“那智火祭、七夕祭、送火...當然,最不能錯過的還是祇園祭。阿咲你一直生活在唐國,沒有參加過東瀛的祭典,要知道祇園祭可是東瀛三大祭之一,有上千年的曆史了。”白河順口發出了邀請:“到時候一起出來玩吧!”
這本身隻是一個很普通的邀請,關音隻要隨口答應下來就好,但她偏偏沒法答應。最終她隻能喝一口麥湯,說:“說這種事太早了,說不定慶典的時候新選組得出任務呢。”
新選組到底不是朝九晚五上班的,突發情況是常有的,白河以為她說的是這個,不以為意:“夏天那麼多祭典,總不會倒黴到一個也不能參加吧?”
關音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忽然聽到了輕微的‘悉悉索索’聲。她五感足夠敏銳,立刻看了過去,白河順著她的視線,發現房梁上有一隻老鼠——古代的民居裡有老鼠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說起明天的事,連房梁上的老鼠都會笑...”關音忽然這樣說道。
“呀!不錯嘛!”白河一下笑了起來:“阿咲你的東瀛話進步很快,都能說這樣的‘俗語’了嗎?”
‘說起明天的事,連房梁上的老鼠都會笑’,是東瀛俗語,類似於中文裡的諺語,大意是說,未來的事是無法預料的。
白河會笑,一是因為關音的日語比起初次見麵時進步了好多,二是因為這是她難得的‘俏皮話’...至於說這句俗語本來的意思,他倒是不怎麼在意了。
這件事就這樣放下了,到第二天,關音又來這邊做文書工作時,內藤忽然叫住了她:“橘小姐,請過來一下,有件事需要拜托你。”
內藤將一個信封交給了關音,信封裡裝的不是信紙,根據關音的經驗,應該是錢幣。內藤點了點頭,道:“昨晚我那邊的行動還算順利,但...一死一傷,佐佐木殉職了。”
關音是過了幾秒鐘才意識到這個‘佐佐木’是她認識的‘佐佐木德高’。
內藤沒有管關音的反應,隻自顧自往下說:“佐佐木和大家一樣,早就寫過遺書了,按照他遺書的安排,撫恤金都寄回老家,交給他的姐夫一家。另外,他自己還攢了一些錢,這些留給屯所婢女紗織。”
新選組普通組員的津貼大致是一個月三兩,京都生活總有各種開銷,單身漢們很多都攢不下來錢,甚至需要問同僚借債度日。佐佐木算是一個比較有計劃的年輕人了,關音不用打開信封,也知道信封裡大概有十兩左右。
看似隻是三四個月的津貼,但後世的年輕人要一口氣拿出三四個月的工資尚且很難呢!五千塊一個月,存款沒有兩萬塊的多了去了...更彆說這個時代,基尼係數明擺著的,基本的衣食住行占據了收入的大部分,想攢錢就更難了。
關音曾經聽長吉提過,佐佐木從去年開始攢錢,因為他已經打算和紗織秘密結婚了。兩人需要在外麵租兩間小屋,購買一些東西,這需要他一開始準備一筆錢。至於結婚之後紗織不能再在屯所這邊做女傭,佐佐木需要負擔一個小家的生活,這倒不算什麼。
三兩左右的津貼,雖然拮據,但也算能過。
更何況,佐佐木最近表現很勇武,內藤有意提拔他做乾部——這樣的話,一方麵就可以搬出去住,而不是不當班的時候才能去自己的小家。另一方麵,津貼更多了,生活也能寬裕很多。
佐佐木原本並不是怯懦的人,但表現也沒有特彆突出,正是為了計劃中的小家著想,最近才這樣拚命的。但沒有想到,衝鋒在前的他,在和喜歡的女人結婚之前,就先死了——不,不能說沒有想到,刀頭舔血的人,應該早有丟掉性命的心理準備才是。
殺人者,人恒殺之。
隻是人總有僥幸心理,覺得不應該是自己才對。
內藤交代關音去和紗織說一下這件事,雖然紗織並沒有和佐佐木結婚,但新選組也是有人情味的,這種情況下也把紗織當成了殉職同僚的遺孀...總不能隨隨便便給了錢就打發了,還需要有人安慰她。
“橘小姐你的話,和紗織有著相似的經曆,更能為她著想,安慰她吧。”內藤似乎是不知道關音和紗織的關係不好一樣,這樣的話說的很自然。
關音深深看了一眼這位新選組副長,終究沒有說什麼,收起信封離開了。
這個時間,紗織和其他婢女一起正在忙,關音將她叫到了一邊。她顯然對關音沒什麼好臉色,催促著她:“橘小姐,有事就快說,我們比不上橘小姐,可是有很多事要做的。”
關音將信封拿出來給她,她不明所以,隻是下意識拆開了信封,看到了裡麵掉出來的金燦燦的金子...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她本能有不好的預感。
關音這才意識到這件事的難做,深呼吸:“這是佐佐木的錢...昨晚他...”
‘啪’,紗織的巴掌往關音臉上呼,然而關音的反應力比她強太多了,一下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不是很強的嗎?外麵都說你是什麼‘紅葉狩’,不可戰勝的妖怪魔王...為什麼你沒有保住德高!”
“不是...”關音很想解釋,佐佐木昨晚是個內藤副長一起出任務,並不和自己一起:“佐佐木昨晚並不和我一起。”
說完之後,關音其實是有些茫然的——如果佐佐木真的和自己一起,自己就能保證他不會出事嗎?即使她在普通人中間算是很厲害了,也是無法做出這種保證的吧。世上的事瞬息萬變,她連自己的命都無法保證,談什麼彆人的。
“你說謊!你就是想要推卸責任...我知道了,你是在怨恨我之前排擠你,故意沒有管德高對不對——”
關音打斷她:“我不會做那樣的事!”
“誰又知道呢,說的好聽罷了!你這個惡毒的女人,那些攘夷浪人沒有說錯,你就是女鬼,你就是妖怪,殘忍又邪惡!”
這完全是欲加之罪,關音也意識到對方隻是想要找個人來痛恨,以此發泄自己的悲傷和怨懟——她知道失去重要的人的痛苦,但問題是,憑什麼要她來承受她的負麵情緒?
關音在這次考核之後,負麵情緒也在不斷累積,此時也到了一個爆發點:“彆鬨了,你明明知道我沒有說謊,我說的都是真的。佐佐木不是我帶出去的,之後你說的那些更是無稽之談,你隨便問一個人都能得到真相——彆說得好像你有多愛佐佐木一樣,你和他在一起,也是有你的打算的!”
惡意的言語會讓人心虛,但說出來之後又有一種快意。
紗織雙目通紅,一瞬間仿佛發瘋一樣推搡著關音:“你這個女人,快滾!你都是亂說的,屯所裡的武士大人們肯定也幫你,誰會告訴我真相?快滾,我不要見到你!”
眼前的這個年輕女人,發瘋一樣撒潑,看起來很不體麵,顯得愚蠢、粗魯、不可理喻,甚至惡毒——她不斷將莫須有的罪加在關音身上,要以言語瘋狂刺傷關音。
這樣的動靜讓一些人遠遠圍觀起來,新選組不大,也難說有什麼秘密,很快大家都知道怎麼回事了。看向關音的目光充滿了同情,覺得她這是無妄之災。而看向紗織的目光,則是憐憫,又摻雜著不耐煩。
察覺到什麼的關音看了周圍一圈,又看看發瘋的紗織,忽然失去了所有對立的情緒,就像是一隻氣球被紮破。她壓低了聲音:“隨你吧,就這樣吧。”
在這件事裡,關音是全然無辜的...但紗織也隻是失去愛人、失去一直以來的目標之後,想要找個人去恨。
關音的性格一半天生,一半有意引導,她根本無法無視一個人向她求救。眼前的年輕女人,需要恨她才能支撐住自己的人生,她色厲內荏的同時,內心是在求她,求她讓她去恨,不至於就此崩潰。
“做的不錯啊,橘。”內藤似乎什麼都知道,朝關音招了招手,語氣和平常不一樣。
他認可‘橘咲’的能力,但他一直覺得加入新選組,她還差一點兒很重要的東西,那就是‘覺悟’。她本質上是一個‘好人’,不習慣於傷害與摧毀,這一點看她在死鬥中仿佛遊魂一樣就知道了。
普通組員覺得她那種和日常寫字、煎茶一樣的姿態很反常,以至於嚇人。但看在他眼裡,隻覺的可笑——看見一隻堪稱猛禽的飛鳥,將頭埋進沙子裡,仿佛這樣就可以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這當然可笑!
而現在,她終於像點兒樣子了...至少,她已經學會背負怨恨了。
關音的耳邊響起了光輝的聲音,提示她,最後一個任務也已經完成...關音沒有想到,自己已經放棄的任務,在這時居然完成了。
“現在的話,橘,歡迎加入新選組。”從這一刻起,新選組才真正認可這個‘新人’。
然而,關音的反應卻和內藤想的不同,她退後了一步,然後搖了搖頭:“不,內藤副長,請容我拒絕。”
考核已經快結束了,關音本來可以應付應付就算過去的,但她沒有。在真正明白‘新選組’的意義之後,自己又被新選組認可的當下,她忽然前所未有地意識清明起來。
“什麼?橘,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要知道,你很適合新選組。”熱血難涼是她,背負起沉重的怨恨的也是她,她就應該加入他們。
“不,我不適合。”這個時候,關音笑了起來:“唐國有句古話,‘道不同,不相為謀’,就算是性情相似的人,選擇的道路不同,也就得分道揚鑣了。”
她意識到了,她和新選組的人確實有些相似,但正如她一開始就沒法對新選組的大義、豪情產生同理心一樣,她終究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人。她現在已經能夠理解新選組的意義了,但也就是能理解而已。
她也會有自己的路,九死不悔...和藤原、白河、內藤一樣,為那條路付出性命也可以,但她的路是她的路,和他們可不是同一條。
元治二年,閏五月,二十三日,新選組組員橘咲叛逃,長崎方向而去,終究不知所蹤。:,,.,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