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垠安道:“大夫還沒來,要是現在不把這酸儒生的腿接上,將來他怕是得成瘸子。”
瘸子?
陸懷卿想起初見江蘺時,他一板一眼的那些“君子”舉止。
前世的江蘺沒能在上京途中遇到他們,他會不會也是在長安因為才華外露,不知不覺間就得罪了權貴。
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弄死一個寒門學子,就像捏死一隻螞蟻般簡單。
前世,人人都說,九千歲江德忠為了權勢,自願淨身為奴……
不會有人知道,年少時的江蘺,比誰都更想做個好人。
或許,做宦官隻是他那時唯一還剩的一條路。
“好了。”傅葭臨將帕子從江蘺口中取出。
已經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的大夫,急忙進去給江蘺治內傷。
傅葭臨看到陸懷卿靠著牆,眼裡有些許憂傷,望著長安的天靜靜出神。
“看什麼呢?又偷看啊!”王垠安按在傅葭臨的肩頭,調侃這個動了凡心不自知的好兄弟。
傅葭臨輕斥:“彆說話。”
王垠安閉上嘴,故意誇張地用手捂住嘴,躲到一邊去。
傅葭臨目光探究地看向陸懷卿。
這個人不是第一次露出這樣的神情——安靜時獨自一人的陸懷卿,就像是被秘密填滿。
傅葭臨很確定陸懷卿心裡的那些秘密一定都很重要,他隱隱猜測那些事,就是讓陸懷卿如此奇怪的原因。
她害怕又糾結的善意,還有她想要袖手旁觀長安的事,卻又頻頻參與的原因。
這些看似擰巴、不合理的事情,全都和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有關。
“你看我做什麼?”陸懷卿不知何時回過神來。
她看到傅葭臨手上的血都還沒洗掉,卻站在原地緊緊盯著她。
說來,和前世最不同的還是傅葭臨。
要是前世的他,絕不會允許她一個人默默出神,像是看不得她清靜會兒一樣。
前世的傅葭臨今日也肯定不會救江蘺。
就傅葭臨那個愛找“樂子”的性子,恐怕會讓人把崔遐那幫人也從二樓踹下來。
他還會好整以暇欣賞他們摔得鼻青臉腫的樣子,然後攬著陸懷卿在旁邊皮笑肉不笑。
她要是不陪笑,傅葭臨就會把瘋發到她身上來。
畢竟,那個瘋子最喜歡問的就是“喜不喜歡”“好不好笑”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至於江蘺……他就是頭磕破了,前世的傅葭臨也絕不會救。
“我看你好像不高興。”傅葭臨道。
陸懷卿不再想前世的事,隻是覺得他果真不一樣,居然準確察覺到了她的情緒。
而不是像前世那樣從來看不出她的想法。
“沒有,”陸懷卿總不能把重生的事告訴傅葭臨,“我就是想起了一些舊事。”
這話也不是騙傅葭臨,而且這些舊事還和眼前這人有關。
傅葭臨應了一聲,他像是在糾結什麼,那雙桃花眼裡居然有了幾分羞赧神色。
“你……”陸懷卿看到傅葭臨像是難以啟齒。
她疑惑地偏了偏頭:“你是有話想說嗎?”
傅葭臨和她四目相對,認真的模樣好像一個學生:“不高興的時候,該做什麼呢?”
陸懷卿也不知道傅葭臨突然問這個做什麼,她仔細想了會兒:“我的話,不高興就會騎著我的雲渡放馬荒原。”
“馬踏過一望無垠的荒原,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就好像再多的心事都被衝淡了。”提到喜歡的事,陸懷卿眼裡亮閃閃、明晃晃的,讓人看著就高興。
傅葭臨問:“還有呢?”
在長安,縱馬疾馳確實是一件太過奢侈的事了。
陸懷卿:“還有很多啊,吃喜歡吃的糕點、酥糖,穿好看的衣裳,和朋友圍爐夜話,我都會很高興的。”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但應當都大差不差。”陸懷卿說起喜歡的事,都差點沒能刹得住腳。
傅葭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
“好了。”突然出來的大夫打斷了傅葭臨的話。
陸懷卿看到大夫立刻迎了上去,他也跟著過去。
大夫:“這位公子的腿幸好救治及時,至少算是保住了。”
陸懷卿讚歎地看向傅葭臨,由衷道:“傅葭臨你好厲害啊!”
這人真的就是那幾下,就替江蘺保住了那雙腿!
這要是何懷之在,肯定當場求傅葭臨教授他這套接骨之術。
“不過,這位公子內傷頗重,還需好生調養。”大夫又囑咐了幾句。
陸懷卿向屋內看去,江蘺雙眼緊閉,似乎還在昏睡之中。
“大夫,您可否再陪我們去一趟天牢?”陸懷卿問。
大夫愣了片刻,看了眼傅葭臨的臉,在得到他的首肯後點頭:“這是自然。”
王垠安忍不住道:“不是,陸懷卿你真去趟這淌混水啊?”
這江蘺可是得罪了崔遐,得罪了崔遐就等於得罪了崔家……再說嚴重些,那就是得罪了當今皇後和太子。
“去啊!為何不去!”陸懷卿點頭。
“不是,你能撈到什麼好嗎?就……”王垠安用一種看不世出的傻子的眼神看向陸懷卿。
傅葭臨先一步陸懷卿道:“既然已經承諾了江公子,那就應當做到……何況,這世上,哪裡是所有事都是用利益能衡量的。”
什麼東西?傅葭臨他瘋了吧,他居然有天會說出這樣的話!
“對啊!”陸懷卿也意外地看了眼傅葭臨。
他微微笑了笑,配上他好看的眼睛,是陸懷卿從未見過的溫柔模樣。
雖然她總覺得哪裡不對,但想想江蘺前世今生的差距。
說不定,傅葭臨前世就是長歪了而已,這次有她之前的影響,或許……他也能成為和前世迥然不同的性子?
“膽小鬼王垠安,你不去,我和傅葭臨去。”陸懷卿主動拉住傅葭臨的袖子,“我們走!”
王垠安看著這兩人走遠的身影,仍舊沒有反應過來。
傅葭臨究竟是去的漠北還是南疆,他現在都不覺得陸懷卿下的是降頭了。
陸懷卿下的是蠱吧?!
不然傅葭臨他能有信守承諾、重義輕利、俠肝義膽的一天?
騙誰啊?他寧願相信這世上真有巫/蠱,都不信傅葭臨會成這個樣子!
那頭的陸懷卿拉著傅葭臨一路狂奔,一邊氣喘籲籲還要說話:“哼,那個王垠安可真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你可不要被他帶壞了!”
傅葭臨現在人不錯,江蘺也不算壞,那還能是誰的問題?
肯定是那個王垠安,說不定前世傅葭臨做下的那些錯事裡,都少不得這個王垠安蠱惑。
傅葭臨望著陸懷卿握住他的手,溫熱的觸感從手心蔓延至心尖。
酥酥麻麻的奇怪感覺又出現了,他還是不明白這是什麼,他隻知道他想陸懷卿永遠不要放開他的手。
他甚至陰暗地希望這條到天牢的路越長越好。
“想什麼呢?快點!咱們還要去救人啊!”陸懷卿催促。
傅葭臨彎了彎眉梢:“好。”
他隻是在想,他賭對了。
陸懷卿果然會喜歡和她一樣的人。
一樣的溫柔,一樣的明媚。
雖然這些和他不沾一點關係,但沒有關係……他能演好的。
他一定能演好的。
第三十六章
大燕的天牢是陸懷卿前世就很害怕的地方。
這裡關押的犯人都不簡單, 不是宗室重臣,為了維護顏麵關押於此,就是那些犯了能夠夷九族大罪的人。
前世她曾見過驛館其他使者, 偷偷往母國傳遞消息, 就被以細作的名義帶走。
聽說那人是被關進了天牢,至於後來是死是活陸懷卿也不知道, 隻是她從那以後再也沒見過那人。
前世她謹慎小心,從不私自和漠北聯係, 就是害怕被傅葭臨懷疑。
如今站在這天牢麵前,她卻覺得這裡並沒有那麼可怕。
天牢門口依舊是車水馬龍,多得是行人路過, 偶爾還會有乞兒怕熱, 貼著天牢的牆坐下遮蔭,隻是很快就被差役趕走。
讓她曾經害怕的東西,原來……一點都不可怕。
“你這是做什麼?”陸懷卿觀察眼前的天牢的同時,發現傅葭臨拔了劍又驚又怕。
傅葭臨不知所措:“你讓我來不是讓我帶你殺進天牢的嗎?”
啊?
陸懷卿聽著傅葭臨不像是說笑的話, 再看他真的握緊了手中的劍柄——她毫不懷疑, 隻要自己一聲令下,傅葭臨是真的打算進去劫人。
“才不是!你不是皇子嗎?你來看看犯人,他們肯定不會攔你的!”陸懷卿道。
傅葭臨:“你不是要救江心月嗎? ”
“那也不是用打打殺殺的法子救!”陸懷卿打量著傅葭臨,把手伸到他麵前比比劃劃:“你有沒有那種,彆人一看就能知道你身份的東西。”
“我……”
傅葭臨的話沒說完,陸懷卿就急匆匆打斷了他:“有沒有嘛!”
傅葭臨從腰間摸出一個白衣衛的腰牌,放到陸懷卿手裡。
她仔細辨認上麵的字,看清“白衣衛”幾個字後驚訝道:“你不是殺手嗎?”
傅葭臨的手瞬間收緊, 卻又故作冷靜:“以前是殺手,被認回皇家後, 父皇見我不是讀書的料,就讓我去白衣衛了。”
什麼啊!
陸懷卿忍不住氣憤,這天底下哪裡有這種爹娘。
難怪傅葭臨這一世連禮義廉恥都不知道,他父皇後來死在這個兒子手上,純屬自作自受。
“傅葭臨,咱們快些進去。”陸懷卿攥緊手中的腰牌,把它亮給天牢的守衛看。
守衛看清腰牌也不打算放人。
他們天牢裡關的人要是丟了,白衣衛可擔待不起。
但守衛一抬眼就看清了傅葭臨的臉,他撲通一聲跪下:“五殿下!”
陸懷卿這才明白傅葭臨,剛才被她打斷的話究竟是想說什麼。
“這些人認識你?”陸懷卿問。
傅葭臨:“白衣衛會提審犯人,我來過幾次。”
說完這句話,傅葭臨就看向陸懷卿。
白衣衛在長安的名聲一點也不好聽,他害怕看到陸懷卿嫌惡的表情。
但她此時正快步跟著獄卒往關押江心月的地牢而去,沒有深想他的話。
傅葭臨鬆了口氣。
“獄卒,你這酒不夠烈啊,給我換一壺來。”
傅葭臨和陸懷卿兩人還沒走近那間關押江心月的牢房,就聽到裡麵傳來女人醉醺醺的聲音。
陸懷卿鬆開傅葭臨的手,先一步小跑到牢房前,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
穿著紅色圓領袍的女人,此刻正悠哉悠哉喝著酒,她衣衫齊整,身上也沒有一點傷痕。
除了衣袂上有些許塵土外,絲毫不見狼狽之色……這和陸懷卿預想的淒慘實在大相徑庭。
“喂,聽到沒有,快給我換一壺?”江心月眯了眯眼,或許是因為醉酒竟將陸懷卿認成了看守的小卒。
“女瘋子!”獄卒啐了江心月一口,“就知道喝酒!”
江心月將壺中最後一點酒飲儘,才搖搖晃晃走近陸懷卿。
她的臉上緋紅一片,湊近陸懷卿仔細打量:“哦,原來不是獄卒……是隻漂亮小貓啊。”
陸懷卿的琥珀色眼睛確實很像小貓,前世傅葭臨也總是這麼說她。
“你!”陸懷卿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被調戲了。
江心月反而還大笑了兩聲:“好不禁逗的小貓,對不住嘛,姐姐給你陪個不是。”
她伸手摩挲著陸懷卿的臉,像在揉一塊觸感頗好的暖玉,愛不釋手。
“大夫,給她瞧瞧。”傅葭臨冷冷的聲音傳來。
江心月這才鬆開手,她剛才還混沌的眼睛,在刹那間變得清明起來。
陸懷卿急忙躲到傅葭臨身後去。
果然,愛喝酒的人最討厭!
大夫見這是個女人,有些手足無措,誰知道江心月直接將衣袖一撩,露出光滑白嫩的手臂:“要診治就快些,我困了,要睡了。”
陸懷卿被江心月的態度驚到。
長安的女娘大多被規矩束縛,她前世一直苦於沒有人和她聊得到一塊。
要是前世遇到江心月,就算這人是個酒鬼,但和她相處想必也會很舒服。
“這位娘子……”
“什麼娘子,稱本官官職才是。本官可是有官職在身的,正兒八經、如假包換的史館修撰。”江心月道。
大夫約莫也是覺得這江心月就一個酒蒙子,嘴角抽搐了一下繼續道:“這位——修撰大人,並無內傷,想來應無大礙。”
“就是……”大夫瞧了眼江心月拿著酒壺,晃了好幾下都沒能再倒出一滴酒的樣子。
陸懷卿追問:“就是什麼?”
“就是編撰大人平日恐怕飲酒過多,這五腑都有所損傷。”大夫道,“日後還是要少飲酒為妙。”
“好……”陸懷卿這下傻眼了。
江蘺今日被那個崔遐折磨成那個樣子,結果這個江心月還能在這裡好好喝酒。
崔遐他這是還沒騰得出手,來收拾江心月不成?
江心月像是看穿了陸懷卿的想法,她輕笑一聲:“崔遐笨啊,他隻知道嫁禍我著史夾帶悖逆之言是大罪,卻不知‘太寧之事’是當今陛下的逆鱗。”
陸懷卿還是不明白,這跟江心月進了天牢還敢如此放縱有何關係。
“依父皇的多疑敏感,肯定不會相信你一個人小小的修撰敢犯這種錯……定會懷疑你背後有人故意引導這一切。”傅葭臨道。
陸懷卿這才想明白,她看著江心月脫口而出:“那陛下多半會親自召見你,到時候你若有傷,陛下極有可能懷疑是有人想屈打成招?”
“答對了!”江心月把酒壺塞到獄卒手裡,順帶塞給他幾兩碎銀,“明日的酒得再烈一些才好。”
她吩咐完獄卒,才看向兩人:“現在啊,崔遐恐怕和他爹崔應,正在長樂宮哭天喊娘求崔婉救救他們倆。”
“大膽!”獄卒斥責了一聲,“江心月,你怎敢直呼皇後娘娘的名諱!”
“當年太寧之時,若不是我師父江逾白千裡奔襲救她,她怕是早就死在亂軍之中了。”江心月半點不在意獄卒的話。
她瞧了眼傅葭臨:“你看,她親生兒子恐怕都恨他那個母後。”
崔婉當年受過她師父的恩,承過陸將軍和陸尚書的義,結果最後卻在他們罹難時,次次冷眼旁觀。
這樣自私自利的人,也難怪連親生兒子都和她不親。
陸懷卿看傅葭臨默默出神,還以為他是生氣了,連忙伸手捏了捏傅葭臨的手,小聲道:“不要聽她亂說,醉酒之人的話信不得。”
傅葭臨偏過頭看她,笑著搖頭:“我沒有生氣。”
“你說錯了,我不恨我母後。”傅葭臨道。
他沒有說謊,他確實不恨他母後。
在回長安認親前,王垠安曾和他描述過正常的人家是什麼樣子的。
什麼慈愛的母親,什麼威嚴的父親,他那時也沒有期待,他就是有一點點好奇,好奇他的父母是否真的也是那樣。
而等真的進了京,他的那一點點好奇就煙消雲散了。
至於恨……傅葭臨曾無數次了結過旁人的生命,那些人死前大都會和他說“做鬼也不放過他”這種話。
如果那是恨的話,他確實不恨他母後,他也不恨任何人。
愛恨於一個作為兵器被養大的人來說,都太過奢侈而無用。
“你、你彆說了!”陸懷卿不知道傅葭臨的沉默是因為什麼,但她見江心月還想說話,急忙打斷對方。
傅葭臨最記仇了,就算江蘺以後會和他造反,他也不一定會看在江蘺麵上放過他師姐。
“小姑娘,彆這麼怕嘛。你看好了,姐姐一句話,就讓他不生氣了。”江心月好笑地看著眼前的兩人。
一個明明看起來薄情冷血卻會下意識擋在另一個人身前,一個膽子不大但又偏偏愛多管閒事。
嗯……果真是很配的一對。
“你倆是有婚約的哦。”江心月道。
陸懷卿眼睛一下子瞪圓:“你、你胡說什麼?”
“傅葭臨……你快鬆手!我手疼!”陸懷卿想把手從傅葭臨的手中抽出來。
剛才她為了安慰這人才握住他的手的,他怎麼不知不覺就反握住了啊?還突然這麼握得這麼緊。
傅葭臨:“你說什麼?”
陸懷卿沒想到傅葭臨居然真的會信江心月的話。
快醒醒啊!一個酒蒙子的話可不能信!
傅葭臨聰明一世,怎麼會信這種鬼扯?他果然是笨蛋!
第三十七章
陸懷卿覺得傅葭臨是真的糊塗了。
她出生後, 她阿塔就再也沒有回過長安。
她和傅葭臨從哪裡來的婚約?
“是真的哦。當年崔婉為了嫁給當今陛下,退掉了和陸將軍的婚事。作為補償,她當著我師父麵說的, 她將來的孩子一定會娶陸家的女兒。”江心月道。
“不過……”
陸懷卿聽到江心月頓了一下, 她還沒反應過來,倒是傅葭臨先開了口:“什麼?”
江心月看傅葭臨眼裡的驚訝……不, 應該稱之為驚喜。
但在聽清她那句“不過”的刹那,傅葭臨眼中的情緒突然就冷了下來, 她心裡愈發確定這人對陸懷卿的不同。
她道:“不過,陸將軍當年在陰山一戰中下落不明,皇後娘娘就轉而想要撮合太子和謝娘子了。”
如今陸將軍的親生女兒找到了, 崔婉想要撮合的人可就又要變了。
果然, 她說完這話,傅葭臨眼裡的冷意更深了幾分。
少年尚且稍顯稚嫩的眉眼,卻在看她向時淬著寒意,以至於江心月都懷疑眼前的人已經看穿了她故意挑撥的意圖。
“彆說這些有的沒的了。”陸懷卿不知道傅葭臨此時的想法, “既然江娘子你沒事, 那我們就先走一步。”
既然眼下江心月暫時不會有事,那他們就不該在這裡耗時間。
傅葭臨就算再厲害,他現在也隻是個皇子,肯定不能讓他把江心月放了。
現在,他們該做的是去找江心月被陷害的線索,證明江心月的清白才是。
“好。”傅葭臨沒有反駁陸懷卿。
臨走時,他最後看了眼江心月。
那人又陷入最初醉酒的狀態,吵吵嚷嚷著要喝酒。
獄卒自然不敢再給, 生怕她再說出什麼狂悖之言。
“給她。”傅葭臨道。
陸懷卿更加不理解。
剛才那個江心月都那樣罵傅葭臨的母後了,他還讓人給她送酒。
“你就是太好心了!”陸懷卿忍不住道。
十七歲的傅葭臨能不能和前世的他學學, 要是前世有人敢在傅葭臨麵前這樣,他不誅九族都算是恩賜了。
傅葭臨停了一下腳步:“那你想我怎麼做?殺了她?”
“倒也不是……就是你這樣,彆人會覺得你好欺負的。”陸懷卿道。
她也覺得不可思議。
如果放在剛重生時,陸懷卿是絕對不會將傅葭臨和好欺負掛上鉤的。
可是……眼前的傅葭臨神色平靜,目光平和,沒有半分陰鬱之氣,更沒有因江心月的話就生氣。
看起來還真的挺好欺負的。
“不會。”傅葭臨勾了勾唇,“你不用擔心我。”
“誰擔心你了啊!”陸懷卿“哼”了一聲,彆過頭不再看傅葭臨。
她轉過頭時,頭上的小珠花也跟著一顫,傅葭臨不自覺被晃了眼。
剛才江心月故意提到婚約的事,並不是玩笑話。
她看出了陸懷卿對他意義的不同,她是故意讓他知道這件事的。
如果母後讓陸懷卿和皇兄在一起……
傅葭臨的眸光暗了暗,就在前幾日他還信誓旦旦和王垠安說他對陸懷卿不是愛。
可是隻要想到陸懷卿會嫁給另一個男人,他心裡就有一個陰暗的念頭滋生。
搶過來。
無論她要嫁給誰都不行。
他發現自己無法接受陸懷卿那雙明亮而瀲灩的眼睛,會滿心滿眼都是其他人。
“王垠安你個膽小鬼,不是不來嗎?”陸懷卿鬆開他的手,向遠處跑去。
傅葭臨這才發現他們已經走出了潮濕、陰森的天牢,夏末明亮而熾熱的光刺得他眼睛有些酸澀。
他看到陸懷卿用力拍了下王垠安:“我們要是真有事,你現在就隻趕得及來收屍啦!”
“才不會,有五殿下在,誰能收你的屍?”王垠安笑嘻嘻道。
陸懷卿瞪了他一眼:“你就是膽小鬼!”
“傅葭臨——”陸懷卿突然轉過頭,“你就說王垠安是不是膽小鬼?”
傅葭臨壓下心底瘋狂的想法,笑著點頭:“是。”
“好啊,你果真重色輕友!嘶——”
“什麼重色輕友?這是人家懂得明辨是非!”陸懷卿一拳捶在王垠安身上。
前世就是王垠安喜歡罵自己“紅顏禍水”,這一世,他雖然沒說過她不好……
但這樣的膽小鬼,活該!
“姑奶奶,你下手輕點吧,真疼。”
“我哪裡用力啦!明明是你自己不禁捶……”
陸懷卿和王垠安兩個人吵起來,像兩隻好鬥的小麻雀誰也不服誰,時不時還讓傅葭臨評理。
在明媚的陽光裡,傅葭臨心裡的陰暗想法很快被衝淡。
幾人邊走邊說,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就像這個美好的夏日般漫長。
——
“糊塗!”
長樂宮內,崔皇後將手裡的茶盞砸向跪在下首的崔遐。
不過她到底是疼這個年紀小又嘴甜的侄子,茶盞隻是在崔遐身側崩裂成碎片,裡麵的茶水也並不滾燙。
“姑母,你要救救我啊!”崔遐跪著趨行,一個勁兒地哭。
“救?這朝野上下誰敢提那件事,你倒好,居然還拿這件事陷害人。”崔婉氣道。
崔遐:“姑母我並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您和崔家啊!”
“為了我?”崔婉冷笑。
她還能不知道崔遐?無非是那個江蘺得罪了他,他又實在找不到他的錯處,隻好用陷害這一招。
“那江心月和江蘺是江逾白的徒弟。”崔遐道。
他看到他姑母在聽清“江逾白”的名字後,跌跌撞撞走近他:“你說他們是江逾白的徒弟?”
“是。”崔遐隻是按著父親交代的話說的,他也沒有想到姑母竟會有如此大的反應。
“好啊,他們居然還敢回來。”崔婉眼裡滿是殺意,“你先退下。”
崔遐從未見過姑母露出這樣的神情不免有些害怕。
他原本還想假意安慰幾句,卻看到姑母身邊的玉棠示意他趕緊走。
他剛退出來沒走幾步,就聽到了姑母的聲音:“去傳太子入宮。”
而另一邊的崔府,崔應仍在緊張等著探子前來回稟消息。
等聽到崔遐已經出了皇宮的消息,他才長舒一口氣。
“今日之事,多謝即清了。”崔應繞到庭院中的涼亭,給謝慈行了大禮。
即清是謝慈的字。
謝慈輕笑:“舉手之勞而已,不必言謝。”
他舉手投足之間透著輕描淡寫的意味,像是毫不在意這件事。
“前幾日,小兒在謝府大鬨一場,原本還想著即清會怪罪。”崔應道。
謝慈微笑:“小孩子不懂事,我怎麼會計較這麼多。”
“當年,我剛被認回謝家時,全長安隻有崔兄關照我。”謝慈放下手中的茶盞看向崔應,“人得知恩圖報不是?”
崔應眼中閃過一絲心虛,隨即乾笑道:“即清連這些舊事都還記得,當真不負盛名。這滿京城也就你能擔得起一句君子。”
謝慈的笑意更深了幾分,他眉眼本就生得柔和,這一笑更是顯得風清月朗好說話。
崔應見縫插針:“小女和令公子的婚事……”
“天色已晚,我就不叨擾了。”
謝慈起身告辭,打斷了崔應未儘的話。
他從崔府出來的路上,崔應也還在說著婚事,他也不繼續打斷,不過眼皮卻再沒抬一下。
“大人,為何要救這個崔遐?”等上了馬車,幕僚不解問道。
謝慈仍舊是剛才在謝府的說辭:“讓他去做苦差事懲戒一番就夠了……難不成,你還真要他的性命?”
“卑職不是這個意思。”幕僚被謝慈睨了一眼,連忙辯解。
“而且……”謝慈的目光落在馬車外的人流上,“現在還不是殺他的時候。”
舉足輕重又蠢的人可不好找,他還留著有彆的大用。
“怎麼回事?”馬車突然停下,幕僚掀開簾子向外看去。
馬夫:“有個小乞丐餓倒在路上了,攔住了去路。”
“快趕走,多晦氣。”幕僚不耐煩道。
“等等——”謝慈挑起車簾,扔下一袋碎銀給隨從:“帶他去吃碗熱的,再裁身新衣裳,換些銅板給他用。”
“是。”
幕僚讚歎道:“大人當真好心。”
“大人為何不應了那崔大人的提議呢?”幕僚回想剛才在崔府門前聽到的話,覺得很是奇怪。
崔家和謝家若是聯合,定能更上一層樓,恢複前朝的風光也未可知。
謝慈的目光卻仍舊落在那謹慎小心,還一個勁兒給他磕頭的小乞丐身上。
半晌,幕僚聽到謝慈歎了口氣:“權勢榮寵不過煙雲,我想要的……”
“您說什麼?”幕僚疑惑。
“沒什麼。”謝慈回過神,失笑搖頭:“知寒大了,他想娶誰,得他自己做決定。”
“大人瞧這話,那若是將來公子看上寒門女可怎麼辦?”幕僚道。
謝慈:“那就娶過門。”
說完,他又吩咐人去東市盯著,等新秋的菊花一到,就讓人送到謝娘子房裡。
幕僚忍不住感歎,大人還真是疼愛這雙兒女-
“疼疼疼……”江蘺的哀嚎聲不斷從屋內傳出來,“王垠安,你就不能灑藥的時候慢點灑!”
“長痛不如短痛,忍忍吧你!”
“啊!”
因著男女大防,陸懷卿站在屋外等著江蘺上完藥。
聽到屋內不斷傳來的慘叫聲,她擔憂道:“你要不進去看看?”
不然聽江蘺這慘叫聲,感覺王垠安像是要殺了江蘺一樣。
傅葭臨搖頭:“王垠安做事粗中有細,他有分寸,不必擔心。”
“阿嚏——”陸懷卿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夏日就快要過去了,入了夜,陸懷卿也沒有帶厚點的衣裳。
此刻她吹了冷風,不免有些冷意。
陸懷卿剛用繡帕擦了擦鼻子,就看到傅葭臨從侍女手中拿了披風遞給她。
他像是怕她拒絕,解釋道:“府上沒有女眷,這是我沒用過的,你要是冷可以先披著。”
“這……”陸懷卿握住手裡的披風有些愣住。
傅葭臨以為她這是嫌棄,正想將披風拿回,就看到眼前的人笑顏如花。
陸懷卿乾淨利索地抖開披風,披到了自己身上:“好啊,多謝你啦!”
就是傅葭臨的披風是黑色的,配她的紅裙子有點奇怪。
不過,這樣的傅葭臨可真好,說話不難聽,還會關心人,心腸也好……
如果,傅葭臨以後不會變成前世那樣的話,她覺得和這人做一輩子好朋友也不錯。
“沒事。”傅葭臨搖頭。
陸懷卿無聊得很,就蹦蹦跳跳踩自己的影子玩。
他看到她這樣孩子氣的行為,忍不住抿嘴輕笑。
“傅葭臨,你是不是在笑我笨!”陸懷卿氣呼呼道。
上輩子,她也這麼做過,那時候傅葭臨就說她腦袋裡不知道裝了些什麼,還很是嫌棄的樣子。
對了,也是和傅葭臨現在這樣子很像。
傅葭臨突然被質問,有些許怔愣。
“我這樣很好笑嗎?”陸懷卿仰起頭。
“不是。”傅葭臨沒有像上次陸懷卿簪花突然來問他時,那麼手足無措。
他站在原地,靜靜凝視著眼前氣鼓鼓像河豚的少女,慢聲道:“我覺得,你很可愛。”
讓他覺得無趣的人間,因為她的存在都變得鮮活有趣起來了。
“什麼啊!”陸懷卿覺得她耳根都有些燙燙的,“我本來就很可愛,才不需要你覺得!”
“好。”傅葭臨沒有反駁。
確實是這樣,陸懷卿就是很可愛,是全天下最可愛的小娘子。
“不要不高興了。”傅葭臨攤開陸懷卿的手,在她手心放了兩顆糖。
陸懷卿呆呆的望著手裡的糖,想起對方白日裡問她的話——
“你是故意問我的?”陸懷卿大聲道。
“嗯。”傅葭臨垂眸,剝開一粒糖放在她的手心。
橙黃色的糖在月光和燭火混合的明光下,上麵的糖霜折出亮閃閃、奪目的光輝。
陸懷卿聽到自己心跳如雷,連忙把糖塞進嘴裡。
她怎麼突然這麼緊張,不就是一顆糖嗎?
給她剝糖、剝果皮的人多了去了!傅葭臨一點小恩小惠休想收買她!
而已經上好藥的江蘺扒著門框,嚇得咽了咽口水:“五殿下,待人都這樣?”
“你說呢?”王垠安皺著眉。
他盯著庭院中的兩人,覺得他得更改自己投靠五殿下的計劃了。
或許……討好這位極有可能是未來五王妃的陸懷卿,比一味幫傅葭臨做事會更有用?
傅葭臨看陸懷卿吃完了剛才那一顆,他又剝了一顆遞給她。
他笑道:“給,現在有沒有高興一點?”
陸懷卿望著傅葭臨的笑容,在月光下,沒有絲毫的戾氣和凶狠。
問的話,也不是前世那般咄咄逼人的“是不是”“要不要”“對不對”。
陸懷卿接過傅葭臨的糖放進嘴裡,香甜的味道很快充斥鼻腔。
“確實是有高興一點!”陸懷卿笑著和她說話。
晚風吹拂陸懷卿的碎發,淡淡的香甜氣息蔓延開來,在夏末的尾巴鑽進心間,是讓人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味道。
第三十八章
入了夜, 長長的宮道上,唯有領路的太監手裡的兩盞宮燈發出幽暗的光。
“再快些。”太子提著長袍下擺,腳步匆匆。
宮燈柔和的光映在太子的臉上, 清楚地照出他臉上的汗珠, 和眼裡的擔憂與慌張。
等趕到長樂宮,他正想伸手叩門, 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
“回東宮。”太子轉身吩咐身邊的侍從。
他指了指其中一個小太監,吩咐道:“等孤離開一刻鐘後, 你再叩響長樂宮的殿門。就和母後說她的意思孤明白了,但孤絕不會偏袒任何人。”
今日長樂宮來人說是母後病重,他匆忙趕來, 到了長樂宮才察覺到不對勁兒。
母後倘若真的病重, 怎麼這長樂宮連個侍疾的妃子都沒有,父皇也沒有來……
父皇命他徹查,江心月非議父皇當年雍州起兵之事,他今日已經查到了崔家頭上。
將這些事串聯到一起, 太子輕而易舉就猜到了皇後的意圖。
“太子殿下, 皇後娘娘請您進去。”玉棠的聲音從太子身後傳來。
他頭也沒回,隻道:“母後既然染病,應當好生養病,孤今日就不深夜打擾母後了。”
“殿下,皇後娘娘說,那對江姓師姐弟是江逾白的徒弟。”玉棠道。
果然,太子如皇後娘娘料想的那樣,聽到這話就轉過身來。
他盯著玉棠, 像是不敢相信:“江逾白?”
見玉棠點頭,他不由想起一些舊事。
江逾白是父皇曾經的心腹, 在陸將軍下落不明的那些年,幫著父皇打壓陸氏一族。
陸尚書被他接連三次彈劾,最終被貶播州,還沒走到赴任地就憂憤而死。
謝識微從那以後成了寄人籬下的孤女,性子也從活潑愛笑,變成了如今沉穩安靜的模樣。
她的體弱也是在隨父上任途中得了溽熱,加上一路顛簸才落下的病根。
玉棠看著太子眼裡閃過一絲冷意,但他還是拱手道:“孤會秉公審理此案。決不會姑息縱容任何人,也絕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
“殿下、殿下!”
玉棠看著太子拂袖而去,連喊了好幾聲太子都沒有再理睬。
“娘娘,如今咱們該怎麼辦?”玉棠頓了一下,“不如去找謝相吧,他不是……”
“不可。”崔婉打斷。
她為了能撮合陸懷卿和太子,前不久已經得罪了謝慈。
那條老狐狸說不定正等著她拿太子妃的位置,和他換這次出手幫忙坐實江心月的罪名。
她才不要……她的演兒隻能娶陸玠的女兒!
“去找傅葭臨。”崔婉望著躍動的燭火幽幽道。
玉棠提醒:“可是聽說五殿下不是還救了那江蘺嗎?”
崔婉蹙眉,半晌,心裡有了主意:“他不是傷還沒好全嗎?”
前不久她罰他在殿前跪了那麼久,這也沒幾日,他的病定然是沒有好全的。
“你從私庫裡給他挑些藥和補品去,就說……七月流火,天氣漸涼,望他保重身子。”崔皇後道。
“是。”
她的演兒被她養成了端方君子的模樣,絕不會偏私任何人。
但傅葭臨不一樣。
沒觸碰過真正關心和愛的人,隻要一點疼愛就能被打動。
從前她懶得理這個兒子,但這一次,關心他一下換取他的幫助也不錯。
這世上哪有不愛母親的孩子,尤其是傅葭臨這種從來被認識愛過的人。
傅葭臨肯定會心軟答應的-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啊?”江蘺道。
他見屋內幾人都沒說話,心裡越發發慌,他害怕道:“陸娘子,你說我師姐沒受傷,該不會是哄我的吧?”
崔遐那樣的惡毒之人,怎麼會放過他師姐?他師姐一個人在勞裡,又是鼠蟻,又是陰寒……
“彆哭啊!江蘺你是水做的嗎?”陸懷卿輕斥道。
但她到底是善良性子,還是耐著性子拍了拍江蘺的肩膀,安撫他道:“都說了,現在暫時沒人會動她。”
“現在誰殺她,就等於默認了是幕後嫁禍之人,崔家沒有那麼傻。”陸懷卿像哄小孩子一樣柔聲道。
“可是……”
“沒有可是!”陸懷卿實在是不耐煩了凶巴巴道。
但這下江蘺確實不哭了,他撇著嘴將哭未哭。
王垠安“嘖”了一聲,在傅葭臨耳邊道:“她好蠻橫哦,你真喜歡這樣的啊?”
“不蠻橫。”傅葭臨看著陸懷卿,靜靜反駁。
但他這次沒有再否認這是喜歡。
“我現在該怎麼辦啊?”江蘺看向王垠安。
“看我作甚,我可從來沒說要摻和你們這件事啊!”王垠安聳了聳肩。
江蘺又看向傅葭臨,卻發現傅葭臨的目光此時全然在陸懷卿身上。
“陸娘子……”江蘺隻好求助陸懷卿,但他的話被陸懷卿打斷。
“江蘺,你確定你姐姐肯定不會在史書裡動手腳,是嗎?”陸懷卿問。
江蘺突然激動起來:“那是自然!”
“著史者,秉筆為公,怎可隨意篡改史實!況且師父教導我們忠君愛國,我師姐就是死,也絕無可能在書裡非議陛下!”
陸懷卿點頭:“好好,你快彆說了,小心傷口又裂了。”
如此忠君愛國的江蘺要是知道他前世成了大燕第一牆頭草,怕是恨不得一頭撞死。
“既然我們肯定是陷害,那就得從是何人陷害的查起。”陸懷卿思索。
陸懷卿知道肯定得從崔家開始查,可是如今何懷之和阿依木都還沒有到長安,她手上一個能用的人都沒有。
她惆悵地吹了吹額前的碎發,正想要不去麻煩一下傅葭臨,就聽到他先開口。
“不用查。”一直沉默的傅葭臨突然開口。
他在三人的目光下解釋:“此次主審是我皇兄。我了解他的能力品性,此次事件,他一定能查得水落石出。”
“真、真的?”江蘺問。
傅葭臨點頭。
陸懷卿卻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你不相信嗎?”傅葭臨問。
他以為陸懷卿是因為他沒有在朝堂任職,而不願意相信他的話。
“沒有,你說的很對。”陸懷卿搖頭。
她隻是沒想到傅葭臨一點也不恨他兄長。
其實,上次長樂宮見到他和他兄長時,陸懷卿就發現這對兄弟不是她曾經猜測的那般劍拔弩張。
相反,這兩人的相處還真有些“兄友弟恭”的味道。
那傅葭臨前世恨他兄長,恨到要殺了他能是為了什麼?
“那就先這樣吧……我今日回謝府再打聽一下消息。”陸懷卿道。
謝相奉命監修國史,加上她堂姐和太子關係也還不錯,或許也能再探探彆的消息。
“這個給你。”陸懷卿將一個小藥瓶拋給江蘺,“這可是我們漠北最好的醫官配的金瘡藥,你用這個吧,彆在那裡一上藥就鬼哭狼嚎。”
江蘺結結巴巴道:“多、多謝陸娘子!”
他把藥抖在傷口上,然後驚歎道:“我的天爺,這個藥真的一點都不疼誒!”
然後,陸懷卿又讓剛剛趕來的雲安把一盆魏紫抬了進來。
她看向王垠安,語氣不善:“這可不是給你的!膽小鬼,你昨日沒和我們一起去的仇,我可是記下了!”
“不過……”陸懷卿輕揚了下頭,“你姐姐做的點心還不做,作為回報,喏,這盆牡丹就送給王娘子了。”
“你這個財迷可不許倒賣!”陸懷卿故作凶狠地警告,“若是叫我發現你把這盆花轉賣,我就和你姐姐告狀!”
陸懷卿看起來不可一世,但說的話、做的事,卻讓人不得不心軟。
王垠安戳了下傅葭臨:“我好像終於知道,你喜歡她哪點了。”
這樣鮮活又明媚的姑娘,確實很是令人喜歡。
然後,王垠安發現傅葭臨臉色不太好。
對了!陸懷卿沒給這人送禮物!
王垠安連忙閉上嘴,並且許願陸懷卿快些把她給傅葭臨準備的禮物拿出來。
結果,她又和江蘺吹噓了好幾句那藥多好,都沒有提送傅葭臨的禮物是什麼。
王垠安感覺身邊的傅葭臨好像臉色越來越不好。
自己還是躲遠點好了,傅葭臨不會生陸懷卿氣,不代表這人不會找他麻煩。
陸懷卿說得口乾舌燥,又看到了天邊的魚肚白,她起身道:“傅葭臨,我要回家啦,你送送我吧!”
傅葭臨的神情有刹那的失落,旋即又被笑意取代。
“好。”他道。
沒關係的。
雖然陸懷卿沒有給他送禮物,但他卻隻讓他一個人送她回去。
而且,江蘺的藥是急用,而王垠安那個明顯是她早就準備好的回禮。
陸懷卿本來就不欠他禮物。
“我還沒這麼早起過!”陸懷卿深吸了一口氣。
昨夜來回奔波,她也就是在江蘺睡著時,跟著閉眼休息了一會兒。
不過,如今她的這具身體不過十五歲,正是有無限精力的時候。
就算她昨夜那般勞累,現在也還活蹦亂跳。
傅葭臨看著陸懷卿活力四射的樣子,嘴角不自覺勾起,眼裡的希望卻徹底落空。
他果然不該想要太多。
能看到陸懷卿如此放鬆的笑容,他就應該滿意了。
傅葭臨垂下眼瞼,眼裡閃過一絲落寞和自嘲。
“傅葭臨!給!”陸懷卿突然把一整盒的金瘡藥塞到他手裡。
她眨著漂亮又明亮的眼睛,壓低聲音:“悄悄送給你,免得被王垠安那個討厭鬼調侃。”
江蘺的傷用那一瓶夠了,但傅葭臨平日裡都是刀尖上舔血,他還是很需要這個的。
但她不想被王垠安說什麼她偏心,就打算悄悄給傅葭臨啦。
“你不是在白衣衛嗎?受傷的時候,可以用這個,沒有普通金瘡藥那麼疼。”陸懷卿道。
傅葭臨望向眼前的少女,想起他在北雲城時,那瓶母後的人給的粗糙而劣質的藥。
那個藥已經比他從前用的許多藥都要好了,而眼前卻有陸懷卿送的一整盒“最好”的金瘡藥。
原來在陸懷卿的眼裡,他配得上最好的東西。
“你不喜歡嗎?”陸懷卿見傅葭臨不說話,有些疑惑的偏頭。
他看著她映著朝霞,水光瀲灩,宛如日照金山般美麗的眼睛。
“喜歡。”傅葭臨喃喃。
如果這就是喜歡的話……
傅葭臨看著陸懷卿滿是笑意的眼睛,他堅定道:“我很喜歡。”
不僅是這盒藥,還有陸懷卿。
愛/欲偏執又令人作嘔,但陸懷卿的存在,讓他覺得喜歡也並不是那麼糟糕的一件事。
第三十九章
白衣衛是前朝所設, 最初本是為聽天下百姓之聲,但兩朝下來,白衣衛已經淪落成了帝王最重要的耳目。
作為帝王爪牙, 白衣衛的名聲並不算好。
王垠安跟著傅葭臨來白衣衛詢問江蘺師姐一案, 但他一進這個地方,就覺得這裡的人實在是話太少了些。
不僅是話少, 這裡的人都跟一個個冷冰冰的木偶一樣,就算看到他們也隻會對傅葭臨這個“上司”點頭。
王垠安還時不時能看到裹著草席的屍體被抬出去, 他緊張地咽了口口水。
他總有種如果不是傅葭臨和他走在一起,那些人就會把他也拉去拷打一番——問他進這裡是不是彆有所圖。
“殿下,既然能將在下安插進戶部, 為何自己不換個職務?”王垠安問。
這白衣衛陰森又古怪, 在外麵也沒什麼好名聲,傅葭臨一個皇子留在這裡做什麼。
傅葭臨:“我不會做彆的。”
王垠安在家道中落之前,也是三歲就啟蒙的太原王氏的貴公子。
他在煙雨樓時就幫著管賬,還代為經營著煙雨樓名下的諸多事務。
倘若不是這人對入朝做官有執念, 想來他做個富商巨賈也不是難事。
傅葭臨垂著纖長的睫毛, 旁人不會看到他眼底幾分淡淡的歆羨。
他和王垠安、江蘺他們都不一樣,他才是真正一無所有的那個人。
“這白衣衛可不是什麼好差事……”王垠安小聲道,“這小姑娘都喜歡那些文官,說不定陸娘子也是。”
傅葭臨聽到這話,駐足問他:“什麼?”
“這白衣衛手裡有實權不假,可是殿下看這京城誰家的小娘子肯嫁白衣衛的人?”王垠安擠眉弄眼,“要我說啊,殿下也該替自己想想, 謀個見得光的官職才是。”
這白衣衛副使傅葭臨又不可能當一輩子。
“等我及冠,父皇自會賜我封邑, 何必著急。”傅葭臨道。
王垠安看傅葭臨這樣不上進,恨不得搖醒他,但他又確實反駁不了這話。
畢竟,他確實沒有說錯,等傅葭臨及冠,到時候就能去封地做他的“土皇帝”。
但看他滿臉毫不在乎的模樣,王垠安實在不忿。
可惡!這就是一出生就被大富大貴壓得喘不過氣來的人生嗎?
“讓你查崔家陷害江心月的人,你找到了嗎?”傅葭臨問。
他的手下道:“按大人的吩咐,我們已經查到了是何人。那人名喚崔朋,是崔家旁支的子弟,和江心月有過節。”
“有證據嗎?”傅葭臨直接道。
“暫時找到了崔遐收買他的證據,您看要不要把人抓來審問?”手下問道。
他話是這麼問,但以他對上司的了解,心裡卻已經篤定傅葭臨會將人抓來審問。
整個白衣衛就沒有人比傅葭臨更會審問的人,不論嘴再嚴的人,隻要是他來審,不出兩個時辰就能審出東西來。
“不用。”傅葭臨淡淡拒絕。
“你派人盯著,在他府外設好陷阱。等崔家去滅口時,把人抓住了。”傅葭臨道。
“那需要把人帶回來嗎?”下人道。
見傅葭臨遲遲不回話,他提醒:“大人,太子殿下最近也在查這個案子,您先一步查清交給陛下……”
崔家素來站在太子那邊,到時候隻要傅葭臨說太子是偏袒崔家、故意拖延,陛下必定會遷怒太子。
他們殿下也就有了上位的機會。
傅葭臨還沒回答,就有人前來通傳,說是母後派了身邊的女官前來看望他。
“來看望什麼啊?”王垠安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他驚訝道:“該不會皇後娘娘知道你已經查到了崔家頭上吧。”
傅葭臨搖頭,心裡卻隱隱有了答案。
果然,隻見滿臉笑容的玉棠端著藥走了進來。
“前些日子,皇後娘娘罰殿下長跪靜思。娘娘聽說您因此病了,日夜憂思,特地令下官給您送了這些藥來。”玉棠讓人將藥呈了上來。
傅葭臨盯著那些藥,神情仍如往日平靜。
倒是王垠安在旁邊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這傅葭臨得病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怎的這皇後娘娘日夜擔心,卻非要拖到今日才派人來看?
這是把傅葭臨當三歲小孩在哄?
“多謝母後。”傅葭臨麵色平靜地接過了那些藥。
玉棠見傅葭臨雖然麵上沒什麼情緒,但眼裡也不見恨意,便以為他這是承情了。
“娘娘還有幾句話吩咐殿下。”玉棠示意傅葭臨屏退左右。
“不必了。”傅葭臨終於開口,“他們是我親信,你說就是。”
玉棠看了眼從她進來就瞪著她的王垠安,總是有些不放心,但想著傅葭臨最是謹慎。
她略微思索了片刻後,才道:“殿下可知最近江心月一案?”
見傅葭臨點頭示意,她繼續道:“皇後娘娘希望您坐實江心月的罪名。具體該怎麼做,殿下應當明白。”
“你……”王垠安看不下去想要替傅葭臨罵幾句,話沒出口就被傅葭臨嗬止。
“需要我讓人製造更多證據,並且除掉唯一的證人。”傅葭臨道。
他是在陳述而不是詢問,就好像在此之前,他已經無數次做過這樣類似的事了。
“這樣自然最好。”玉棠道。
“偽造證據白衣衛多得是人能做。”傅葭臨忽略掉王垠安拽他衣袖的動作,“不過我傷未好全,最近父皇也在清查白衣衛。這殺手還得崔家來想辦法。”
玉棠點頭:“這是自然。”
“殿下,你不是都答應了要幫那漠北公主和江蘺了嗎?”玉棠一離開,王垠安就問。
他以為傅葭臨這是在母親和陸懷卿之間,選擇了聽他母親的話。
傅葭臨摩挲著他母後送的那些藥,目光幽深:“我是要幫陸懷卿。”
“崔家如今也不敢妄動,有了母後的授意,他們才會出手。”傅葭臨捏緊手裡的藥,“到時候,通知太子,這件事咱們就不用多摻和了。”
王垠安這下明白了傅葭臨的意思:“殿下是借刀殺人!”
從始至終傅葭臨都完全置身事外,隻有太子、崔皇後知道。
但太子不論是為了攬功,還是為了不被人非議與白衣衛有瓜葛,他都會閉口不提傅葭臨。
至於崔皇後……到時候陛下必定嚴懲崔家,崔皇後一時半會兒也不能來找傅葭臨麻煩。
“殿下,你還真厲害!”王垠安道。
從前他隻覺得傅葭臨的劍術一絕,如今看來這人的謀略絲毫不遜於他那位師從名師的皇長兄。
“對啊!”手下也跟著替傅葭臨打抱不平,“要我說五殿下在白衣衛就是屈才了,殿下就該和太子一樣出入朝堂才是!”
“對,我……”王垠安還想再吹捧幾句傅葭臨,卻發現這人突然拔/出匕首在手上割了一刀。
“殿下這是做什麼!”王垠安驚呼。
皇後送的藥裡除了一些補品外,還有幾瓶治外傷的藥。
傅葭臨沒有理會王垠安的話,他隨手拿起其中一瓶倒了一點到傷口上。
母後送的這些藥確實不那麼疼,比普通的金瘡藥要好上一些。
傅葭臨又用刀割了另一條不深的口子,血從傷口處緩緩流出,又迅速順著手腕滴落在地。
“你……傅葭臨,你有病啊!”王垠安這次直接上前奪過了傅葭臨手中的匕首。
傅葭臨也不生氣,隻從衣袖裡摸索出了另一瓶用紅色小琉璃瓶裝的藥。
一看就是陸懷卿昨日送傅葭臨的。
除了那個嬌貴的小公主,沒人做得出用如此貴重的瓶子裝金瘡藥。
傅葭臨同樣灑了一點藥在傷口上。
半晌,他又倒了一點,然後將兩處傷口都包好。
陸懷卿沒有騙他,她個藥真的一點都不會刺激傷口,也不會有一點疼。
原來隻要用心,就算是疼痛都可以被淡化到沒有。
王垠安看到傅葭臨摩挲著手裡的藥瓶,嘴角是小孩子吃到糖般心滿意足的笑。
他想起他與傅葭臨的初遇,是自己做任務負傷,用阿姐備的藥在塗傷口。
還是稚童的傅葭臨站在煙雨樓的長廊上,沒有一絲情緒的目光幽幽落在他身上。
王垠安記得傅葭臨那時身上也有傷,小腿都還滲著血,卻沒有用藥。
那時,他問這個奇怪的小孩為何不治傷,隻聽傅葭臨道:“藥不是時時都有的,小傷不需要治。”
雖然兩人同樣在煙雨樓效命,但他隻是借助煙雨樓接任務。
但傅葭臨的整條命都屬於那裡,他在那裡也沒有一個親人,沒人真的關心他的傷。
那個奇怪的小孩子,會不會在疼得受不了的時候,也幻想有人能給他送藥?
隻是,或許他從來沒有等來過。
“殿下,這些藥要收起來嗎?”下屬問傅葭臨。
他眼皮都沒抬一下,冷冷掉:“扔掉。”
“可是……”
傅葭臨這下終於抬了眸:“我說扔掉。”
王垠安看那些珍貴的藥被扔掉,心裡卻沒有一絲詫異。
遲到太多年又夾雜著利益算計的施舍,對於身染重疾的人是沒有用的。
更何況……
那個病人已經等到了他的藥了-
“堂姐!”陸懷卿歡喜道。
她看到堂姐在指使下人,將花房送來的新秋菊花擺成好看的形狀,也跟著幫忙。
“這些菊花可真好看!”陸懷卿捧場道。
謝識微就笑著給她指哪個是“綠雲”,哪個是“玉壺春”,一一給她介紹品種。
原本隻是為了探聽太子查江心月一案進度的陸懷卿,被迫跟著聽了好久的菊花介紹。
好在謝識微不愧是有大智慧的人,深入淺出沒幾句話就講清楚了。
陸懷卿正鬆了口氣,想旁敲側擊問問江蘺師姐的案子,就看到還有下人在搬花。
她以為又要聽好一會兒的“介紹”,但卻沒想到定睛一看居然是梔子花。
“這個時節,還能有梔子花?”陸懷卿覺得奇怪。
早秋有菊花不奇怪,可是怎麼還會有梔子花呢?
下人指了指院中的幾盆菊花:“除了謝相囑人送來的以外,這些是太子殿下送給大娘子的。”
陸懷卿這下算是明白了,太子殿下喜歡她堂姐,送幾盆花也沒什麼奇怪的。
就算早秋不好找梔子花,但堂堂一個太子能找到也不算奇怪。
“這幾盆梔子花是五殿下送給公主您的。”下人道。
誰送的?又是送給誰的?
陸懷卿皺著眉確認了許久,才指著自己道:“這真是五殿下送我的?”
他不是喜歡她堂姐嗎?送她花做什麼?誰教這個笨蛋這麼追心上人的?
第四十章
陸懷卿在刹那間, 不由懷疑傅葭臨送她梔子花,該不會是喜歡她的意思吧?
可是想到前世所見的一切,她心裡又不大相信。
傅葭臨要不是喜歡謝識微, 怎麼可能會在誅殺兄長後, 饒了這個皇嫂一命呢?
更彆提後來謝相擁立太子的遺腹子登基,傅葭臨假死奪回皇位後, 同樣也沒有除掉這個侄子。
如果這不是愛屋及烏才對謝識微的孩子好,那還能是因為什麼呢?
“謝娘子和公主可喜歡孤贈的這些花?”一道清朗的男聲回答了陸懷卿的想法。
陸懷卿跟著眾人給來人行禮, 也看到了太子身旁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些什麼的傅葭臨。
“免禮。”太子指著滿院的花笑道,“孤最近忙於江心月一案, 這些花都是五弟幫忙準備的。”
“原本隻送識微的。還是五弟細心, 說公主也借住謝府也得備一份才是。”太子道。
陸懷卿這才明白為何傅葭臨要給她也準備花了。
他喜歡謝識微送的花太用心難免惹人揣測,但若是給自己也送了花,旁人就會當他當真隻是為了替太子辦好這差事。
不過,陸懷卿看傅葭臨此時落寞的神情, 心裡還挺可憐他的。
心上人很有可能是傅葭臨日後的嫂子, 難怪他後來會那麼恨他皇兄。
奪妻之恨,這誰能不恨?
“多謝太子殿下和五殿下的好意。”謝識微福身感謝。
見陸懷卿無動於衷乾站著,謝識微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她反應過來跟著行禮感謝:“多謝兩位殿下。”
她剛才就是偷偷觀察了一下太子和傅葭臨這兩個人的區彆。
說實話,太子師從大燕名儒,又有謝相指導策論,騎馬射箭也是好手。
性情溫柔,視權貴與賤婢如同等, 全京城想嫁太子的小女娘能從東宮排到皇城口。
可陸懷卿作為一個知道前世大燕奪位之爭勝利者的人,又實在不想看她堂姐跳進這個火坑……
她瞅了瞅堂姐望向太子害羞內斂的樣子。
堂姐難得少了幾分安靜, 多了幾分女兒家的嬌羞姿態。
偏偏她堂姐好像又是真的喜歡太子,她又不好拆散……愁人!
“你在想什麼?”傅葭臨不知何時走到了陸懷卿身邊。
他看著眼前拿著一片木葉揉捏著,連指尖被汁液浸濕都沒有察覺的陸懷卿。
這人看起來像是很不開心的樣子。
傅葭臨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才發現陸懷卿是在看他皇長兄。
聯想這人剛才謝恩前呆呆看向他皇兄的目光,傅葭臨心口一緊。
陸懷卿並不知道傅葭臨一個人已經想了那麼多,她隻是惆悵地吹了吹額前地碎發:“你說喜歡到底是什麼啊?”
“你怎麼不說話?”她發現身旁的人沒答她的話,偏過頭就看到傅葭臨唇色發白,眼神幽深的模樣。
傅葭臨轉過頭去,看花看草就是不看她,隻道:“不知道。”
……不是,傅葭臨這麼喜歡她堂姐啊?
她堂姐就是和他皇兄聊幾句話,他都能難受成這樣?
好吧,看來傅葭臨應當是真的喜歡她堂姐。
唔,好像事情變得更不好解決了。
“你不知道,我可知道。”陸懷卿得意一笑。
傅葭臨:“什麼?”
還能是什麼?當然是像眼前這人彆彆扭扭,明明喜歡得不得了但又一句話都不敢說。
像隻想曬太陽,又畏畏縮縮不敢出來的小病貓。
咦,傅葭臨還真是個小可憐,該不會前世今生加起來都不敢和她堂姐表白吧?
連表白都不敢,真是慫到有點可憐!
“不告訴你。”陸懷卿狡黠笑了笑,“我不僅知道什麼是喜歡,我還知道該怎麼追喜歡的人。”
傅葭臨聞言,果然又變成了平常冷靜的樣子,他抬眸看她:“該怎麼追?”
“當然得投其所好啊,不隻是送花,你得學著成為喜歡的人喜歡的那種人。”陸懷卿像是在說繞口令,傅葭臨卻聽得仔細。
她圓圓的杏眼在秋陽下格外明亮,盛滿了認真的神色。
傅葭臨不自覺回想陸懷卿從前開玩笑說的那些話——
“多讀書、脾氣好、長得好看、身手也得好……”
這些要求,他的皇兄全都滿足。
但他皇兄不愛陸懷卿,更不會為了她就要死要活,皇兄是心懷天下的人,這些他絕給不了陸懷卿。
而唯有這一點,他做得到的。
傅葭臨眼裡升騰一絲希冀,他滿懷期待地開口:“我若是除了喜歡她外,彆的一點都不符合她喜歡的模樣呢?”
“學啊!”陸懷卿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以示鼓勵,“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得成為她喜歡的樣子才行啊!”
虧這個傅葭臨在彆的事情上還算聰慧,怎麼在感情上一點都拎不清。
“好啊。”傅葭臨應了一聲。
他目光幽幽地盯著不遠處的皇兄的笑容。
那樣如沐春風,讓人總是不由信任的笑容。
傅葭臨回想皇兄的笑容,看向陸懷卿勾唇淺笑:“公主,你說這樣笑,對嗎?”
“我來瞧瞧……”陸懷卿聞聲抬頭,然後就呆在了原地。
一股冷意從陸懷卿的鞋底一直蔓延到她的心頭,那些早已被衝淡的對傅葭臨的害怕,在此刻儘數湧上心頭。
此時傅葭臨的笑容,和她記憶裡那個總是笑著賜死人的君王實在太像。
陸懷卿這下終於意識到了前世傅葭臨學的是誰了。
他原來是學的他兄長啊。
可是人家太子那是笑得溫和讓人心裡暖暖的,傅葭臨這簡直就是笑得陰險讓人脖子涼涼的。
陸懷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隨即伸手,岔開手指戳著傅葭臨的嘴角:“你適合笑得開懷一點,得是把梨渦都露出來那種。”
傅葭臨望著陸懷卿的手,感受到對方指尖溫熱而柔軟的觸感。
他閉了閉眼,回憶起進長安前,陸懷卿拿著花枝問他好不好看的場景。
半晌,傅葭臨睜開眼,笑得眉眼彎彎,梨渦深深。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清水碧的暗團花圓領袍,陸懷卿被眼前的少年不自覺晃了眼,下意識咽了口口水。
溫暖的明光灑在少年多情的眼裡,她這才明白,阿塔沒有騙她。
長安原來真的有佳公子,隻是兩輩子,她才終於遇上一個合眼緣的。
“對!你以後就這樣笑!”陸懷卿用力點頭,“多俊的少年郎啊,彆學彆人半笑不笑的。”
傅葭臨收斂了笑意,卻仍舊溫柔看著陸懷卿。
“五弟,同孤去一趟崔府。”陸懷卿聽到太子突然急匆匆喚傅葭臨的名字。
陸懷卿聽兩人的話,才知道是陷害江蘺的人如今已經到了崔家尋求庇護。
“咱們現在就去來個甕中捉鱉。”太子道。
見傅葭臨似乎不想去,太子伸出手撫了撫弟弟的頭:“消息都是你遞給孤的,這功勞自然有你一份。”
陸懷卿看到傅葭臨身體一僵,似乎是沒想到太子會帶上他一起。
他垂下頭:“不必,隻是小事。”
“哪裡是小事,你如今也快年滿十八了,正好趁這個契機向父皇要個官職才是。”太子像個慈愛的長輩般道。
他見傅葭臨似乎油鹽不進,目光落在陸懷卿身上片刻,促狹道:“這樣和喜歡的人表明心跡,也才更好開口。”
陸懷卿聽到這話心裡憋笑。
太子還是不了解他這個弟弟,要是他知道傅葭臨喜歡他心上人,怕是絕不會給傅葭臨這個機會。
但傅葭臨應當會聽他皇兄這話。
傅葭臨如陸懷卿所想的那樣抬頭,盯著麵前循循善誘的兄長:“白衣衛……”
“皇兄不在乎,你是孤的弟弟,孤知道你心腸不壞。”太子拍了下傅葭臨的肩,又看了眼陸懷卿,“公主可要一起。”
“哦……好!多謝殿下。”陸懷卿連忙跟了上去。
這些日子江蘺見此事沒什麼進展,天天來煩她,甚至還說什麼實在不行他就去求崔遐放過他師姐。
她還是跟著去看看情況,等江蘺那個哭包問起來也好安慰他。
但……陸懷卿跟在傅葭臨和他皇兄身後,心裡奇怪的感覺越來越重。
這兩人不像是表麵兄弟,倒像是真的兄友弟恭。
這樣的兩個人前世怎麼會淪落到你死我活的狀態啊。
“傅葭臨,你彆擋我!”陸懷卿還想再觀察一下太子的。
結果,她沒想到傅葭臨擋在了她身前,像座小山般徹底阻擋住她的目光。
“怎麼啦?”陸懷卿隻好看向眼前人。
“皇兄是太子你不能和他同車。”傅葭臨道。
陸懷卿看到太子好像已經上了馬車,隻好不甘心地收回目光。
她撇了撇嘴:“那我坐哪輛馬車?”
傅葭臨領著她走到馬車前,指了指:“你和我同乘一輛。”
陸懷卿也沒有懷疑傅葭臨的話,踩著凳子就乾淨利落地上了馬車。
“殿下,您的馬車在……”馬夫殷勤湊上來,但卻被傅葭臨冷冰冰的眼神嚇得閉上了嘴。
他掏出一錠銀子放到馬夫手裡:“記住了,今日隻有兩輛馬車。”
馬夫聞言連連點頭。
這天潢貴胄就是不一樣,出手還真是闊綽。
就是這腦子好像不太好使,有單獨的馬車不坐要和彆人擠,還另給賞錢。
怪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