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穢宴 黑貓白襪子 102671 字 3個月前

在某個非常隱秘的角落裡,楊思光也默默地享受著這種獨一無二的青睞與依戀。

他想,他會對黎琛好的。

他可以一直養著黎琛,畢竟後者也很好養。

……

結果沒過多久,楊思光偷偷接濟黎琛的事情,便被媽媽發現了。

對於楊思光來說,他隻是單純地不希望黎琛就那樣餓死,他也不過是分了黎琛一些食物,偶爾會帶著黎琛,從那棟已經沒有水沒有電的房間裡跑出來,偷偷到自己家洗個澡,看看電視。

但對於當時的媽媽來說,楊思光的行為無疑是一種徹頭徹尾的背叛。

於是,楊思光有了那頓毒打。

偏偏就在那一刻,總是怯懦膽小,連人都不敢見的黎琛,聽到了樓道裡回蕩的嚎啕大哭,竟然鼓足了勇氣爬出了床底,偷偷摸摸地走出了房門去看楊思光的情況。

結果,就看到了他大聲咒罵的場景。

……

似乎也就是從那天起,黎琛再也沒有對楊思光報以任何好臉色。

楊思光曾經想過偷偷去找黎琛道歉,他想解釋那天發生的事情,但猶豫了幾天後,黎琛的外公外婆找了過來。

那對神色複雜的老人默默將那個沉默寡言的瘦小孩童帶上了平民們隻能嘖嘖稱奇湊近圍觀的豪華轎車。

而楊思光當時被媽媽關在狹窄幽暗的雜物間,透過窗口的縫隙,看著黎琛坐進了那輛車。

他不是沒有喊過黎琛,可是哭啞的嗓子卻發不出太大的聲音。

淚水迷蒙中,他看著那輛車逐漸的駛遠,明明還是個孩子,當時他的心中卻浮現宿命般的強烈預感。

——他已經徹底失去了跟黎琛重歸於好的希望。

第46章

幾年後,楊思光長大了,搬了家,轉了學。

母親離了婚又結婚,繼父是一個不好不壞的男人,不怎麼苛待楊思光,但也說不上親近。

再後來,母親和繼父生了個男孩。

有了弟弟後,也許是因為生活有了新的重心,也可能是傳聞中黎琛的母親再次找到了“真愛”甩掉了當初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又鬨了一地雞毛……

總之母親的怨氣變得沒有那麼重,脾氣也好了些。

隻是在那之後,楊思光偶爾不經意提起小時候那次毆打和恐嚇,母親卻是失憶一般矢口否認,說自己絕對從來沒有那樣對待過自己的兒子。

女人一臉篤定,說得斬釘截鐵。

楊思光弓著背在餐桌上飛快地扒飯,隻夾自己麵前的那道菜,卻不會去動繼父手邊的紅燒魚,也不在乎牙牙學語的弟弟麵前,有單獨蒸出來的肉餅蛋還有小香腸。

男生之後再也沒有跟母親提到過那個夏日的傍晚,那把差點剪開他臉頰的剪刀,以及被鎖在門外哭到近乎暈厥的自己。

他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

*

楊思光沒想到自己之後還能再見到黎琛。

高二那年的轉學生,帥得引發了全年級的轟動,楊思光獨自一人坐在座位上,有一搭沒一搭聽著女生們湊在窗前發花癡,結果一不小心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嗆了一大口水,當場咳得差點暈過去。

而黎琛也變得跟他記憶裡的瘦弱小男孩完全不一樣了。

如果不是布告欄上優等生的藍底照片上,那個神色冷淡,五官端正到近乎刻板的男生瞳孔中,確實可以隱隱看到一道不明顯的色素沉積,楊思光可能真的會以為,這個“黎琛”跟當初的那個人不過是同名同姓而已。

不是沒有想過再次跟黎琛搭個話——其實楊思光本來也沒有想那麼多,畢竟已經是過去了那麼久的兒時回憶,就連當初撕心裂肺的懊惱難過,還有落在皮肉傷的痛楚,都已經淡成了記憶裡一層薄薄的灰。

但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去跟黎琛道一聲歉。

*

黎琛在學校裡名聲很好。

大家都說他看著高冷,實際上也算是平易近人。可每次楊思光去找他,都會陰差陽錯跟他錯過。

而更多時候,他明明都已經跟黎琛對上了視線,那個高大俊美的資優生都會微微垂下眼簾,若無其事挪開視線。

到了後來,彆說楊思光自己了,就連周圍的人也看出了隱隱不對勁。

不過大夥兒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楊思光長得怎麼說呢……就挺勾人的。男生女生瞅著他都覺得漂亮。然而臉有多漂亮,性格就有過怪。沒過多久,楊思光那極其孤僻不愛說話的性格也在年級裡出了名。

大抵是太過於陰沉,楊思光跟所有人都顯得那麼格格不入,實在不招人待見。

所以黎琛不喜歡他這件事,確實挺正常的。

也就楊思光當時渾渾噩噩,毫無所覺。

*

“抱歉,小時候的事情我已經不太記得了。”

最後一次跟黎琛麵對麵說話,也是在高二下學期。

楊思光終於在一處偏僻的角落裡堵到了黎琛,道歉的話剛開了個頭,就被男生語氣淡漠地打斷了。

男生的睫毛濃密,垂著眼簾時,將那對金褐色的瞳仁遮得嚴嚴實實。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以後請不要來打擾我了,可以嗎?”

黎琛很平靜地懇求道。

“你總是出現在我附近,這讓我……有些困擾。”

*

楊思光當場落荒而逃。

*

事後回想起來,楊思光也不認為黎琛真的不認得自己了。

有太多的細節可以揭示出黎琛對他的真實心緒。

楊思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總是難以遏製自己對黎琛的窺視,同樣的也難以逃避對方一言一行中那難以抑製的厭惡痕跡。

很多時候黎琛完全就是靠著驚人的自製力才維持住表麵的平靜,楊思光熟悉那種克製,他記得黎琛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很擅長忍耐了。

黎琛討厭自己。

這個認知偶爾會像是扭曲的小蛇一般從楊思光的腦子深處探出頭來,用尖銳的細齒狠狠噬住他的神經,帶來一陣陣細密的刺痛。

而恐怕就連黎琛自己也沒有預料到他跟楊思光之間的“緣分”會那麼深,續轉學到同一所高中後,了,他有跟楊思光一起進入了同一所大學。

雖然就讀的係不一樣,可A大說到底也不過是一所大學地方就那麼大,時不時的,楊思光就會在各個角落與對方擦肩而過。

每一次……

是的,每一次,在跟黎琛對上眼神的時候,黎琛都會迅速地,裝作若無其事地,將自己的視線飛快地從楊思光的身上移開。

包括昨天那一次。

黎琛死前……

隱約中,楊思光忽然感到了一縷尖銳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而當他抬起頭時,剛好看到了書桌上的玻璃杯。

昨天放進杯子的冰塊早就已經化了,而大概是因為昨天他太過於恍惚,裝眼球的塑料袋不知道什麼時候破了。黎琛的眼珠此時正浸在澄清透明的清水裡,沉在杯底,隔著玻璃杯靜靜地凝望著楊思光。

*

隔了一夜,那顆眼球沒有消失。

不是楊思光的幻覺。

也沒有隨著噩夢的褪去,飛回那個人的眼眶裡。

甚至它還是那麼新鮮。

菜市場買回來的魚擱在案板上用冷水澆著過個幾小時,虹膜也會漸漸糊上一層蒙蒙的白翳。可黎琛的瞳孔看上去依舊那麼清澈,就連目光都仿佛是鮮活的,以至於楊思光甚至感到了一絲陌生。畢竟現在的黎琛,再也無法跟他活著時一樣轉開視線了。

這個念頭滑入腦海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楊思光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想笑。

可喉嚨裡卻擠不出足夠的氣流來供他笑,他隻能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

然後他慢吞吞地從床上爬了起來,這時候才發現自己昨天睡得潦草,就連那一身血衣都沒有換,估摸著睡著時姿勢也沒換過,弄得他全身木僵,下床時候差點直接跌倒。

好在手機就在枕頭邊,這時候又在嗡嗡作響。楊思光眯著眼睛看了一眼,論壇和微信群都已經炸了,討論的全是黎琛車禍去世的事兒。許路從來嘴裡藏不住事,論壇裡發了好幾張帖了,於是現在群裡不少人都在@楊思光,有真情實感的,有不敢置信的,隻是問的都是同樣的事。

“……”

楊思光麵無表情的將手機丟到了床上。而眼球的刺痛已經沿著眼眶蔓延開來,他的太陽穴鼓鼓跳動著。

他脫下了衣服,隨意洗漱了一下,然後光著上半身,坐到了桌前。

然後他給自己滴了點眼藥水,閉上眼睛時多餘的眼藥水一直沿著臉頰向下流淌。

那種仿佛被注視著的感覺始終縈繞不去。

甚至閉上眼的時候,在楊思光想象的加持下變得更加明顯。

“我沒哭。”

楊思光保持著仰頭的姿勢,喃喃對著書桌的方向嘀咕了一句。

“你彆想多了。”

……

理所當然,沒有人回應楊思光。

過了一會兒,眼藥水的刺激徹底淡去,他才睜開眼睛。

在有些模糊的視野裡,黎琛眼球安靜地伏在杯子底,今天陽光很好,一道明亮的光線落入杯中,金褐色的瞳仁就像是蜂蜜一般熠熠流金。

楊思光伸出手抓住了杯子,很輕很輕地搖晃了一下。

眼珠隻在杯底稍稍挪動了一點兒,瞳仁依舊對準了楊思光。

*

整棟房子都很安靜。

今天楊思光沒課,但媽媽和繼父都去上班了。

就連平日裡最呱噪煩人的弟弟也去了學校。

但楊思光還是鎖上了自己的房門。

窗簾合攏了,但依然透出了縫隙中的一線細細的金光。

楊思光將裝著那顆眼球的杯子放在了書桌的正中央。

然後他打開衣櫃,從一件件簡單T恤牛仔褲等衣服的最深處,抽出了幾件纖薄半透明的布料。

那是任何一個普通男大學生都絕不會染指的服裝。

楊思光一件一件穿上了它們。

蕾絲柔軟冰涼的觸感滑過泛著潮濕汗意的皮膚,黑色的皮圈緊緊束縛住了脖頸和手腕。

浸過油脂的繩索在捆上胸口和大腿時沉甸甸的。

杯子裡的眼球一動不動,正好對準了房間裡那如同白蛇般緩慢扭動著濕潤身體的青年。

被注視的感覺是在太過於鮮明。

楊思光因為過於羞恥而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

幽暗的房間裡因此而響起了乳鈴細碎的聲音,過於蒼白的肌膚也隨著動作逐漸泛起曖昧的粉色。

*

“你看,死了就是這點不好。”

過了片刻,楊思光終於停止了自己病態的行為。

他用一件寬大的睡衣裹住了自己潮濕的身體,踉蹌著回到了書桌前。

他將滾燙的臉貼在了書桌的桌麵上,手指一點點貼在了玻璃杯的杯口,緩慢地畫了個圈。

杯子被挪了個方向。

楊思光眨了眨眼,睫毛幾乎要貼上杯壁。

然後他對著那顆眼球喃喃開口道。

“現在你就算再惡心我……也隻能看著我了吧。”

回蕩在房間裡的低語含糊而沙啞。

再也沒辦法挪開視線了。

再也不會像是看到什麼臟東西般避而不看了。

因為你已經死了。

*

【黎琛死了。】

第47章

很難說楊思光到底是因為什麼才變得那麼不正常的。

*

也許是因為弟弟?

幼童在某些方麵就像是動物一般總是會通過各種方式來確定自己在家的地位。

而弟弟選擇的方式,就用各種愚蠢的方式挑釁和激怒楊思光。

母親對此總是表現得漠不關心或者說天然的偏心,哪怕男孩撕碎的是楊思光剛剛做好的習題,又在他的課本上倒了可樂,母親也隻是飛快地瞥一眼客廳裡沉默不語的男人,然後不耐煩地抽出兩張紙鈔遞給楊思光,讓他再去買一本。

“你弟弟還小呢……”

男孩躲在母親身後,嬉皮笑臉衝著楊思光做著鬼臉。

楊思光沒吭聲。

*

當然也可能是課業?

學校的老師對待楊思光時候態度總是有些微妙,課題小組討論時,楊思光似乎總是會被人有意無意地排擠出去,成為唯一一個找不到去處的人。這對於老師來說顯然是個棘手的麻煩,以至於年輕的老師看向他時總是會不自覺地皺眉。

“人際關係也很重要呢,楊同學。如果隻有一個人排擠你那可能是他的問題,但是如果所有人都排擠你,也許你可以考慮一下自己身上的問題?”

“哦,對了,你這次摸底考試又往下掉了七個名次……”

*

還有可能……是黎琛。

*

那次對話後楊思光總是會夢到那個有著赤紅夕陽的下午,夢到自己的軟弱無力,和台階上神色不明的孩童。

醒來後他總是會難受很久。

偏偏高中並不大,就算再怎麼小心也會有碰到的時候。

帥氣高大,成績優異的男生總是人群的焦點,就算明知道那張臉上掛著的溫和笑容隻是一種禮貌性的偽裝,但那人骨子裡透出來的些許疏離氣質反而讓人對他更加趨之若鶩。

楊思光也不例外。

他會不自覺地躲在暗處,偷偷看著那個人……隻是他確實不擅長偷窺,幾乎每一次,他都會被黎琛抓個正著。

而黎琛,也總是會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到。

他對楊思光的冷淡變得越來越明顯,明顯到年級裡甚至出現了些可笑的謠言。

楊思光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也在不知不覺中,跟他漸行漸遠。

……

……

……

總之,等楊思光反應過來時,他身體裡有些東西已經徹底地變質,朽壞。

而最開始,那隻是一個寄錯的快遞。

楊思光本來還以為那是自己買的卷子,然後毫無防備地打開了那輕飄飄的紙箱。

映入眼簾的是窄細布料,奇怪的粗繩,還有材質可疑的束帶,最開始甚至讓楊思光茫然地愣了一下。但就像是所有處於青春期的男生一樣,他很快就無師自通地領會了這些東西的特殊用途。

楊思光當時確實是想過,把那些汙穢醃臢的東西直接丟掉的……

偏偏,那天他家沒人。

*

鬼使神差中,楊思光的手指撫向了那一小塊廉價到透明的蕾絲布料。

*

被那些柔軟的布料包裹時,皮膚會變得格外敏感戰栗。心臟開始急速跳動,將血液不斷泵向全身,身體開始發燙的同時仿佛整個視野也開始變得昏暗。黑色的束帶緊緊地捆綁著他,在他汗濕的皮膚上留下了很深的印記。那並不是什麼舒服的感受,當時的他太過於青澀甚至可以說直接弄傷了自己。然而在刺痛襲來的同時,他的大腦倏然變得一片空白。

那些無形的,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倏然從他身體裡消退了。

殘留在皮膚與肢體上的隻有最純粹的感知。

皮帶緊緊地捆綁著他,最開始是刺痛,隨後變得麻木,再然後是更加沉重的鈍疼,潮汐般一陣一陣湧向他。他的肌肉開始不受控製的緊繃,痙攣,而那些小的幾乎包不住他手掌的蕾絲布料不停地摩擦著他的皮膚,帶來一種細密而漫長的溫柔疼痛。

當然最重要從來不是身體上的感受,那壓根就不算是什麼愉悅。

恰恰相反因為第一次動手時格外生澀且粗魯,楊思光當時痛得要命。

然而,他卻在不經意間,看到了穿衣鏡裡的自己。

那裡跪著一個神色恍惚,穿著暴露且下流的影子。

他自己的影子。

那家夥長著他的臉,可看上去就像是個下三濫的婊子,他是那麼陌生,怪異。

……以及妖冶。

楊思光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所厭惡的這具乾癟,蒼白的肉體,在那些束帶和蕾絲的包裹下,竟然可以變得那麼美麗。

又濕又熱,泛著一股讓人迷醉的,畸形的魅惑。

那個窗外泛著蟬鳴的下午,他的身體變得格外滾燙,整個人都仿佛陷入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高熱。他頭暈目眩,神智混沌,他像是被饜住了一般仔細地在鏡中不斷端詳和玩弄著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身體。

等楊思光再次找回理智時,他發現自己已經全身癱軟。

與身體極度疲憊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的精神,靈魂仿佛在之前的自我玩弄中溶解過一道,那些烏黑沉重的東西被蛻到了某個他找不到的角落裡去。

*

楊思光開始迷上了這種輕鬆的感覺,當然,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已經完全脫離了正常人的規則。或者更正確點說,他變成了一個變態。那種過於強烈的刺激在最不適當的時間段裡落在了他的身上,讓他的心理和生理都開始變得不正常。

他知道這樣下去會很糟糕,但是他沒辦法擺脫那種有毒的渴望。

……

值得慶幸的一點是,除了那些蕾絲暴露的服裝和緊縛的癖好,楊思光對於其他方麵沒有絲毫興趣。

他從未有過暴露自己的想法,更不打算跟任何同性彆的人類產生更深的交流。

他所有的快樂隻限於家中無人時反鎖的房間之內。

那是在鏡前獨屬他一個人的小小解壓遊戲。

*

唯一的例外可能是幾年前一次聯誼會上。

他在醉醺醺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被人群簇擁著的黎琛,高大俊美的男生,神色平靜的凝望著麵前纖細秀美的女孩,旁邊是一大群正在起哄的好事之徒。

又是一次當眾告白的鬨劇,類似的場景楊思光已經在論壇上看了許多次。

身邊有人嘻嘻哈哈,半酸半羨慕地說起黎琛的追求者如過江之鯽,也不知道最後誰能將人拿下。

楊思光笑了笑,沒搭腔。

他自覺心止入水,波瀾不驚,那天晚上喝得卻有點多。回家時酒精像是燒壞了腦子,楊思光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想的,在所有人都睡去的深夜他在自己房間裡脫光了衣服,換上了衣櫃深處那些肮臟齷齪的束帶。

然後他拍下了自己的不露臉照片,在酒氣蒸騰中用平時偷偷窺視黎琛的小號賬號,發給了對方。

*

大概會被罵成是變態吧。

第二天酒醒後,楊思光抱著頭,臉色慘白地看著手機,好久才鼓足勇氣打開了它。

酒醉中的他手顫抖得厲害,照片拍得也格外潦草。模糊的圖像裡他的皮膚就像是死人骨灰燒成的瓷器,在冰冷的夜裡蒙著一層薄薄的水汽,水汽下一道道糾纏的繩索,以及它們留下來的紅色勒痕。

謝天謝地,他至少還記得隱去自己的臉。

但他大概能想得到自己若是被拍到了會是怎樣的表情,扭曲,下流,令人作嘔。

他看著手機屏幕上“已發送成功”的文字,如至冰窟般動彈不得。

……

然而,黎琛並沒有給那則近乎x騷擾的信息給予任何回應。

楊思光神思不屬地度過了無比漫長的一個星期,他比之前更加仔細而惶恐地觀察著黎琛。

後者表現得跟往常一模一樣,沒有絲毫改變。楊思光之後才反應過來,以黎琛的受歡迎程度,他信箱裡類似的東西恐怕並不少見。而楊思光發出去的那些照片,隻是無數騷擾訊息中並不起眼的一則。

唯一會受到影響的,被自我厭惡折磨到快要崩潰的人,隻有楊思光自己而已。

*

再後來,楊思光去精神科拿了新的藥,並且注銷了那個小號。

他強迫自己再也不要想起這件事,而事實上他幾乎也做到了。

直到今天。

他開始在另外一個人的視線下動作。

這是他的第一次,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潮濕,更加滾燙。

“喂,我好看嗎?”

楊思光盯著黎琛的眼球,吃吃笑著問了一句。

“……”

沉默。

楊思光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地退去了。

“是不是真的很像個變態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坐好,然後鄭重其事地對著那顆眼珠嘀咕道。

“不過有的時候我又覺得我很漂亮……”

“啊,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會覺得很惡心吧。”

……

靜謐的夏日,窗外隻有一陣陣蟬鳴回應著楊思光神經質的自言自語。

【不惡心。】

【你很美。】

也許是因為盯得太久了,一個恍惚,楊思光餘光掃到了角落裡那麵全身鏡,而鏡子中似乎印出了一道陌生的影子。

可房中現在隻有他一個人才對——

楊思光忽然打了個寒顫,猛的轉過頭去看向了鏡子。

一切如常。

鏡子裡隻有書桌前的他自己,神色蒼白,眼眶通紅。

手邊的杯子也很正常,除了裡頭那顆明晃晃的,屬於另外一個人的眼珠。

剛才他看到的影子,應該也就是窗簾在氣流的吹動下晃動了一下。

而黎琛屍體的那一小部分,依然被楊思光囚禁在簡陋的玻璃杯中。想到這裡時候,楊思光忽然感到一陣膽怯,他不由自主地避開了那顆眼珠的凝視。

“對不起。”

楊思光喃喃道。

“對不起。”

頓了頓,他又說了一句,他也分不清自己是為了舊時那段往事而道歉,還是為了剛才自己的所作所為而道歉。

眼球一如既往,一動不動。

可楊思光總是會有種錯覺——死去的黎琛此時仿佛正在用那顆眼珠沉默地盯著他。

視線冰冷,澄澈,而且專注。

如果黎琛還活著,根本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看著他。

……

緊接著,楊思光隻覺得自己身體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忽然裂開了一條細窄的裂縫。被他拚命屏蔽的“真實”順著那條裂縫不斷地擠進了他的內心。

楊思光忽然感到眼前一陣朦朧,他伸出手撫上自己的臉,發現那上麵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滿是水跡。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哭。

*

黎琛死去的第二天,楊思光終於後知後覺地接受了現實。

作者有話說:

是的這次的受其實也病得不輕……

第48章

楊思光向許路要了一點福爾馬林液。

後者向來喜歡在網絡上增加存在感,不久之前剛剛在朋友圈發了圖,說是特意買了福爾馬林液,專門用來保存自己家貓絕育後摘下來的蛋蛋,緊接著又貌似苦惱地提起福爾馬林液還剩了許多,不知道能用來乾什麼。

底下一群人各種起哄,什麼缺德的主意都有。

楊思光就跟以往一樣一瞥而過,沒有發表任何言論。

而這時他隻不過是發了個條信息,許路的回應立刻就來了。

【你要那玩意乾什麼?】

沒等楊思光再發回去,男生又來了一條訊息。

【幸虧你消息來得快,不然我都打算把那玩意丟了。那什麼,你急麼?我給你直接送過去?】

楊思光神色冷淡。

【不,我去你宿舍底下拿就好了。】

他回道。

其實如果可能的話,楊思光並不太想在這個時間點跟許路進行接觸。

雖然早就知道對方的個性如,此發在網上的那些帖子也是天性使然,但是看到許路在網上一遍又一遍興奮地重複著黎琛死亡的種種細節,楊思光還是會感到一頓說不出道不明的煩悶厭惡。

隻是,快遞買福爾馬林的話,時間又拖得太久了一點。

從最開始的瘋狂與崩潰中回過神來後,楊思光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

在發現黎琛眼珠的第一時間,他就應該跟黎琛的家人進行聯係,但是他沒有。

那顆眼珠被他草率地浸泡在了水裡,縱然眼球還是奇跡一般保持著清澈新鮮,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楊思光發現自己的房間已經浮起了一抹若有似無的腐臭味道。

他得好好保存黎琛的眼球才對。

他想。

*

出門前楊思光其實看了一眼鏡子。

他並不覺得自己跟往常有什麼區彆,穿著打扮也沒有什麼不妥,然而在A大的宿舍樓下看到許路的時候,後者看著像是嚇了一大跳。

“啊,你怎麼……這樣了?”

許路背著個斜挎包快步朝著楊思光跑過來,說話間便要抬手去摸楊思光的臉,被楊思光後退一步避開了。

“剛我還以為樓下鬨鬼了,你這臉色也太差了吧?”

年輕的男生盯著楊思光看了幾秒鐘,神色中染上了幾分擔憂。

“等等,該不是因為之前那件事……你這是被嚇到了?”

最後一句話裡,帶上了一抹刻意的安慰與親昵。

許路得承認自己對楊思光有點兒心思。

沒錯,大一選修課上看到楊思光的第一眼,許路便發現自己心動了。

原因並不僅僅隻是因為楊思光長著一張特漂亮的臉,還因為這個人身上嗎,有種非常特彆的……味道。

許路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麼感覺,總是就是模模糊糊的,讓人瞅著他,胸口便會不受控製的一點點發緊,喉嚨也開始慢慢變得乾渴。

楊思光的性格其實並不好,剛入學時候,大夥兒都覺得這人多少有點陰惻惻的,每天都是一臉默然坐在角落裡做著自己的事情,跟班上那些活潑開朗,青春勃發的同學相比,他顯得是那麼格格不入。

可他越是這樣,就越是讓人忍不住去注意他。

看著看著,心中就會騰起一股想要去撥弄他,想要把那層冷冰冰的外殼一點點撕開,讓他嗚咽著發出痛呼的渴望。

……簡直就是有毒。

這年頭的人都早熟,許路早早便確定了自己性向,之後連續交了好幾個男朋友,有跟他差不多年紀的,也有社會上的人。但他唯獨沒遇到過楊思光這樣的。

反正不太像直男。

但是吧,他在楊思光身邊跟前跟後快四年了,愣是也沒抓到對方喜歡男人的證據。

因為楊思光看誰都是那副一臉無趣厭世的樣子,感覺就算來了個天仙脫了衣服躺在床上,他也能繼續弓著背窩在床角木著臉發呆。

直到這次遇上了那場駭人的車禍。

許路終於發現楊思光身上似乎有什麼東西變了。

就好像之前一直罩著他的那層玻璃殼被打碎了一樣,形銷骨立的青年現在顯得是那麼脆弱,甚至還有了點楚楚可憐的無助感。

許路本來都已經快要熄滅的那點子念想瞬間又活泛了起來。

“唉,遇到這種事情確實還挺晦氣的,思光你心思重,害怕也正常。”

他壓根沒等楊思光回應,臉上已經不自覺地染上了幾分殷切的笑意。

“要不這樣,你去我宿舍喝兩杯?都說酒能除穢呢。有什麼心裡不痛快的,你就說出來。說出來就沒事了——”

楊思光的眼珠轉動了一下,眸色漆黑而空洞。

“福爾馬林液,帶來了嗎?”

他像是完全沒聽到許路之前那一連串話似的,目光直接略過了許路的臉,釘在了許路的挎包上。

許路的笑容僵了僵。

“帶來了。”他乾巴巴應道,“畢竟是你要的嘛,我忘了穿鞋也不會忘記這個,不過你要這玩意兒乾什麼?”

他還想繼續打聽,楊思光已經垂下眼簾,徑直取過了他手中的福爾馬林液。

“想保存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許路聽著楊思光回答道,聲音卻是輕飄飄的,仿佛說話人正處於一場夢中。

話音剛落,楊思光便像是要走的樣子。

聯想到楊思光兩天沒見整個人瞬間暴瘦,再看著他如今這幅魂不守舍的樣子,許路心底忽然咯噔了一下。

一個奇異的念頭飛快的掠過了他的腦海。

“那什麼,楊思光你真沒事吧?你跟黎琛……”

“嗯?”

聽到那個名字,楊思光總算給了許路些反應。

而這反而讓許路的神色變得愈發晦暗不明。

“你跟黎琛難不成很熟?不然也不至於這麼傷心吧。”

許路試探著問道。

楊思光愣了片刻,然後才很慢很慢地,搖了搖頭。

“我……我跟他沒什麼交情。”

青年聲音有點沙啞,可許路的心卻有點沉。

“不會吧。”許路艱難地扯了扯嘴角,故作隨意地繼續開口道,“要真不熟,之前你被章哲那廝找麻煩,黎神也不至於那麼急著出來幫你出頭吧?”

楊思光這下終於將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許路身上。

他無比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什麼出頭?”

許路也愣了一下,隨即才反應過來,那件事發生的時候,麵前的人應該已經沒有意識了。

當時也是大一,加入學生社團的話,可以加0.5個學分,所以基本上所有人都加入社團。許路和楊思光也不例外,隨便挑了個文學社就進去了。隻是沒想到社團裡有個叫章哲的學長,也不知道是吃了什麼藥特彆不對勁,天天就懟著楊思光各種找麻煩。

後來更是故意在聚餐中刻意強迫楊思光喝各種混過的酒,旁人勸也不好勸,結果最後飯局還沒過半,楊思光已經被灌得暈了過去。

章哲當時還不滿意,仗著自己在社團裡地位高,竟還接著酒意繼續慫恿當時包廂裡其他喝得麵紅耳赤的人去脫楊思光衣服,說是要拍照。

——最後當然是未能得逞。

誰都想不到當時剛好就碰到黎琛了。

許路當時也算是半醉,然而對上黎琛冷冰冰的眼睛,莫名其妙就打了個寒顫,整個人瞬間酒醒了大半。

“……當時大夥兒都被鎮住了,你是不知道,那個人當時板起臉來真的蠻嚇人的。他當時就抱著你走了,章哲還想攔著,被黎琛瞪了一眼整個人就愣在那裡了。”

在許路的提醒下,楊思光也回想起了大一時那小小的不愉快。

他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我以為當時是你——”

他直直望向了許路。

他能夠容忍許路這個“朋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確實便是因為大一時那次灌酒後,是許路將自己送回了宿舍好生安頓。

畢竟當時在社團裡,他也沒有彆的朋友。

第二天在宿舍裡一身清爽醒來後,楊思光並沒有想太多,因為有也隻有許路,會把他帶離酒局,送回宿舍。

可現在許路卻告訴他,那是黎琛?

聽到楊思光的質疑,許路的神色微僵,吭哧了好幾秒鐘,才乾巴巴地回答道:“我當時也打算帶你走,真的,結果還沒有來得及,黎琛已經推門就進來了……對了,本來還以為你們關係挺好的,結果後來又沒有見你搭理他,我也沒有想那麼多……”

許路也不知道自己試探著試探著怎麼把自己給繞進去了,正想繼續找補幾句,可就在這時,他忽然感到一股惡寒。

有什麼東西在盯著他。

背脊上倏的冒出了一層雞皮疙瘩,隨即是冷汗。

所有的思緒瞬間斷開,他本能地轉過頭望向了自己的身後。

當時商量著跟楊思光見麵時,他就故意挑了個僻靜的地,更何況此時正值正午時分,陽光熾烈,學生們大多都窩在陰涼處休息,周圍更是一片寂靜無人。

他身後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

但那股被惡狠狠盯著的感覺實在太強了,強烈到許路甚至感覺不到夏日陽光的絲毫溫度。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就在這個時候,許路忽然窺見了一雙眼睛。

A大的校園綠化極好,宿舍樓下鬱鬱蔥蔥全是經年大樹和茂密灌木。

而此時一雙血紅的眼睛正鑲嵌死白的臉頰上,在濃綠欲滴的樹葉間,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著他。

許路從來沒見過那麼怨毒而陰森的目光。

最重要的是,那個位置已經快要貼在地麵上了。

仿佛那個正死死盯著他不放的人,如今……隻有一顆頭擱在地上一般。

“窩草——”

許路腦袋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他發出了一聲嘶啞的咒罵,整個人不受控製連忙往後退去。

也不知道腳後跟絆倒了什麼,下一秒。他便直接摔在了地上。

可他卻連疼都感覺不到。

他一把抓住了楊思光的腳踝,另一隻手指指著灌木叢,聲音都結巴了。

“那,那,那是什麼啊啊啊啊——”

“許路?你怎麼了?”

楊思光的聲音詫異極了。

那種茫然讓許路立刻就意識到,身側之人並沒有發現那可怖的窺視。

“樹,樹葉裡頭,地,地上,眼睛!眼睛!”

而就在這時,一陣微風驟然吹起,擾動了夏日凝重炙熱的空氣。

伴隨香樟樹樹葉撲簌簌掉落時的沙沙作響,一張毫無血色的麵孔晃晃悠悠地,從樹叢中飄了出來。

然後又隨著風慢慢騰起,在半空中打了幾個轉,又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

也就在這時,許路才詫異地意識到,那張臉……是塑料袋上的印花。

大概是什麼明星的周邊吧,白色的塑料袋印刷著一張雙目無神的臉,在日久天長的風吹日曬中顏色早已褪色,隻留下了一點模糊的輪廓。

最近的風有點大,塑料袋不知道是從哪裡飄來的,卡在了樹叢間,剛好被許路看了個正著。

意識到這點後,許路這才一點點緩過神來,隻是心臟還在腔子裡怦怦亂跳,許久都沒有辦法平息。

鬨了這麼一個烏龍,許路尷尬得恨不得直接找個地洞轉進去。這時也顧不上試探,更顧不上繼續勾搭楊思光。隻見他麵紅耳赤,隨便找了個借口便趕緊走了。

楊思光看著他離開時的背影,也無聲無息地鬆了一口氣。

正準備轉身回家時,腳步卻是一頓。

……剛才那個塑料袋已經不見了。

被風吹走了?

正在疑惑時,忽然聽得半空中傳來了塑料摩擦時的輕響。

楊思光循著聲音抬頭望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塑料袋又飄到二樓去了,如今正被二樓某間宿舍樓的玻璃窗勾著,在空中簌簌晃動著。

而因為塑料的扭曲和蠕動,此刻印在塑料袋上的人臉也發生了變形。

乍一看……竟依稀有點像是許路。

那張臉微笑著,在半空中盯著楊思光,一眨不眨,目光專注。

楊思光猛地打了個寒戰。

在抬頭時,發現塑料袋已經掙脫了束縛,隨著風有飄遠了。

*

是錯覺吧。

楊思光吐出一口氣,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心臟這時候跳得也有些快。

第49章

回家的路上,楊思光一直有些心神不寧。

他總是會不斷地回想起許路之前告訴他的那些話。

黎琛竟然……救過自己嗎?

光是想到這件事,胸口便會變得無比沉重。

關於自己剛入學那陣子的生活,楊思光再怎麼努力回想,腦海中也隻會浮現出些許影影綽綽的浮光掠影。無論是開心亦或是難過,都已經淡成了一片朦朧的影子。

像是他這種類型的人,如果記憶力太好,日子隻會過得更加艱難。

封閉內心,將所有不愉快的,令人煩躁的事情徹底遺忘早已成為了一種求生本能——可現在楊思光卻徹底恨上了這種本能。

想不起來。

關於那個被人灌酒的夜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從自己的腦海中挖掘出任何清晰的畫麵。

隱約隻能記得包廂裡嘈雜一片,火鍋的蒸騰熱氣中混合著香煙和啤酒的臭味,故作事故的稚嫩男生們勾肩搭背高談闊論,隱約有些不懷好意的窺視落在了他的身上,令他感到仿佛被蟑螂爬過一般的不適……

然後呢?

然後便是唇齒間充盈著二氧化碳泡沫的苦澀液體。

在水汽中學長怪異的獰笑與骨碌碌轉個不停的眼珠。

所有的記憶截止到了那一刻,從那之後便隻剩下一片混沌。

當時他還沒有跟自己的室友鬨翻,更沒有住回家。依稀記得第二天醒來後身體沉重到連動動手指都異常酸軟,身上卻格外清爽,就連外套都被人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了床尾。

他一直都以為那是許路照顧了自己。

直到今天才知道那個人,實際是黎琛。

那個厭惡自己的,冷淡到極點的人……

曾經在那麼近的距離看見過自己狼狽懦弱被人灌酒灌倒昏迷不醒的慘狀?

楊思光艱難地坐在網約車上,呼吸變得格外困難。

“小夥子?你沒事吧?”

直到司機的聲音在耳旁響起,他才猛然抽回了意識。

抬起頭剛好看見後視鏡上,司機的一直在不安瞟著他。

“是暈車了嗎?要是暈車,那後麵有嘔吐袋。”

司機警惕地補充道。

楊思光緩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開口:“我不是暈車,我隻是……我到了,在前麵停下就好。”

*

下車後楊思光才發現自己的掌心有些濕,攤開手掌看的時候發現自己掌緣有一道深深的咬痕,這時已經開始往外滲血。

啊,老毛病又犯了。

楊思光後知後覺地想。

恐怕當時司機那麼緊張,並不是因為他臉色差,而是因為這個吧——在壓力抵達極致的的時候,他總是會不自覺地弄傷自己。

……

疼痛感緩緩沿著咬痕蔓延開來。

被咬傷的地方已經有些腫了,楊思光並沒有太在意,他抓緊了包中的福爾馬林液,有些踉蹌地朝著自己家走去。

*

打開家門,楊時光正準備回房間。卻不經意踢到了玄關處一雙嶄新的球鞋。

楊思光的神經瞬間一緊,再抬頭看向自己的臥室門。回家前被他仔細鎖好的房門,這時候已經開了一條小縫。

“你在這乾什麼——”

楊思光衝了過去,一把推開了門,強行壓抑著嗓音中的顫抖,衝著房內的人影低吼道。

一個穿著校服的年輕男生此時正坐在臥室的地板上,雙手撐著地。

聽見楊思光的聲音後,他發出了一聲慘叫,陡然間轉過頭來,眼睛瞪得仿佛能掉出眼眶。

此刻偷偷跑進房間裡的人,並不出楊思光的意料,正是他的同母異父弟弟丁小龍。

但讓他感到意外的是,在他麵前向來無法無天桀驁不馴的弟弟,那時候看見他到了,卻像是見了鬼一般,臉色白成了石膏,滿臉都是驚懼膽怯。

楊思光還從來沒見到丁小龍這樣怯懦驚恐的模樣過。

“哥,我,我我……我就是來看看……我媽沒收了我pad……可,可是……”

丁小龍語無倫次,嚇得人都快動不了了。

楊思光的眉頭完全擰在了一起。

“你是怎麼進來的?”

他明明已經鎖好了門。

*

丁小龍如今正是初中,個頭卻已經快要趕上成年人,生得格外高大。

而大概是為了維係自己的婚姻,楊母從小到大對這個小兒子,看得就跟自己的眼珠子一般珍愛。

反正在楊思光看來,在父母溺愛下長大的丁小龍,個頭長得倒是不錯,那顆腦子卻仿佛依然停留在動物時期,壓根就沒跟著長起來。

從小就名列前茅的楊思光不同,丁小龍上學完全就是黑猩猩進城,學習成績那叫一個一塌糊塗。

父母看著丁小龍慘不忍睹的成績,也沒有彆的辦法,無非便是沒收手機,沒收平板,扣零花錢這三板斧。而他們一收丁小龍的東西,丁小龍轉頭便會想法設法去楊思光那兒偷。

大部分時候楊思光都已經懶得跟這種蠢貨計較,唯獨今日卻是難掩戾氣,聲音也變得格外尖銳。

“……我,我不知道。門,門他自己開了。”

丁小龍說著說著,竟然掉起了眼淚。

楊思光看著丁小龍嚇成這樣,也有些愣了。

以丁小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他隨便質問幾下,實在不至於被嚇哭。

“哥,你,你房裡——”

丁小龍咽了咽口水,正準備繼續解釋,可就在這時,窗外忽然吹進一陣狂風。

騰然而起的窗簾直接打到了窗台上的筆筒。

隻聽到“咚”的一聲。,那筆筒摔到了地上,咕嚕嚕一直滾進了床底。

而丁小龍卻被這小小的意外,嚇得失聲慘叫,隻見少年從地上一躍而起,一下子便撞開了楊思光,整個人就像是屁股著火般竄出了家門。

不得不說,楊思光被丁小龍這幅模樣嚇了一跳,他被撞得整個人都趔趄了一下,差點直接摔倒在地。

恍惚中,隻覺得有什麼冷冰冰的東西探了過來,在背後托了一把,他這才站穩。

楊思光突然間打了個冷戰,猛然回頭,發現自己抵住的不過是冰冷的門把手。

他狂跳的心,這才慢慢平複下來。

剛才這是怎麼回事……丁小龍在發什麼瘋?

楊思光狐疑地望著丁小龍逃竄的方向想了一會兒,卻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隻能走過去重新關上房門。回到房間後,他重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東西。

沒有任何東西丟失。

畢竟現在他已經習慣不在自己房裡放任何貴重的東西,所以丁小龍究竟是……

驀地,他心臟漏跳了一拍。

他猛然衝到了抽屜前,一把翻開了擋在抽屜前部分作為遮掩的書本,將手探進了抽屜的最深處。

他的指尖立刻就碰觸到了玻璃杯光滑的表麵。

眼球依然安穩無恙地沉在水底,被楊思光拿出來的時候,隨著對方的手抖,它也在杯底輕輕晃了晃。

*

眼珠還在原位。

前麵擋著的那些書本順序也沒錯。

那麼……理論上來說,丁小龍應該不是看到這個才被嚇到的。

想到這裡,楊思光總算得以正常呼吸。

“對不起……”

他喃喃對著玻璃杯裡黎琛的眼珠說道。

雖然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說。

“我回來晚了。”

說話間,楊思光慢慢地坐到了座位上。

定了定神,他伸出手,蒼白的指尖浸入微微散發出腐臭的溫熱液體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顆眼珠。

他屏息凝神地觀察了那顆眼珠很久。

跟第一次看到那顆眼珠時比起來,眼球表麵似乎微微有一些發粘。

觸感也變得更加柔軟。

也許是因為楊思光全身冰冷,而夏天的室溫又太高,明知道那不過是錯覺,可楊思光依然覺得,黎琛的眼珠裡,仿佛還殘留著些許來自生者的餘溫。

一股奇異的酸澀再次湧向鼻腔,他眨了眨眼,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又想哭了。

“沒事了。”

“已經沒事了。”

楊思光喃喃自語,然後將黎琛的眼球放進了全新的密封玻璃罐裡。

他在罐中注入了福爾馬林液。

眼球在罐子裡浮浮沉沉,好一會兒才重新沉下罐底。

楊思光仔細地擰緊了罐口,片刻後衝著那顆眼珠笑了一下。

“好了,現在你就不會腐爛了。”

金褐色的瞳孔溫柔地凝望著他。

房間裡開始彌漫起福爾馬林特有的刺激氣味,但隱約間,楊思光依然可以清晰地嗅到那股來自於屍體的特有臭味。

*

這不應該是黎琛身上的味道。

楊思光想。

*

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夢裡充斥著一股令人難受的酒臭味……以及一股讓他莫名感到熟悉的木香。

在男人體溫的蒸熏下,那香氣讓他想到了灰燼與煙草,很濃厚,也很好聞。

他控製不住地將臉埋進了那個人的懷抱深處,像是一隻懵懵懂懂的小獸,貪婪而熟練地汲取著男人身上的香氣。

“唔——”

有人在他耳畔發出了一聲短促的悶哼。

緊接著是一陣痙攣似的微顫。

楊思光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被一雙緊繃強壯的手臂緊緊地桎梏著,那人的力氣很大,已經把他縛得有些疼痛。如果是普通人,大概會因為這種不舒服而本能逃避。

然而楊思光不一樣。

他早已從過度的緊縛中得到過快樂。

所以此時時刻,他隻是小聲嗚咽著,不斷地渴求著更加強烈的鞭笞與束縛。仿佛他早已習慣從那個人身上得到更甜美的獎賞。

耳畔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沉重。

【“思思……”】

【“我的思思……”】

【“那些家夥根本不知道你是怎麼樣的人,他們也不懂你……所以為什麼要跟那群蟑螂混在一起……”】

耳朵似乎被人咬住了。

雪白整齊的牙齒抵著醉酒著滾燙的耳廓,在上麵留下了細密的牙印。

緊閉的眼皮被濕漉漉的舌尖一點點抵開,在生理性不斷湧出的眼淚中,他的眼球被人仔細地,認真地舔舐著。

【“為什麼……要看彆人呢?”】

【“這樣你的視線可是會被那些東西弄臟的。”】

【“不過沒關係,我會把你重新搞乾淨的,思思……”】

有人在灼熱的喘息中,發出沙啞的低語。

作者有話說:

思考了一下覺得黎琛生前(= =)用的香水應該是潘海利根的喬治勳爵……

對我來說很難聞但是覺得莫名適合黎琛這種陰暗批……

以及大綱中思光其實把之前浸泡眼珠的水全喝了。

寫的時候有點反胃就默默把這段刪了……

感覺上一單元小攻小受是脫離作者意誌自顧自談戀愛。

這一單元兩個是脫離控製無限陰暗扭曲病態爬行……

第50章

“叮咚——”

“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刺耳的鈴聲穿破了混沌潮熱的夢境,讓楊思光從床上陡然驚醒過來。

他的頭很沉。

背上一片濕漉漉的,早已被冷汗浸濕。

楊思光按著頭艱難地坐起身,玻璃罐咕嚕嚕從他懷中滾落了下來,陷在了柔軟的床墊上。

黎琛的眼珠在福爾馬林液裡晃動著,看上去依稀有些眸光瀲灩的意味。

就算已經暫時醒了過來,坐在床上聽著門外傳來的門鈴聲,楊思光還是恍惚了好一會兒才勉勉強強找回了神智。

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可客廳裡還是很安靜,估摸著父母今天還有彆的安排,而丁小龍自從下午被楊思光抓到在房間裡偷東西然後奪門而出後,也再也沒有回來。

隔著緊閉的臥室門,他依然可以聽到玄關處那一聲接著一聲的門鈴聲。

“叮咚——”

“叮咚——”

楊思光本以為在這麼久沒有人應答之後,門鈴會自動停下來。

然而等了好一會兒,門鈴始終孜孜不倦地響個不停,吵得楊思光愈發頭暈腦脹,終於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撐著牆踉蹌著來到大門口。

“來了,誰啊——”

他對著緊閉的防盜門喊道,隨即將眼睛貼上了貓眼。

楊思光現在居住的房子是母親跟繼父幾年前購買的二手房,價格很便宜,但物業管理也同樣的十分糟糕,樓道裡的燈都已經壞了好久,卻始終無人來修。

以至於隻要天色一暗,樓道裡便會變得格外昏暗。

楊思光在貓眼裡隱約看到一道瘦骨伶仃的矮小人影也一閃而過,看著像是個小孩。

而與此同時,門鈴戛然而止。

楊思光楞了一下。

是小孩子的惡作劇?這是他的第一念頭。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剛才飛快閃過的那道瘦小人影,總讓他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然而作為一個孤僻的大學生,楊思光留從住進這套房子裡後幾乎就沒有跟周圍鄰居打過交道,比他的年紀更加不可能跟那麼小的孩子有所交集。

“喀嚓。”

楊思光推開了門。

他將身體探出門外,定定看了看男孩離開的方向……那裡距離采光窗更遠,整條走道此時都陷入了一團濃重的陰影之中,隻有儘頭慘綠的安全出口指示牌閃爍著幽幽的綠光。

楊思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總覺得那個孩子似乎就藏在那團影子裡,此時正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

他能夠感覺到那種過於凝滯的,死氣沉沉的視線。

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明明是夏天,可是走廊裡的溫度卻格外的低,楊思光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正準備關門,餘光卻瞥見了門口地墊上的信封。

“?”

信封的紙張相當考究,非常厚實,隱隱約約還能嗅到漆黑的信封內側,飄散出來的些許檀香氣息。

而在信封的正中央端端正正地寫著一行正楷。

【楊思光親啟】

除此之外,沒有彆的東西。

沒有地址,也沒有快遞單。

楊思光盯著全黑的信封,有些遲疑地慢慢打開了它。

一股更加濃烈的檀香味混合著些許悶悶的紙灰味,隨著裡頭信紙的展開,倏然朝著楊思光撲來,

*

【親愛的楊思光先生:

您好。

我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告知您,黎琛先生已於20xx年6月11日,因車禍不幸離世。

我將在20xx年6月17日於碧雲山公墓為他舉行葬禮儀式。

具體安排如下:

日期:20xx年6月17日

時間:上午10:00

地點:碧雲山公墓,。

地址:A市雲嶺路456號

聯係人:黎帛,電話:138-0011-2233

如有任何問題或需進一步信息,請隨時聯係上述聯係人。

願黎琛先生安息,並感謝您在這段艱難時光中對他的支持和關懷。他將對此深表感激,並且將這段情誼永久銘記於心。

謹此訃告】

*

神經像是被有毒的蟲子用力啃噬,更加強烈的刺痛沿著脖頸一路蔓延到了腦髓。

楊思光死死盯著指尖的那張訃告,恍惚了好一陣子,才勉強讓自己的視線聚焦在那一行行漆黑端正的字跡上。

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他忍不住想。

走廊裡的冷風一直呼呼順著門縫灌進玄關,讓他手腳一片冰涼。

作為一個年輕的大學生,楊思光還沒有到頻繁收到訃告的年紀。

但他依然覺得手頭這份訃告的遣詞造句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而且,他得承認自己在收到這份通知後確實心慌意亂了。

他跟黎琛之間的關係向來淺淡,他不明白為什麼會給自己發這樣一份訃告——特彆是當他試探著詢問了學校其他人是否收到了黎琛的追悼會通知之後,得到的答案愈發讓他感到不安。

【“追悼會?哦,你是說黎神啊……我倒是想去,不過好像這件事鬨得有點大。一堆本地新聞賬號和吃飽了沒事做的大V各種發他生前的照片什麼的……】

【“而且肇事的那個司機不是也特彆神神叨叨嘛,那醉鬼還敢說什麼自己不是故意的,他是鬼遮眼了壓根沒看到人……總之風言風語的特彆氣人,什麼解析揭秘的人都出來了,超級惡心。】

【“他家不是很有錢嗎,估計是要平息事態,反正現在這件事情被壓得死死的。彆說追悼會了,黎神到底什麼時候下葬都不知道……”】

話筒那邊隱隱傳來了遊戲裡的射擊聲。

黎琛曾經的室友麵對楊思光的電話顯得有些吃驚,但態度卻還算親切。

【“說起來年級裡本來還有人想召集同學去給他獻花的,結果風聲剛透出去,就被年級主任緊急喊停了……我聽說也是黎琛家特意跟學校打了招呼,反正現在是誰敢在聊這事,無論校內校外,一旦被發現就得吃處分!”】

【“你應該也是黎琛的粉絲吧?聽哥一句勸,彆惦記著什麼葬禮追悼會了,那就是黎家自己人去的,我們這種同學啊之類的人根本不可能進得去的。”】

……

楊思光垂著眼簾電話裡的人道了謝,然後按掉了通話。

他跟幾乎所有跟黎琛關係不錯的人都打聽了消息,無一例外的,那些人都對黎琛即將火化這件事情毫不知情。

至少,從目前看來,A大裡收到了邀請的人,有且隻有他。

*

楊思光啃咬著自己的指尖。

他想不出來黎家特意讓人送來這份追悼會通知是基於怎樣的理由。

他們是看了監控,發現了黎琛的眼球在自己這裡嗎?

是想用這種方式告知他,讓他還黎琛一個全屍?

……

思考中楊思光不自覺抱緊了裝滿了福爾馬林的罐子。

不想去。

身體裡仿佛有個聲音在任性的尖叫。

不想還回去!

那些人已經擁有了黎琛的屍體。

而他所擁有的,也不過就是用三根手指就能捏在手裡,虛虛合上手掌,就能將其徹底含入掌心的……一顆眼珠。

他所需要的也就是這麼一丁點而已。

他想留下它。

這樣的話,在黎琛的屍體進入焚化爐,在高溫中化作一團灰白色的骨灰後,至少他還能隔著玻璃瓶,再次看到昔日高傲冷漠的青年那格外寂然冰冷的眼神。

……

一種幽暗沉重的茫然和痛苦蔓延上來,讓楊思光如同溺水般逐漸難以呼吸。

就連他自己都知道自己的想法十分可笑,然而他就是控製不住自己的貪婪與瘋狂。

*

楊思光本以為,自己會遵循本心,將那份通知置之不理。然後聽天由命等待著黎家人拿著監控找到他,索要黎琛的眼球。

然而,通知上的那天到來後,楊思光還是穿著一身不合身的黑西裝,打車來到了碧雲山公墓。

而他打的車還沒有到公墓門口,就已經被人冷著臉攔了下來。

“抱歉,這裡今日不對外開放。”

出來負責攔車的人隸屬於專門的安保公司,身上的西裝甚至比楊思光的還要比挺高級,平平無奇的臉上,一雙眼睛卻是精光四射。

隔著玻璃窗將目光落在臉色慘白的楊思光身上時,他那種強烈的審視和懷疑意味,就像是小刀子一般,刺得楊思光周身隱隱作痛。

楊思光想起了之前黎琛室友透出的消息。

其實在這之前,每年黎琛都有幾次因為照片的外泄,引發小範圍內的熱度。

更不要說,這樣的人,有著令人驚歎的家世和毋庸置疑的俊美,最後卻以那樣淒慘的方式死去,而且肇事司機還說出了那麼一分詭異離奇的說辭。

黎琛的死亡,集合了所有成為網絡熱點的要素。然而,這也意味著,他的死,直接變成了其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倒是難怪黎家大為光火。

在追悼會這種特殊節點上,專門聘請安保公司對人員進行審查自然也是正常的。

真正不正常的,反而是帶著黎琛的眼珠,來參加追悼會的自己。

*

楊思光下了車。

網約車司機仿佛也察覺到了氣氛不對,一踩油門慌慌張張便開走了。

隻留下了楊思光站在原處,對上了那名安保人員,愈發嚴厲的審視。

“你好,我已經跟你說過了,今天這裡不對外——”

“我是來參加追悼會的。”

楊思光啞著嗓子,將懷裡的信封遞給了那名安保人員。

那人翻開信封,看到裡頭的信紙後,明顯地楞了一下。

“這倒確實是隻發給家屬的通知。”

男人拿起信封聞了一下,眉間距離越鎖越緊,看向楊思光的目光也愈發狐疑。

“楊、思、光……”他重複了一遍楊思光的名字,“可我在親屬名單上沒有看到過這個名字。”

說話間男人將手按在了楊思光的肩頭。

“這份通知你從哪弄來的?”

他一字一句地問道。

楊思光呆呆地看著那個人,頭疼又開始了。

這是你們特意送到我的家門口的——

他想開口解釋。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公墓前竟然會這麼冷。

冷得他全身止不住的簌簌發抖,聲音完全卡在了喉嚨裡。

事實上忽然間感到很冷的人並不隻有他,就那一名身材結實,看上去異常精悍的安保人員,也在這一瞬間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而就在這時,有人察覺到了公墓門口兩人的僵持,皺著眉頭快步朝著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這裡什麼情況?”

他問道。

那人的個頭很高,眉目漆黑,身形高挑英挺。

問話時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楊思光能感覺到男人身上自帶的上位者氣息。那是在職場高位上練就而成的天然威勢。

楊思光一看到這種人,胃部便會不自覺地絞緊。

事實上,之前一直盯著他不放地安保人員,一看到這個男人,氣勢也瞬間就弱了下來。

“黎總。”他恭敬地喊道。

“這裡有個年輕人不知道從哪裡搞到了親屬的黑封想進來,我看他很可疑就攔了一下。”

“黑封的名單早就給你們了,人臉和名字必須對上,對不上就讓人滾,這還存在什麼可疑不可疑的?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在你們卻在這拉拉扯扯——”

被稱為黎總的男人話說了一半,聲音卻驟然卡住。

他直勾勾盯著楊思光毫無血色的臉,像是被雷擊中了一半完全僵在了原地。

楊思光跟他離得很近,近到他可以清晰的看到,男人瞳孔因為驚訝而縮緊成了漆黑的一點。

“是你——”

然後他聽到男人發出了一聲細如蚊訥的低語。

不像是男人故意發出來的,倒像是因為過度驚訝而不經意的喃喃出聲。

不過,男人的失態也隻持續了很短的一瞬。

“楊思光。”

他盯著楊思光,沒有看信封,卻準確地喊出了那個名字。

“哦,我知道他。”這一句話卻是對著安保人員說的,“這是我弟他生前的……朋友。”

在提及楊思光的身份時,他有以刹那的遲疑,但很快就遲疑就被他若無其事地帶了過去。

“他有黑封沒問題的。”

再轉頭望向楊思光時,男人已經恢複了之前乾練冷靜的模樣。

“謝謝你能來參加黎琛他的追悼會。”頓了頓,他主動朝著楊思光伸出了手,“我是黎帛,是黎琛的哥哥。來,我帶你進去。”

楊思光遲疑了片刻。

然而抬起頭,卻發現麵前的男人眉眼間,依稀與黎琛有那麼幾分相似。

鬼使神差中,他慢慢抬起手,搭在了黎帛的手中。

大抵是因為身體健壯血氣充足,黎帛的掌心很燙。

楊思光冰冷的指尖搭上去的瞬間,很輕很輕地蜷了蜷。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一瞬間他覺得黎帛似乎顫抖了一下。

但當他望過去時,男人麵色一派平靜毫無異樣。

*

黎琛確實有一個哥哥。

不過全城的人都知道,那人跟黎琛其實關係不大。

那是黎琛母親,那位出了名的不靠譜的大小姐在跟人私奔後,黎家夫妻在徹底心灰意冷之下,找來收養的遠方親戚家的孩子。

原本是想當做養子來收養,奈何黎家夫妻擔心懂事了的孩子到時候養不親,所以黎帛被抱到黎家時,還是個繈褓中嗷嗷待哺的嬰兒。

算下來,也隻比黎琛大個幾歲而已。

再後來黎琛又因為那樣可悲的原因被帶回了家,於是最後在家譜中,黎帛便算作了黎琛的“哥哥”。

隻是年長黎琛的那幾歲,在黎家這種地方確實有著先天優勢。

黎琛還在上大學的時候,黎帛便已經進了公司,打理經手了不少關鍵事物。隱隱約約已經有了在公司站穩腳跟的勢頭。

如今黎琛一死,黎帛的地位更加穩固。楊思光神思恍惚跟著他一路進到那座莊嚴肅穆的追悼會場館,來來往往不少人看著也都西裝革履地位不凡,跟黎帛打招呼時,態度卻都很恭敬。

“黎總好。”

“黎總……節哀啊。”

“黎總……”

……

黎帛一路如魚得水,八麵玲瓏的應付完各路人等,卻沒讓楊思光感到絲毫冷待。等楊思光終於回過神,才發現黎帛竟然直接將他安頓到了整個大廳最角落的位置。

然而偏僻歸偏僻,這裡布置卻相當精細。

茶水和小食台就在旁邊,座椅的位置也剛好避開了風口——即便是在盛夏,殯儀館裡的溫度卻總是會開得很低很低的。

楊思光從走進這間大廳便覺得冷氣在不停地往他身上灌,不知不覺身上已經凍到近乎沒有知覺。

“那些都是我家生意場上的朋友。”將楊思光帶到位置上後,黎帛也像是鬆了口氣似的,苦笑著捋了一把頭發,“說了葬禮從簡,不過還是來了這麼一大批人……你猜你應該不會想跟那群人待在一起。”

他沒等到楊思光的回應。

低下頭,才看到身側那瘦而慘白的青年,此刻正怔怔的看著大廳前方的棺槨。

跟西式葬禮不同,棺材此時閉合得嚴絲合縫,並沒有敞開的意思。

層層疊疊的帷幔之下,簇簇百合和菊花緊緊簇擁著棺材,楊思光站在大廳的最角落,卻依然還能隱隱嗅到百合特有的濃烈香氣。

黎琛的遺像上裹著精美的黑色絲帶,正立在棺材前,旁邊裝飾著白玫瑰。

遺像上的青年麵容英俊一如往昔,隻是神色看上去異常冷淡,而那雙金褐色的眼眸目光卻是格外銳利……仿佛正隔著重重人群,在相框後麵直勾勾地盯著楊思光。

一陣細密的疼痛詭異地從楊思光指尖上蔓延開來。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楊思光來不及為黎帛對自己表現出來的親切感到遲疑和無措,所有注意力便被葬禮上的人情百態徹底勾住了。

就像是黎帛說的,出現在這裡的人絕大多數都是跟黎家有生意來往的人。就算黎家因為網絡上的事情而倍感憤怒,也特彆強調了不允許閒雜人等參加。可現在這裡依舊人群熙攘,相當嘈雜。

也正是因為那些人的存在,楊思光輕而易舉便在棺材的不遠處看到了這場葬禮的主家——時隔多年,黎琛的外公外婆,跟當初屈尊降貴到筒子樓裡帶走黎琛時並沒有太大的區彆,甚至可以說,從外貌上來看,黎家老夫人保養得比楊媽媽還要更好一點。

他們站在那裡,神色淡淡,眉眼間隱有些許陰霾……

可楊思光看不出他們有什麼真切的悲哀。

至於黎琛的媽媽如今看上去也依舊嬌豔可人,絲毫不見歲月痕跡,她正依偎在一個油頭粉麵的男人懷裡,嘴裡嘟嘟嘟囔囔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但那微紅的雙頰和濕潤的眼眸卻明顯透露出,她這時的心思絕不在自己兒子的葬禮上。

往來賓客都不自覺地聚集在了黎家老夫妻的身側,道幾聲輕描淡寫的“節哀”後,談話的主題便漸漸偏向了生意。

葬禮的各項規格都很精致奢華,整座殯儀館裡卻顯得那麼喧囂。

然而,楊思光盯著眼前的人群,卻越來越感到反胃和惡心。

為什麼呢……

為什麼這些人臉上看不到哪怕一分一毫的難過呢?

這裡明明有這麼多人,可是楊思光卻沒有在任何一個人臉上看到對黎琛的哀悼和悲傷。黎琛回到家以後不是已經有家人了嗎?他不應該是在優渥的環境中幸福長大的人嗎?可是為什麼呢?他都死了,可是這些人……這些人卻一點都沒有哀傷。

楊思光不自覺地伸出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你……你還好嗎?”

黎帛的聲音遠遠傳來,縹緲而虛幻。

“我,我沒事。”

楊思光喃喃道。

但下一秒眼前就出現了一張紙巾。

他不由抬起頭,正好對上黎帛來不及撤回的複雜凝望。

紙巾是黎帛遞給他的。

“你哭了。”

男人很輕地歎息了一聲。

*

楊思光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竟然已是淚流滿麵。

而黎帛看著這樣的他,看似平靜的表情下似乎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歎息。

“黎琛他……我想他應該也不會希望你為了他這麼難過的。”

隔了好幾秒鐘,楊思光聽到黎帛乾巴巴地這麼說道。

末了,黎帛又歎了一口氣。

“待會你去給他上柱香就走吧。”

“這裡人多口雜,其實也沒什麼好待的。”

*

悼念環節開始後。

知賓開始指揮人上前上香。

楊思光恍恍惚惚地拿了香,排在幾個還在竊竊私語聊著城東的那塊地的生意人身後,一步一步朝著黎琛的棺材走去。

離黎琛的遺像越近,那種被凝視的感覺就越是強烈。

為了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楊思光一直低著頭,牙齒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他在知賓的聲音中慢慢地朝著黎琛的棺材彎下了腰。

一股甜而腥的血腥味嫋嫋縈繞在他的鼻腔與喉嚨裡……

“滴答——”

然後,他聽到了血滴的聲音。

楊思光本來以為那是自己的血滴出來了,然而很快他就注意到,聲音的位置不對。

血滴滴答答落下的聲音,是在他的麵前。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看向自己麵前的遺像。

隻見遺像上的黎琛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改了姿勢,此時正垂著薄薄的眼皮,異常尖銳地瞪著遺像前的他。

而在遺像的後麵,則是厚重漆黑的棺槨,隻是此時那棺槨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開了一條細窄的縫隙。

濃稠腥臭的黑血如今正順著那條縫隙,淅淅瀝瀝往外流淌著。

作者有話說:

陰暗批:老婆來啦!詐屍歡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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