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隨風再三解釋,老李頭卻仍是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樣子,最後隻留下一句該去采野菜了便匆匆離開。沈隨風一臉無奈地目送他出門,回頭便看到馮樂真捧著一袋麵笑盈盈地看著他。
“為何不幫著解釋?”沈隨風抱臂詢問。
馮樂真:“清者自清。”
“……殿下覺得剛才你我的言談算是清白?”沈隨風問。
馮樂真抬眸:“沈先生覺得不清白?”
沈隨風:“……”
“是你心裡不清白罷了。”馮樂真笑了一聲。
沈隨風喉結動了動,還未來得及說話,院子外頭突然有人說話走路的聲音,而從第一道聲音傳出,便陸陸續續有人來,外麵也越來越熱鬨。
馮樂真聽到動靜,淡定地朝他伸出手:“扶本宮起來。”
“做什麼?”沈隨風問。
馮樂真:“出去看看。”
“腿上的傷還沒好,就少瞎折騰。”沈隨風嘴上說著,卻還是過去將她扶了起來。
有沈隨風在,似乎連拐棍也用不著了,馮樂真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服侍,不緊不慢走出去,才發現不遠處的空地上已經聚集了一堆人,此刻正興高采烈地圍著幾輛板車閒聊。
“板車上拉的是什麼?”馮樂真問。
沈隨風勾唇:“我怎麼知道。”
“你回來之後才有的這些板車,你怎麼不知道?”馮樂真反問。
沈隨風嘖了一聲:“真是做什麼都瞞不過殿下。”
馮樂真睨了他一眼,餘光瞥見一個少年郎跳上了其中一輛板車,示意大家先彆說話。少年郎十六七歲,清瘦黝黑,雖然不算俊秀,但那雙眼睛亮晶晶的跟星辰一樣,著實吸引人。
“板車上是米麵油,還有一些草藥。”沈隨風突然開口。
馮樂真回神:“……嗯?”
“殿下不是問我板車上拉的是什麼嗎?”沈隨風淡定反問。
馮樂真扯了一下唇角:“你不是說不知道?”
沈隨風笑了一聲:“我回來之後才有的板車,我為何不知道?”
見他拿她說過的話噎她,馮樂真當即就不理人了。
板車上的少年好不容易讓大家安靜下來,一抬頭看到老李頭家門口的沈隨風,麵上一喜便要喊他,沈隨風趕緊擺手,表示彆叫自己。
少年隻好清了清嗓子,跟大家說這些板車上都是什麼東西。
一聽到袋子裡裝的都是糧食,眾人頓時一片嘩然。
“你哪來的錢買這些糧食,不會是偷的吧?”
“咱們村子本分慣了,你可不能做壞事啊!”
“趕緊哪來的送回哪去,彆將這些留在村裡!”
一個村子,基本都是同姓人,往上數三代全是親戚,此刻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嗬斥,把少年氣得臉都紅了:“這是沈大夫給我們買的,不是我偷的!”
此言一出,滿堂皆靜。
少年趕緊解釋:“沈大夫天不亮就去了鎮上的大集,把能買的糧食都買回來了,我就是幫著分一下……還有這些草藥,也是沈大夫買的,他知道我們就算診出了毛病,也沒銀子買藥,所以都替我們買來了。”
“原來你一大早出門,是為了給他們買東西。”馮樂真緩緩開口。
沈隨風聞言扭頭,就看到她還在盯著人家少年郎看。
“不然呢?”他反問,“總不能是為了滿足殿下的口腹之欲,特意去鎮上一趟吧?”
“哪來的銀子?”馮樂真看他。
沈隨風:“把腰帶上的玉扣賣了,本來是給老人家抵餐宿費的,他不肯要,我便隻能給買些東西了。”
馮樂真笑了一聲,轉身往門裡走。
“不看熱鬨了?”沈隨風挑眉看向她慢吞吞的背影。
馮樂真:“再看下去,本宮也要成熱鬨之一了。”
沈隨風頓了頓,剛要問什麼意思,耳邊便突然響起少年郎的高呼:“你們要還不信,就去問沈大夫,沈大夫就在那兒!”
沈隨風:“……”
等他應付完感恩戴德的村民們,馮樂真已經回偏房睡回籠覺了,先前還被她捧在手上的麵布袋,此刻正孤零零地擺在院裡破舊的小桌上。
屋裡太亮堂,馮樂真又困得厲害,思來想去隻能用陳儘安的外衣遮住眼睛,才勉強小睡一會兒。
醒來是半個時辰後,她坐起身發了會兒呆,又想起剛才站在板車上的少年郎。她思索再三,穿好衣裳便往外走,結果一推開門,恰好遇到往這邊來的沈隨風。
“殿下,該換藥了。”沈隨風說。
馮樂真想起第一次上藥時的刺痛,不由得蹙了蹙眉。
“這次不疼。”沈隨風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馮樂真睨了他一眼:“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大夫口中的‘不疼’。”
“真的不疼。”沈隨風強調。
馮樂真盯著他看了片刻,到底還是轉身回屋了。沈隨風笑著跟進門,關好門之後才往床邊走,結果一抬頭便看到她衣裳從肩上滑落。
瑩白的肩頭無意間露出,刺得人眼睛生疼,沈隨風立刻背過身去,沒有再看她。
馮樂真掃了一眼他堅定的背影,將衣服拉好後才喚他過來。
經過一兩日的休養,傷口外麵已經凝固出一層紅黃的硬殼,襯得周圍肌膚愈發單薄白皙。上藥時的確不怎麼疼,馮樂真索性放鬆了身體,仰麵躺在床上隨便他如何。
沈隨風抬眸看她一眼,便專注於為她處理傷口。
房間裡靜靜悄悄,隻有紗布纏過的聲音,馮樂真靜靜看著房梁,難得有一瞬放空。
“方才老人家叫人送了信兒來,說是晌午要去女兒家用飯,還要讓我們一同前去,我想殿下應該不想去,便替你拒絕了,所以今日中午隻有你我二人。”沈隨風突然打破沉默。
馮樂真回神:“所以呢?”
“殿下想吃什麼?”沈隨風問
。
馮樂真:“什麼都行。”
“野菜?”沈隨風還坐在床邊。
馮樂真垂眸與他對視片刻,衣裙放下後突然踩上他的心口:“你給他們買糧食,就給本宮吃野菜?”
沈隨風渾不在意地握住她的腳腕:“是殿下說什麼都行。”
“那你可以試試。”馮樂真眯起眼眸。
明明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態,可沈隨風看著這樣的她,偏偏不知為何想到了張牙舞爪的貓。
“既然殿下不願意吃野菜,那就煮碗麵吧。”沈隨風妥帖將她的腳放回床上。
馮樂真睨他:“你會做?”
“煮麵還是會的。”沈隨風回答。
馮樂真:“不必了,將麵留給老人家,我們隨便吃些就好。”
“殿下不饞了?”沈隨風驚訝。
馮樂真無語地看向他:“本宮何時饞過?”
也不知昨天一直追著人家要米麵吃的人是誰。沈隨風笑了一聲,識趣地沒有提之前的事:“老人家另有糧油,已經放到廚房裡了,不必從殿下這裡節省。”
馮樂真聞言,這才道:“煮麵之前,得先將麵粉做成麵條,你會嗎?”
“不會,但可以請其他人幫忙了,”沈隨風勾唇,“吃人嘴短,相信我這點要求,鄰居們是不會拒絕的。”
“臉皮真厚。”馮樂真評價。
沈隨風笑笑,便出門去了,屋裡隻剩馮樂真一人,她靜了片刻,也跟著起來了。
說要找人幫忙,沈隨風還真拎著一袋麵粉隨便進了一家,結果一進門就瞧見幾個大娘聚在院裡閒聊,他腳下一頓,便要退出去。
“沈大夫!”先前跟馮樂真聊過幾次的李大娘一臉驚喜,“您怎麼來了!”
“哎喲沈大夫!我們還沒好好謝謝您呢,您可真是我們村的大恩人呐!”
“快來快來,我給你倒水喝。”
大娘們推推搡搡,愣是將準備離開的沈隨風推了進來,沈隨風無法,隻好跟著進屋:“我這次來,是有事想請各位大娘幫忙。”
“沈大夫隻管說,我們能幫肯定幫!”
沈隨風笑笑:“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我……那年輕又矯情的繼母,晌午非要吃麵條,我不會和麵,所以想請大家幫幫忙。”
“和麵啊,小事!交給我們就是。”
大娘們說著,一個端來了和麵的大盆,一個從沈隨風手裡接過麵粉,另一個則將沈隨風推坐在馬紮上。
“哎喲這麵可真細!”拿到麵的大娘感慨。
沈隨風本來想等麵條擀好了再來,如此也隻好坐下了。
“沈大夫今年幾歲啊?”一個大娘問。
李大娘立刻說:“二十二了,比阿陶大一歲。”
“阿陶?”沈隨風抬眸。
李大娘笑道:“你繼母呀,你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還真不知道她何時有了這個名字,”沈隨風失笑,“且陶陶,
樂儘天真。”
“哎喲她好像也說過這句,到底是什麼意思呀,我都聽不懂!?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李大娘好奇。
沈隨風揚唇:“一句詩詞罷了。”
沒等他進一步解釋,又有人問:“沈大夫都二十二了,是不是已經成婚了?”
“尚未。”沈隨風回答。
這個答案引得眾大娘一陣驚呼,紛紛表示二十二在他們村孩子都有兩個了,他怎麼會一直沒有成婚。
沈隨風幽幽歎了聲:“我家中情況特殊,好人家的姑娘誰會嫁呢?”
大娘們愣了愣,頓時深表同情。
“你那爹也真是的,一把年紀了還搞入贅那套,人家城裡姑娘多講究呀,看到公公如此不著調,不樂意嫁也正常。”李大娘歎氣,又很快振作起來,“不過我們村的姑娘就不看那些了,沈大夫心善又有本事,若是願意的話……”
“麵好了嗎?”沈隨風趕緊打斷。
李大娘回神:“還沒有,早著呢。”
沈隨風:“……”
等他端著一篦子麵條從院裡出來時,已經是小半個時辰後了。沈隨風站在清淨的村裡小路上,長長舒了一口氣。
午時都過了,也不知道尊貴的長公主殿下等急沒有。沈隨風下意識加快了腳步,卻在經過一個拐角時突然停下腳步。
不遠處,少年郎紅著一張臉,羞得頭都快抬不起來了,本該在家等著吃麵的長公主殿下,此刻正笑盈盈地站在少年郎麵前。也不知她跟少年說了什麼,少年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對上她帶笑的眼睛後,一張臉愈發紅了。
“那現在就去?”馮樂真笑問。
少年點了點頭,紅著臉往前走,馮樂真揚起唇角正要跟上,餘光突然瞥見拐角處的沈隨風。
沈隨風麵色如常地走過去:“母親,你做什麼去?”
馮樂真:“……”
少年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不僅臉更紅了,連說話都結巴了:“我、我先回去,阿陶姑娘……”
不行,這是沈大夫的繼母,叫阿陶姑娘好像不太合適。
他默默咽了下口水,無助地看向馮樂真,馮樂真猜出他的心思,立刻威脅地眯起眼眸。
“……你隨時來找我就行。”對著這張漂亮又矜貴的臉,少年也叫不出伯母之類的稱呼,隻能匆匆丟下一句落荒而逃。
馮樂真嘴角抽了抽,無言看著他遠去。
“殿下找他做什麼?”沈隨風問。
馮樂真:“怎麼不叫母親了?”
“又沒有外人在,叫什麼母親。”沈隨風反問。
馮樂真懶得理他,抬腳便往家裡走。
沈隨風端著一篦子麵條跟上:“殿下還沒說要找他做什麼。”
“關卿何事?”馮樂真反問。
沈隨風一臉無辜:“咱們如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殿下要做什麼,總得知會我一聲吧。”
馮樂真聞言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想知道?”
“想。”沈隨風也停下,一臉坦然地和她對視。
馮樂真:“不告訴你。”
沈隨風:“……”
午飯是沈隨風做的,兩瓢水燒開下麵,煮熟後撈出放點鹽,一頓飯就這麼湊合成了。
“真難吃。”馮樂真評價。
沈隨風:“哦。”
用過午膳,沈隨風開始處理天不亮時買回來的藥材。馮樂真上午睡夠了,這會兒沒有困意,便搬個馬紮靠在牆邊,一邊曬太陽一邊看他切藥材。
日頭剛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沈隨風很快便出汗了,隨意將外衣丟在旁邊,又拿起不知從哪撿來的生鏽砍刀,抓著一把曬乾的藥材剁個不停。馮樂真看著他利落熟練的動作,驀地想起第一次在慶王府見他時的場景。
那時的他坐在院子裡,一身白衣配一把蒲扇,坐在小馬紮上對著火爐扇個不停,現在的他也是坐在院子裡,還是一身白衣,隻不過蒲扇換成了破破爛爛的砍刀,熬藥也變成了切藥,但身上的氣質依然是月中仙人扛鋤頭,矛盾又有趣。
沈隨風切完一袋子藥草,一回頭便看到馮樂真托著臉,正一本正經地看自己。
“看什麼?”他隨意擦了擦臉上的汗。
馮樂真勾唇:“看沈先生的腰。”
沈隨風擦汗的手一頓。
“好腰。”她誇獎。
沈隨風:“……”
聽出這是自己之前誇那個腰上掛鈴鐺的刺客的話,知道她是故意擠兌自己,沈隨風隨行將手裡砍刀遞過去:“殿下若是無聊,不如親自試試?”
馮樂真看了一眼砍刀上的鏽跡:“不要。”
“試試啊,不難的。”沈隨風把刀轉過來,刀柄朝她繼續遞。
馮樂真見他靠近,不由得往後仰了仰,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又嫌棄地推開刀柄:“本宮知道不難,隻是不想做而已。”
“也是,殿下這樣金尊玉貴的人,哪能做這些事。”沈隨風勾唇。
馮樂真掃了他一眼:“激將法對本宮無用,你既然能做大夫,想來也飽讀詩書,那可知道這世上有一句話,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沈隨風眉頭微挑:“殿下是怕做不好,丟臉吧?”
馮樂真隻當沒聽見。
沈隨風見她無視自己,沉吟片刻後從地上撿起一截草藥杆杆:“殿下。”
“做甚……”馮樂真一抬頭,藥杆杆恰好落在頭上,又從頭上彈飛出去。
“看來院中也挺危險,不合殿下千金之子的身份,不如殿下回屋歇著?”沈隨風好脾氣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