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1 / 2)

入幕之臣 山有青木 18401 字 9個月前

沈隨風一開口,祁鎮夫婦的心都懸了起來,最是端莊的宋蓮先忍不住隔著紗幔詢問:“可是有什麼問題?”

“隻是一陣,倒沒什麼事,”沈隨風結束診脈,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人,“世子這幾日受涼了吧。”

眼前人垂眸咳嗽,旁邊的書童忙道:“前天晚上吹了冷風。”

“混賬!明知世子不可受風,怎麼還不仔細照顧!”祁鎮大怒。

書童忙跪下:“奴才知錯,奴才知錯……”

祁鎮還要發火,一道帶著幾分啞意的聲音緩緩響起:“是兒子貪涼,趁祁安不注意去了院中透氣,與人無關。”

第一次聽其說話,馮樂真才發現他的聲線已經和小時候全然不同,若非知道能在祁鎮麵前自稱兒子的隻有他一人,她還真不敢確認說話的是祁景清。

“你呀,總是這麼不聽話。”祁鎮一對上這個兒子,頓時什麼脾氣都沒了。

祁景清精神不濟,一行人匆匆而來,又匆匆出去,馮樂真走到門口時,隱約感覺有人在看自己,不由得回頭望了一眼,卻隻看到半透的紗幔和屏風。

“殿下?”沈隨風見她停下,忍不住喚她一聲。

馮樂真回神,款步往外走去。

寢房的門被重新關上,徹底將視線隔開。

一行人沉默地出了院子,沈隨風才緩緩道:“不算什麼大事,隻是染了風寒,這幾日少見風多保暖,再服幾帖藥就是。”

“如此,這幾日就勞煩沈大夫了。”祁鎮比起半個時辰前,語氣好了不少。

沈隨風一頓,下意識看向馮樂真,馮樂真對上他的視線後,眼神頓時涼了下來。

“殿下好不容易來一趟,不如在府中住幾天吧,也好叫我們儘儘地主之誼。”宋蓮忙道。

馮樂真淺笑:“夫人客氣了,營關是本宮封地,若說地主之誼,也該本宮來儘才是。”

這話便有些咄咄逼人了,可惜宋蓮不敢反駁,畢竟自己兒子還指著沈隨風治病,而沈隨風如今顯然已經是她的人。可要是不反駁,又等於默認她說得對了。

她因為祁景清瞻前顧後,祁鎮卻沒想這麼多,聞言當即便要嗆聲,沈隨風卻突然開口:“我已經給世子施過針,也叫人熬了藥,想來世子一個時辰內就該退燒了,之後按時服藥就是,我就算不在也沒什麼……”

“還是留下吧,”馮樂真打斷,“你在這裡,侯爺和夫人也多少放心些。”

他剛說完不必留,她卻又說要留下,好似和他作對一般。沈隨風對上她的視線,眉頭蹙了蹙。

“是呀,留一晚吧。”宋蓮趕緊附和。

“既然殿下都這麼說了,那便留一晚吧。”沈隨風嘴上回應宋蓮,一雙眼睛卻始終停在馮樂真臉上。

“殿下也留下吧,”宋蓮怕她改變主意,不敢再說地主之誼這種話,“我們府上有個廚子,素食做得極好,殿下也嘗嘗他的手藝。”

“如此,就卻之不恭了。”

馮樂真笑道。

她一答應,宋蓮便立刻著人安排了兩間客房。大概是為了方便沈隨風去看祁景清,安排的客房和主院也就隔了百餘步的距離,近到這邊喊上一嗓子,那邊就能清楚地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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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客房收拾妥當燒起地龍,晚膳也準備好了,馮樂真和沈隨風心思各異,卻沒有當著祁鎮夫婦的麵表露半分,隻是等回到彆院四下無人時,氣氛才透出些許沉默。

馮樂真也不看他,隻管往前走,進屋之後便要將門關上,一隻手卻突然擋住了房門。

“殿下不是想聊聊?”沈隨風看著她的眼睛問。

“今天時機不對,等明天離開侯府之後吧。”馮樂真平靜與他對視,仍要繼續關門。

他們來時隻帶了八個侍衛,此刻都在院中,沈隨風不願當著他們的麵與馮樂真僵持,見她沒有讓自己進去的意思,便默默鬆了手。

房門在他麵前闔上,沈隨風靜站片刻,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馮樂真聽著他的腳步聲離開,獨自站了許久才到桌邊坐下。

不知不覺已是天黑,屋裡燭光晃動,將她的影子顫顫悠悠照在窗子上。馮樂真遲遲沒有睡意,又被燒得太足的地龍蒸得難受,乾脆披上披風出門散步。

雪聲嘈雜,卻遮掩不住侍衛問禮的聲音,沈隨風眼眸微動,沉默片刻後也出門了。

屋外大雪紛飛,簌簌落下時靜謐又嘈雜,將天地染成蒼茫的白。馮樂真撐著傘走進雪中,被凜冽濕潤的風一吹,心頭那點煩意頓時被吹個一乾二淨。

她漫無目的地在鎮邊侯府的庭院裡穿行,府中下人大概被特意叮囑過,見了她也不加阻攔,行禮之後便識趣退到一側。馮樂真走走停停,來到一個偏僻處時,下意識往後看。

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後的沈隨風立刻閃身躲到另一條路上,借著雪鬆擋住了身影。馮樂真見四下無人,索性將傘丟到一旁,彎腰捧起一大團雪。

雪在她纖瘦的掌心團來團去,不多會兒便成了一個圓潤的雪球,她在這樣一個無人的夜裡,看著掌心雪球不由得笑出了聲。

沈隨風站在雪鬆後,瞧見她這難得的稚氣模樣,也不由得揚起唇角。

“沈大夫?”

宋蓮的聲音突然傳來,沈隨風下意識轉過身,借著角度將另一條路上的馮樂真擋得嚴嚴實實:“夫人。”

“怎麼還未休息?”宋蓮一臉溫和地走過來。

沈隨風往前迎了兩步,以防她再往前:“睡不著,出來走走。”

“這樣大的雪,怎麼也不穿得厚些。”宋蓮說著,便將手爐遞給他了。

沈隨風連忙拒絕:“夫人不必客氣……”

“聽話,拿著吧。”宋蓮溫聲打斷。

沈隨風頓了頓,默默接過手爐:“多謝夫人。”

宋蓮笑笑,慈祥地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比年初那會兒瘦了許多,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沈隨風不解:“在下能有什麼難事。”

你瞞不了我,”宋蓮歎息?[]?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我雖不是你家中長輩,但也算是看著你長大,你什麼性子我還是了解的,若非遇到了難事,又豈會甘居人下?”

沈隨風一頓,明白她想說什麼了,於是唇角的笑帶了幾分客套:“我是自願追隨殿下。”

“自願到可以任由她為了一己之欲,耽誤你給病人診治?”宋蓮反問。

沈隨風瞬間不說話了。

宋蓮儼然看穿了他:“隨風,你是醫聖的徒弟,自然是繼承了他的風骨,雖然不知你究竟為何效力馮樂真,但以我過來人的經驗來看,你與她一個淡泊名利,一個野心勃勃,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人,道不同,最好不相為謀。”

聰明人交談點到即止,她沒有再多說,便帶著丫鬟原路離開,先前之所以會走到這裡,顯然隻是為了跟他說這些話。

沈隨風定定看著她的背影遠去,頭腦突然有一瞬清明:“多謝夫人!”

宋蓮腳步一停,回過頭便對上他帶笑的眼眸。

“夫人放心,我定會全心醫治世子,絕無半點藏私。”沈隨風又道。

宋蓮以為他被自己說服,頓時眼前一亮,可惜還未開口,又聽他道:“至於我與殿下的道是否相同,那是我和她的事,”

沈隨風勾起唇角,又成了那副散漫樣子,“彆人說的,不算。”

宋蓮聽著他過於直白的言語,愣了愣後勉強笑笑,沒有再說什麼就轉身離去了。沈隨風輕嗬一口白煙,等她一走便迫不及待繞過雪鬆:“殿下!”

馮樂真原本在的地方,此刻已經一個人影都沒有,隻剩一柄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難不成是方才聽到有人來,就悄悄回去了?沈隨風四下找一圈,仍是沒找到熟悉的身影,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回寢房看看。

馮樂真確實是聽到宋蓮的聲音就趕緊走了,也的確打算立刻回寢房,可惜天黑路滑,她又不認識路,成功讓自己迷失在偌大的庭院裡。

“方才是不是來過這裡……是來過。”

院裡沒有點燈,雖有雪地照亮,但也難辨其景,當同一個地方走了三遍,馮樂真自己都要氣笑了,偏偏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她就是想尋求幫助也沒辦法。

總不能大聲呼救吧?她堂堂長公主,在彆人家院子裡扯著嗓子嚎,想想都覺得丟臉,但要一直這樣找路,其結果隻有兩個,一是真讓她幸運地找到了路,又或是可以引路的人,二是在這樣的雪天,默默凍死在鎮邊侯府的院子裡。

營關的冬天可不是鬨的。

馮樂真默默攏緊披風,思索大喊救命和凍死哪個更丟臉,正想得投入時,突然瞥見前方一抹光亮。

是燈籠。

她眼睛一亮,當即三兩步走過拐角,入眼便是涼亭、石桌、燈籠、暖爐,以及涼亭中背對她而坐的身影。

馮樂真腳步倏然放慢,卻還是一步一步朝涼亭走去,而隨著距離的拉近,她總算看清那人所坐並非亭中石凳,而是一座打造精良的輪椅。

站在雪中,好奇地看著眼前人,眼前人似乎也有所察覺,原本攏在袖中的手扣在了輪椅上。

那是怎樣的一隻手,纖瘦白皙,血管根根分明,比姑娘家還要單薄漂亮,卻一眼能叫人瞧出是個男子的手。

馮樂真自認沒有什麼特殊癖好,此刻看著這樣一隻手,卻有了一瞬的失神。

然後輪椅輕輕轉動,這隻手的主人緩慢地暴露在她的視野裡。

當對上那雙不染凡俗的眼眸時,時間仿佛突然靜止,風不動,雪不動,天地萬物刹那歸寂。

“殿下?”他輕啟嘴唇,聲音些許沙啞,如同謫仙沾了幾分煙火氣。

然後風繼續吹,雪繼續下,一切如常。

馮樂真與他對視許久,才平靜開口:“世子,好久不見。”

“十二年了。”祁景清唇角浮起一點弧度。

馮樂真還未回過神來:“……嗯?”

“十二年。”祁景清重複一遍。

馮樂真恍然,突然就忍不住笑了:“你還記著呢?”

祁景清看著她眼底笑意,眼底也多了一分溫度:“殿下再不進來,就變成老婆婆了。”

“老婆……”馮樂真一低頭,看到自己頭發上的雪,頓時笑了,“那倒不至於。”

說著不至於,卻還是進了涼亭,往下抖雪時不小心對上他的視線,又悄悄往後退了兩步,以免將雪抖在他身上。

祁景清安靜坐著,等她抖完雪才遞上一杯熱茶,馮樂真道謝去接,不經意間觸碰到他冰涼的指尖。

兩人同時一頓,馮樂真還未反應過來,他便已經將手收回袖中。

馮樂真笑笑,將杯子裡的茶一飲而儘,總算覺得暖和了:“多年未見,你竟還認得本宮?”

“殿下不也認得我?”祁景清聲音雖有啞意,卻透著說不出的空靈。

空靈。馮樂真倒是很難想這個詞能用到男人身上,可他卻十分合適。

“本宮是認出了這東西,”馮樂真拍拍輪椅,“若本宮猜得不錯,這應該是工匠李非子的作品,千金難得,更何況這座涼亭特意設計了斜坡,想來就是為了方便過輪椅,想也知道鎮邊侯夫婦能如此費心的人,也就你一個了。”

“原來如此,殿下還是那般聰慧。”聽她是因為外物猜出自己身份,祁景清也不見失望,隻是頷首認同。

“你呢?”馮樂真好奇,“你是如何認出本宮的,莫非是因為本宮這身行頭?”

來之前,她可是特意打扮過的,為的就是不被祁鎮夫婦的氣勢壓過去。

祁景清對上她好奇的眼眸,唇角微微彎起:“是。”

“難怪,”馮樂真笑了一聲,再次對上他漂亮得不似凡人的眼眸,突然意識到不對勁,“你不是還病著嗎?”

“是。”

“那你不好好待在屋裡養病,跑出來做什麼?”

“無聊,出來走走。”

祁景清話音未落,遠方突然傳來急切的呼喚聲。

“他們找來了。”祁景清意外的平靜。

馮樂真:“……他們聽起來好像很著急。”

“嗯,我偷跑出來的。”

馮樂真:“……”

“世子!”

“世子!”

聲音越來越近,馮樂真回過神來……開玩笑,她本來背著推鎮邊侯世子下水的罪名,若再叫人看見她和病中該在屋裡休息的他一起吹冷風,她就是有八張嘴也說不清了。

她是要挫挫祁鎮夫婦的銳氣,但不代表要與他們為敵,要是今日說不清,那之後還怎麼收攏他們?馮樂真果斷就要離開,可一抬頭找人的火把已經從她要走的那條路來了。

再看祁景清,仍是安靜坐在輪椅上,單薄清瘦像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殿下跑什麼?”他唇角掛笑,依然是傾城之色,可落在馮樂真眼裡就有些可惡了。

眼看人要找來,她乾脆換個方向走,可下一瞬自己的衣帶便掛在了輪椅上。她被衣帶拉得身形一晃,險些坐進輪椅裡,站穩之後還未來得及去解纏繞的衣帶,那些人便已經越來越近。

再不走可真就走不了了。

“解不開了。”祁景清垂著眼眸,專注看係在輪椅上的衣帶。

馮樂真心一橫,推起輪椅就往外跑。

風很大,雪很大,怕把祁景清給凍死了,她還一邊跑一邊解下自己的披風,兜頭把人給蓋了個嚴實。

厚實的披風將寒風徹底隔絕在外,祁景清眼前一片漆黑,唯能感覺到脂粉的香味和還未散儘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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