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過渡章可不看【調整了章節順序需重看】
那天楊思光和黎帛,差不多被喬姨指著鼻子臭罵了一整夜。
然而最終,女人還是按著太陽穴,臉色鐵青的開口讓楊思光和黎帛再在家裡想上三天。
“……三天後,你們要是還是想找死。你們再來找我。”
說罷,喬姨重重地摔上門。走了。
*
楊思光也確實在家裡思考了整整三天。
隻不過並不是在自己的家。
那三天他並沒有回去,而是被黎帛按著帶回了後者位於市中心的高級公寓——事實上,楊思光也根本就不可能回到那個所謂的“自己家”。
三天裡,他的手機填滿了父母親的質問和辱罵,一個又一個的未接電話。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楊思光才知道原來從丁小龍的身體裡取出那枚銅錢,並沒有經過父母的同意。而黎帛甚至很可能為了這件事而吃官司……
“隻是一個內窺鏡手術而已。”
提及這件事,黎帛正在和楊思光吃早飯,男人的神色淡淡,隻在眼底留有一絲掩飾不住的厭惡。
“可他們不願意?”
沒等黎帛說完,楊思光已經心領神會地開口道。
黎帛點了點頭,眼神中甚至閃過了一絲困惑。
“他的身體裡存在的那麼奇怪的異物,本來就會對身體的健康造成嚴重威脅。我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麼他們會那麼抗拒。”
說話間,他腦海中再次浮現出了楊思光父母漲得通紅的麵孔,和尖叫時候從歪斜口唇間不斷噴出的唾沫。
【“手術?什麼手術?!我孩子這麼小,要是手術傷了身體底子怎麼辦?!”】
【“本來這孩子就已經吃夠了苦頭,被你那麼踢了那麼一腳,現在還躺在床上渾渾噩噩,誰知道你說他胃裡頭有東西是不是真的,那萬一你是在撒謊就是要把這件事情糊弄過去,我去哪兒說理去——”】
【“手術跟我大兒子有什麼關係?行了你閉嘴我不想聽!楊思光那個家夥人到哪裡去了?!弟弟都傷成這樣了也不知道來照顧?!行吧,這種白眼狼要是死了就是死了唄!反正也是個天天隻曉得混日子的……”】
……
楊思光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隻是那笑意卻並未到青年眼裡。
他夾起盤中的煎蛋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然後咽下。
早飯是黎帛做的,對比起男人的身份,他的廚藝好得令人吃驚,無論是隨手煮好的陽春麵還是隨麵一起送上的流心煎蛋都非常美味,至少楊思光在嘗第一口時候確實感到食指大動。
隻是現在,他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就有些吃不出食物的味道了。
“他們一直都是這樣的。”
他對黎帛輕聲說道。
看上去好像真的很愛自己的孩子——至少,是溺愛著丁小龍的——然而一旦遇到真正的問題,它們便會展現出令人驚詫的冷漠,愚蠢,以及自私。
“更何況你不該跟他們提及我的……”
末了,楊思光垂下眼睫,低聲補充道。
如果說之前那對夫婦還會因為對丁小龍身體的少許關切而決定接受一個小小的取胃內異物的手術的話,發現這件事情牽涉到自己,尤其是自己還跟他們的寶貝兒子有關,他們便會立即陷入一種不可理喻的抵製狀態。
“抱歉。”
然後楊思光聽到黎琛對他說道。
“這有什麼好抱歉的,嚴格說起來你的行為是救了我的命……”
話沒說完黎帛便打斷了他:“我想道歉的不是這個。”
男人坐在餐廳那頭,目光幽深地凝望著楊思光。
“我應該揍那兩個人一拳的。”
“啊?”
“其實當時我就有這種衝動,最後被我強行克製下來了。但現在想想,我就應該給他們一點鐵拳,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那麼心安理得地對家庭成員之一搞家庭霸淩……”黎帛的聲音逐漸變得急切,“事實上,我還想說,我要是能早點遇到你就好了。”
……
“如果那樣的話,至少在遇到那些事情的時候我還能保護你——真正地保護你。”
黎帛自嘲般地笑著,然後有些落寞地垂下了眼皮。
“結果我隻是坐在自己的辦公室任由黎琛在鏡仙的控製下對你做出那麼多……那麼多糟糕的事情。”
“……嗯。你的行為確實,很糟糕。”
楊思光乾巴巴地說道。
“所以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
“機會?”
“如果一切順利,你真的能夠消滅鏡仙回來,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可以彌補過往造成的傷害嗎?”
陽光從窗外投入明亮而溫馨的餐廳,給桌前那個鄭重其事的男人撲上了一層璀璨的金邊。
在那樣燦爛的陽光下,黎帛的虹膜顏色似乎也變得比之前淡了一些。
變成了一種微妙的,令楊思光感到懷念和心痛的金褐色。
“……”
楊思光呆滯地坐在原地,他隱約察覺到了黎帛聲音裡隱含的某種灼熱,但他壓根想不出來,自己現在究竟應該用怎樣的表情去應對黎帛。
楊思光已經不經一次從黎帛身上感受到那種曖昧的示意。
然而,每當他糾結苦惱不知道如何應對的時候,他都會想起,那天在喬姨家,停電的衛生間裡的“友好”幫助,從黎帛之後的種種表現來看真的就隻是一次正常的互相幫助……
他愈發搞不懂黎帛到底是怎麼想的了。
好在黎帛見楊思光沒有立即回應那句話,當即便另外換了個話題,掩去了之前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尷尬。
“其實我一直覺得,鏡仙之所以會喜歡你,大概就是因為你的心裡其實沒有什麼陰暗麵吧。”
提到鏡仙,楊思光愈發食不知味,他放下筷子,奇怪地看了黎帛一眼。
“這是什麼意思。”
“回來之後我一直在想,喬姨之前說的那些事。”黎帛沉聲道,“她說過,鏡仙對付其他人手段都相當粗暴——實不相瞞,後來我自己也派人去查了一下檔案,這才懷疑喬姨當時估摸著是怕你害怕所以才掩去了好多可怕的細節。”
有山南那邊的草祭,方圓百裡赫赫有名,收了黎家生意上的對手一大筆錢,想跟鏡仙搞什麼鬥法。
結果帖子都還沒寫,第二天就發現人已經赤身裸體躺在了豬圈裡,大半個身體都已經被啃得差不多了。
家裡人去斂屍,發現老人眼珠子被他自己主動挖了出來,塞進了嘴裡含著。
還有沿海那邊的花姑婆,因為家裡姑娘嫁了黎家遠房,孩子剛生出來就被搶了去祭鏡仙,當場祭出家裡供奉的好幾房仙家要去跟黎家鬨。
下場跟前麵那位也大差不差。
留在身邊的弟子收拾好家當過來叫花姑婆起床去趕火車,結果卻發現姑婆正抱著一麵碎鏡子念念有詞,連連哭嚎。
再去看,發現她口中塞滿了碎玻璃,舌頭都被絞成了肉末含在了嘴裡。
……
“還有我媽……”
中央空調似乎出故障了,原本適宜的溫度,這時卻讓楊思光隱約覺得有些冷。
黎帛卻像是一無所覺,提及過往語氣依舊平淡。
“昨天你應該也聽說了,我媽也是因為黎家死的……但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她死後,我因為已經被過繼了,所以那兩個人壓根沒準我回去看她一眼。直到七天後的頭七,我晚上被一陣滋滋作響的摳撓聲吵醒。”
黎帛的手還擱在手邊的咖啡杯上,然而現在他的指關節卻微微有些發白。
楊思光的瞳孔緊縮,他本能的不想再聽下去,卻坐在原處完全動彈不得。
“我爬起來,去了廁所。結果發現我媽就蜷縮在洗手台的鏡子後麵。她一直在瘋狂地摳著鏡子,摳到滿手都是血……看到我,她的眼珠幾乎都要瞪出來了……”
黎帛的聲音變得愈發低沉。
“然後我聽到她說,她好後悔。”
男人扯了扯嘴角,他好像是想笑的,但最後露出來的表情卻讓楊思光的胸口泛起一陣難掩的微酸……
“她說她後悔了,為什麼死的不是我。”
“黎帛……”
楊思光下意識地喊出了黎帛的名字,然而開口之後他發現自己大腦一片空白竟然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安撫對方。
直到黎帛主動探出手,搭在了楊思光的手背上。
“沒事,其實都已經過去了,”他對楊思光說道,“……不過我好像確實把話題扯遠了一點。我想說的是,每個人,內心中都有無比黑暗的那一麵。但是,你是不同的。你身上的氣息一直都很乾淨……”
所以會讓人控製不住地,想要伸手窩在掌心然後肆意弄臟。
“鏡仙也不得不利用很多幻境和噩夢來恐嚇你,想讓你變得虛弱,變得……黑暗。”
“如果換成是其他人,我不覺得鏡仙會如此費力地渴求和捕獲另外一個人的靈魂。”
“你的心沒有黑暗的角落,他自然也無法真的乘虛而入……”
聽到這裡,楊思光不以為然地嗤笑了一聲。
“你在說什麼鬼話。”
青年無奈歎氣。
“你對我的誤解也太深了黎帛,我當然也有很多黑暗的秘密——”
說道這裡,楊思光卻是不自然地話頭微微一頓。
為了他住過來的這三天,黎帛直接派人去他家把他房間裡幾乎所有的東西都帶過來了。而這其中自然有被他藏在箱子最深處的……某些東西。
楊思光不由自主定定看向了黎帛。
“其實,我——”
黎帛卻在這時,突兀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臂,他伸出了一根小指頭對著楊思光晃了晃。
“要不要來拉鉤?“
男人在這一刻笑容竟然帶著些許跟黎琛格外相似的稚氣。
“等你從鏡仙那裡平安歸來,再告訴我一個,關於你的‘黑暗’秘密。”沒等楊思光拒絕,他隨即繼續說道,“當然,我也會告訴一個,關於我的秘密,好嗎?”
第72章
三天後,楊思光和黎帛按照約定,去了喬姨家。
還是那一處辨不出具體位置的院落,還是院子前佇立的微胖婦人。
隻是喬姨看到楊思光下車時,很明顯地長歎了一口氣。
“你還是……算了。”
她責備似的看了黎帛一眼,當目光重新轉回楊思光時,她嘴唇翕動了一下。那一刻,楊思光本以為女人還會再勸一勸自己,然而最終千言萬語,也隻彙聚成了喬姨口中那一聲無奈的“算了”。
“你們進來吧。”
喬姨轉身,將楊思光和黎帛帶進了自己的院子裡。
一進院子,兩人都被嚇了一跳。隻見原本充滿了農家氣息的院子,早已大變樣,院牆上綴滿了密密麻麻的紅線,紅線上一張疊著一張綴滿了迎風簌動的黃符和銅鈴。
地上堆積著厚厚一層被燒過的元寶和黃紙,有些沒能完全燃燒殆儘,隻在邊緣留下了一些黑灰的焦痕,還有一些則已經化作了輕薄的黑灰,風一吹就像是黑蝴蝶一般騰起,然後半空中無聲無息地緩緩旋轉。
整座院落都籠罩在一種難以道明,卻格外強烈的詭異氣氛中。
明明可以感覺到有微風正在院落裡不停吹拂,可一走進這裡,楊思光就覺得院落裡的空氣異常凝滯沉重,他甚至就連呼吸,都變得格外費力。
而站在兩人麵前正在領路的喬姨,背影恍惚也有些佝僂,仿佛她也在短短三天的時間裡變得蒼老了不少。
印象中並不是特彆寬廣的小院,卻讓他們三人卻走了許久許久,久到楊思光都感到自己微微有一些喘氣了,喬姨才猛然間在停下腳步,在一間矮小破舊的平房前站定了。
“到了。”
喬姨說。
然後,她當著兩個人的麵,在台階前磕了個頭,口中含糊不清嘟囔了幾句之後,那房門忽然“嘎吱”一聲,緩緩打開了,就好像有人正在門後麵替他們兩個開門一般。
然而,那房子並不大,門打開後,內裡更是一覽無餘。楊思光和黎帛都看得清清楚楚,此時此刻,那裡頭空無一人。
他們唯一能透過昏暗的光線看到的,隻有牆上上密密麻麻的符咒。
在房間的角落,地上滿是融化的蠟燭以及重新擱置在燭淚上的鮮紅蠟燭,有些蠟燭一直到現在還亮著,火光搖曳,透出來的光卻是暗沉沉的,紛亂的光影交錯落在牆上,乍一看隻覺人影憧憧擁擠不堪,再一定睛,房間裡依舊還是那麼空空蕩蕩。
當然,這些倒也不是最叫人在意的。
至少對於楊思光來說,此時最為顯眼的,是位於房間正中央的一口半人高的水缸。
水缸烏沉沉的,表麵已經覆上了一層斑駁的汙垢,看上去材質倒是沒什麼稀罕的。楊思光看到過不少農家人用這樣的缸子醃鹹菜。
然而,在這一刻,房間裡的水缸,讓他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哆嗦。
那種感覺很奇怪,明明擱在那裡的,就隻是一口水缸而已。但是那口水缸卻總是讓楊思光控製不住地想到了……井。
那種狹窄,幽深,水麵極深的井。
“那是什麼?”
楊思光不由問道。
喬姨聽聞,垂下眼皮,有氣無力地回了一聲:“是‘門’。”
她說。
也許是怕楊思光聽不懂,她隨後又補充了一句:“水能通陰。你之前身上的咒根,其實就是老鏡仙在你身上留下來的標記。這樣無論你在哪裡,祂都能輕而易舉地找到你,隻是現在咒根已經毀了,想讓祂重新提起對你的興趣,你自然得給那位額外開一扇大門。”
說到這裡,她不由自主又歎了一口氣,鼻子兩側是兩道原本並不顯眼的法令紋,如今皺紋卻像是一個“八”字牢地掛在了掛在了嘴角兩側。
“就是不知道那位到底能不能入套……唉……”
然後喬姨便揮了揮手,示意楊思光上前跟她一起進入室內。
黎帛下意識地想要跟過去,結果被喬姨一把攔在了門口。
“這裡沒你的事,去去去,在門外呆著去。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老鏡鬼需要的隻有小楊,至於你……我可沒有那個能耐在這房間裡護著你。就這樣了你還想跟過來,是不是腦子被豬吃了?!”
喬姨說得很是嚴厲。
“小楊這次對付老鏡仙本就是九死一生,你就彆在這裡搗亂了——”
聽到這裡,黎帛哪怕已經心急如焚,最後卻也還是老老實實,滿臉擔憂地在門外停下了腳步。
“思光!”
而就在房間門合攏的那一瞬間,楊思光聽見了門外那個男人,對他發出了一聲沙啞的低語。
“我會一直守在這裡,思光,你彆怕。”
楊思光一時失語,喬姨卻在黑暗中,很輕地冷哼了一聲。
*
進了房間,緊鎖房門。
喬姨遞給楊思光的第一樣東西,是一杯酒。
在喬伊的吩咐下,楊思光仰頭喝了,喝完之後,胃裡就像是吞了一團裹著匕首的火。酒液就像是一團火滾進他的肺腑間,可偏不讓人感覺暖和,反而越喝越冷。
喝了那一口楊思光便感覺不太舒服,但一杯儘了,喬姨又給他倒了一大杯。
“喬姨,我……”
眼看著楊思光麵色遲疑,喬姨沒好氣地解釋起來。
“酒能壯膽,也能亂心……彆怕喝醉,這就是為了讓你的神魂變得不穩。這樣的話,對於鏡仙來說,你也就……格外好吃一些。”
喬姨許是看出了楊思光隱約的抗拒,語氣平靜地解釋道。
“引君入甕,誘餌總得給夠不是麼?”
她補充道。
就這樣,楊思光被喬姨又接連灌了好幾杯不知道放了什麼材料的高度白酒,口腔中溢滿了難以形容的腥香味,吐息間卻能嗅到胸臆間不斷湧起的血腥氣。
他被那股味道蒸得頭腦一片空白,眼前更是天旋地轉,就連周圍的景象和符咒都微微扭曲了起來……甚至,那些符文看上去,都在不停蠕動。
楊思光完全是憑借著驚人的自製力,才在喬姨麵前勉強維持住了最後一點清明,他搖搖晃晃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喬姨盯著他看了好幾秒。
然後抬起手,將第二件東西遞到了他的手上。
楊思光盯著掌心裡的東西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這是一枚小小的桃木劍。
桃木劍看上去已經有些年歲了,形狀倒是拙樸可愛,但劍身卻透著一股暗沉沉的黝黑色澤。
隱約間還能嗅到劍尖上透出來的些許怪異腥臭氣息。
“我之前說過,我會給你準備一把劍。”
喬姨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遙遠。
楊思光不得不確定了好幾次,這就是喬姨為他準備的“屠魔劍”……跟玩具一樣,或者說,跟民間長輩掛在孩童脖頸間作為護身符的小玩意兒一模一樣。
砰然而起的不敢置信,多少衝淡了些許醉意帶來的暈眩。
“可是,這種東西怎麼可能傷得了鏡仙……”
喬姨隻是自顧自地抬起手,將那係了紅繩的桃木劍掛在了楊思光的脖頸間。
“你放心,喬姨真的不至於要害你——你現在嫌棄它小,沒銅錢劍那麼威風,等你到了那邊就知道它到底有什麼用了——”
說罷,那枚小小的桃木劍已經掛在了楊思光的頸間,劍尖剛好垂在了他胸口的位置。
喬姨往後退了兩步,沉沉的目光再次掃過了青年的臉。
撤下了酒杯之後,楊思光已經快要站立不穩了,臉色在酒氣中,反而化作了死一般的慘白。
“呼……”
最後喬姨垂眸斂目,在楊思光的腕間,係上了一根紅繩。
“……離魂之後,很容易忘記怎麼回到自己的身體了,尤其是到了那邊錯綜複雜又有惡鬼覬覦,楊伢子耶,這算是喬姨給你準備的最後一道保命的退路。”
紅繩係在腕間,楊思光隱隱覺得有些不自在,他不自覺的晃了晃手腕,卻剛好拉動紅繩,連帶著院落外的無數根紅繩也齊齊顫動起來。
一陣細密的鈴聲如同潮水般湧入楊思光的耳畔,讓他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而喬姨站在他麵前,恍若未覺。
一切準備妥當後,喬姨和楊思光都陷入了沉默。
楊思光被喬姨盯得有些許不自在,在考慮到即將到來的老鏡仙,心中愈發忐忑。
“喬姨,接下來做什麼?”
他問道。
喬姨深吸了一口氣,指著房間中的那口大水缸示意道:“到那裡去,低頭……你看到了什麼?”
楊思光迷惑地看向了水缸。
這裡光線極為昏暗幾乎全憑牆角幾根蠟燭采光,缸中盛放的水自然沒有什麼放光,看上去隻有一團無波死寂的漆黑。
楊思光自然什麼都沒有看到。
他皺了皺眉頭,遲疑了一下。
“我……我沒看到東西。”
他說。
“唔,是啊,本來你就不可能看到東西。”
不知道什麼時候喬姨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
女人歎息著在他耳畔回答道。
下一秒,喬姨抬起手一把按在了楊思光的背上——
“咕嚕……”
楊思光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直接被按進了那冰冷徹骨的水缸之中。
冰水倏然湧入了楊思光的口鼻,瞬間切斷了他的呼吸。
【喬姨?!】
他完全控製不住地嗆咳起來,但這種反應隻是讓他不斷吞進更多的黑水。求生本能讓他下意識地掙紮,撲騰起來,然而之前的烈酒早已讓他失去了力氣,而喬伊按在他背後的那隻手掌更是堅如磐石怎麼都無法掙脫。
霎那間楊思光便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朝著水缸深處沉了下去,力氣和體溫同時從脆弱的皮囊中不斷沁出,連帶著他的意識也逐漸開始模糊……
……
就在楊思光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溺死的時候,耳畔忽然傳來了一聲模糊的喊叫。
“思光?!”
“思光你怎麼了?!”
緊接著,有人從身後一把摟住了他,將他直接拽裡了那片仿佛無儘的黑暗水底。
楊思光發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他伏趴在黎帛的懷裡,淚眼朦朧間仿佛看到了一道黑影,從房間裡慢慢走了出去。
他想開口喊住她,可隨之而來的卻是另外一陣嗆咳。
一直到他的呼吸終於徹底的平複,楊思光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喬姨會忽然對他下手,甚至差點把他淹死?
喬姨不是……不是一直在幫他的嗎?
楊思光周身冰冷,恐懼和不適感讓他一直無法停下身體深處的寒顫。
他完全無法進行思考,也無法動彈。
隻能模模糊糊地聽著黎帛的講述,在他發現不對勁的時候,他立刻衝進了房間。
“……然後我就看到喬姨竟然在把往水缸裡按,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知道你看上去好像快死了,而等我衝過去救下你的時候,喬姨也離開了房間。我覺得……她整個人就像是失了魂一樣。”
不僅僅是楊思光,黎帛現在看上去也備受驚嚇。
他死死地抱著楊思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楊思光完全納入自己的胸深處。
“說不定……說不定她已經被控製了呢。”
然後黎帛喃喃地說道。
沒過多久,他一把架起了全身癱軟的楊思光,帶著他直接往門外走去。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裡也不安全。思光我知道你現在很不舒服,但是我們現在必須得馬上走,馬上離開這裡。”
說話間,黎帛已經帶著楊思光一路衝出了那氣氛詭異的院落,徑直衝向了院門外的車中。
隨著馬達的轟鳴,車子朝著遠離喬姨的小院的方向疾馳而去。
一直到這一刻,楊世光依然在。在車子發動的那一瞬間,他條件反射性的往車後看了看透過車的後視鏡,他無比清晰地看到……
喬姨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院門口凝視著他們。
漆黑的眼睛裡毫無光澤,就像是兩顆死人的眼珠。
*
【“唉……”】
恍惚間他聽到了一聲悲哀沙啞的歎息。
聲音近在咫尺,然而當他悚然轉頭時,能看到的隻有在駕駛座上臉色鐵青一路狂飆的黎帛。
楊思光的身體輕顫了一下,他驚恐地再次縮回了車座深處,隱約間他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然而大概是因為受驚過度,他發現自己無論怎麼思考,都無法想起,自己忘記的,究竟是什麼。
一陣風聲傳來,隱隱約約帶來了些許模糊不清的鈴聲。
第73章
很冷。
在疾馳逃亡的車中,楊思光蜷縮起了肩膀,往車座深處躲了躲。
喬姨讓他們舉行儀式的時間是正午的十二點,據說是因為這個點反而是陰氣最盛的時候,強烈的陰氣有助於儀式的順利進行。
於是,楊思光跟黎帛逃出來時候,四下裡陽光正是明亮璀璨。
然而,那陽光明明已經白得近乎晃眼,在這一刻卻好像忽然失去了溫度。
盛夏時分,楊思光卻在開足了暖氣的轎車裡凍到牙齒都有些喀喀作響。那股陰寒完全就是從骨髓的最深處彌漫出來的,輕而易舉就占據了楊思光的全部軀體,而且他可以肯定並不僅僅隻有他正在忍受寒冷的折磨。因為此時此刻就連駕駛座上的黎帛臉色也被凍得鐵青。
“彆怕——”
雖然直至此刻,男人依舊努力地想要安撫身側的青年。
隻可惜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那麼的蒼白,車子開了許久許久。得到楊思光幾乎都產生了錯覺,好像他們已經在這輛車上度過了好幾個小時。
然而,在這麼漫長的架勢下,無論如何都應該已經進入城市的車,卻始終停留在一條光禿禿的,毫無特色和路標的馬路上。
這條半舊不新馬路筆直地延伸到地平線的最遠方,兩側堆滿了臟兮兮,灰撲撲的黃土,以及零星的幾處茅草。
偶爾在路邊可以看見幾間跟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土房,磚牆半塌,屋脊歪斜,灰黃的半朽牆麵上卻塗著許多鮮紅欲滴的新鮮標語。
楊思光不由自主多看了那些標語好幾眼,卻發現上麵的文字像是被強行拚湊了起來一般,顛三倒四的,再怎麼努力思考也分辨不出它的真意。
當然,他也不敢多看,因為他很快就發現,透過那些黑漆漆的門洞,明明已經近乎坍塌的房子內部,竟然還有些模糊的人影……而那些人影正趴在門後,靜靜地窺視著道路上唯一還在動作的車輛。
這當然不對勁。
楊思光就算再蠢也能意識到這一點——隨著車子的油量一格一格往下掉,他們麵臨的情況始終沒有好轉。
他們依然被困在這條漫長的馬路上,沒有遇到任何人,任何車,任何指示牌。唯一有所變化的,是路邊那些奇怪的房子。
它們變得越來越多了。
……裡頭的人也是。
甚至,有一些人已經將大半個身體探出了門。
他們身上的衣服鮮豔而廉價,顯得異常刺眼。
而他們的臉白得像是一張紙,不,應該說,它們就是紙人。
那些泛著青灰色的慘白麵頰上被人潦草地塗上了兩點黑漆漆的眼睛,顴骨上則是兩坨殷紅。
然而,就是就是那麼隨手點上的兩顆眼珠子,卻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真實感。
它們在看著道路上疾馳的車,看著車裡麵色慘白的人。
哪怕車子都開出好遠了,那種被凝視的感覺都沒消失……
有人正看著他們。
楊思光想。
手指無意識地摳進了掌心,卻沒有覺得有多少疼痛。
是那些紙人……不,不對不對,楊思光陡然打了個哆嗦,背後的寒毛一根一根立了起來。
他忽然意識到那種強烈的,被注視的感覺,好像並不僅僅隻來自於車窗外那些詭異的紙人。
那種目光,來自於,他們的車後座。
是啊,之前為什麼沒有發現呢?
空無一人的車後座,為什麼感覺……那麼擠?
*
楊思光不受控製地咬緊了牙關,他下意識想要轉過頭好看看自己的身後,確定一下情況。
然而他剛一偏頭,便被黎帛沉聲喝住了。
“彆看——”
男人硬邦邦地開口道。
車子裡明明隻有他們兩個人(或者說,兩個“活人”),他的聲音卻壓得很低很低。
“我之前受傷的時候,去找過很多大師。”
黎帛的手握在方向盤上,楊思光能看到他的骨關節正在發白。
“那些大師對我受傷沾染了鬼氣的傷口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其中騙錢的人也很多。可唯獨有一件事情,我覺得他們說得很對……鬼魂和人類,其實自始至終,都處於兩個世界。它們其實不能真正地傷害到現世中的生者,所以,它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通過幻覺影響你的感知,然後利用你的恐懼和驚慌,慢慢地將你不穩定的靈魂,拉向他們的頻道。”
“所以,你不要看,不要相信。也不要理會它們。這樣才能保證你的安全。”
聽到這裡,楊思光的臉色微微一白。
他隨即立刻擺正了自己的頭再也沒有看向車後座,而且,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黎帛的臉色會那麼難看了。
坐在駕駛座的他,大概早就通過後視鏡看見了後座的景象。
難為他開車開了這麼久,卻始終維持著基本的冷靜。
可楊思光,他甚至根本不敢去想,現在他們的車後座上,究竟塞滿了什麼東西。
……不然,為什麼會那麼擠擠挨挨,那麼冰冷,陰森而可憎呢?
*
楊思光不知道喬姨當時對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但是他很確定,某種“通道”確實已經被打開了——他正在被拉進鬼魂們的世界。
而鏡仙呢?
祂現在,在這裡嗎?
楊思光不敢確定,也不敢去想。
他隻知道。後座傳來的聲響變得越來越明顯,那些不安分的,冰冷而腐臭的手更是是不是從後座探來,然後輕輕撫摸上楊思光微顫的肩頭。
*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馬路兩邊灰敗黯淡歪歪斜斜的醜陋建築,已經變得擠擠挨挨,瞬間便填滿了整片區域。
而那條漫長的道路,也似乎變得更加狹窄了。
狹窄到楊思光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許多紙人慘白的臉,就擱在那些建築物微微歪斜的窗口。
而它們黑漆漆的眼睛好像能直接貼在車玻璃上看向楊思光。
偶爾,在屋簷下,能看到沒有了頭顱的紙人,正在隨風微微晃動。
*
這也是鬼魂為了恐嚇他,而製作的幻象嗎?
不,其實還有一種可能。楊思光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他也有可能在自己根本未曾察覺的時候,進入了另外那個世界——但如果是這樣的話,此刻正坐在他身邊,神色凝重,對他充滿關切的這個“黎帛”,真的是黎帛嗎?
就在楊思光這麼想的一瞬間,車子忽然來了一個急刹車。他的身體重重地向前栽去。安全帶猛的開在了胸口,引發了一陣悶悶的疼痛。
楊思光原本就因為情況的詭異精神高度集中,這時瞬間被嚇了一跳。
“黎帛?”
而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黎帛會忽然那麼緊急地踩了刹車。
事實上,就連他自己,抬頭看向麵前的建築物時,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們開了那麼久的車,久到甚至可以直接到鄰市去。
然而,出現在他們麵前的建築,卻是黎家的老宅。
楊思光終於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
黎家的老宅實在太有名了。
有名到楊思光這種純路人都能一眼認出那優美而繁複,隱約帶有點南洋風格的建築。
而楊思光可以確定的是,從剛才的街景來看,他們開往的方向絕不通往黎家的老宅。
可現實卻是,他們回來了。
惡鬼,讓他們回來了。
白慘慘的陽光自上而下傾瀉在麵前的建築物上,照得天地間所有的顏色,都像是退了色。
明明是白天,老宅的內裡,卻依然一片燈火通明。
隨風傳來的還有些許音樂聲,以及人群的嘈雜聲。
就仿佛,在黎帛和楊思光為了活命而絕望開車逃竄的時候,黎家這裡,卻正在愉快地舉行著什麼宴會。
更詭異的是,就在黎帛停下車的一瞬間。那些窗口的深處,便也都漸漸浮現出了一道漆黑的影子。
人。
許多許多人。
那麼多人都站在了窗口邊。
距離太遠,楊思光看不清楚他們的容貌長相,但他卻能感覺到那股黏膩而專注的注視。
楊思光全身都打起了冷戰。
“該死,鬼打牆——”
同一時刻,黎帛發出了一聲低聲的咒罵。
他甚至用力的撞了一把方向盤,車子頓時發出了一聲長長的鳴笛聲。男人表現出來的暴怒和驚恐都是那麼真實,真實到甚至讓楊思光為自己之前對他的懷疑而感到了一絲愧疚。
隨即,他便看著黎帛猛然一拉操縱杆,直接倒車開始向後退去。
車輛迅速遠離了老宅,但同一時刻,車上倒車雷達的警報驚恐而尖銳發出了細長的嗡鳴。
位於中央控製台上那一塊液晶屏上浮現出了密密麻麻的標紅提醒。都是提醒倒車區域有障礙物。
可楊思光記得分明,他們開車過來的這一路上,周圍空無一物,就連空氣都像是已經徹底死去了一半寂寥。
楊思光根本就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所以說,倒車雷達上的他媽到底是什麼?
仿佛聽見了楊思光內心的咒罵和質問,突然之間,“啪”的一聲,楊思光身側的車玻璃上,猛的出現了一個清晰的手印。
之前因為車內的溫度太低。整輛車身的外部如今都已經浮上了一層薄薄的淺霜。
而現在惡鬼的掌紋正一個接著一個的交疊出現在車窗上——
車外的惡鬼如今就像是貓捉老鼠一般,正在細心而愉悅地玩弄著自己的獵物。
黎帛這時已經顧不得其他。
男人一聲不吭,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鋒利的線條。
他毫不猶豫地倒了車,就開始朝著反方向開,但這一次他隻開出了幾米,然後車輛就整個徹底停了下來。
楊思光再次看到了……
鮮花綠樹環繞之下,那棟裝潢奢華古典的黎家老宅,如今,就在他們的麵前。
風一吹白色的紙錢,和一些剪成了喜字的白紙,紛紛揚揚的在風中卷成了小小的龍卷風。
黎帛手背上的青筋冒了出來。
他的嘴角微微耷拉,隨即便再次拉動操縱杆,似乎是準備重新倒車,換個方向再開。
但這一次沒等他用力,楊思光的手,已經蓋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不,沒有用……我們逃不掉的。”
楊思光喃喃說道。
“祂想讓我們進去。”
黎帛:“我知道。”
男人的聲音變得有些嘶啞。
“所以我才不想讓你進去。”
第74章 【補字】
“我感覺很糟糕。”
黎帛在車裡望著楊思光,聲音微顫。
“但我們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楊思光垂下眼眸,伸出手輕輕按了按胸口。
隨著那些看不到摸不著的惡靈的靠近,楊思光的身體越來越冷。
事到如今,他的這具軀殼中,似乎就隻有那一小塊皮膚還殘留著些許溫度。
而事實上,也像是楊思光說的那樣。
他們沒有選擇的餘地。
車窗外現在已經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但冰霜上卻交疊錯落不斷覆蓋著密密麻麻的手掌印。
就好像真的有許多他們看不見的“人”正圍著這輛車不斷拍打抓撓。
慘白的陽光下,空氣中偶爾會隱隱綽綽浮現出些許半透明的扭曲黑影。
最開始隻有零星幾個。
但很快它們就變得越來越多,多到幾乎快要簇擁起兩人藏身的這輛車。
*
楊思光和黎帛很快就受夠了這種精神折磨。
“砰”的一下,車門被打開了。
楊思光和黎帛同時跳下了車,然後大步地朝著黎家的老宅走了過去。
【“叮鈴鈴——”】
而就在下車的那一瞬間,楊思光隱約間又聽到了一陣細微的鈴聲。
隻是那鈴聲細若遊絲,輕柔至極。
楊思光不由愣了一下。
“思光?!你是發現了什麼?”
隨即耳畔便傳來了黎帛緊張的詢問。
楊思光倏然回神,然後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沒什麼。”
詭異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多到已經變成了某種意義上的“正常”。
這一刻,楊思光反而冷靜了下來。
兩人越是靠近黎家老宅,內裡那種隱隱約約的喧囂嘈雜就變得越是明顯。
含糊不清的人聲中,帶有獨特穿透力的嗩呐聲,是最明顯的。
縱然那樂聲依舊斷斷續續分不清調子,可聽在耳朵裡卻依然會讓人那種最傳統的婚宴。
聯想到剛才紛紛揚揚的隨處可見的白色“喜”字,兩人腦海中不約而同的浮現出了同一個單詞。
冥婚。
莫名的,楊思光有種強烈的直覺,鏡仙要進行冥婚的對象,很有可能便是自己。
“他倒是想……”
黎帛的臉色鐵青。
四下裡依舊寒氣四溢,黎帛說話時候,竟宛若身處寒冬臘月一般,在唇間騰起了一團白霧。
楊思光定定地看著那人唇角的熱氣,然後才飛快地收回了目光。
“惡鬼的想法,本來就很奇怪。”
楊思光低聲應了一句。然後心一橫,直接來到了黎家的大門前。
那是兩扇極為厚實,做工考究的紫銅門。門並沒有鎖,楊思光甚至覺得自己壓根都沒有用力,門便自己打開了。
事實上,它推起來的時候,輕得像是兩片紙。
“嘎吱——”
伴隨著大門的打開,之前一直縈繞在令人耳邊的模糊人聲倏然消失。
映入兩人眼簾的,則是一片濃重的黑暗。
整座老宅,竟沒有一處開燈,所有的窗簾都緊緊閉合著,唯有打開大門時候泄露的一小團光線,駐足於楊思光和黎帛的腳尖前。
但再往前,天光便像是已經被黑暗徹吞沒了一般變得格外幽微,老宅裡的一切,都隻剩下了些許模模糊糊的輪廓。
而當楊思光和黎帛走進大宅後,那扇門就他們身後,毫無征兆再一次轟然關閉。
*
房間裡暗得驚人。
黎帛雙眉緊皺,猛地上前想要掀開窗簾。然而,掀開之後,他卻發現窗簾後麵,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已經釘上了一層厚厚的木板——可就在幾分鐘之前,他們分明看到這所大宅燈火通明,坐在車內的時候還能看到影影綽綽的人影。
“我不久之前剛回來過,”黎帛的聲音變得異常凝重,“這裡之前不是這樣的……小心點,思光,這裡真的已經很不對勁了。”
“嗯,看出來了。”
楊思光歎了一口氣,麵頰緊繃低聲應了一句。
他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功能,一層朦朧稀薄的光射了出來。
明明是最新款的手機,但手電筒的光幾乎隻能照到使用者的腳尖前。
楊思光舉著手機掃一眼自己周圍。
隻見地板上已經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壁燈上隱約看得到斑駁的鏽跡,在楊思光看來,這裡的地毯陳設都有些太過於陳舊了,陳舊得都不像是黎家這種家庭會允許繼續保留在自家大宅裡的東西。
當然,最詭異的,其實並不是被釘起來的窗子,幽暗的門廳以及隱約有所破損的牆紙……
最詭異的,是那些堆疊在房間裡各個角落裡的紙人。
紙人的做工很粗糙,幾乎所有紙人的身體都已經破損了。它們的做工看上去也異常粗糙。然而,這麼廉價單薄的紙人,臉上草草圖就的五官,看上去卻格外生動:圓睜的眼睛和扭曲的表情都被寥寥幾筆勾勒得栩栩如生,仿佛它們真的曾經親眼看到某個不可知的存在,並且被永遠凝固在了那種極致絕望痛苦的世界裡。
最後,它們留在這個世界上的,也隻有這麼一幅輕飄飄的,標本般的單薄標本。
楊思光最開始掃到它們的時候,嚇得背上冷汗直冒。
畢竟,黑暗中傳來的窺視感實在是太強烈了。
而當他定睛看清楚了那種黑漆漆的視線究竟來源於誰之後,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就變得更加強烈。
太奇怪了。
這裡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楊思光的心臟跳得越來越快。
他頭暈目眩,神智模糊。
偶爾會有那麼幾個瞬間,楊思光會覺得自己好像又忘記了些東西……
一如既往的當他想去回想的時候。卻什麼都想不到。
黎帛這時候也看到了那些紙人。
“我艸——”
他罵了一句臟話。
在手電筒的照射下,他的臉色也很蒼白。
他們在門口站了幾秒鐘,靜靜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鏡鬼。
但幾秒鐘過去後,整棟房子依舊漆黑寂寥,籠罩在死一般的寂靜中。
楊思光甚至都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正在黑暗中變得越來越急促。
然後他才聽見黎帛啞著聲音開口道。
“我們可以先去二樓。之前我手上受傷那時候,請了不少大師,還留了許多護身符什麼的。雖然,我也不覺得那會有什麼用,但是聊勝於無,不是嗎?”
“嗯。”
商討完畢,楊思光和黎帛正準備上樓……
“咳咳咳——”
正對著大門的會客廳裡,卻傳來了些許令人在意的動靜。
“吱吱吱吱——”
像是有指甲在堅硬光滑的平麵上刮出了刺耳的摩擦音,又像是有人正在含糊不清的咕嚕。最後在黑暗中響起來的,是一陣接著一陣,痛苦到好像連肺都能直接嘔出來的咳嗽聲。
楊思光借著手電筒的光線和黎帛對視了一眼。
沒有過多的猶豫,兩人手牽著手,帶著極強的防備心一步一步朝著咳嗽聲傳來的方向走了過去。
會客廳裡,甚至比之前更加顯得漆黑幽暗。
就算是楊思光用手電筒照過去,也看不清那些位於遠處的家具陳設。
這裡暗得就像是一團擁有實質的黑暗,任何光落進去以後都會被吞噬大半。
一步,兩步,三步……
走進會客廳時候,楊思光隱約看見一張白臉,在黑暗中一晃而過,正當他想要細看的時候。
從他們的身後,卻傳來了一陣非常清晰的輪椅轉動聲。
緊接著一個蒼老佝僂的老年人便那樣蜷縮在輪椅上,吱吱呀呀地,從黑暗中滑了出來。
他的輪椅扶手上掛著一盞露營燈,燈光自下而上陰惻惻打在那張布滿了皺紋,乾癟到連顱骨形狀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臉上。
老人的眼睛渾濁得仿佛兩團腐敗的雞蛋塞在眼眶裡,鬆垮的脖頸皮皮膚堆在他的肩胛骨上去,臉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老年斑。
如果不是輪椅還在動,他看上去完完全全就是一具屍體。
一具死在輪椅上,久久無人發現的屍體。
楊思光顯感覺到,老人出現的一瞬間,黎帛就忽然變得緊張起來了。
因為男人陡然間站直了身體,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老人的恐怖麵容一般。他甚至還朝著那個老人鞠了鞠躬。
“黎先生——”
他喃喃地喊道。
但那個被稱之為黎先生的老人,看到他的時候一點都不顯得高興。
老人看上去好像所有的皮肉都在往下耷拉。
因為太過於消瘦,以至於血肉都變得格外乾癟,蠟黃色的皮膚在褶皺中不斷堆疊。
“這裡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黎先生……我明明離開才不久,可是現在這裡看上去簡直就跟……就跟鬼屋一樣?其他人呢?為什麼隻有您一個人在這裡?。”
黎帛一口氣問出了一連串問題。
而老人在聽見黎帛的問題後,慢慢咧開了嘴。
他對著兩人露出了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鏡仙發怒了……”
他沙啞地嘟噥道。
“嘻嘻……所以……我們就變成這樣子了。其實我早就讓那個老婆子不要再拜鏡仙了,你看拜來拜去,拜得所有人都人不人鬼不鬼的,太不劃算了。想要讓礙眼的人消失,花一筆錢就可以了,為什麼一定要拜鏡仙。可她偏不信,她也魔怔了嘻嘻嘻,老覺得隻要拜拜仙就什麼都有……她都忘了,那可是鏡仙啊,多少人都填不滿那麵鏡子,祂要的可比祂給的多……”
“不然,就看看我們現在這幅鬼樣子好了。該死的人沒有死,死咒竟然還反噬了……所以我就讓他們都走了,免得跟我和老婆子一樣……一樣……”
黎先生話說到一半,隱約間竟變得有些癡呆似的模樣,一直在車軲轆重複同一句話。
黎帛不由上前了兩步。
“您和夫人怎麼了?”
他喃喃問道,聲音有些顫抖。
同一時刻,楊思光不受控製地往後退了退。
他也說不出來為什麼就是本能地遠離黎先生。
也正是因為這樣,身後那張白臉再次一閃而過時,他若有所覺得舉起了手機向後望去。
然後就這麼一打光,他終於看清楚了會客廳深處擺放的東西。
那是兩張遺像。
兩個老人正麵無表情,神情呆滯地透過遺像直勾勾地望向他。
其中一個老人雖然看著比輪椅上那位稍微光鮮一些,但很明顯,那就是同一個人。
而在另外那張老婦人的遺像下方,擺放的是一具殘破不全的屍體。
老婦人的頭頸彎折,整具軀體都被撕得七零八落,五臟六腑卻明顯已經被什麼東西啃噬過,而且,已經被吃得差不多了。
楊思光的血液在那一瞬間近乎凍結。
“黎帛——小心!”
他猛然轉過頭衝著男人大吼道。
幾乎是在他聲音響起的同時,佝僂乾癟的“黎先生”猛然間扯開了嘴角,露出了焦黃歪斜的牙齒,然後像是某種得了狂犬病的猴子一般,嗬嗬嘶叫著,直接從輪椅上跳了起來,然後撲向了黎帛。
“死,把所有人都殺了獻祭給聖仙就沒事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老人發出了不成調子的尖嘯。
但就在這一刻,原本看似對黎先生無比關切的黎帛,卻是毫不猶豫一把掰住了黎先生的頭。
“哢嚓——”
黑暗中,傳出了老人頸骨被折斷時發出的清脆響聲。
第75章
楊思光無比震驚地看向黎帛,後者的手正粗暴地拽著黎先生頭顱兩側花白而稀疏的頭發。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快到甚至就連黎先生本人似乎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的臉已經隨著脖頸的折斷,一百八十度地反轉了過,乾癟的嘴唇中溢出了一大堆反正粉紅色的血沫,以及些許含糊不清的嘟囔。他的手耷拉著,鬆鬆垮垮地垂在身體兩側,然而枯瘦如柴的細長手指,卻依然如同死而未僵的蜘蛛腿一般,不自然地顫抖痙攣著。
“黎帛?你,你——”
楊思光驚呆了。
黎帛聽到他的聲音,像是被嚇了一跳似的,猛然鬆開了手並且往後退了一步。
黎先生的頭一下子掉了下去,掛在了自己的胸前。隨即老人整具軀體都從輪椅上翻滾了下來,倒在了地上。
“我……我不知道……”
男人轉向楊思光,神色顯得有些惶恐迷茫。
“我,我沒想過殺了他我隻是……我隻是……”
他結結巴巴,語無倫次地開了口。
但怎麼都拚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來,而就在下一刻,他猛然間提高了聲音。
“小心!”
然後他猛地朝著楊思光的方向撲了過來,一把撞開了對方。
一道黑影擦著楊思光的肩膀掠過。
然後在慣性的作用下跌倒在了地上,但下一秒那影子踉踉蹌蹌的,以一種怪異的方式從地上重新爬了起來。
是黎夫人。
楊思光的呼吸滯了一瞬。
不知道都已經死了多久的屍體正直挺挺地站在那裡,死人渾濁的眼球,卻像是還能看到東西一般,準確地對上了不遠處的楊思光。
“嗬……嗬嗬……是你……”
她用早已腐爛的聲帶發出了含糊不清的聲音。
“是你,楊思光……是你迷惑了黎琛,讓他發瘋……嗬唔唔……讓聖仙大人……發狂……祂要出來了祂生氣了不然我們不會這樣,我們絕對不會這樣……嗬嗬……殺……殺……得殺了你……”
隨即她便慢慢地張開了嘴,用跟那具破損身體完全不相符的迅捷,宛若發狂的野獸一般,再次朝著楊思光撲了過來。
這次楊思光早有準備,他抬起腿一腳踢開了黎夫人,腳尖直直地陷進了對方乾癟坍塌的腹腔。
“砰”的一下,她再次飛了出去。
但這一次老人選擇了四肢著地,像是狗一樣的俯趴在了滿是灰塵的地麵上。她的指甲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那麼長,黃色的指甲尖,竟然直直地刺入了地板,然後化出了幾道長長的痕跡。
“殺了你——”
它壓低了背脊,呼哧呼哧地咆哮著,一顆眼睛因為之前的撞擊而有些充血變成了紅色,而這讓它看上去格外猙獰可怖。
楊思光敏銳地察覺到,每一次攻擊之後,老人都像是更加熟悉軀體一般。
她的動作變得越來越快,攻勢變得越來越凶狠。
楊思光逐漸開始開始感到吃力。
而雪上加霜的是,就在他們疲於奔命地對付著黎夫人的僵屍時。原本癱軟在輪椅前,理論上來說早已死去的黎老先生,竟然也晃動著全身鬆散的骨架,嗚嗚嘶鳴著蠕動起來。
“該死——我們不能留在這兒,我們得走!”
黎帛吼了一句。
男人搶先一步踩在了黎先生的背脊上,將原本已經快要站起身來的斷頭僵屍再次踐回了地麵。
趁著黎先生依然還在地上呻吟蠕動,黎帛衝了過來,一把抓緊了楊思光的手腕,緊接著便越過那另外那具搖搖晃晃動作詭異的僵屍,飛快地朝著會客廳外狂奔而去。
老人的嘶啞蒼老很快就被他們拋之於身後。然而,踏出會客廳大門的瞬間,楊思光便發出了一聲難以遏製的抽氣聲。
隻見原本堆疊在老宅各處,鬆鬆垮垮,毫無生機的紙人,不知在什麼時候竟然已經晃晃悠悠自行地站了起來——沒有任何絲線的牽扯,或者人為的操縱。
那些單薄慘白的紙人如今正直挺挺地立在地麵上。用墨水草率勾勒的眼珠黑洞洞的,一眨不眨,齊齊盯住了楊思光。
從陰影處傳來了紙人行動時撲簌簌的摩擦聲以及一些怪異生硬,毫無起伏的咕噥。
【“新娘到了——”】
【“好新鮮的人類。”】
【“一看就知道肉很嫩嘻嘻。”】
【“聖仙有喜了!”】
……
一陣竊竊私語之後,忽然有個聲音突兀地開口道。
【“不過……他怎麼是個活人啊?”】
*
所有的紙人驀地停頓了一瞬,老宅也同時陷入了死一般寂靜。
下一秒聲音變得比之前更加嘈雜喧鬨。
【“啊,是啊,活人可不行。”】
【“那兩個老東西乾活不行。”】
【“還是我們來吧。”】
【“……該送新娘子上路了。”】
……
在那些紙人最開始“說話”時,黎帛就已經拽著楊思光拚命地跑了起來。
紙人們簌簌直響,就像無數隻風箏般,輕飄飄地懸半空中,緊跟著他們而來。一旦不小心被它們勾住,看上去柔軟的紙人便會霎時間變得異常沉重陰冷,仿佛叢林裡的蛇一般死死糾纏上來。
楊思光為此不得不犧牲了自己的外套,直接一個金蟬脫殼,最後隻穿著一件薄薄的T恤躲開了。
在逃出了好幾步之後,他趁機回頭望向身後,隻見到自己原本的外套已經被層層疊疊的紙人徹底覆蓋了。紙人疊著紙人,縫隙中逐漸流出了粘稠的黑血,空氣瞬間也染上了一股濃濃的腐臭味。
楊思光倒抽了一口冷氣,還沒來得及反應,隻覺手腕一緊,隨即再次被黎帛托了一把。
“彆發呆——”
黎帛一腳踢飛了走廊邊緣陳設的一人高梅瓶,砸在了一張搖搖晃晃,卻幾乎要貼上楊思光背脊的紙人身上。然後他對著楊思光吼了一句。
楊思光此時已經難掩氣喘,掙紮著找了個機會開口問道。
“我們這是去哪兒?!”
“祠堂!”
黎帛回應道。
他的臉色凝重得能擰出墨汁——
“那家夥現在已經盯上你了。”
他說道。
“……我還記得,這條走廊是通往黎家祠堂的。在祠堂下麵就是就是通往地下室的暗門。那裡有一麵鏡子,去過地下室的人都知道那麵鏡子有問題,黎家那對老東西幾乎把家裡每一個小輩都鎖進去過,現在想來就是為了找到適合鏡仙的落身。如果鏡仙真的有本體的話,那麵鏡子肯定就是!”
“呼……呼……你確定嗎?”
楊思光一邊跑一遍喘著粗氣問道。
黎帛的氣息也相當急促,他搖了搖頭。
“事到如今也顧不了那麼多了,隻能死馬當活馬醫。在鏡仙抓到你之前,先毀掉祂的本體,這樣一來說不定還有活下去的可能。”
就這樣一路狂奔,到了最後楊思光就連T恤都被貼上來的紙人撕掉了大半,整個上半身都被血染得一片通紅,黎帛也是衣不附體,同樣是遍體鱗傷,滿身鮮血。
最終,兩個人無比狼狽撞開了那間被充當祠堂的房間,雙雙跌進了雙開的紫檀大門之中。
紙人們“咻咻”作響,也緊跟著他們直撞而來。
跟之前那種慢慢悠悠的漂浮狀態完全不一樣,現在的這群紙人就像是飛蝗一般凶狠而迅捷。好在進入房間的那一瞬間,黎帛便猛然一個轉身,用肩膀重重地撞在了門板後麵,將原本打開的大門,轟隆一聲關上了。
可即便是如此厚實的紫檀,竟也遮不住門外傳來的紙人的沙沙響聲。
以及它們那怪異且毫無起伏的竊竊私語。
【“新娘請上路——”】
【“新娘請升仙——”】
【“吉時已到,新娘該去拜堂了!”】
……
黎帛的臉色慘白,額角浸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用背抵住了門,勉強讓大門合攏擋在了紙人前。
然後,他推了楊思光一把。
“去,去哪裡——”
他抬起手,指向前方。
“看,就是那裡!”他對楊思光急切說道,“那就是暗門!下麵就是地下室,鏡仙本體就在那裡!”
楊思光悚然的轉過身看向了他手指的方向。
其實最開始楊思光壓根就沒看到黎帛說的暗門在哪裡,畢竟這間祠堂占地麵積極為寬廣,光挑空幾乎都有三層樓高。
而既然稱之為“祠堂”,這裡自然少不了黎家祖先牌位。
隻不過跟傳統的祠堂不同的是,這裡的牌位後麵,都擺上了遺像。
一張長長的台子幾乎橫亙了整座大廳,高度直抵天花板。
階梯狀的台子上,已經擺滿了一張一張整整齊齊的黑白遺像,看上去,簡直有幾百張……而每一張遺像的臉,都讓楊思光想到了門外那些簌簌作響的紙人,他們的眼神就跟那些紙人一模一樣。
漆黑,空洞,毫無光澤……而且無比邪惡。
而在那張長台之下,在黎帛手指向的方向,確實有一張非常非常小,小得隻能容許孩童走進去的暗門。
門呈現出渾濁的紅色。
看上去非常普通也非常不顯眼。
卻莫名的讓人覺得不太舒服。
就好像它上方的所有遺像牌位……就是為了層層疊疊,一直壓在它上麵一樣。
楊思光深吸了一口氣,按照黎帛的吩咐跑了過去。
他鑽到了桌下,佝僂著身體,暗暗計算著門洞的寬敞度——作為一個極為消瘦的成年人,如果是他的話,也許用手撐著地麵慢慢爬進去還是可以的——這麼想的同時,他將手按在了門板上。
身後黎帛的聲音愈發急切起來。
“進去以後就砸破鏡子,其他你什麼都不要想!鏡仙想帶你走,我這裡有點……嘶,快撐不住了!”
“思光!快點!”
到了最後,男人的聲音已經近乎嘶吼。
楊思光的掌心如今已經貼在了門板的表麵。
那裡像是刷了漆,但是觸手卻有一種黏糊糊的感覺,就好像門並不是用普通的油漆刷成的,那種令人不快的紅色,更像是被人塗了血而造成的。
隻是,黎家人是用的什麼血來刷門的呢?
……是黑狗血吧。
鎮邪,自然要用黑狗血。
不知道為什麼,在碰觸到紅門的瞬間,楊思光腦子裡已經有了答案。
“思光!快!”
黎帛已經在他身後發出了尖叫,紫檀大門發出了轟隆隆的聲響,仿佛隨時可能被人從外部直接撞開——
楊思光深吸了一口氣,心臟砰砰作響,然後他將門慢慢朝內推去。
門沒有鎖。
楊思光很輕易地就推開了一條窄窄的縫隙。
可就在下一秒,他就對上了門縫後麵的一隻眼睛。
那隻眼睛正癡癡地看著他。
然後他聽到了門後的那人艱難地發出了一聲低語——
“彆……開……”
“思……思思……彆進來……”
“祂是在騙你。”
楊思光的動作凝滯了。
第76章
像是被一根冰冷的鋼針猛然刺入脊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