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祁景清也有二十二了吧,像他這樣年歲的普通男子,孩子都生一窩了,他長了這麼大卻連那種夢都沒做過?馮樂真看著他乾淨的眼眸,一時間有些無言。
“……可是有什麼不對?”他一向聰慧,很快便從馮樂真的表情裡讀出了什麼。
馮樂真回神:“沒、沒事。”
“你有話直說就是,”祁景清本身的聲線透著清冷,可與她說話時總是帶著幾分溫度,“我自幼養在深宅,許多事都不太清楚,殿下若是覺得哪裡不妥,大可以直接說,也省得我總是什麼都不懂。”
屋裡沒有點燈,僅有雪色透過窗子,勉強給屋裡帶來一點光亮。馮樂真聽著他不自覺說出這樣類似‘勾引’的言語,一時間有些想笑,更是生出幾分好奇。
“你……平日長胡須嗎?”她問。
祁景清剛要回答,突然對上了她的視線,於是話到嘴邊又改成了:“殿下可以自行檢查。”
檢查?怎麼檢查?馮樂真心神一動,抬起手撫上他的下頜。
剛剛在園子裡待了許久,手指還是冰冰涼涼的,落在他的下頜上時,卻仿佛著了火一般,燙得祁景清的喉結劇烈顫了顫,後背也漸漸變得僵直。
馮樂真摸到還算光滑的皮膚,指尖都要凝滯了:“……似乎沒長。”
“那看來我今日出門時,刮得還算乾淨。”祁景清再開口聲音有些啞了,隻能故作無視彆開臉清了清嗓子。
馮樂真笑著收手:“原來是刮過了,那你直接告訴本宮不就好了,怎麼還要本宮自行檢查。”
“省得殿下覺得我騙你。”祁景清下頜上還殘留著涼涼的觸感,心底卻仿佛有火在燒,開口說話時卻聽不出半點異常了。
隔壁那屋還在折騰,馮樂真怕帶壞小孩,趕緊扶著祁景清到桌前坐下。
“不用叫人幫忙?”他問。
“……幫什麼幫,他們沒事,管好你自己吧。”馮樂真無語。
祁景清頓了頓,不懂那女子叫得如此大聲,怎麼會算是沒事,但他一向聽馮樂真的,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雪,雪花落在屋簷、地麵上,發出簌簌的聲響,這間屋子沒有人住,但也燒了地龍,二人坐在溫暖的屋裡,靜靜聽外麵的風雪聲。
祁景清有一瞬覺得,就算是此刻死了,這一輩子也沒什麼遺憾可言了。
“怎麼還沒動靜?”馮樂真突然開口。
祁景清回神:“……殿下不是說景仁可以應付?”
“本宮是這樣說了,但也怕會生出彆的事端。”馮樂真不知為何,總覺得心裡不安。
祁景清安撫:“殿下彆急,祁安就在外頭接應,若你的人去了後門,應該也和他遇上了。”
馮樂真點了點頭:“阿葉向來機靈,見到你的人,就該知道我與你在一起,暫時沒什麼事。”
與他們隻隔了一個小院的正閣裡,祁鎮斥退了其他人,麵色鐵
青地看著祁景仁。
祁景仁卻是淡定:“父親,你可算來了。”
“聽起來,你一直在等我?”祁鎮冷著臉問。
他隻是嘲諷一句,誰知祁景仁還真就點了點頭:“正是。”
“祁景仁!虧我以為你這段時間已經改好了,沒想到還是同以前一樣不懂事!”祁鎮大怒,“我祁家這麼多年都沒出過逛窯子的人,你可真給我長臉!”
“父親彆急,尋芳閣雖是尋歡作樂之地,卻不做那等皮肉生意,能在這兒留宿的,也都是少年們自己的心上人,跟錢權交易沒有乾係。”祁景仁安撫。
祁鎮更惱了:“你什麼意思,覺得自己還來對了?是不是我這次不來,要不了多久你就給我領一個回去了?!”
“都說讓你彆急了,”祁景仁無奈歎了聲氣,走上前將他按在椅子上,“女兒這次來是為了正事,並非是花天酒地,你若不信大可以叫幾個人來問問,看是不是我一來就讓那些彈琴唱曲兒的退下了。”
說著話,她給祁鎮倒了杯熱茶。
她一副冷靜妥帖的樣子,怎麼挨罵都不生氣,祁鎮猶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再與她對視時,也不由得動搖了幾分:“你少誆我,這兒能有什麼正事?”
祁景仁麵色平靜:“女兒還想問父親呢,是誰同你告了狀,讓你來這兒抓我了?”
祁鎮皺眉:“你問這個做什麼?”
“父親大概不知,自從女兒升至副將後,軍中便不太安寧了,每次我下個什麼令,都感覺暗中受了阻礙,可惜我資曆太淺,怎麼查都查不到是誰在找我的麻煩,”祁景仁緩緩道來,“最重要的是,女兒時常感覺有人在跟著我,可具體是誰,卻一直沒有查到。”
祁鎮第一反應是她在推卸責任,可對上她的視線後,卻隱隱覺得不對:“所以你故意來尋芳閣,就是想看看誰會存不住氣去告狀?可你自己都說了,隻是感覺有人跟著你,並沒有實際的證據,興許一切都隻是你的錯覺,你辦事不利,隻是你沒本事,你覺得有人跟蹤你,也隻是你覺得,而你今日的行蹤之所以泄露,也隻是彆人不小心瞧見了。”
換了以前,祁景仁聽見他這樣跟自己辯白,早就忍不住和他吵起來了,但今日大概是看慣了馮樂真冷靜自持的模樣,她也學來了三分樣。
“父親,女兒進尋芳閣之前,特意繞了三條街,而算算時間,父親差不多是我進門之後半個時辰,便已經收到了消息,而父親收到消息之前,從尋芳閣到侯府,怎麼也得一刻鐘時間。”祁景仁拿事實說話。
祁鎮突然不說話了。
祁景仁看著他越來越冷的臉色,突然歎了聲氣:“那人既然能做這麼多事,想來在軍中也是個位高權重的,女兒就不追問了,免得傷了和諸位叔伯的情誼。”
祁鎮一頓,看向她的眼神裡突然透著幾分驚訝。
軍營與朝堂沒有不同,若想安定穩固,便不能非黑即白。祁鎮在沉默的過程中,便已經想好此事不能深究,也想到了自己若是和稀泥,肯
定會引起女兒不滿。
但他沒想到,祁景仁竟然退讓了。
“怎麼了?”祁景仁故作不解。
“沒、沒事……”祁鎮恍惚,“就是覺得你越來越懂事了。”
“女兒本來就越來越懂事了,倒是父親還跟以前一樣,總覺得女兒沒什麼長進,”祁景仁說著,眼圈都紅了,“不過就像父親說的那樣,女兒辦事不利,隻是因為女兒沒什麼本事,與彆人又有什麼關係。”
敢這般針對祁鎮女兒的,哪個不是祁家軍裡舉足輕重的人物,人家在軍營幾十年了,任她再有本事,還不是想捏就捏?祁鎮愈發歉疚,可麵對閨女強硬慣了,也放不下麵子服軟,隻是清了清嗓子道:“許久沒去軍營看看了,明日你上值時記得叫上我。”
這是要去給她撐腰了。
若是從前,祁景仁肯定萬分不屑,聽過馮樂真的一番言論後,她也想明白了許多,成大事者就得放下所謂的矜持,有些靠山該用就得用,沒必要為難自己。
“多謝父親。”她笑著屈膝。
祁鎮摸摸鼻子,心裡那點怒氣早就散了個乾淨,卻還是板著臉:“走吧,總在這兒混著像什麼樣子!”
“是!”
父女倆對視一眼,還算和順地往外走,結果還沒走到門口,尋芳閣的老板便急匆匆進來了,一看到二人撲通一聲跪下了。
“做什麼?”祁鎮皺眉。
他在這世上第二討厭的便是這種不正經營生,所以對眼前人也沒什麼好臉色。
老板也不在意,隻是哭唧唧道:“方才閣內許是進了賊,草民的珍珠頭麵丟了,那一套頭麵值一千兩銀子呢!園子裡有兵士把手,那賊人肯定還在閣內,還請侯爺和小姐替草民做主!”
巧了,祁鎮第一討厭的便是偷雞摸狗,現在第二討厭撞上第一討厭,那肯定還是要先解決最討厭的。
祁景仁一看他這表情,便知道還得折騰一會兒再走,不過殿下早已經離開,也不怕他亂搜什麼的……嗯,隨他去吧。
雪越下越大,天地之間轉眼便是一片白。
馮樂真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一件披風突然落在自己身上,她輕哼一聲睜開眼,語氣含糊地問:“他們都走了?”
“正在離開。”祁景清回答。
馮樂真捏了捏眉心,果然聽到外頭除了風雪聲以外的響動。
這麼大動靜,應該是要離開了,她默默鬆了口氣,正準備叫上祁景清離開,外頭的響動卻越來越大。
“這動靜……像是要抓什麼人。”祁景清看向她。
馮樂真扯了一下唇角:“聽出來了。”
話音未落,外頭便傳來一道喝聲:“尋芳閣所有人聽令,今有賊寇藏身閣中,我等奉命搜查,限所有人半刻鐘之內到院中聚集,莫要阻礙公務。”
馮樂真:“……”
這一聲在靜謐的雪夜傳出很遠,不出片刻眾人便陸陸續續出去了,唯有馮樂真和祁景清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