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黛說出這番話,並非玩笑之言或是意氣用事。
岑望行事素來我行我素,喜不喜歡一人都不會在意旁人如何看。
她雖不知岑望為何突然問她,但總歸不是真的想聽她的意見。
且於玉麟少君而言,最美最好的女子與之相配的確出自他之口。
因此,她不過順著他的意思說下去罷了,畢竟,美人石上穩坐榜首的兩位,看起來的確登對極了。
隻是在她說完這番話的瞬間,本隱有觥籌交錯之聲的大殿陡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眾人紛紛看向這邊,前未婚妻說前未婚夫與旁的女子“郎才女貌,甚是般配”,實是聞所未聞。
唯有岑望仍坐在主座旁,唇角揚起的笑也好似在這一瞬凝固住了一般。
他看著秦黛黛,仿佛要在她眼中看出點什麼,然而最終隻望見一片平靜。
岑望倏地笑了一聲,眉眼幽暗漆黑,嗓音是一貫微揚的語調,卻沒有半分溫度:“少宗主說得對。”
此話一出,殿內氛圍漸鬆,有人打著哈哈:“是啊,秦少宗主大氣。”
“玉麟少君與林大小姐樣貌與天賦皆是數一數二的……”
“林閣主愛女如此優秀,真真是羨煞旁人!”
氣氛逐漸活躍起來。
也是在此時,千機閣閣主起身心直口快道:“靖華道君,聽聞玉麟少君自退婚後便再未定下道侶人選,不知少君可有心儀之人?我千機閣雖算不上頂好宗門,可老夫膝下也隻有兩個女兒,若玉麟少君能瞧上我家織音,我千機閣願以半宗之力為嫁,結兩宗之好。”
秦黛黛垂落的睫毛微頓,繼而若無其事地拿起一旁的酒杯。
“黛黛。”聞人斂輕聲喚她。
秦黛黛轉眸,聞人斂徐徐遞來一杯清茶。
秦黛黛看了看手中的酒杯,眯眼笑了笑,將酒杯放下,接過茶杯飲了一口。
澀香的茶縈繞在唇齒之間,飲入肺腑卻又如清風拂過,削減了酒後的醉意。
千機閣素以煉器聞名修界,其煉製的不少法器便是大能都為之青睞。
半宗之力做嫁妝,聽起來確是誘人。
靖華道君神色不明,轉眸看向岑望:“望兒以為如何?”
岑望麵無表情地坐在那裡,不知在想些什麼,周身金色靈力有一瞬湧現,卻極快消失,恍若錯覺。
好一會兒他淡漠道:“不如何。”
靖華道君半眯雙眸探究地望向他,嗓音壓低了些:“望兒?”
少年反應過來,嗤笑一聲,鐘靈毓秀的眉眼陡然變得生動起來,懶懶站起身:“我不願。”
千機閣閣主臉色一變。
林織音反而逐漸平靜,垂著眼簾未曾多言。
秦黛黛微訝地朝他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岑望唇緊抿著,周身有金色光芒浮現:“父君,我身有不適,便先離席了。”
話落,他已化作一束光乍然消失在席間。
殿上眾人不由得麵麵相覷。
秦黛黛此時方朝上座看去,不由蹙眉。
岑望分明已是大乘境,隻是低境者無法探查高境者修為,她便一直未曾在意。
然而方才,岑望離去時,似是刻意在眾人麵前釋放了修為。
洞虛境。
他在隱藏自己的修為。
為什麼?
秦黛黛不覺看向主座的靖華道君,未曾想竟一眼迎上他隨意瞥來的視線。
即便未曾刻意釋放威壓,大乘境後期的一眼卻仍仿佛帶著無窮的壓迫,秦黛黛幾乎立即垂下頭來。
“萬宗大會這幾日,望霞城徹夜不眠。”
“今夜天色還算晴朗,摘星樓有焰火,我記得你愛看,可要前去?”
聞人斂的聲音如涓涓細流淌入她的耳中,驅散了心中的忙亂。
秦黛黛回過神來,聽見“焰火”二字下意識地想要搖頭,轉念想到如今二人將要聯姻,眼前人是自己未來相伴之人,她也要努力地去回應他。
“好。”她輕輕點頭。
聞人斂徐徐笑開,頷首:“好。”
筵宴結束已是亥時,仍有喝得不過癮的修者吵著要再另尋他處把酒言歡。
有人喚住聞人斂,問他可要一同前去,還未等聞人斂應,便有一位蓄著黑須的修者拉住了那人,調侃地笑了幾聲:“賀門主這就不懂了吧?聞人公子可有要事在身呢……”
那人不解地看向聞人斂,待望見他的視線不斷看向秦黛黛時,立刻明白過來:“是我多嘴了,該罰,該罰……”
“一會兒可要多罰上幾杯。”修者附和。
那人連連點頭:“自然自然,”待禦劍離去,輕聲詢問聲仍隨風而來,“太墟宗和幽月宗莫不是真的好事將近?”
“兩宗三緘其口,不知傳聞真假……”
聲音越來越輕。
高聳的主殿之上,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少年孤身立於其上,身影在廣袤的天地間顯得分外渺小。
岑望收斂起全數靈力,衣擺與墨發被烈烈山風吹得簌簌作響,形如一凡間少年,正靜靜望向下方。
在那兩個修者離去之後,很快又有兩道人影禦劍飛起,並肩朝望霞城的方向而去。
女子藕荷衣裙,男子白衣勝雪,他們周身都縈繞著相似的藍色光芒。
與此同時,夜空響起悅耳的鹿蜀獸的鳴叫,臨溪盤旋一周化作人形出現在岑望身旁:“少君,您不是說不來,怎的來了?”
岑望沒有做聲。
臨溪察覺到古怪,順著自家少君的視線看去,眯眼打量了好一會兒:“那不是秦大小姐和聞人公子嗎?這麼晚了他們去夜遊嗎?”
“許是吧。”少年淡聲道。
臨溪的聲音有些激動,“少君,不若我們也下山吧,好容易神玄宮未曾宵禁,聽聞這幾日山下可熱鬨……”
“不去。”
臨溪失望地“啊”了一聲,戀戀不舍地看向那二人消失的方向,很快又打起精神:“少君,我看秦大小姐和聞人公子這段時日走得挺近,莫不是他們真有好事啊?”
岑望身形一滯,許久冷笑一聲:“胡說什麼。”
“怎能是胡說呢,外麵都在傳,”臨溪說得頭頭是道,旋即想到什麼,一合掌,“若傳聞是真的,那他們豈不是還要多謝少君?若非您,那二人不定……”
未等他說完,少年麵無表情地禦風飛起,徑自朝雲岫殿的方向而去。
不遠處的連曲峰上,另尋到他處飲酒的修者聚於山巔之上,酒至半巡,酣然吟唱起一首雁丘詞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岑望落在雲岫殿外,身形乍然停下。
什麼天也妒,什麼俱黃土,不過是酸腐書生信手寫下的酸溜溜的詩詞。
為一個筵宴上看都不曾看自己、仿佛自己是什麼洪水猛獸的秦黛黛,他作甚惹出諸多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