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越楠心裡都想罵娘了,跟妻子說了那麼多遍不要亂點鴛鴦譜,這婆娘非要把兩人湊一堆。
“應該是彩梅聽錯了。”
“這都能聽錯!”
趙國慶失望地轉回頭,使勁一跺拐杖,怒氣隻能化作一聲長歎。
能怎麼辦呢……
女兒的婚姻以悲劇收場,老伴現在還後悔當年不該勸女兒嫁給黎冬。
輪到外孫的人生大事,他們老兩口都不敢在插手了。
“院長好。”
清麗甜軟的嗓音出現在門口,彭冉提著飯盒走了進來。
接著熱情地又叫了聲:“趙爺爺好,我叫彭冉,是黎醫生的同事。”
彭冉也穿著白大褂,笑意盈盈地先自我介紹,而後把飯盒放到床頭櫃上。
趙國慶笑著點頭,餘光則是觀察著黎書青的神色。
黎書青皺眉,雙眸冷冰冰的沒有一點溫度,甚至還帶了絲不耐煩。
“黎醫生,我給你帶了飯……”
“彭冉同誌。”黎書青連名帶姓地開口。
周身散發著懶得應付的冷淡,不笑時,氣勢過於冷峻,更何況現在還夾雜著些煩躁。
彭冉一愣,下意識點了下頭。
“我再說一遍,我根本沒想救你。是因為擔心你碰掉了我的包,我才伸手拽了你一把。我隻是想拿回我的包……”
當時黎書青和胡麗在老鄉家幫老人看腿,彭冉莫名其妙追了來。
老鄉家的地壩下就是個山坡,大概有三四米高。
當時他的包就放在地壩邊上,彭冉被老鄉家的狗追得跑到地壩邊,眼看就要一腳把包踢下去。
黎書青隻是下意識想搶回包,嫌彭冉礙事扯開她而已。
誰料“罪魁禍首”會認為黎書青是為了救她。
說到這,少話的黎書青更是嚴肅,撐著身子勉強坐起來後又道:“你擅自離開領隊安排的地點害得同事受傷,難道不應該寫檢查嗎?”
“最後,我還想明確告訴你,我……黎書青,不想和你處對象。”
“……”
滿屋皆靜,驚於黎書青能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也被他的直白和絕情震住了。
彭冉臉上血色儘退,緊咬著嘴唇瞬間紅了眼眶。
黎書青說完,乾脆轉頭又看向窗外的香樟樹,他寧願再數一邊旁邊那棵樹上新發出來的葉子,也不願再對彭冉好臉色。
男女之情,本應該兩情相悅。
他婉拒多次無效,隻能冷下臉來直接講清楚說明白。
更何況因她那一腳,秦溪的包被樹枝掛壞了,黎書青心裡還憋著股氣。
“咳咳——”
張越楠尷尬地連咳數聲,餘光見趙國慶朝他使眼色,忙出聲替彭冉解圍:“彭冉同誌。要不你……”
啜泣聲響起,彭冉捂著臉疾步離開。
床頭櫃上的飯盒被她白大褂一帶翻下,落到地上發生一聲沉悶響聲。
霍雲和謝郝雲目送彭冉跑遠,兩人眼神對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出濃濃笑意來。
“咳咳——咳咳——”
霍雲清了清嗓子,收斂起笑容。
“老首長,那你和青書說說話,我先去看看彭冉同誌。”張越楠趕快退出。
“霍雲,你來啦?”
“趙爺爺,許奶奶怎麼沒來?”霍雲把水果罐頭放到床頭櫃上,彎腰撿起飯盒。
還好盒子蓋得緊才沒有湯水流出來。
“你許奶奶到龍川師範大學講課去了,要過幾天才回。”趙國慶笑。
“那書青這幾天吃飯怎麼辦?”霍雲順道問。
“醫院有食堂,就摔了一跤哪那麼精貴,還想吃啥好的?”
目光一移,趙國慶瞧見
霍雲身邊大方笑著姑娘,立刻知道了是誰:“你對象?()”
是我對象,謝郝雲。?()?[()”
“趙爺爺好。”謝郝雲忙叫人。
“還是你小子有本事,我比你爺爺還大一歲,看樣子他要比我早抱孫子囉……”
話是跟霍雲說,目光卻是看著黎書青。
霍雲和謝郝雲也看去。
然後三人就瞧見,黎書青耳根紅彤彤的,原本搭在眉心上的移到眼皮上,幾乎擋住了半張臉。
“沒禮貌,朋友來了都不打招呼。”
趙國慶輕拍了下黎書青。
“謝同誌你好。”黎書青冷冷的聲音響起,手終於放下,露出連眼尾都紅了的臉頰。
“你不是發燒了吧?臉怎麼那麼紅。”趙國慶擔心地連忙用手去探。
“趙爺爺,他沒事,青書就是害羞了。”
霍雲哈哈大笑,謝郝雲也噗嗤地笑出了聲。
趙國慶一頭霧水地看著兩人。
“黎同誌是因為剛才的話被我們聽見了,所以害羞呢。”謝郝雲說。
“聽見就聽見,有什麼好害羞,這孩子臉皮還真薄。”
拒絕得雖然直接了些,但那也是為姑娘好,總不能叫人不清不楚地繼續單相思吧。
“爺爺你誤會了,我不是說他拒絕彭同誌的事,而是他為了一個包摔下坡的事。”霍雲說。
“包?”
“爺爺,您可能不知道,那包……”
“霍雲,彆胡說八道壞了秦同誌的名聲。”黎書青厲聲阻止。
霍雲聳肩,故意笑道:“爺爺,黎書青不讓我說。”
“秦同誌?”
趙國慶心思一轉,立刻看向床下那個灰撲撲的包。
前天黎書青送到醫院來,手裡就拽著那個包,硬是帶到了病房裡。
“好好好,不問不問。”
趙老爺子心裡哪還沒有數,起身說要去看老戰友,心裡已經打定主意回大院找霍雲問個清楚。
孩子大了……懂得害羞囉。
趙國慶一離開,霍雲就抱住肚子笑得前仰後合,直接倒在了病房的另一張病床上。
“我又沒說那包是人秦溪同誌的,你簡直是不打自招。”
黎書青:“……”
一聲長長歎息,黎書青自嘲地笑了起來。
他這就叫自亂陣腳。
“你受傷的事怎麼不告訴秦同誌?”謝郝雲拍了下霍雲,正色道。
“貿然叫秦溪同誌來醫院乾什麼?隻是給人家添麻煩而已。”黎書青淡淡回。
“真不想她來看你?”
黎書青沉默了……
謝郝雲又連忙追問:“你對秦溪同誌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喜歡還是不喜歡?”
黎書青還是沉默。
“不用問,肯定是喜歡。”霍雲直接幫好友答了,三兩句就直接把黎書青的心思給抖得明明白白:“他就是害怕。”
() 黎書青抬了抬眼皮,竟破天荒地點了下頭。
一種奇怪的莫名其妙升出的自卑。
每每透過鏡子看到自己的臉,就會想起母親鮮血染紅床單的場景。
害怕下一步他也會麵臨那樣的絕望,擔心幸福就如同手裡的沙,越用力消散得越快。
謝郝雲不知黎書青的家事,隻是疑惑地等著霍雲繼續說。
霍雲重重拍了下黎書青手臂,沉聲:“就秦同誌的行事作風,誰能讓她心裡受委屈?”
秦溪不是黎書青的媽媽。
光是一拳能揍趴幾個青年男子這點就沒有任何可比性。
霍雲揉了揉鼻子,笑得意味深長:“你擔心那麼遠乾什麼?人秦同誌說不定還看不上你呢。”
“我看秦溪妹子對黎同誌確實沒那意思。”謝郝雲說。
兩人一唱一和,硬是逼得黎書青差點沒黑了臉。
他還真不敢確信秦溪的態度,萬一人真沒看上他呢……
“那你住院的事要不要跟秦溪妹子說?”謝郝雲趁機問。
“麻煩你了。”黎書青撇開視線,修長手指在被子上彈了幾下,泄露出主人的手此刻有多緊張。
霍雲跟謝郝雲相視一笑。
出了醫院,霍雲才跟謝郝雲說起黎書青家的情況。
黎書青的媽媽當年與黎冬結婚是兩家長輩牽線,算是門門當戶對的婚姻。
因性格差異,其實婚後兩人並不幸福。
黎冬向往華國外更大的世界,想創辦企業,做出一番事業。
可黎媽媽是個溫婉傳統的女人,隻想相夫教子,更不願舍去美術老師這份穩定工作。
兩人逐漸貌合神離。
黎冬自學外語,一直等待機會出國。
那一年,黎書青兩歲。黎冬跟隨國營企業出國考察。
回到國內後,直接去港市創辦了家合資運輸企業,總公司就設立在港市。
黎書青六歲,父母爆發激烈爭吵,黎冬提離婚並搬出了家。
黎媽媽無法接受外人閒話,極端地走上了自殺這條路。
年僅六歲的黎書青親眼目睹了母親的死狀,之後才被趙國慶接到部隊大院生活。
黎冬心裡愧疚,也不敢跟趙國慶要孩子,所以這麼些年黎書青就一直在部隊大院長大。
“聽說,黎叔叔現在的公司規模能抵得上咱們十個國營廠子,黎書青可是正兒八經的有錢人。”霍雲說。
黎冬和黎媽媽的婚姻,外人沒法評判對錯。
兩人隻是說了幾句便揭過了。
“難怪黎醫生那麼害怕相親結婚。”謝郝雲終於知道剛才黎書青那麼說的原因了。
“咱們去秦家吧!咱們說十句都抵不上秦同誌說一句。”霍雲搖頭失笑。
兩人從醫院直接騎車去了曙光電纜廠廠區。
去到大雜院一問,才知道秦溪……去擺攤了。
***
電影院門口。
適逢周末,加上天氣又暖和了。
電影院門口人不少,售票窗口排起長隊,門口大喇叭不停宣傳著即將要播放的電影。
“蔣姐,我妹來了,你先替我一會兒。”
透過人群縫隙,秦濤看到兩個妹妹推著車從遠處走來,忙站起身。
“我幫你頂著,你快去吧。”
蔣建麗從裡間走出來,接過秦濤手裡的工作。
“三姐,我咋沒看到二嫂在哪?”
秦雪在一眾小攤子中到處看,就是沒看到潘來鳳的身影。
原本三人說好了潘來鳳先來占位置,秦溪和秦雪在家燒燃爐子。
“妹在這!”
秦濤從人堆裡衝出來,側轉身子朝電影院正門口那邊跑。
秦溪馬上推車跟著過去。
這輛推車體積實在太大,經過那些就用扁擔挑著兩個簸箕的小攤時,引起不少人注目。
“三妹四妹我在這!”
一塊空地上,潘來鳳連連揮舞手臂。
潘來鳳找的位置正對電影院大門,隻要進出都能瞧見這個攤子。
三人合力,把車推到空地上放好。
“這個位置好,二嫂你怎麼找到的?”秦溪好奇。
電影院前的小攤雖然沒有固定說法,但大家擺得久了,自然也就成了固定位置。
門口這麼好的位置,秦溪記得以前是賣冰汽水的。
“你二哥想的辦法。”潘來鳳眨眨眼。
“嘿嘿。”
秦濤憨笑撓頭,幫忙把車擺正後才小聲說:“我用東風中學門口的位置換的。”
東風中學,是壽北市最大的學校,小學初中到高中都在一個學校裡。
賣汽水當然是學校門口生意更好。
秦濤有個老同學在學校門口供銷社當主任,答應在門邊留一小塊地給擺攤。
有那麼好的去處,賣汽水的大叔當然同意換了。
秦溪賣的餅和豆腐定價都不便宜,針對成年男女們來說更合適。
攤子一支好,秦溪就先把調料台拉上來固定。
架子上添了塊蚊帳,撩起就能看到放在裡麵的麵盆和陷料盆。
拿出麵團,又放下簾子。
“姐,這口鐵鍋怎麼這麼重啊……”
秦雪想幫忙把鍋提出來,使出吃奶的勁兒都沒能往外拽動。
聞言,秦溪彎下腰去,一隻手就把鍋提出來,右手一用力直接甩到灶洞上。
“……”
兩姐妹的攤子擺起,潘來鳳就要回去繼續上班。
她在不遠處的一家音響店裡當售貨員,擺攤的地方抬頭就能瞧見。
潘來鳳一走,秦濤也要繼續回工作崗位。
他穿著電影院製服來走這麼一趟,周圍擺攤的人瞧了也不敢來欺負。
洗乾淨手,擦乾,秦溪拿出餡料包餅。
秦雪則是在攤子的空隙插上塊板子。
【包漿豆腐三分錢一塊,兩毛八塊】
【蘇子白糖餅三毛一個】
【豆沙餅兩毛一個】
【白糖餅兩毛一個】
【白餅一毛一個】
蘇子餅上鍋,水汽逐漸從盆邊緣飄散出來。
等電影開場的群眾一下子就注意到那些突突冒出的熱氣。
頭回看有人擺攤現做吃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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