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楊思光才真正地脫離藥劑作用,徹底地清醒趕過來。
“……你感覺好點了沒?”
聽到耳畔帶著些許小心意味的詢問,楊思光緩緩地轉過頭來,望向了病床旁的黎帛。
他眨了眨眼,很輕地點了點頭。
“大概吧。”
一直到此刻,他的聲音依舊沙啞。
是昨日淒厲尖叫後造成的小小的後遺症,當然這跟他精神上收到的創傷比起來,倒也不算什麼。
觸目所及,楊思光如今的病房裡得清潔而乾淨。
縈繞在鼻端消毒水的氣息並不好聞,卻總是會讓人莫名感到安心。
整間病房呈現出了一種溫柔的奶油色,跟公立醫院鬨哄哄且嘈雜不堪的環境比起來,這裡的條件簡直像是高級酒店。楊思光手腕間還掛著增強營養的吊水,護士的技術非常好,他甚至感覺不到冰冷的針頭如今正刺在自己的身體內。
可即便是在這樣精心(而且可想而知應該也很昂貴)的治療下,楊思光依然感覺自己的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已經壞掉了,而代表著精力和健康的東西,如今正在源源不斷地從那個看不見的大洞中泄露出去。
他依然虛弱而寒冷。
以至於聽到黎帛猶豫地問出接下來問題時,他思考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思光,你身上的那些傷口……是怎麼回事?”
黎帛問。
“傷口?什麼……什麼傷口?”
楊思光迷惑地說道。
他並不知道,當他在病床上抬起頭來的時候,曾經靈動而清澈的眼睛,看上去就像兩口深井。已經沒有絲毫的生氣。
而黎帛在對上那雙暗淡眼眸時,胸口也莫名泛起了一天近乎憐惜的情愫。
他歎了一口氣。
然後,他格外溫柔地,隔著病號服,輕輕點了點楊思光的胳膊。
楊思光在黎帛的示意下慢慢捋起了袖子。然後,他看著自己手臂上深深淺淺的淤青和抓痕,瞳孔倏然縮緊。
下一刻,他抬起手扯開了自己的衣領,觸目驚心的痕跡,再一次映入眼簾,顯然並不僅僅局限於手臂上狹小的區域。
病房裡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又過了好一會兒,黎帛才緩緩開口。
“之前在給你做基本檢查時,我們發現你身上有許多……遭遇淩虐的……跡象。”
他的聲音非常緩慢,似乎一直在努力斟酌開口時應該使用的詞彙。
“你還記得這是怎麼回事嗎?”
然後他問道。
楊思光很久都沒有回答他,隻是呼吸聲卻明顯的變得更加急促了起來。
“我……我……我不……我不知道……”
青年的聲音異常空洞。
“我不知道。”
他重複了一遍。
“我不記得了。”
他說。
然而……
【你是真的不記得了嗎?】
在心底深處,似乎有個聲音對楊思光發出了尖銳的問詢。他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恨不得就此鑽進被子裡,像是一個六歲的孩童般躲避想象中的夢魘。
他真的不記得嗎?
那當然那不是真的。
他記得。
*
在他掙脫鎮定劑作用清醒過來之前,他就陷在那個夢裡。
他夢到自己安靜地躺在簡陋但熟悉的臥室裡,他正在睡覺,卻在冥冥之中感覺到自己房間的窗戶,似乎被人從外麵輕鬆地打開了。
那是不應該的。
他明明記得,自己每天晚上都會注意反鎖窗子。
然而……隨著窗軸的細微嘎吱聲,那泛著潮意,來自於深夜的夜風,吹過敞開的窗戶,拂在了他的臉上。
確實有人進來了。
氣流的變化觸發了他身體裡最古老的本能,楊思光瞬間被驚醒,然而,他的意識醒了過來,身體卻依然深陷於近乎癱瘓般的沉睡中。
他的眼皮像是被什麼東西控製住了一般死死黏著在一起,身體更像是灌了水泥,就連動一根手指都變得異常艱難。
是鬼壓床嗎?是嗎?
楊思光在心底不斷詢問著自己。
冥冥中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輕微戰栗著,仿佛已經預感到了即將到來的危險。他很清楚地聽到了一陣輕柔的腳步聲——那聲音被刻意放得很輕很緩,就算最高明的小偷恐怕都不會有那麼輕巧的腳步。
然而這個夜晚實在太過於安靜,而楊思光又太過於緊繃。他不受控製地捕捉著周圍的一切動靜,那腳步聲對他來說簡直就是震耳欲聾。
緊接著,那腳步聲消失了。
消失的位置,就在他的床邊。
隨即他的床板很輕地晃動了一下。一股熱乎乎的氣息落在了他的腳畔。
那氣息是多麼陌生,又是多麼熟悉。來人從床腳開始,一邊舔著楊思光的腳趾,然後是腳踝,然後一步一步爬到了他的身上。
被子被人小心翼翼地掀開了。
【“呼……”】
喘息聲變得渾濁而沉重。
與之相對的,那人有著一雙格外冰冷的手。
他的手指細長而靈巧,很輕鬆便解開了楊思光睡衣的扣子。
楊思光眼睛緊閉,腦海中詭異地浮現出紀錄片裡毒蜘蛛是如何聳著細長的前肢,一點一點肢解自己的獵物,並且將其慢慢送入自己口器內部的畫麵。
他的睡衣也被脫了下來。
有人呼哧呼哧地喘著氣,沿著他的脖頸一點一點向下,然後重重地壓在了他的身上。
皮膚上泛起了刺痛。
那人在舔他,然後咬他。
恍惚中那人遙遠而模糊的獰笑似乎與喘氣聲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不。不是鬼壓床。
他隻是在被什麼人……侵犯。
在身體的最深處,僅存的理智明確地告知楊思光這一點。
隨著濡濕的麻癢和胸口處的刺痛襲來,極度的恐慌淹沒了他。
在這樣的驚懼中,壓製在他身上的無形力道似乎終於放鬆了一道細細的縫隙。
終於,楊思光艱難無比地睜開了一條細縫,他望向黑暗,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因為狂喜和饜足而徹底扭曲的臉。那張臉他曾經在幻覺中看到過,醜惡,扭曲,令人作嘔。
那顆亡者的眼珠在它鮮血淋漓的臉骨碌碌四處亂轉著……而在那張畸形而醜惡頭顱後麵,連接著一具肌肉虯結,皮開肉綻的畸形黑犬的身體。
【“思思……”】
【“嘻嘻嘻嘻……我現在變成思思的狗了……”】
【“我一直都想當你的狗嘻嘻嘻……”】
仿佛可以察覺到楊思光驚懼萬分的窺探。
那隻人麵犬猛然間從楊思光的胸口處抬起了頭,他咧開了嘴,唇齒間是楊思光依然還在跳動的心臟。
它衝著楊思光吠叫了起來,並且,就像是純粹的動物一般飛快地聳動起腰肢。
……
類似的夢境楊思光做過無數次,早在黎琛出事之前,便時不時地重複一次。
楊思光去找過網絡上的心理醫生,而醫生總是會告訴他,那是他對自身性向的極度恐懼和壓抑,化作了噩夢的形式展現出來。
他便也沒有太在意,畢竟他還有很多很多的噩夢。
唯有昨天的那一次噩夢,楊思光留終於記起了那個夢境所有的細節——那個夢對於他來說也變得異常鮮明,清晰,痛苦。
而那個夢裡的人麵犬在夢境中施加給他的傷痕……
如今也出現在了他現實中的軀體上。
不,等等,現在真的是現實嗎?
他依然處於夢中?
還是……夢中的怪物已經突破了屏障,將魔爪扣在了他的現實之上?
楊思光用手捂著嘴,身體不受控製地輕顫起來。
那明明就應該是夢啊,不可能。不可能,如果一切都是幻覺的話,為什麼幻覺中帶來的傷口會直接出現在現實中他的身上?
“這不是真的。”
楊思光輕聲地說道,開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變得異常沙啞。
不經意間他看向了病房的窗口,一個念頭忽然闖入了他的腦海中,很多人都說過,做噩夢的時候隻要從高處跳下就能夠醒過來了。
不過那是誰告訴他的呢?他也已經想不起來了。
*
黎帛依然在看著楊思光。
男人的目光中帶著奇異的包容和平靜。
但這反而讓楊思光愈發焦躁起來。
在黎帛麵前,他就像是一個真正的瘋子,一個精神病人,一個妄想症患者以及……
“抱歉,思光。”也就在這時,黎帛忽然開口打斷了楊思光的自我厭惡,“不過,我想給你看一樣東西,可能會有一點惡心,但是我想你有必要看一眼……”
說話間,黎帛將自己纏滿了繃帶的手遞到了楊思光的麵前。
黎帛解開了那上麵的紗布。
而隨著紗布一圈圈鬆開,脫落,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從紗布下方散發了出來。
緊接著楊思光便看到了黎帛之前一直隱藏在紗布之下的傷口。
男人的掌心有個幾乎可以透光的大洞。
那個□□周圍是一簇一簇黑紅交織的皮肉,以及大量黃綠色的膿液。
楊思光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看得出來,曾經有人企圖治療過黎帛掌心的□□,然而。在泛白的骨頭,深紅色的肌肉和淡黃色的皮下組織間,交錯腐敗的血肉依舊清晰可見。
當然,最讓楊思光吃驚的,還不是黎帛那令人幻痛的傷口,而是傷口周圍一行行深紅色的,由朱砂寫成的經文。
無論從哪個方向想,這些經文,都不應該出現在傷患肢體上。
“這,這是什麼——”
眼前的場景顯得詭異極了。
“我什麼辦法都用了。”黎帛眼簾低垂,定定看著掌心傷口,沉聲道,“但是,我手上的傷口最多也就這樣了……在某些難以解釋的力量麵前,科學的力量簡直不堪一擊。”
顯然如今的黎帛早已習慣了自己傷口,就連聲音聽上去都很平靜。
“總之就是怎麼治都治不好,就算移植了皮膚也會很快腐敗,搞得我差點因為敗血症嗝屁。幸好最後還是想辦法尋求了玄學的幫助,不然這回兒跟你聊天的人,恐怕隻能是鬼了。”
黎帛苦笑著自我調侃道。
“雖然最後,也隻能想辦法以經文畫在傷口附近鎮壓,這才保住了我這隻手。黎琛那孩子,確實還是蠻凶的。如果沒有經文的話,可能你現在看到的我已經截肢了……總之,我想告訴你,一切都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你的妄想。我跟你遭遇了一模一樣的事情。黎琛他也襲擊了我,他現在,已經變成了非常可怕的惡鬼……”
“黎琛他不是那樣的人——”
楊思光下意識開口反駁,但話說到一半,自己這些天遭遇的事情一件一件襲來,他瞬間又噤了聲。
攥在衣服上的指關節已經因為用力而泛白了。
“我想幫你,可以嗎?”
然後,他才聽到黎帛一字一句地對他說道。
“讓我幫你,思光。”
作者有話說:
趕緊來補充說明一下,思光隻是因為藥物作用,潛意識裡的恐懼和厭惡將自己迷迷糊糊中看到的人影異化了。
他最開始“做噩夢”那時候,某人還是活人呢!沒那麼獵奇!
第62章
那天下午,楊思光便在主治醫生極為不讚同,卻又隻能默默忍耐的目光下,坐上了黎帛的車。
黎帛帶楊思光去找傳說中那個“可以幫忙看一下”的人,卻並沒有如往常一樣讓秘書充當司機。
開車的人變成了黎帛本人。
他開著車在整個A市的大小街巷裡來回轉了好久,似乎是在遵循著某種楊思光搞不懂的規律。
一直到傍晚時分,車子才在一個急刹車後,倏然在郊外一座類似於農家樂般的破舊院子前停了下來。
楊思光下車先是乾嘔了一陣,然後才艱難地直起身子。
他有些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分辨不出這裡到底是哪裡……明明作為A市的本地人,楊思光對於周圍都還算熟悉才對。可映入他眼前的一切都顯得格外陌生。
當然,最重要的是……
按照他的想法,處理鬨鬼作祟,黎帛好歹也應該帶他到道觀寺廟中找找大師什麼的。
可偏偏黎帛帶他來的地方,竟然是農家樂?此時他甚至都能聽見空氣中有雞鴨鵝各種吱哇亂叫的動靜,以及些許淅淅瀝瀝的水聲。
黎帛這時回到了楊思光身邊,伸手扶了他一把。
然後小聲地對楊思光叮囑道:“待會我說什麼你聽著就好,如果我讓你喊人你就喊人……”
說話間,黎帛沉吟了一下,然後才開口。
“那人其實本事挺大的,就是脾氣有那麼一點兒怪。”
正說著,兩人身後忽然傳來了鐵盆落地時發出的巨大脆響。
楊思光嚇了一大跳,猛然轉身,正好看見身後土路上,站著一個麵容黑紅身材略微有些臃腫的大媽。
大媽看上去就跟所有郊區經營農家樂的婦女沒有任何區彆。
不,應該說,區彆還是有的。
其他經營農家樂的婦女,看到了黎帛這樣的“肥羊”,光是為了招攬生意也得笑出花來。
而這位大媽卻是直接拋下了手中的喂雞盆,掉頭就要往遠處跑。
黎帛沒等楊思光反應過來,便朝著女人衝了過去。
“喬姨!”
他大喊道。
隻見他一個側身斜插,仗著人高腿長,硬生生擋在了名為喬姨的中年婦女的麵前。
眼看著黎帛那般擋路,那人臉色鐵青,踉蹌了一下,緩緩地停下了步子。
“……彆叫我喬姨,我不是你姨,跟你不熟。”
黎帛當即對著喬姨笑起來。
“這怎麼能說是不熟呢?要不是有喬姨,我這隻手都保不住了,整個A市誰不知道,有真本事的人就那麼幾個,喬姨卻是那幾個裡最厲害的,大夥兒不都叫您什麼……玄學西施不是嗎?”
聽到最後那句話,喬姨嘴角不由自主勾了一下,想忍住笑,卻終究沒忍得住。
“噗嗤——”
這麼一笑之後,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就放鬆了下來。
喬姨看了一眼黎帛,聲音漸漸放緩了一點。
“什麼鬼玄學西施,你彆跟我來這一套。反正吧,你誇我也沒有用,本事就這麼多,之前冒險幫你治手我都已經冒了好大的風險了,你們黎家供奉的那個玩意兒……”
提及黎家,喬姨臉上掠過一絲陰沉。
“反正,那東西,根本就不是尋常人能應付得了的。當初,你來找我,我就跟你說了,我也就是死馬當成活馬醫,要是沒用我也不會退錢。就講個聽天由命,對吧?”
黎帛臉上笑容不變。
身體有意無意地,擋在了喬姨的去路上。
“怎麼能這麼說呢?喬姨您那明明就是妙手回春,哪裡是什麼聽天由命。我就是因為喬姨你治好了我的手,這才特意再來找你了……我有一個小朋友,他跟我一樣,也遇到了點事需要您幫忙化解一下……”
沒等黎帛把話說完,剛才總算鬆懈下來的氣氛,瞬間再次緊繃起來。
喬姨臉色陡然變得陰沉下來。
“你的一個小朋友……黎帛,你是沒聽懂我的話嗎?我之前幫你那一次,已經是冒著很大風險了。你那一次算我換人情,可你這拖家帶口的又來個什麼‘朋友’,我可管不了,真管不了,你找彆人吧。”
說完,喬姨也不顧黎帛擋路,直接撞開了男人便要走。
而這時候黎帛直接跟在了喬姨後麵,揚聲道:“三倍!”
喬姨腳步一頓。
“……這tm就不是錢的問題!”
女人冷冷道。
黎帛神色不變,繼續喊道:“十倍。”
喬姨:“……”
“我出之前十倍的價格,喬姨,算我欠你一個人情。您就幫我看一看那個小朋友吧。他也是走投無路了。”
黎帛說道。
喬姨長歎了一口氣,總算是愁眉苦臉的,慢慢轉過了身。
“那,那我就幫你看看吧,”女人嘀咕著,滿臉糾結,“不過還是那句話,這種事情隻能儘人事聽天命,我也就隻能……”
說話間,黎帛已經衝著車邊的楊思光招了招手,將他帶到了女人麵前。
“叫喬姨。”
他對楊思光說道。
然後他又對著喬姨笑道:“喬姨,你看,這是楊思光,我那個小朋友……”
結果沒等他說完,他就看到喬姨猛然間身體一震,一張臉瞬間變得慘白,整個人不受控製地連連往後退去。
“不,不行……這人我管不了,沒人能管……彆說十倍錢二十倍前,就算你拿金山銀山來砸也管不了……”
短短片刻的時間,女人臉上已經浸出了豆大的汗珠,漣漣而下。
“滾!快點滾!”
喬姨雙眼充血,瞪著楊思光尖叫道。
“喬姨?!”
黎帛見情況不對,心中也是一突,連忙將楊思光拉到了自己身後。
結果一看到黎帛這般動作,喬姨聲音瞬間變得格外尖銳:“你還敢碰他——我說你怎麼忽然招惹上了那麼凶的玩意,就是因為他啊!他身上已經被人下了咒,誰敢招惹誰就會死啊!”
楊思光原本還有些迷茫無措,這時卻不由自主全身僵直。
“什麼……什麼意思?”
他臉色慘白,慢慢從黎帛身後探出了頭。
他望向了喬姨。
“什麼叫,我身上被人下了咒?”
喬姨一對上楊思光的眼睛,便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一般迅速地側過了臉,身體也一直在發抖。
黎帛這時也是眉頭緊皺,顧不了太多,也跟著追問了起來。
“喬姨,沒事,您要是不想插手也沒事……可是您要是知道什麼,就拜托您跟我們說一聲。”
說罷,他想了想,乾脆扯過楊思光,當著喬姨的麵捋起了楊思光的袖子。
那駭人的青紫抓痕立刻就展露在喬姨的麵前。
喬姨目光一凝,整個人肉眼可見再次打了個哆嗦。
“喬姨!你看看他……這些痕跡本來都是沒有的!可他隻是做了個噩夢,再醒來身上就變成這樣了!而且我也是親眼看到了他被鬼糾纏的模樣。我對這些事知道的不多,但我能感覺到……思光現在已經很危險了。”
*
喬姨在地上愣愣坐了好一會兒,有黎帛在一旁拚了命地打圓場,女人總算看著是冷靜點了。
她糾結了好一會兒,才低著頭,聲音微顫地開口道:“……可不就是危險麼,你那個小朋友,臉上都已經全是死氣了。”
說罷,她終於像是下定了決心,鼓足勇氣抬頭,飛快往楊思光的方向瞥了一眼。
肉眼可見,她的額頭上冒出了更多的汗水。
“你叫什麼來著,哦,對,楊思光是吧?”女人聲音無比乾啞,“你還記得這段時間,有什麼人給過你什麼東西嗎?”
“什麼?”
“無論什麼東西,但隻要是你身上新添的,以前沒有的,而且你這段時間特彆喜歡,總是愛不釋手特彆想帶在身邊的,都算。”
“那玩意叫咒根。”
“你拿了那玩意,就算是應了咒。”
“有人對你……下了死咒。這事,你有頭緒沒?”
“那人……是真的想你死啊……”
第63章
“不可能!他絕對不可能對……”
聽到喬姨的話,黎帛不由脫口而出,不過話說到一半,他猛然想起楊思光還在身側,聲音頓時又卡在了喉嚨裡。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總之,這裡一定有什麼問題。”
黎帛斬釘截鐵說道。
“我弟去世後怨氣哪怕再重,也可能會有些執念殘留在世間繼續騷擾思……但是下死咒?不可能。他不會做這種事情。他……”黎帛短暫地遲疑了一瞬,然後繼續道,“他一直都把思光當成了非常重要的人。”
話音落下的同時,黎帛立刻就察覺到了,楊思光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
而同一時刻,喬姨卻是冷笑了起來。
女人本來還對這件事退避三舍,然而這時聽了黎帛的話,反而激起了鬥誌。
“得,那你的意思就是我說錯了……不是我說,你好歹也算是黎家的人,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喬姨隨即望向了黎帛身側搖搖欲墜的青年,目光銳利猶如匕首般剜心刺骨。
“你這幾天都是夜夜夢魘,對不對?”
喬姨問道。
楊思光遲疑了一下,慢慢點了點頭。
喬姨聽聞,衝著黎帛譏誚地笑起來。
“所以,黎帛,你來說說吧,你覺得有哪個正值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無緣無故便會天天晚上做噩夢?不就是因為死咒纏身,七魄已散,你看看他,肩膀上三把火已經滅了兩把,我看,就連身體那三魂也快守不住身了,等到時候魂魄離體,大羅金仙來了這孩子也竟然是死透的命。還有,你看看他身上這身鬼氣,這回開車來我這兒……花了可不少時間吧?尋常人要是過來也就是半小時十幾分鐘的事而已,可你呢,你自己算算時間!”
女人的聲音漸漸變得嚴厲。
“還有他身上的這層鬼氣,你不說是活人,我都以為家裡來了隻生魂呢!我說呢你家那個黎琛莫名其妙死了,怨氣那麼重怎麼你染上了也就爛隻手,實在不太像那家人的脾氣啊,感情正主根本就不是你,你也就是個尋常路過的波及而已……”
喬姨說得儘興,楊思光和黎帛的臉色卻愈發蒼白。
“喬姨!”
終於,黎帛吸了一口氣,揚聲打斷了喬姨。
好在女人這時被人一提醒,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透露了太多,倒也真的瞬間噤了聲。
她眨了眨眼,乾乾咽下了一口唾沫。
然後,她轉向楊思光,神色很是不自在。
“孩子,我也不是針對你啊。我就……唉,反正我這人,也不會拐彎抹角說瞎話寬人心。你嘛,運氣是真的不好,招惹到了黎琛那個小怪物。反正阿姨瞅你,時間確實是不多了,被下了死咒的人,頂多也就四十九天的陽壽,你這已經到第幾天來著……”
隨著喬姨的說話聲。
楊思光原本就愈發慘淡的臉色變得更加死灰難看。
喬姨看在眼裡,眼神愈發閃爍。
她想了想,覺得自己多少還是安慰幾句比較好,隨即又真切地補充道。
“……你就這麼幾天了,有什麼想吃的,想喝的,想玩的,就儘量去做吧。”
楊思光:“……”
黎帛用力地按了按脹痛的太陽穴,適時開口阻止喬姨繼續安慰下去。
“真的沒有彆的辦法了嗎?喬姨!”
喬姨輕咳一神,隻是搖頭。
“我跟你說了,我真沒辦法……你們黎家,嘖,我都已經算是厲害的了,還敢站在這裡跟你說話,你換個彆的人,光是你身上染上的那一點點鬼氣。早就已經跑路了。”
末了,喬姨在原地站了站。
能說的都已經說完了。
而不能說的那些……也沒有必要說出來嚇人。
她想了想,最後也隻是歎了一口氣,轉身便要離開。
可偏偏這時黎帛衝著她陡然間提高了聲音。
“五百萬。”
楊思光:“黎帛?”
青年剛剛知道自己被黎琛下了死咒,時日無多的事情,這時正處於極度的震驚和迷茫中。
然而落入耳畔的“五百萬”,卻讓他陡然間清醒過來。
楊思光不敢置信地望向了身側的男人,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他想的“五百萬”,應該不是黎帛真的要花五百萬買動喬姨救人這件事吧?
喬姨這時也沒吭聲,她滿臉驚愕地盯著黎帛,顯然也跟楊思光一樣,驚呆了。
“……我目前能動用的流動資金就這麼多。”
對比起那兩人,開出這個驚人價碼的人,卻顯得格外冷靜。
他沒有回應楊思光震驚的目光,而是定定的望著麵前的女人。
他的每一句話,都顯得異常誠懇。
“看在我親媽的份上,喬姨,你幫幫忙救他一命。”
他說。
“黎帛,沒,沒必要這麼勉強。”
楊思光一臉駭然,他不由自主伸手拉了拉黎帛,心中一片紛亂。
他實在是想不出來,他跟黎帛頂多也就是泛泛之交……對方壓根就不需要,也沒有必要,為了他這麼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花那麼多錢。
喬姨這時看著也是驚呆了。
女人直勾勾盯著黎帛看了好久,半晌才乾巴巴地憋出了一句。
“你,你發什麼神經……”
她喃喃道。
可小一秒,就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女人目光又在楊思光蒼白的麵頰上凝了凝,然後她若有所思地問道:“怎麼,所以你這個小朋友在跟你搞基啊?”
“喬姨——”
“不,不是,我和他隻是……隻是……”
哪怕在這一刻,驟然聽到喬姨的這番評論,楊思光還是不由自主地漲紅了臉。
他語無倫次,連連否認。而黎帛聽到喬姨的話後,卻是愣了半晌,才乾巴巴地開口道。
“沒,我隻是,那個……我有自己的理由。”
喬姨頓時“嘖”了一聲。
“那你這理由還挺貴,五百萬……嗬,五百萬就想著讓我接手你們黎家的爛攤子,開什麼玩笑……”
女人站起身,雙手在腰間的衣襟上擦了擦,然後果斷轉身朝著農家樂內部走去。
黎帛看著她冷冰冰的背影,心漸漸沉了下去。
與此同時,他能感覺到楊思光拽著他的那隻手之前用力了許多,後者的掌心一片冰冷。
其實作為一個經曆了那麼多恐怖場景的人,楊思光的反應已經稱得上是相當冷靜了。
但是,驟然聽到喬姨那樣的宣判,就算再怎麼冷靜的人,這時依然會感到恐慌無措吧?
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疼惜再一次淹沒黎帛的心臟。
他掌心的傷口也隱隱開始泛起疼痛。
他又想到了自己曾經在黎琛的房中所看見的那一切。
愧疚感頓時排山倒海而來,他忍不住轉過頭望向楊思光那毫無血色的麵頰。
“彆怕,實在不行……”
實在不行我再去看看,有沒有彆的人能施加援手。
這句話未能說出口,因為黎帛其實很清楚,哪怕喬姨表現的如此散漫不靠譜,甚至還有一些貪財。
但是女人的能力確實是毋庸置疑的強悍。
如果就連喬姨都不願意出手的話,整片神州大陸恐怕再無他人,能從早已化作惡鬼的黎琛手上,救下楊思光了……
黎帛的心漸伊v索漸沉了下去。
奇妙的是,楊思光似乎也跟他想到一塊去了。
那人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血色,卻偏偏還要扯起嘴角,衝著他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來。
“沒關係的。”
黎帛聽到楊思光說。
“其實我也沒有那麼……”
那麼什麼?
黎帛剛想追問,可而就在此時,喬姨的步伐頓住了。
女人長歎一口氣,轉過了身,望向了身後兩人。
“還愣著乾嘛?”
喬姨粗聲粗氣地罵道。
楊思光和黎帛頓時一震,齊齊抬頭望向了她。
此時暮色已深,四下裡一片寂靜,隻有農家樂院落深處隱隱傳來雞叫犬吠。
然而,在夕陽的照射下,原本樸實尋常的婦人身側卻仿佛被鍍上了一層微微的金光。
“還不快點跟過來,不然還要我請你們兩個?!”
喬姨對上那兩人滿是驚喜的目光,翻了個白眼,冷冷說道。
*
喬姨帶著兩人,穿過了那座充盈著農家氣息的院子。
最後在位於院落最角落的一處堂屋中停下了腳步,打開門,房間裡很暗。
隱隱約約浮現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檀香味。
而在房間的正中央,擺放著一座看不出形製的神龕。神龕中不見神佛,隻有一口許平凡無奇的紫砂小壇子。
喬姨抬起下巴,示意楊思光上前跪在了神龕前。
房中光線極暗,而神龕前明明還點著兩隻電子蠟燭,影子卻顯得比旁的地方要濃鬱很多。
楊思光跪在那裡時候,身影愈發顯得纖弱渺小,仿佛隨時都能被影子裡某些蠢蠢欲動的東西拖進深處吞吃殆儘。
“愣著乾什麼,還有你!”
就在黎帛盯著楊思光背影怔怔出神時,喬姨猛的一把拍在了他的背上。
“怎麼著,你覺得你身上那玩意就不用處理了?那股鬼氣都快熏人了都真是——”
女人沒好氣地瞪了黎帛一眼,嘴裡碎碎念個不停。
“你們男的啊……就算要找對象,也要有命留著才能搞……真是不知道我遭了什麼孽,惹上你這個小討債鬼。當初我跟你親媽就說過了,彆往黎家送,那破地方有滔天富貴又怎麼樣?再富貴也得有命花吧?!那地方就是一個惡鬼窩……當時我就問過仙家,也幫你算過了,都說你去了就是個死,可你媽就是不聽!……好不容易把你守到了現在的歲數,本來想著我總算是能鬆一口氣了,結果這麻煩在這等著我呢……這要不是你媽,誰敢接手這破事……”
喬姨嘴裡念叨個不停,看上去怨氣很深,但是手中的動作卻格外利索。
隻見她不知從哪兒抽出了兩張符紙夾在指縫間,隨後又從神龕下方一把抽出了一隻匕首。
她來到了黎帛和楊思光麵前,手起刀落,直接截了兩人的頭發。
緊接著,又讓兩個人伸出手來。
伴隨著一聲細細的抽氣聲,喬姨隔開了楊思光的指腹,取了鮮血和指甲。
楊思光後,便是黎帛。
不過黎帛看著顯然已經習慣喬姨的種種做派,被隔開手時神色一派平靜,仿佛察覺不到絲毫疼痛一般。
喬姨冷冷瞥了他一眼,旋即將兩人的血,頭發和指甲包在符紙中一番折疊。
黃色的符紙在她指尖,逐漸折成了兩隻紙人。
……
楊思光目不轉睛地看著喬姨做這一切。
說實在的,在這樣陌生的地方,看著女人麵無表情口中喃喃低語折紙,實在有些詭異。
但不知為何,看著喬姨的模樣,他心中卻比之前安穩許多。
結果就在楊思光以為喬姨做法完畢之時,喬姨卻忽然抬眼望了他一眼。
“行了,差不多了,現在隻差最後一樣了。”
喬姨說
明明隻是折了兩隻紙人,可不知怎麼的,女人看上去卻比先前憔悴許多。
“發,血,甲,精——隻差最後一項,替身差不多也就能成了。”
說罷,楊思光就看到喬姨轉身開口了抽屜,翻找一番後,抬起手丟了樣東西過來。
楊思光下意識地接住,本以為是喬姨另外準備了什麼法器……低頭定睛一看,卻發現手中的玩意兒不是彆的,正是一張正方形的塑料袋。
上麵寫著“0.01 超薄”的字眼。
楊思光:“啊?”
楊思光呆滯了一秒,再想起喬姨之前說的話,他的心中頓時咯噔了一下。
喬姨仿佛知道他的遲疑一般,在這時候語氣淡然地補充了一句。
“對,就是那個玩意,你沒想錯。”女人打了哈欠,顯得困倦不已,“……畢竟是給你們男人做的替身。不放這玩意兒,哪裡能騙得過鬼。”
然後,她指了指屋外。
“不過這裡是神壇淨土,你可彆在那搞這種烏糟事。去吧,外麵有衛生間。你讓那臭小子帶你去。他知道地兒。”
喬姨說完,楊思光還是沒能動:“可,可是,那個——”
女人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
“行啦,彆害臊,沒人在意的,你好歹也是個大學生,應該很快的吧。快去快回啊。”
楊思光尷尬地抓著避孕套,卻實在是不知道該應還是不應。
這時候黎帛不由苦笑著走上前來,輕輕扶著楊思光的肩膀,然後輕而易舉地,便將呆若木雞的青年帶出了屋外。
“喬姨是這樣的,你彆在意。她現在是要為你做個真正意義上的‘替身’,必須有這幾樣東西來混淆黎琛……混淆惡鬼的感知。這樣如果它再來襲擊你,替身能代替你擋一下。”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
說話間,黎帛已經帶著楊思光穿過了院落,來到了一間單獨修起的小平房外。
那裡正是這裡的衛生間。
打開門,衛生間裡倒是被打掃得乾淨整潔,毫無異味。
黎帛又輕輕推了楊思光一把。
“行了,去吧。”
他說。
緊接著他也舉起了自己手中的避孕套,在楊思光麵前晃了晃。
“我去車上處理這個。而你……你也加油。”
見楊思光滿臉僵硬,黎帛目光也有點飄。
“彆怕,我也很快——”
話說到一半,黎帛也反應過來,此時夜色早已籠罩大地,郊區的光線比起城裡,似乎又暗上了許多。
楊思光看不清黎帛此時的麵容,隻覺得男人似乎有些尷尬。
而楊思光本人更是尷尬不已。
他逃一般的躲進了衛生間,哢嚓一聲,關上了門。
過了幾秒鐘,他才抬起手,看著手中用來收集那玩意兒的避孕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楊思光當然知道這裡頭沒有彆的意思,可正是因為這樣,他實在是萎得不行,半晌都沒法順利成事。
雪上加霜的是,正在他盯著自己發呆時……
衛生間裡昏黃暗淡的燈光。卻突然閃了閃,然後,噗嗤一聲,滅了。
整個衛生間裡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黑。
“唔——”
楊思光的身體頓時僵住。
也許確實就像是喬姨說的那樣他的神魂早已變得破碎虛弱,以至於隻是尋常的黑暗都能讓他心驚膽戰,動彈不得。
停電的那一刻,他差點慘叫出聲。理智上他知道這沒什麼大不了的,然而他控製不了自己的思緒,他總覺得,也許下一刻便從黑暗中會伸出一雙冰冷的手纏在他赤裸的腰肢上,蠕蠕而動……
楊思光死死咬緊了牙關,呼吸都在這一刻徹底停住了。
好在這驚懼的一刻並沒有持續太久。
下一秒他便聽見門外傳來了黎帛的聲音。
“思光?燈怎麼黑了——你沒事嗎?”
“我……我……”
我沒事。
黎帛的到來,讓楊思光總算多了幾分力氣,隻是回話的時候,他的聲音依然沙啞。
他空洞地睜著眼睛,看著周圍的一切……雖然觸目所及,也隻有一團黑暗。
他咽了咽口水,伸出手努力想要扣上自己的褲子。可抬手間,他也不知道撞到了身側架子上的什麼東西,劈裡啪啦一陣鍋碗瓢盆掉落,發出了巨大的動靜。
楊思光嚇了一跳,下意識躲避的時候,卻直接撞到了洗手台,一陣劇痛襲來,他頓時發出了一聲難掩的痛呼。
這聲音顯然給了門外之人錯誤的回應,黎帛聲音陡然間變得緊張起來。
“思光?!”
隨即,黑暗中門把手發出了哢嚓一聲,彈簧自行彈開。廁所的門被人從外打開,一道高大的身影急急地擠了進來。
“你怎麼了?沒事吧?!”
黑暗讓楊思光看不見他的臉,卻能嗅到男人身上熟悉的香水味。夜色中那種馥鬱的煙草混合著威士忌的香水味,一瞬間變得無比濃鬱。
“他又來找你了嗎?”
黎帛急急忙忙說道,抬手一把拽住了楊思光。
楊思光重重地吸了一口氣,他本能想掙紮,然而男人的胳膊竟然如同鐵箍般強壯有力。
而黎帛身上的香水味猶如真正的威士忌湧入鼻腔,熏得他頭暈目眩。
“不……不是……隻是……隻是停電了……也可能是燈泡壞了。”
楊思光乾巴巴地回答道,一定是因為剛才的驚嚇,他的心臟一直到這會兒還在狂跳。
“呼……那就好。”
黎帛終於鬆了一口氣。
然而,他與楊思光隔得實在是太近了。近到他的嘴唇似乎不經意擦過了楊思光的耳側。
楊思光抖了一下,明知道對方在這時候根本不可能看到自己卻依然尷尬地點了點頭。
“我真的沒事,剛才隻是不小心撞到了東西。”
他說。
“你真是——嚇死我了。”
黎帛的聲音變得輕鬆起來。
“我看你耽擱了這麼久,還以為你在這裡頭又被襲擊了呢。”
楊思光此時卻不知道該不該開口提醒黎帛鬆開自己,他感到有些頭暈腦脹。縈繞在他身側的黑暗似乎擁有某種特殊的魔力,讓他周身酸軟,不敢動彈。
“不過在這裡確實沒有什麼氣氛。”
然後他聽到了黎帛對他說道。
氣氛變得有些不太對勁。
楊思光睜大了雙眼看著黑暗,一種奇怪的戰栗感正隨著那緊緊箍在身側的臂膀在皮膚之下不斷滋生,蔓延,在他神經末端點起細小而不詳的火花。
“咳,我,我隻是有點……”
楊思光聽到自己虛弱地嘟噥了一句。
黎帛本應很擅長洞察人心,察言觀色。他應該察覺到了楊思光的僵硬與緊繃,更應該立刻鬆開對方。
然而,在這一刻,男人的聲音卻陡然間變得格外暗啞低沉。
“需要我幫忙嗎?”
他問。
幫忙?什麼幫忙?
楊思光大腦空白了一瞬,而沒等他反應過來。
黎帛的手便動了,沿著寬鬆的T恤,緩緩落下。
有那麼一瞬間,楊思光差點驚叫出聲。
他應該甩開黎帛的,他很清楚這一點……
一種前所未有的酸軟和虛弱伴隨著黑暗浸透了他的皮肉,他隻能微微向後仰起頭,重重地吸氣,然後,吐氣,而後像是觸電般戰栗痙攣……
他隻能任人擺布。
很快,替身所需要的最後一項材料濕漉漉地滿了黎帛的掌心。
隱約見,他聽見黎帛似乎滿足地笑了一下。 。
“行了,這樣就可以了。”一聲低語落在他耳畔。
隨著夜色降臨,郊外的氣溫變的很低。
經過之前的一番動作,楊思光背後早已泛起一層薄薄的冷汗,他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戰。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黎帛已經鬆開了他。
“整理好就就可以出來了。”
末了,像是知曉了楊思光的混亂,男人又很輕很輕的解釋一句。
“你就當是朋友間的互相幫助吧,放心,這不算什麼。”
哢嚓一聲,廁所的門關上了,
楊思光踉蹌了一下,險些要因為突如其來的脫力跪倒在地上。
他用手撐在了洗手台邊緣,身體裡殘留的熱度一直到現在還在皮膚下不斷沸騰翻滾。
他混亂極了。
也不知道這麼站了多久,伴隨著嗡的一聲蜂鳴,廁所的燈光又閃了一下,熟悉的昏黃燈光落滿了整個衛生間,同時抽風係統也開始了工作,將男人留在衛生間裡的香水味漸漸抽吸乾淨。
楊思光猛的吸了一口冷氣,整個人就像是從一場幻夢中驟然驚醒。
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然而就在他的手邊,是黎帛替他弄好的避孕套,即便打了結,隱約也能聞到那玩意特有的味道,而當他望向鏡子的時候,也可以清晰地看見鏡中的自己臉頰緋紅,目光濕潤……
唯有眼底依舊是一團青黑。
楊思光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重新係好褲子的。
他遲疑了一下,才將東西小心翼翼塞進口袋。
然後,他有些渾渾噩噩地走出了衛生間。
黎帛正在門口吸煙。
郊區的夜色很濃。
男人的身形仿佛也變成了一道漆黑的影子,隻餘下唇角的香煙明明滅滅。
蒸騰而起的煙草味逐漸浸透夜風中黎帛身上的香水氣息,也讓楊思光不由自主怔怔站住,就那樣看著黎帛看了好一會兒。
一時之間,楊思光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該用什麼表情去麵對對方。
好在黎帛的反應還算坦然。
聽見了門口的動靜,男人慢慢轉過身來,神色間一片平靜。
“你好了?”
“……嗯。”
楊思光尷尬地應了一聲。
黎帛目光似乎閃爍了一下。
“那,那就好。”
他說。
“走吧,喬姨應該等急了。”
男人轉身離開,絲毫未提及先前衛生間裡那場混亂的互相幫助。
楊思光看著他的背影,垂下眼眸,飛快地跟了上去。
第64章
喬姨確實已經很不耐煩了。
拿到最後那一項尷尬的材料後,她徑直將紙人塞進了神龕前的香爐中。隨即,她猛地給自己灌上了一大口白酒,沒過多久,她整個人便匍匐在地上胡言亂語了起來,似乎是在跟神龕中的“仙家”進行溝通。
“是,是,…………%¥#@聖仙慈悲,我會照做的……我會讓他們好好聽話%¥#一切按您的吩咐照做的……感恩聖仙……”
喬姨的眼睛緊閉,但看得出來她的眼珠一直在眼皮之下飛快地轉動,喉中咕噥聲接連不斷,楊思光不由自主凝神細聽,也隻能捕捉少許支離破碎的囈語。
正在他準備再仔細聽下去時,喬姨發出了一聲劇烈的乾嘔聲,下一秒她便在神龕前用力地跪了下來,額頭撞了好幾下地板,直到額角見紅。
楊思光不由打了個哆嗦,看著眼前一幕,心驚膽戰又不知所措。好在幾秒鐘後,他就看到喬姨身體猛然一鬆。
“呼……”
喬姨垂著頭,吐出了一口長長的氣。
再抬頭時,女人看上去已經恢複了神智,隻是整個人卻愈發憔悴疲憊。
又歇了好一會熱,她才喘著粗氣,顫抖著手將紙人遞給了身後等候的兩人。
紙人一入手,楊思光便不由自主冒出一身雞皮疙瘩。
掌中的紙人有一種跟外表完全不符沉甸甸的重量感,觸手時竟然微微溫熱,宛若活物。
那種詭異的感覺差點讓他下意識鬆手,可下一秒,他便收到了喬姨一記眼刀。
“收好!”
喬姨厲聲道。
“從今以後,這玩意兒必須片刻不離留在身上!”
聽到這樣嚴肅的囑咐,楊思光也回過神來,連忙將紙人塞進了衣襟深處。
正以為此事終於到一段落,他卻聽見喬姨對他們說道:
“這玩意也就拖延一段時間而已。”
女人的語氣很平靜。
楊思光的指尖卻是輕輕一蜷。
不,他也不是那麼愚蠢的人,不會認為他的生活就跟那些電影和小說一樣:撞鬼的人遇到了法力高深的法師,他們會遇到一些事情但最後所有的問題都會解決——林正英的電影都已經是好多年前的時代產物了,而現在大家已經不會那麼安排故事了。
所以,就算喬姨出手幫了忙,也從來不代表萬事大吉……
這一切楊思光都懂。
他真的懂。
然而當他聽到喬姨強調就算有“替身”,也隻是可以拖延一段時間時,他的心還是輕輕顫抖了起來。
也許是察覺到了他那一瞬間的無措,旁邊驀地伸出一雙寬大溫暖的手,輕輕蓋在了楊思光的手背上。
楊思光的心跳便莫名又慢慢恢複了原本的平靜。
“當務之急,是找到你身上的咒根。”
喬姨垂著眼眸,聲音低沉,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麵前兩人的小動作。
她兀自開口繼續說道。
“隻有找到了咒根,我才能想辦法。仙家說了,你們要是能乖乖聽話一切按照吩咐來做,倒是願意幫忙滑化解一些……不過我醜話說到前頭,咒根可不好找!不然死咒也不至於這麼難搞嗎,下咒時便那東西就已經施了法,做了障眼術。”似乎是怕楊思光不懂,喬姨加了幾句解釋:“……就跟鬼打牆鬼遮眼的道理差不多,隻要你想去找,便怎麼也找不到。彆緊張,阿姨我到時候會教你們法子找東西,但是這件事成功率嘛……”
喬姨歎了一口氣,瞥了黎帛一眼。
“黎家舊時開始便是做這一行的,供奉的是清朝時候便傳下來的老鏡仙,道行特彆深。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鬥得過那玩意。”
說著說著,喬姨便拿她之前處理過一個類似的案子舉例。
那是個很年輕的男人,花心招惹到了懂行的姑娘,被人下了咒。好在發現得早,立刻就送到了喬姨這邊。然而,那人翻遍了全身,也沒有找到有什麼東西可疑。不得已之下,男人隻得脫光了全身衣物,赤身裸體在惶恐不安中過了大半個月。最後卻還是在期限到來時倒斃在自家的床上。
而一直到這人死,喬姨才終於找到了咒根——男人的牙齒。
男人以為自己隻是去補了牙,卻不知道放入他嘴裡的,實際上卻是可以讓他夜夜尖叫哭嚎不休的咒根。
“……那姑娘還是半路出家的人,跟黎家那種老仙完全不一樣。反正,越到後麵,你的魂就越虛,隨時能被那玩意給拖走。對了,這段時間,你最好也避著鏡子之類的東西,房間裡要是有,就趕緊遮起來。”
喬姨歎了一口氣,下了結論。
“總之,你們得抓緊時間了。”
“我知道了,喬姨,我會儘快把那東西找到的……我想,我知道那是什麼。”
楊思光強打起精神,小聲地回答道。
隨即不自覺地轉頭,卻剛好與黎帛對視了一眼。
“我之前就已經派人去你家了,他們應該能夠將狗的屍體帶回來。”男人平靜說道,“要是我猜得沒錯,那玩意應該就在狗的屍體裡……可能是預感到了什麼,所以想跑吧。”
結果黎帛話音剛落,楊思光的手機便響了起來。
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正是楊思光的媽媽。楊思光目光微凝,自從他上了大學後母親就很少會主動找他了……然而再去來電記錄,楊思光嚇了一跳,母親和父親竟然接連給他打了不少電話。
不過大概是因為喬姨這裡信號不好,一直到這個時才勉強接通。
接了電話後,話筒裡立刻就傳了母親尖銳的咆哮。
“楊思光,你跑哪兒去了?給你打這麼多電話也不接!你快回來呀,家裡出事了!”
女人尖銳地叫罵著,然而罵著罵著,又禁不住抽泣起來。
“你弟弟他,他發瘋了啊——”
*
楊思光昨天剛進房間便被惡鬼襲擊,情況格外慘烈,以至於黎帛當時隻來得及顧上青年本人,再想起處理被遺留在楊家的黑狗屍體,已經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然而也就是這短短一天的時間差,卻造成了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慘烈後果。
當時楊父和楊母剛好出門走了一趟親戚,回家時都已經快到半夜了。然而推開門,兩人都被空氣中升騰而起的惡臭血腥味熏了個跟頭,打開燈後,他們無比驚恐地發現,自家客廳裡跪了一個人。
那人赤身裸體,身上早已被汙濁的血染成了一片猩紅……
*
“我當時還以為,以為是家裡來賊了嗚嗚嗚……結果,他一回頭,我就發現那是小龍啊!可是那孩子怎麼會變成那樣,他懷裡就抓的那條狗,他不是還挺喜歡那隻狗的嗎?但是當時那隻狗都已經被他抓爛了……嗚嗚嗚……”
楊思光從接到電話的那一刻起,心裡已經隱隱有了極為不詳的預感。
而當他飛快趕到了醫院,看到了病房外哭泣的母親後,那種不祥的預感就完全成真了。楊母一改之前對楊思光的挑剔,看到兒子來了後便直接癱軟在地,哭著重複起自己之前看到的可怕場景。
“那孩子,那養孩子竟然還在吃那條狗的肉,生肉啊!他怎麼會吃生肉呢!他一回頭我都快嚇死了,我說你乾什麼呀?他就隻是在笑,笑得。跟鬼一樣,那肉就從他嘴裡掉下來,滿地都是血……他爸想去攔他,把那隻狗從他身上扯下來,結果他竟然還去咬了他爸……”
“你說,你說這到底是個什麼事?思光啊,你讀過書,你懂得比媽多,你告訴媽媽,這是怎麼一回事?小龍他該不會真的……真的瘋了吧?剛才醫生還在跟我說什麼要排查小龍有沒有狂犬病,那條狗也沒有咬過他呀,怎麼可能得狂犬病……我就說了小孩子家家的養什麼狗!就不應該養狗,偏就他爸慣著他……”
楊思光虛虛地扶住了母親。不自覺抬眼,望向了跟著她一同前來的黎帛。
黎帛對他做了個帶有安撫意味的手勢。
楊思光扯起嘴角想對著黎帛笑一笑,然而,這時候他卻發現自己的臉像是罩上了麵具,什麼表情都做不出來。
因為丁小龍的突然“發瘋”,女人顯然已經嚇壞了,哭哭啼啼,滿心都是擔憂和恐懼。
對比起來,作為哥哥的楊思光,表現得就有些冷漠了。
事實上除了一陣麻木的無奈感之外,他竟然沒有什麼彆的感覺。
就算一牆之隔的丁小龍剛剛洗了胃,正躺在床上臉色慘淡,他心裡也沒有絲毫波動。
為此,他險些又捱了楊母的巴掌——好在在母親因為精神崩潰而完全發狂之前一名年輕的護士急匆匆地走了出來,喊出了楊思光的名字。
“哪位是楊思光?楊思光,12床丁小龍的家屬楊思光來了嗎?病人想見你。”
*
楊思光花了好一陣力氣,才勉強擺脫了母親的糾纏獨自進入了丁小龍的病房。
他隱約察覺到,黎帛大概在接到通知後便動用了一些關係——丁小龍如今正住在一間單人病房裡。
少年手臂上掛著水,之前被送過來的時候,據說丁小龍曾經暴起傷人,如野狗般吠叫咬人,發了好一陣子瘋。
虧得老居民樓裡鄰居多,一群人一擁而上,使了不少手段才製服了他。
也正是因為這樣,少年臉上和胳膊上都留下了許多怵目驚心的淤青。
強製性洗胃之後他總算安靜了下來。
隻不過,哪怕到了此刻,他的手腕依然是被套在病床上的,顯然即便是做了極為細致的檢查,院方依舊有些擔心丁小龍的精神狀況以及一些彆的隱憂。
畢竟正常人……無論如何也做不出在自家生吃掉寵物所有的內臟這種事。
“哥……”
看到楊思光走進房間,丁小龍嘴唇翕動,很小聲地喊了一聲。
往日桀驁不馴,趾高氣揚的少年,這時候看著卻格外孱弱,甚至連臉頰都凹陷了下去。
“你要見我。”
楊思光沒太靠近丁小龍,他警惕地盯著後者,不自覺地觀察起了少年。
黎琛的眼珠,或者說,咒根,之前已經被那隻黑狗吃掉了。
但是緊接著丁小龍就突然發瘋,把狗給吃了。
所以……現在那東西到底在哪?在丁小龍的體內嗎?
楊思光不太確定。
隱約間,他還感到了一種說不出來的不對勁……
隻不過他還沒來得及細想,便被丁小龍緊張的聲音打斷了。
“哥,哥,我有話要跟你說,很重要很重要的話,我隻能跟你一個人說。”
丁小龍的目光有一點呆滯,看人卻是直愣愣的,能把人看得有些發毛。
“你讓他走,你讓這些人全部都走!”
丁小龍尖叫道,目光直直刺向緊跟在楊思光身後進來的男人。
一聽到丁小龍如此不客氣的命令,楊思光便禁不住想要皺眉,不過考慮到丁小龍跟自己身上的詛咒相關,楊思光還是強行忍下了心頭的怒氣,他回頭望了黎帛一眼,後者這時候也正垂著眼眸,靜靜地觀察著病床上的丁小龍,似乎是確定了丁小龍不可能對楊思光造成傷害,男人慢慢地往門口退了過去。
“我就在門口。”
關門前,他跟楊思光交換了一個眼神,在得到後者的頷首肯定後,他才完全關上了病房的大門。
病房裡一瞬間就變得安靜起來,空氣中隻有丁小龍因為情緒激動、而控製不住的沉重呼吸聲。
“你要說什麼?”
沒有了男人的陪伴,楊思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強行壓下心底,那是不自覺的不安感,儘可能冷酷的望向丁小龍。
一看丁小龍這副模樣,他便知道這家夥定然有什麼東西正瞞著自己。
果不其然,幾乎就黎帛離開後的下一秒,丁小龍就對著楊思光哭了出來。
“哥,救命——隻有你能救我了——”
“什,什麼?”
丁小龍掙紮著,想要掙脫手銬,震得整張金屬病床都嘎吱作響。
也震得楊思光不明緣由的心驚膽戰。
“他纏上我了!哥!那個叫黎琛的死鬼,他纏上我了,他不會放過我的……”
丁小龍提高了聲音,楊思光卻是目光一凝。
作為一個年輕到毛都沒齊的小屁孩,丁小龍怎麼會知道黎琛的名字?
可沒等楊思光開口追問,丁小龍就已經驚懼萬分的尖叫出聲了。
“哥,對不起,我不應該招惹那家夥的,我不應該收他的錢,我不應該聽他的話,換了你的藥,還讓他半夜跑進來去你房間……”
“是我鬼迷心竅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
*
“你是楊思光的繼弟?”
丁小龍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那個名為黎琛的家夥時,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句。
當時的他,年紀在成年人看來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小屁孩。
可行動上,他早已脫離了孩童應該有的稚氣天真。事實上就連學校裡的老師都已經管不了他了,忙於工作的父母親更是對他沒有半點辦法。
一同廝混的幾個小混混裡,已經好幾個人開始搞大彆的女孩的肚子。
至於丁小龍本人,他則是常年四季逃學,混跡於網吧遊戲廳之類的地方,各種混日子……
然後,又一次他跟著一個所謂的大哥去見世麵,卻在酒吧裡見到了一個跟周圍格格不入的青年。
丁小龍還在打量那個人,那人卻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冷冷地望了過來,金褐色的瞳孔顏色極淺,讓丁小龍詭異的想到了冷血的爬行動物。
然後那人便盯上了他。
丁小龍當時是真的以為,自己那個便宜老哥在外麵招惹了什麼仇家。讓他萬萬沒有想到是,黎琛在坐到他麵前後,卻提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要求。
“……那個人說,可,可以給我一萬塊錢。”
病床上,丁小龍甚至沒敢說出黎琛的名字。
好像僅僅隻是提到他,都會讓他感到害怕一般。
“然後呢?”
楊思光麵無表情地凝視著丁小龍,毫無起伏地開口問問道。
“然後,然後他說,拿了錢,我要替他做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用黎琛給他的一瓶沒有任何標示的藥,替換掉楊思光每天晚上必須要吃的,用來穩定精神狀況的處方藥。
第二件事,則是在夜深人靜時,將家裡某扇反鎖的窗子打開。
*
“我當時……我當時人都傻了,我還以為,這是什麼真心話大冒險,可是……可是當他對上那人的眼睛,我就知道,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認真的。”
“我當時還問他了,真的,哥,我問了,我問他為什麼要換你的藥為什麼要開窗,這太奇怪了,我打聽過他,他家可有錢了,一雙鞋都抵得了老爸他一年的工資,他要做這些乾什麼。”
記憶中英俊高大的青年,隻是懶洋洋地衝著麵前的丁小龍微笑了一下。
丁小龍也就是在那一刻忽然意識到,自己在這人麵前,確實也就是個不入流的小孩。
“沒什麼,隻不過,我、有些事情想跟你哥交流一下,隻是白天礙事的東西太多了,不這麼做的話,不太方便。”
黎琛幽幽地說道。
像是解釋了什麼。
但實際上又什麼都沒有說。
*
丁小龍並沒有立刻接下那筆錢,畢竟黎琛的要求是真的很奇怪。
可是在那之後,丁小龍便像是見了鬼一樣,三天兩頭就會闖下一些所料未及的禍事。
不是弄壞了網吧的電腦,就是不小心撞壞了路邊店鋪裡的昂貴陳設品。
再不然就是偷東西時,被原本懶洋洋動作遲緩的店主抓個正著。
如果不是看著他年紀實在是太小了,就算是法律都拿他沒辦法,可能這會兒他已經在蹲局子了。
但為此丁小龍也沒少破財,零花錢更是被克扣到了一個可憐的程度……可憐到他的那一幫狐朋好友,之後都懶得帶他出門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黎琛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那人讓他考慮一下那個提議。
……丁小龍得承認,自己確實動搖了。
他跟楊思光之間,實在是沒有太多的感情。
年齡相差太遠是一個原因。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從丁小龍有意識起,楊思光在家裡,就像是一道虛無縹緲的影子。
或者,更正確一點的說,他像是一個完美家庭裡突兀的汙漬。
他可以感覺到,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其實其實都不太希望楊思光在那個家裡。
那個人似乎是一個無比顯眼的提醒,提醒著家中的成年人——這個家,不過是一個重組家庭。
楊思光也就是一個外人。
於是,丁小龍想。
而他憑什麼,為了這麼個家夥顧忌那麼多,總之……總之也不可能鬨出人命來的。
最後,丁小龍默默地,接過了黎琛遞過來的東西。
*
最開始幾天,一切正常。
無事發生。
唯一的異樣,可能也就是聽到母親抱怨了兩句,說楊思光這麼大個人了,睡得就跟死豬一樣,讓他早上幫忙買個早飯還在裝死叫都叫不醒。
但後來有一天……
丁小龍熬夜打遊戲打到半夜,剛巧在遊戲音效暫停的極短間隙中,聽到了一道異樣的聲音。
他聽到一牆之隔的房間那邊,傳來了楊思光被夢魘住了一般的呻·吟。
丁小龍的心當時就咯噔了一下。
鬼使神差的,他掛了機,人卻不由自主地偷偷溜出了房門,站在了楊思光的門口。
繼兄的房門緊閉,可他卻聽得更清楚了一些。
旁人可能不知道那聲音代表著什麼,可丁小龍早已熟知各種不應該讓他知曉的動作片,心中瞬間明了……隻是,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排山倒海的害怕。
動作片裡類似的場景多了去了,可落在現實裡,丁小龍隻覺得詭異。
黎琛的所有行為……都詭異到了極點。
*
他家可是在四樓。
就算是開了窗……外麵沒有任何地方借力,丁小龍怎麼想,也想不出黎琛到底是怎麼爬進來的。
*
“所以後來,我,我就沒敢繼續開窗了。”
“他敲過一次窗……我裝睡,外麵就沒動靜了……”
“後來,後來我就聽說,他死了。”
“可是,他死了以後,那張臉,那張臉反而一直守在房間的窗外了,我每天都能聽到那動靜……每天……”
“我之前吃生肉,就是被他控製的!那隻鬼肯定還在惦記著我沒給他開窗的事情,要懲罰我!”
“所以我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子!”
“哥,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
楊思光的臉龐就像是用紙剪出來的,再看不到一絲血色。
他急促地呼吸著,嘴唇卻始終是青色的。
“你騙人——”
楊思光看著病床上的少年,喃喃道,聲音卻無比虛弱空洞。
“我看你就是黃色電影看多了才會臆想出這種惡心下流的故事。”
然而,在說話間,他控製不住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很想吐。
非常非常想吐。
這就是丁小龍的惡心幻想而已黎琛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令人作嘔的齷齪行為這根本不可能……
身體裡仿佛有個聲音正在歇斯底裡的尖叫。
然而與此,某些之前被他一掠而過壓在心底深處,卻讓他格外在意的細節,此時卻紛迭而至。不斷擠向思緒的表麵。
他想到了黎帛每次提及黎琛時的欲言又止。
他想到了自己之前做過無數次的噩夢。
他想到了……
想到了某些半夢半醒間艱難睜開眼窺見的幻影。
以及那些落在自己耳畔的灼熱喘息。
*
黎琛,真的是他以為的那樣嗎?
忽然間,楊思光發現自己竟然有些不太確定了。
*
就在楊思光極端混亂的此刻,丁小龍還在病床上喃喃不休。
他就像是一個已經完全被嚇壞的孩子,堅定地認為那名為黎琛的惡鬼,正在因為他之前的失約而懲罰他。
“哥,救我,隻有你能救我了!”
“隻有你……”
……
“救你?我怎麼救你?!”楊思光終於忍無可忍地怒吼了一句。
然而就在下一秒,病床上就傳來了一個楊思光異常熟悉,卻又讓他遍體生寒的聲音。
“你跟我一起走,不就好了嗎,思光。”
楊思光像是壞掉的人偶,艱難無比地抬起頭……然後,他對上了惡鬼那張微笑的臉。
第65章 【補字 補情節】
一切都是驚人的熟悉。
泛著金屬氣息的甜腥腐臭味伴隨著冰冷蒼白的鬼影,一伸手便將楊思光困在了懷中。
楊思光想尖叫。
但是徹骨的寒意甚至搶在恐懼之前便徹底占據了他的身體,他無法喊出任何聲音也無法做出任何掙紮。
“丁小龍”扯下了自己身上的針管,然後慢條斯理地撕開了床邊的固定裝置。
他貌似甜蜜地抱緊了楊思光,一步一步朝著病房裡的那扇窗子走了過去。鬼附身的丁小龍明明還是一個少年,可這時候他的力氣卻大得驚人,當他抱著楊思光直接跨上窗台的時候,動作輕盈得就像是抓住了一隻貓,而非一個成年人。
“一起走啊。”
楊思光聽到“丁小龍”用一種無比恍惚的聲音,對著他喃喃道。
然後,“丁小龍”把他推向了窗外。
“不——不——”
隨著腳下陡然懸空,楊思光終於擠出了一絲力氣,他發出了一聲細微的尖叫,然後在身體即將墜落的那一刹那猛地伸出胳膊,用力地抓住了窗子的邊緣。
在急促的呼吸聲中,他險而又險地懸在了醫護大樓的外麵。
這一場景本應引起許多人的圍觀和驚呼才對。
然而在這一刻,整棟住院部大樓外,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就連風的流動都是凝滯的。楊思光就像是被人強行推進了一團時間的琥珀,一切都是停滯的……而整個世界,好像也剩下了他,以及窗口邊那正垂頭,深深凝望著他的“丁小龍”。
黎琛的臉就像是一層薄薄的霧氣籠罩著丁小龍原本的五官。
察覺到了楊思光忽然被激起的求生意誌,它微微偏了偏頭。
“喀……喀……”
……
伴隨著骨頭錯位般的細微聲響,“丁小龍”以一種奇怪的方式躬下了身,他的脖子這時候顯得要比普通人長許多,青灰色的臉就那樣直接貼到楊思光的麵前。
“彆怕。”
惡鬼的聲音仿佛是從非常遙遠的地方傳來的。然而,明明是那麼虛無縹緲的聲音,落在耳畔的時候卻聽得格外分明。
那聲音就像是一隻小蟲,能直接順著耳道鑽進顱骨,並在柔軟溫熱的腦漿中一圈一圈盤旋蠕動,吞噬掉楊思光最後的理智。
“跟我一直走就好了……”
一改之前的陰森,這一瞬間惡鬼的聲音聽上去竟然是溫和的。
“思光,是你本來就想這麼做了,不是嗎?怎麼到了這時候反而開始堅持起來了……”
“丁小龍”微笑著,冰冷的指尖順著楊思光已經發白的手指慢慢下滑,落在了後者的腕間。
那裡的皮肉細膩而白皙,但隻要細看,就能發現楊思光的雙腕間烙印著好幾道交錯發白的疤痕。
疤痕從手腕一直延伸到手肘,隨著惡鬼的碰觸,那些早已愈合的疤痕卻一點一點開始綻裂,沁出殷紅的血跡,恢複成它們最開始出現在楊思光身上時的樣子。
同時回到楊思光身上的,還有如同沼澤般沉重而冰冷的極度絕望。
他本以為自己早已經克服了那些情感,可一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其實它們從未離去……他們隻是藏起來了,藏在他心底的最深處,經久不散,如影隨形。
楊思光眼前滿是水霧,過了好幾秒鐘,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湧出了眼淚。
“這個世界上這麼大,可是你每天醒來看向窗外,都可以感覺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容身之地。沒有一個地方是屬於你的……也沒有哪個人真心的想要你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中……”
“你的父親在你那麼小的時候就丟下了你,他離開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你……你對他而言一文不值。而你的母親呢?是的,她養大了你,可是你一直都很清楚吧?其實她打心眼裡,就不希望你存在。她隻是礙於世俗道德,所以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帶上了你,你在她的新家庭裡是那麼的礙眼。”
“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在那個家裡,你隻是一個令人煩躁的負擔,大麻煩,一個沒有辦法在下樓時候順便帶下去丟掉的……垃圾。”
“所以,你的母親才會任由那個男人那麼做吧?”
“他一直在打你,不是嗎?”
……
聽到這裡,也許是因為已經精疲力竭,這也許是因為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楊思光的身體顫抖起來,漸漸的,漸漸的,摳住窗框的手指開始打滑。
“不,不不不不閉嘴!你給我閉嘴——”
楊思光沙啞地低吼道。
可“丁小龍”當然不可能閉嘴,它幽幽地繼續說了起來,語氣是一種令人作嘔的憐惜。
“……那個女人總是跟你,說男人就是這樣,好歹他也在養家,尤其是還養活了作為拖油瓶的你。”
“小時候好幾次你被打的骨折去醫院的時候,那個女人總是說是你自己太貪玩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好在你長大後那個人打不過你了,可是你卻發現他還是在打你媽,你沒辦法,隻能搬回家住……你隻是想保護你唯一的親人,然而比起你的保護?那個女人想要的還是那個毆打她,羞辱她的男人……她是那個人的妻子是丁小龍的母親……他們才是一家人……”
“而你,你隻是一個外來者。”
“你學不會跟彆人相處,你已經很努力的偽裝了,可是你從來都沒有學會,該怎麼像正常人那樣跟其他人交流。所有人到了最後,都覺得你很怪……是啊,你就是個怪人。”
“你跟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你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你不知道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究竟有什麼意義?你想逃離,想變得強大。想要割舍掉這軟弱的性格,可是你做不到……你就像是一個殘酷的孩子般,一直渴望著有人能愛你……”
“可你知道,不會有人愛你。”
“不會有人需要你。”
“如果你真的死去了,那些人也隻是帶著一些煩躁的心情,像是處理麻煩一樣,簡單地安葬你,然後過不了幾天,幾個月,甚至用不了一年,所有人都會忘記你。”
“你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留不下任何痕跡。”
“丁小龍”的雙臂猶如蛇一般,已經攀上了楊思光的脖頸,而後它輕柔地捧住了他的麵頰。
“彆哭,親愛的,彆哭了,我真為你難過。我一直都在看著你,看著你受欺負看著你在這個世界上撞得頭破血流,我心疼你。”
“所以,我想帶你走。”
說話家,惡鬼伸出了細長的舌頭,一點點地,它舔舐掉了楊思光的眼淚。
“我喜歡你……喜歡得都快要瘋掉了……”
惡鬼在他耳畔發出了溫柔的耳語。
“一起走吧?思光。”
“去一個隻有我們兩個的世界。”
“我會在那裡,好好愛你的。”
“我將永遠愛你。”
……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惡鬼的聲音逐漸變成了記憶中黎琛深情的呢喃,再也沒有絲毫令人膽顫心驚的詭異,隻剩下誠摯的渴望與期待。
楊思光的手臂已經酸痛到失去了知覺,惡鬼的低語不斷敲擊著他的顱骨,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體裡有些東西鬆動了。
是啊。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堅持的。
他想。
他在這個世界上本來就……
【“思……¥#@……思思……我的……”】
就在楊思光即將鬆手的那一瞬間,他忽然聽到了一聲極為含糊而森然的低語。
下一秒,他便看到“丁小龍”身後猛然探出了一隻慘白的手臂。
手肘斷裂,指尖磨損。
堅硬的指骨直接摳住了楊思光的皮肉,帶來一陣刺骨的劇痛。
*
“思光!”
下一秒,“丁小龍”被人一把從窗口直接掀飛了出去。
是正兒八經的那種“掀飛”。
楊思光甚至都能聽到丁小龍摔在地上時發出了“咚”一聲悶響。緊接著,黎帛慘白的臉出現在窗台邊沿,男人看到窗邊搖搖欲墜的楊思光,瞳孔猛然縮緊,隨即一把拽住了他,將他用力地從窗台外扯回了市內。
一切都發生得很快。
快得楊思光甚至都來不及反應。他的手腕還殘留著惡鬼留下來的陰寒,大腦更是一片空白。
一陣天旋地轉總算回到室內,他還沒來得及喘氣,整個人便被黎帛一把抱在了懷裡。
“思光……思光……”
黎帛將頭擱在了楊思光的肩頭,呼吸格外急促,他不停地重複著他的名字,明明剛才身處險境命懸一線人是楊思光,可現在受到了莫大驚嚇,以至於精神幾近崩潰的人,反而更像是黎帛。
……
隨著黎帛的出現,原本籠罩在病床裡的某種禁製仿佛在無形中被解開了。
時間再一次開始流動。
緊跟在黎帛身後闖進病房的人是幾名醫護人員,他們正巧看見了,黎帛是如何一腳踢飛丁小龍的。
那個少年這時候正躺在牆角哀哀直叫,神智混沌。
而下一秒,當黎帛從窗邊拽起楊思光後,他們更是嚇得人都快瘋了——誰都沒有想到丁小龍竟然能夠輕而易舉地掙脫束縛裝置,甚至,他看著還像是要將自己的哥哥,直接推到窗外去。
這已經算是重大事故了吧?
所有醫護人員臉上都褪去了血色。
“這,這是怎麼回事?”
“有沒有受傷?發生了什麼——”
“這位先生,請鬆開手讓我們看一下情況?”
“丁小龍?丁小龍你感覺怎麼樣……”
……轉瞬間,病房裡便陷入了一片混亂和嘈雜。
楊思光恍惚意識到母親後來也跑進了病房,看到被踢飛的丁小龍之後,女人的臉色變得鐵青,好幾名醫護人員攔在前麵,都差點沒有攔得住她來扇楊思光和黎帛的巴掌。
女人的謾罵和質問尖銳刺耳,但楊思光發現自己好像再怎麼努力都無法聽懂她的話語。
他被黎帛護在懷裡,徑直離開了病房。
*
……
“病人呢,從目前的各項指標來看,問題不是很大,手臂上有一些軟組織的挫傷,可能還有一些輕微的肌肉拉傷,不過考慮到黎先生你之前說的,病人差點墜樓,那麼這也是很正常的……”
“不過我覺得,病人在之前的過程中應該有受到一些驚嚇,要是條件允許的話,我還是建議你陪在他身邊,在一個比較安靜和安穩的地方休養幾天。”
……
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微微俯下身,用手指撐著楊思光的眼皮,手電光在青年的眼前晃了晃,凝神觀察了一會兒後他才收起手電筒,站直了身體。
然後醫生才轉頭望向了房間一側那神色緊張的男人,沉聲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聽到楊思光沒有什麼大礙之後,黎帛肉眼可見地放鬆了下來。
他甚至主動站起身來,一邊仔細地詢問了些照顧細節,一邊殷切地將醫生送出了病房。
病房外相當安靜,裝修也相當的低調奢華。
這裡是醫院不對外開放的高級病房區,如果沒有樓下看守的允許,某些閒雜人等是不可能跑上來鬨事的。
一想到事故剛剛發生時楊思光的母親的種種行為,黎帛便情不自禁想要皺眉。
那個女人好像一點都沒有注意到,跟被他踢了一腳卻還能吱哇亂叫的丁小龍比起來,楊思光可是差點就死了。
隻要他再慢上一點點……也許隻是幾秒鐘……
楊思光現在可能已經死了。
想到這裡,黎帛又一次感到了後怕。
最開始,其實就連他也沒有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
病房門合攏之後就隻能隱隱聽見些許含糊不清的對話聲,音調很平和。
雖然不道德,但黎帛當時確實下意識地便細聽了起來,但也隻是捕捉到了類似“母親”“家庭”之類的片段。
就好像楊思光跟自己的弟弟確實隻是在病房裡,進行一些非常友好而安全的對話一樣。
然而,就那樣站了沒一會兒,黎帛就覺得自己胸口的紙人,變得越來越沉重,越來越灼熱。
“然後我忽然聽到……黎琛的聲音了。”
黎帛提到那個人時,不由自主抿了抿嘴唇。
“他當時好像喊了一聲‘思思’,我當時就意識到不妙,不過等我再去開病房門的時候,發現門的另一側好像有東西一直在抵著。我叫了好幾個人幫忙撞門,最後才撞開。然後進去時就看到……事情差不多是這樣。”
男人很平靜地跟楊思光解釋了一下之前的狀況。
隻不過,楊思光卻並沒有給予他任何回應。
黎帛的心有點沉。
從黎帛帶著楊思光來到這裡之後,後者就一直處於一種沉默寡言,麵無表情的狀態。
無論黎帛說什麼,楊思光都隻是沉默。
可是,他的這種木然,似乎並不僅僅隻是因為驚嚇過度而導致的反應緩慢。
在來私人病區的一路上,黎帛都可以明顯地感覺到,身側楊思光正用一種格外古怪而審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談幾百個億的大單子,都不曾不成心律失常的男人,卻在那種目光下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惴惴不安。
他敏銳地感覺到,有一些非常不妙的事情發生了。
果然,就在下一刻,楊思光終於開口了。
少年麵無表情地打斷了他。
“你知道黎琛一直有偷偷買通我弟,然後,在深夜跑到我家……Mi奸我的這件事情嗎?”
世界瞬間變得死寂。
黎帛所有的聲音都在那一刻,完全凍結在了喉音中,化作一塊沉甸甸,布滿荊棘的冰晶,卡得他無法呼吸。
他張口結舌地望向了麵前的青年,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沒等他反應過來,楊思光又繼續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