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1 / 2)

第五十一章

風雪喧囂, 偶爾還有些許雪花會飄進洞內。

陸懷卿是好動的性子,傅葭臨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地坐在那裡,她可做不到。

“你是不是喜歡我啊?”陸懷卿小聲問。

她害羞低頭, 眼睫不斷輕顫, 昭示著她此時慌張卻又暗含一絲雀躍的心境。

傅葭臨剛才吻她……這還是她重生以後的第一個吻。

也是第一次有人主動親她。

陸懷卿伸出手捂住自己泛著潮紅的臉,真是好奇怪的感覺, 酥酥麻麻的。

不過,她一點都不討厭這種感覺。

半晌, 傅葭臨仍然沒有回答她,陸懷卿這才發現不對勁兒的地方。

她湊近傅葭臨仔細瞧了瞧他泛紅的臉,發覺他不是故作鎮靜, 而是昏死過去了。

“傅葭臨、傅葭臨!”陸懷卿喚了好幾聲, 才讓他悠悠轉醒。

他隻是簡單用布包紮過的手,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臉:“我沒事。”

“騙人!你剛才都昏死過去了!”陸懷卿急道。

傅葭臨輕笑,他能忍住身後的劇痛,但身體卻不會騙人——他一笑就牽扯到了身上的傷, 立刻劇烈咳嗽起來, 甚至咯了兩口血。

陸懷卿手忙腳亂替他順氣,眼裡滿是擔心:“傅葭臨,你彆說話了!你……”

她一碰到傅葭臨就發覺了不對勁兒,伸出手落在他的額頭上。

“你發了高熱!”陸懷卿驚道,“不行,咱們不能在這裡乾等著!”

陸懷卿脫掉自己的披風,蓋在傅葭臨身上,強迫他好好穿著。

外麵的風雪肆虐, 小雪已經成了大雪,像大片的鵝毛往地上撲來。

照這個雪繼續下下去, 明日天亮極有可能大雪封山。

若營救的人今晚就已入山尋找還好,可是若是今晚他們沒進山,待到大雪封山就隻能再等雪化。

她還能等,但傅葭臨絕對等不了!

“傅葭臨,我背你。”陸懷卿很快就做了決定。

見傅葭臨不動,她焦急給他解釋前因後果。

可他還是搖頭:“外麵的小路,一個人走都艱險非常,更何況,你我二人一起……”

他不能讓他在乎的小姑娘死在這裡。

“對!那又怎樣?”陸懷卿攥住他的手,目光堅定,“我們兩人一起出去,我們一定可以一起活下去的!”

她的眼裡寫滿認真,善良的小姑娘把彆人的生命看得和自己一樣重。

“我才不要什麼以命換命!”陸懷卿擦了擦不自覺溢出的眼淚,“用你的死換我活,我也不可能過好,還不如一起死了算了!”

傅葭臨聽到她提“死”字,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

麵對陸懷卿濕漉漉的眼睛,他隻好妥協。

陸懷卿將傅葭臨背在背上。

她說的話並不是騙傅葭臨的。

前世阿娜、阿姐和那些熟識的親人、朋友們紛紛去世後,她就像是背負著旁人的命,一個人孤單又負罪的活著。

她每日隻要想起他們,都會覺得像是被千鈞重擔壓著。

陸懷卿不喜歡任何人用他的命,來換她活的機會。

她也是那時才明白,死的人不是最痛苦的,唯一活下來的那個才最痛苦。

陸懷卿扶著崖壁,緩慢往穀底挪動。

她的每一步都緊緊貼著崖壁,生怕一個踩空就會跌落。

但她還是察覺到傅葭臨的呼吸聲越來越輕,她急道:“傅葭臨!你不許睡覺!”

“好。”傅葭臨應了一聲。

他答應得爽快,但陸懷卿還是擔心傅葭臨昏死過去。

她急中生智:“傅葭臨,你還記不記得我教你的《節氣歌》?你背給我聽聽,好不好?”

“好。”

“元日貼楹聯,十五鬨花燈……”

傅葭臨的聲音沙啞而低沉,但在喧囂的風雪聲裡卻令人心安。

陸懷卿終於走到了穀底,她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傅葭臨你生辰是不是也要到了?”她主動問。

傅葭臨昏昏沉沉點了點頭。

陸懷卿故意大聲道:“那傅葭臨你有沒有想要的禮物?你好好想想,我到時候送你!”

她是想讓傅葭臨不要睡著,但她沒想到傅葭臨直接道:“你送的,我都喜歡。”

這個傅葭臨……真是油嘴滑舌!

陸懷卿原本還想繼續逗傅葭臨,好讓他打起精神,但她發覺傅葭臨呼在她頸間的熱氣越來越輕。

“傅葭臨,你不許睡!”她急忙晃了晃肩上的人,“很快就能得救了,你不許睡!”

傅葭臨也覺得自己的神魂開始渙散,他閉上眼,看到的卻不是他以為的一片黑暗。

那是一個蓄著胡子的中年男人,他撫著手裡的劍,默默飲著酒。

他坐在明堂上,帝王的通天冠被他毫不在意扔在地上,而殿上還掛了好幾幅畫。

傅葭臨逐漸看清了那些畫——畫上是陸懷卿,確切來說是二十餘歲又憂鬱沉靜的陸懷卿。

他很難想象陸懷卿這樣愛笑活潑的人,居然有一日會成為畫上的模樣。

“朕真嫉妒你。”

喝悶酒的男人突然抬眼看他,這人的眼裡翻湧著嫉妒和偏執。

這一眼讓傅葭臨愣住。

這個男人就是他。

他們是同一個人,卻又不是。

畢竟,一個風華正茂、學著成為明朗少年郎;一個暮氣沉沉、舉手投足都是上位者的威壓。

很難說這兩個人竟會是同一個人。

“你……”

傅葭臨總覺得很多他覺得奇怪的事情,馬上就能水落石出時,卻突然被人拽回了現實。

陸懷卿激動而歡喜道:“有人!是找咱們的!”

剛才的幻境就像是海市蜃樓般立刻消散。

傅葭臨看到了遠處的火把,朦朧地發覺兩人竟已走到了山埡。

而一路背著他的陸懷卿被凍得嘴唇也泛了白,她的鞋底也沾滿了淤泥,她卻絲毫不在意。

“傅葭臨,馬上就好啦!”她的眼裡映著火把的光,又一次盛滿了希望。

這樣的熱烈而堅韌的她,怎麼會變成幻境中畫上的模樣。

傅葭臨在暈過去後,仍覺得剛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夢罷了。

不過……

他絕不會讓陸懷卿成為夢裡的模樣。

他要讓他的太陽,永遠明媚,永遠驕傲。

最先找到陸懷卿他們的是傅葭臨的白衣衛,她把受傷的傅葭臨交給他們。

她的堂姐也來了。

隻是陸懷卿還沒來得及告知今日的情況,她就在謝識微的懷裡暈了過去。

她背了傅葭臨走了一路,也幸好她在漠北就愛騎馬健體,不然今日恐怕她也撐不了這麼久。

“先把阿卿送回府去休養。”謝識微吩咐道

夏月和雲安手忙腳亂把人帶了回去,阿依木也在一旁陪著她。

秋芙看謝識微往五皇子府去,不禁疑惑:“主子,怎的不回去歇息?您今日找了公主一宿,太子殿下都派人過來問了好幾次……”

“今日五殿下的態度,你看到了嗎?”謝識微冷冷打斷。

秋芙怔愣:“什麼?”

謝識微目光幽幽:“今日的事,依他的性子肯定不會摻和的。”

“五殿下喜歡阿卿。”謝識微肯定道。

秋芙驚訝:“會不會是您多慮呢?”

五殿下那樣陰鬱、殺人不眨眼的凶狠性子,怎麼會喜歡上人?他平日裡站在那裡,就讓人覺得像塊千年寒冰,拒人於千裡之外。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喜歡旁人呢?

“今日遇刺時,傅葭臨把後背都暴露給殺手,都要去救阿卿。他縱馬出城,甚至願意以命換命救她。”謝識微道。

秋芙不由點頭。

太子殿下與他們娘子是青梅竹馬,又是未來的夫妻,今日都沒有五殿下這般奮不顧身。

或許是他們兄弟倆性子不同,但五殿下這般明晃晃的以命換命,誰看了都不禁稱奇和懷疑。

“您的打算是?”秋芙試探道。

“先去等著。”謝識微無奈歎氣:“等他醒了,就和他談條件。”

她握緊手裡的東西——這是她為數不多傍身的東西,但隻要能和傅葭臨談妥就好-

傅葭臨睜開眼,明光映入他的眼中。

“殿下,你終於醒了!”王垠安道。

他難得對江蘺和善道:“酸儒生,沒想到你那抄來祈福的佛經還真有用!殿下這麼快就醒了!”

“都是殿下福大命大,我也隻是略儘綿薄之力罷了。”江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這佛家就講……”

“得得得!誇你兩句就又掉書袋!”王垠安誇張捂住耳朵。

傅葭臨看著眼前吵吵鬨鬨的幾人,這樣溫馨的場景,讓人不自覺勾唇淺笑。

王垠安驚道:“殿下你笑了!”

他發覺自從從漠北回來後,傅葭臨遠比之前更愛笑了。

而這一次,傅葭臨不僅沒有否認,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

“殿下!你……”王垠安驚得張大了嘴。

該不會是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上了他們殿下的身吧?傅葭臨能是這麼愛笑的人?

傅葭臨目光在他們之間逡巡,卻沒看到想見的人,默默垂下眼瞼,但卻不像往日般陰鬱。

陸懷卿知道他喜歡她,她也沒有拒絕他——那是不是意味著,他也是有希望的?

那他一定要更努力成為陸懷卿喜歡的模樣才是。

比如,做個溫柔明朗的人,又比如像她教的那樣笑。

“吵什麼啊?讓病人好好休息!這養病,就講究一個靜養,不能……”何懷之端著藥進來,嗬止了嘰嘰喳喳個不停的王垠安和江蘺。

他的絮叨程度遠在江蘺之上。

但王垠安和江蘺昨夜見識了他那手“生死人肉白骨”般的醫術。

就算他們在心裡嫌棄他嘮叨,麵上還是沒有再反駁。

傅葭臨將藥喝儘,和悅一笑:“多謝。”

這下連何懷之都一臉見鬼的神情。

他和另外兩人對視一眼——難怪他們這麼聒噪,原來是傅葭臨性子突然大變了。

何懷之剛退出去,就有下人進來通傳:“殿下,謝府的大娘子求見。”

傅葭臨在聽到“謝府”那個兩個字時,眼裡閃過一絲喜悅,又在發現是謝識微不是陸懷卿時,眼裡的期待頓時就淡了下去。

他淡淡道:“請她到前廳候著。”

傅葭臨到時,就看到了桌上的奇珍異寶,其中有一枚銀魚符最為顯眼。

他目光微滯,喉頭一緊,像是有些明白了謝識微的來意。

果然,隔了一道屏風,謝識微指著那些東西道:“這些是臣女的一點心意,答謝五殿下救阿卿的恩情,還請殿下莫要嫌棄。”

“舉手之勞,不必言謝。”傅葭臨試圖假裝不清楚謝識微的意思。

“殿下,您是聰明人。”謝識微卻不給他蒙混過關的機會,“臣女是一介孤女,如今還剩的親人不過一隻手就能數儘。”

她歎了口氣:“阿卿自幼在漠北長大,她騎的是烈馬,飲的是烈酒。她就像最自由的雀鳥,她該展翅遠飛,而不是被困在長安四四方方的宅院。”

“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一支舊部,殿下用得上,儘可去聯絡滄州刺史。”謝識微又道,“隻求您高抬貴手放過阿卿。”

傅葭臨聽到謝識微的話,眼裡的光一點點暗沉了下去。

謝識微沒有說錯,他什麼都能給陸懷卿,唯獨除了自由這一點。

他是皇子,他手裡有白衣衛,父皇還想讓他去做皇兄的磨刀石。

他自己都沒有自由,又如何能給陸懷卿自由呢?

“今日叨擾,還請殿下恕罪。”謝識微無妨。

“無礙,我會讓管家送謝娘子回去。”傅葭臨指了指那些東西,“這些東西,謝娘子也收回去吧……我明白你的意思。”

等人走後,傅葭臨才望著窗外的積雪出神。

“殿下……”

王垠安想和他聊此次刺客的可疑之處時,卻發覺傅葭臨又恢複了從前的陰鬱。

他識趣地不再多言,等傅葭臨主動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傅葭臨的指尖泛著涼意,他看向王垠安:“幫我給謝相回一封信。”

自從他識破謝相的局後,那人隔三岔五就給他送信。

從前傅葭臨並不想參與朝局,更對奪位毫無興趣,並未理睬過那人。

但今日聽了謝識微的話,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父皇想讓他做棋子,而他不想被擺布,那便隻有一個辦法——

從棋子變成下棋的人。

隻有等他成為那個掌握生殺大權,操縱旁人的下棋之人,他才能得到靠近陸懷卿的機會。

他才能毫無顧忌地愛陸懷卿。

第五十二章

陸懷卿在床上躺了整夜, 醒後已經是次日日暮時分。

“公主,你身子可有哪裡不適?”阿依木問。

陸懷卿搖頭:“就是手有點酸,阿依木你不用擔心我。”

她昨夜背了傅葭臨走了那麼遠, 隻是手酸也得感謝自己之前愛騎馬射箭。

“傅葭臨呢?他可還好?”陸懷卿問。

“五殿下無礙, 銀雀你不必擔憂。”阿依木按住陸懷卿想起身穿衣的手,“你昨日暈過去後, 都在念叨著讓何懷之去給他診治,眼下已經無礙了。”

若換了從前, 阿依木自然對傅葭臨這種明晃晃,對她們公主有彆樣心思的人提防警惕。

可是昨日那個傅葭臨的行為,任誰都覺得瞠目結舌。

她們公主昨日剛被擄走, 傅葭臨斬儘那些刺客後, 就在毫不清楚對方來頭的情況下,策馬追了上去。

甚至他還動用了白衣衛。

倘若不是白衣衛散落在四處的探子,她們公主昨夜可能還不一定能回得來。

阿依木感念傅葭臨的大恩,至於他那種偏執陰暗之人的喜歡——她還是希望他能離她們公主遠一些。

“那般重的傷, 怎麼可能無礙?我得去看看他, 當麵道謝才是。”陸懷卿並沒有聽阿依木勸的話。

她喚來雲安,披上厚實的披風,雖然在打開門的刹那,就被窗外的寒意凍得一哆嗦,但她還是沒有放棄。

“銀雀……”

阿依木追上陸懷卿,還是想勸她眼下不要去。

不光是她擔心傅葭臨不懷好意,可能拐跑她們公主,更因為陸懷卿自己身子如今也不適, 應當好生休養才是。

陸懷卿沒有聽阿依木的話,剛出院門又被她堂姐堵住了。

“阿卿, 是要去看五殿下嗎?”謝識微明知故問。

見陸懷卿點頭,謝識微道:“我也是剛才五殿下府上回來的,他如今還未醒,你今日就不必跑這一趟了。”

謝識微麵不改色撒謊,她以為這樣肯定能勸住陸懷卿,但卻見她搖頭。

小姑娘堅定道:“那我去他病床前看一眼,正好也給他送些補藥去。”

陸懷卿想起前世她哮喘發作時,傅葭臨就是在她病床前守了好幾日。

當時她望著他細心照顧自己的模樣,心裡湧起點點溫暖,和昨日傅葭臨吻上他時,是一樣的感受。

或許……這就是喜歡的感覺。

既然今生傅葭臨喜歡的人是他,或許他一醒來就能看到自己也是會高興的。

陸懷卿並沒有被謝識微的三語兩語勸住,轉身仍舊往院外跑去。

她紅色的鬥篷和裙角跟著她的動作翻飛,是這漫天飛雪裡唯一鮮亮的顏色。

“主子,這公主怎的就是不聽勸啊。”秋芙忍不住擔憂。

五殿下可不是良善之輩,萬一真的傷害到她們公主可怎麼辦?

“不必擔憂。”謝識微輕笑,“五殿下不會見她的。”

她知道傅葭臨是個怎樣的人,今日的事,就是為了讓他暫時遠離阿卿。

那枚銀魚符就是試金石,他若是收了,就說明他的喜歡也不過如此。

他既然不收……那說明這個最無情的人居然真的動了心。

那傅葭臨今日,不對,應當是從今往後都更不可能再招惹她們阿卿了。

他知道他不配。

“吩咐小廚房熬好薑湯。”謝識微道。

等今日陸懷卿去吃了閉門羹,自然就會心灰意冷。

少年人的心動來得快去得更快。

更何況阿卿這樣在蜜罐裡泡大的小姑娘,她又不是傅葭臨,隻能捉住唯一的溫暖。

驕傲如她,一定受不了傅葭臨的刻意避嫌。

謝識微道:“對了,記得多加些紅糖熬薑湯,阿卿喜歡吃甜的。”

晚上,阿卿回家以後還得好好喝碗甜甜的紅糖水暖身子。

另一頭的陸懷卿站在傅葭臨家門前,她伸出手用力拍了兩下門,然後立刻把手收回捂著湯婆子暖手。

門很快就開了,下人愧疚道:“公主,我家殿下還沒醒,您要不改日再來。”

“沒事,我進去看一眼就好。”陸懷卿道。

先不說傅葭臨昨日表白心跡的事,就隻說他救了自己,她都是該好好登門道謝的。

但是平日裡好說話的下人,態度依然很堅決:“我家殿下需要靜養,您還是請回吧。”

陸懷卿看到眼前的門被“砰”的一聲合上,像是很不歡迎她一樣。

搞什麼啊?她是來看望傅葭臨的,又不是上他家打秋風。

“請你開門!我真的就看一眼啦!”陸懷卿還是伸手又敲了敲門。

可是這扇門還是緊閉不開,她隻好把手縮回來,盯著這扇門看了許久。

她怎麼覺得傅葭臨是故意不見她啊?

若換了從前陸懷卿肯定會生氣。

如果是前世她說不定就默默回去,然後回想是不是自己哪裡惹了傅葭臨不高興。

但陸懷卿現在已經明白了傅葭臨是個彆扭鬼。

他不開門,該不會是擔心她看到他身上的傷吧?

那等他傷好些了,她再來看他時教訓他好了。

陸懷卿這般想著,轉身正想離開,卻又發覺門開了。

“傅……”陸懷卿以為是傅葭臨想通了,可轉過身才發覺是下人捧著她昨日給傅葭臨披的披風。

下人道:“主子昨夜還沒昏過去前,就吩咐說是公主來時,把這件披風還給您。”

陸懷卿接過披風。

上麵沒有血跡和塵灰,想來應當是連夜洗的,還帶著淡淡的草木香,有點像傅葭臨身上的味道。

“雪天路滑,公主注意腳下,回去也記得叫大夫好好看……”下人想叮囑幾句,陸懷卿卻拿著披風就氣哼哼走了。

他歎了口氣,心中不解。

也不知道五殿下這是做什麼,明明關心這漠北公主的不得了,讓他把她勸回家去,但自己又偏偏就是不肯出來。

真是奇怪。

沒見到傅葭臨,陸懷卿隻是有一點不高興。

等到晚上她在謝識微的“關切”下喝著薑湯,聽到何懷之回來後的話就徹底生氣了。

她皺著眉:“你說傅葭臨今日辰時就醒了?”

何懷之不明所以點頭。

陸懷卿將薑湯一飲而儘,藏在濃膩甜味下的辛辣在充斥著喉頭。

那一點點刺激的感覺,從她的舌尖鑽到心上。

“阿卿,不舒服嗎?”謝識微關切道。

陸懷卿:“沒有。”

討厭的傅葭臨,昨日還占她便宜,今日轉頭就不認賬不說,還故意不肯見她!

陸懷卿的心神恍惚,被謝識微瞧在眼裡。

謝識微道自己這一招算不上光明磊落,但她這也是迫不得已。

陸家如今隻剩下她們幾人,漠北又離長安去路迢迢,她不能看著阿卿被傅葭臨耽誤。

“堂姐,你去歇息吧。”陸懷卿喝完藥道。

謝識微卻道:“我瞧你心緒不寧,今夜留下來陪你說說話。”

聽到這人的話,陸懷卿心裡一怔。

她沒有想到自己的心事,這般輕鬆就被謝識微看了出來。

“好。”陸懷卿並未推拒。

屋內隻留了兩盞燭火照明,昏黃而微弱的光本該最是助眠,但今夜的陸懷卿卻翻來覆去都睡不著。

謝識微溫柔的聲音傳來:“阿卿是有心事嗎?”

“沒有,堂姐你不要擔心。”陸懷卿下意識道。

她小時候會和信任的人無話不談。

可是在漠北大亂後,她已經太久沒有和人傾訴過了,此刻她同樣拒絕了謝識微。

但片刻後,她還是睡不著,隻能試探道:“堂姐,你睡著了嗎?”

見謝識微溫柔笑著搖頭,陸懷卿把今日的事告訴了她。

“既然五殿下故意不見你,你又何必執著呢?”謝識微揉了揉她的頭。

“不是的。”陸懷卿蹙眉思索:“我總覺得傅葭臨今日不對勁兒。”

謝識微:“你這是單相思,才會這般想。”

陸懷卿張口想解釋,卻又默默閉上嘴。

她總不能把昨夜傅葭臨親她的事告訴堂姐。

大燕女子最講男女大防,萬一嚇到堂姐就不好了。

更何況,前世傅葭臨為她做過的事,她也不能講。

陸懷卿垂下眼瞼。

她預知很多旁人都不知曉的事情,可是她又不能告訴她們,否則肯定會被當成精怪亦或是瘋了。

謝識微卻以為這是陸懷卿還在想傅葭臨。

她開解道:“這人與人,並不是喜歡就一定能在一起的。”

謝識微的目光暗了暗:“身份、家世、品性……太多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阻礙了。”

“那就是不夠愛!”陸懷卿道。

她辯解:“真的喜歡,什麼門第家世,什麼品性身份,都可以跨過去的。隻要兩人願意堅持,總是有辦法的!”

謝識微不語,許久後才喃喃自語道:“或許吧。”

陸懷卿沒有聽出來堂姐的落寞,她自己說著說著反而想清楚了。

她確信自己是有一點喜歡傅葭臨的,至於傅葭臨今日的態度……

若是沒有前世的鋪墊,她當然不會再去碰一鼻子的灰。

但她是重來了一次,她很明白,有些話說開會比不說開好。

“堂姐,我明白了!”陸懷卿歡喜道。

她翻了個身,想著明日再去找傅葭臨一趟好了。

明日還是不見她,她就後日再去,日日去纏著他。

大燕不是都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嗎?

傅葭臨一塊區區臭石頭,她還能撬不動他不成?

這般想著,陸懷卿很快墜入香甜的夢鄉。

接下來接連幾日,陸懷卿都像是例行公事般去傅葭臨府上敲門,敲完就捂著湯婆子蹲在傅葭臨門口等。

等個半刻鐘,還是沒人給她開門,她就坐馬車回謝府休養。

等到第二日又重複,來來回回她堅持了十來天。

直到這日,她照舊來了傅葭臨府前,發現他冷落的門庭前停著好幾輛馬車。

門前更是好些人迎來送往,陸懷卿不明所以瞪大眼睛,還以為傅葭臨這是轉了性子。

她拽了一個下人詢問情況,才知道陛下給傅葭臨授了職。

他們大燕的皇子往往都會領一堆虛職,但可能是因為傅葭臨手裡有白衣衛的緣故,大燕皇帝並沒有給他授職。

而這次陛下不僅給傅葭臨授了司徒這樣的虛職,更重要的是,皇帝把吏部尚書的位置給了傅葭臨。

而在此前,吏部是崔應擔任,也一直被太子一黨握在手裡。

陸懷卿鬆開了下人的衣襟。

這件事和前世不一樣,她記得傅葭臨前世沒有做過吏部尚書。

“也不知道陛下,為何要把吏部交給五殿下。”陸懷卿聽到了抱怨的聲音。

她抬眼就看到是崔嫵在抱怨。

這人當真是被崔家養得無法無天,居然敢在傅葭臨的門前大聲議論這種事。

“你說什麼呢?”陸懷卿問。

她並沒有生氣,隻是覺得這話不能亂說,想要提醒崔嫵。

但崔嫵看清是陸懷卿,原本的幾分不甘全部變成了憤恨。

都是這個陸懷卿要偏幫那些寒門學子,和這個傅葭臨勾結在一起。

都是陸懷卿害得她二哥被流放,大哥和父親雙雙被貶謫。

最近那些昔日被她踩在腳下的貴女,像什麼裴家、王家的都敢給她眼色瞧了。

崔嫵不屑,冷笑一聲:“我說怎麼豺狼虎豹聚一堆了。不過啊,一個是血脈不明的孽種,一個是血統低賤的蠻夷,倒也般配。”

這樣的話,陸懷卿聽得太多了些,此刻再次聽到不覺生氣,反而覺得無聊。

她前世究竟是被什麼蒙了心,居然會為了像崔嫵這樣的所謂貴女懷疑自己。

“崔娘子所言不假,不過漠北與大燕締結盟約時是以兄弟相約,陛下也從未懷疑過五殿下的身份。”陸懷卿道。

她盯著崔嫵變得煞白的臉:“難不成崔娘子是在質疑陛下?”

他們崔家人不愧是一家人,都喜歡犯一樣的錯誤。

“你、你胡說!”崔嫵說不過,就伸手指著陸懷卿。

她似乎還有話要說,卻被陸懷卿一把攥住她的手,向外一扳。

崔嫵的手沒斷,卻也因此“哢擦”一聲,痛得叫了一聲。

“彆喊了,我沒真用力。”陸懷卿冷冷道,“但你剛才那句話,我不喜歡。”

崔嫵目中無人,但她身邊跟著這麼多侍女,怎麼就沒一個人攔著?

更何況,崔嫵已是婚齡,傅葭臨也尚未娶妻,就算二人是表親也不該讓她登門恭賀傅葭臨升遷之喜。

崔家就是想借崔嫵之口給傅葭臨添堵。

傅葭臨不理睬就會讓外人更議論他的身世,但他若遷怒了崔嫵,旁人不僅懷疑他是被戳中心事,還會更覺他的陰險狠毒。

會再給他添一道竟對弱女子和親人下手的罪名。

崔家這一手,還真是令人惡心啊。

“我讓你道歉。”陸懷卿緊緊握住崔嫵的手。

來來往往的人都在盯著她們,一時間議論紛紛,陸懷卿卻毫不在意那些眼神。

無非就是說她不懂禮數——前世又不是沒被議論過,這也算不得什麼。

他們愛議論,議論就是。

崔嫵感覺自己的手像是要斷了般,隻好哆哆嗦嗦道:“對、對不起。”

“不對。”陸懷卿搖頭,“你要說五殿下你的好表哥,你要說漠北也很好。”

“五殿下是我的好表哥,漠北也很好。”崔嫵道。

陸懷卿立刻鬆了她的手。

崔嫵瞪了她一眼,卻害怕得不敢再招惹她。

陸懷卿也不在意,隻是負手像看手下敗將般看崔嫵。

但她卻看到了崔嫵身後不遠處的傅葭臨。

她和傅葭臨四目相對。

王垠安拍了下傅葭臨:“人家都為你,把你小表妹罵了,你還不去感謝感謝人家?”

傅葭臨望著陸懷卿什麼也沒說,在她向他跑過來時,立刻轉身就要走。

“站住!”陸懷卿嬌氣的聲音裡帶著委屈,“傅葭臨,你今日要是還躲我,我就真不要你了。”

傅葭臨知道他該走的。

彆人的至親都找上門來求他了,他現在也沒有靠近明媚驕陽的資格。

他明知自己沒有資格,他比誰都知道他不能再招惹陸懷卿。

但聽到陸懷卿的話,他還是停下了腳步。

第五十三章

“我們不是一路人。”傅葭臨冷聲道。

他雖然生了雙好看的桃花眼, 但因他眸色偏深又有雙淩厲的劍眉。

此時他故意露出冷淡無情的神色,還真讓人不敢靠近。

王垠安看傅葭臨突然來這一出,原本想開口提醒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突然明白傅葭臨就是故意的。

這人是故意想讓陸懷卿討厭他, 讓她不要再接近他。

那日謝識微究竟同傅葭臨說了什麼?竟讓他疏遠陸懷卿至此。

不過, 依這漠北小公主的氣性,傅葭臨這些日子三番兩次給她難堪, 她肯定會……

“傅葭臨,和我去裡麵說。”陸懷卿拽住傅葭臨的手就走, 又恨恨瞪了眼王垠安,“不許跟過來!”

王垠安呆滯在原地——不是,他們倆吵架, 怎麼突然來凶他?

心裡雖腹誹, 麵上王垠安還是給目睹一切的賓客們解釋。

說他們二人是有要事要商,也不管這些人信不信。

而那邊的傅葭臨被陸懷卿攥住手,一路往內院帶,她緊緊抓住他的手腕, 不知道是心急還是真的生氣了。

她在前麵走得急, 踩到結了冰的石階時差點滑倒,幸好傅葭臨及時拽住了她。

“多謝你。”陸懷卿心裡生氣但還是給傅葭臨道了謝,卻又立刻擰著眉抬高下巴,“你不要以為,這樣我就能原諒你。”

“你好好和我說,你這幾日究竟是為何不理我?”陸懷卿問。

見傅葭臨抿著唇看她,卻並不回答的模樣,她道:“是不是有人說了什麼刺激你的話?”

“沒有。”傅葭臨搖頭。

他的手下意識握緊卻又很快鬆開, 但這個小動作還是被陸懷卿看到了。

這人就喜歡不高興的時候自/殘。

“就是有。”陸懷卿確信她想得沒錯。

她靠近傅葭臨,一步步走向他, 少年人被她逼得不斷往後退,直到被逼到不得不緊靠著院牆。

“是不是有人說了什麼,我們不合適,說我配不上你的話?”陸懷卿問。

前世她就沒少聽人這樣議論,有直接說她配不上的,也有說傅葭臨多高高在上的,當然也不乏同時提及兩人,然後說他倆不合適的。

這樣的話她每聽一次,心裡就愈發不相信傅葭臨會喜歡她。

傅葭臨今生會不會也是這樣?

兩人隔得太近,以至於傅葭臨根本不能回避陸懷卿的目光。

傅葭臨搖頭:“不是,你很好。”

陸懷卿品了一下,反應過來:“那就是有人說,你配不上我?”

她仍舊緊盯著傅葭臨,絲毫不給他狡辯和說謊的機會。

傅葭臨隻好輕點了下頭。

陸懷卿氣憤:“那都是胡話!誰說你不好,我就覺得你很好!”

傅葭臨哂笑,這人怎麼這般斬釘截鐵呢?她好像總是比旁人更容易相信自己。

她明亮而圓潤的眼睛認真瞧著他,琥珀色的眼睛裡全是認真的神色。

陸懷卿不該相信他的。

他才不是什麼好人,就算是他的親生父母、他的師父和先生們,都默認他是惡種。

可是陸懷卿為何要這般信任他。

他明明就不值得。

傅葭臨:“我在煙雨樓做過兵人,回了皇家也在白衣衛替父皇母後殺過很多人。”

“這雙手……”少年看著他那雙有著許多傷痕的手,眸色愈深:“殺過人的我自己的記不清了。”

從前他不知禮義廉恥,同樣不明是非善惡,但陸懷卿教會了他。

他知道他作了這麼多孽,他根本就配不上陸懷卿。

謝識微那些話不是蠱惑了他,隻是點醒了他,讓他知道自己就是不配。

“你……”

傅葭臨以為陸懷卿會害怕、會退縮,卻沒成想她居然握住了他的手。

她垂眸看著他的手:“你從前作的惡,是因為沒人教過你。”

少女的手輕輕揉捏著他那些凸起的傷口。

她輕柔的動作,像是一陣隔了整個寒冬而至的春風,終於吹到了飽受折磨的落魄人身上。

“以後不要殺好人,不要再做錯事了。”陸懷卿輕聲道。

傅葭臨沒有答話,他隻覺得陸懷卿這話有些太過天真。

在長安這樣的地方,誰手裡能是乾淨的?更何況他手中如果不握劍,根本就保護不住她。

下一刻,他的手仍被陸懷卿攥住,他的側臉卻傳來另一個陌生的溫熱觸感。

陸懷卿踮起腳,蜻蜓點水般吻了吻傅葭臨的臉。

“傅葭臨,以後我們多做好事吧。”陸懷卿道。

她麵上瞧著很是平靜,心裡卻早已是一團亂麻。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緩過像是喘不過去來的感覺。

傅葭臨伸出手,忍不住摸了摸右臉被吻的地方。

他愣愣地摸了又摸,等陸懷卿又踮起腳和他四目相對時,他才像是終於反應過來。

陸懷卿道:“我們一起贖罪。”

她想前世傅葭臨縱然作惡多端,但他出兵替漠北評判也是救下了幾十萬人,更不要說她當阿飄時,目睹了傅葭臨後來勵精圖治的日子。

那時的大燕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有這些前世的功德,他們今生再努力一些,肯定能夠把傅葭臨做過的錯事都彌補上的。

傅葭臨聽著陸懷卿的話,沒有立刻答話。

就在她想再問一次時,傅葭臨開了口:“好。”

“好哦!那就一言為定!”陸懷卿笑道, “那我今日先走了。”

傅葭臨笑著點頭,他望著她開開心心離開的背影,也跟著不自覺勾唇。

她都走了好遠,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般轉過頭來:“差點忘了!以後你就是傅尚書了,恭喜呀!要做個好官啊!”

最是沉穩少言的人,似乎也是被那笑容感染,也第一次抬手向她揮手示意。

真是新奇卻又讓人心裡踏實的感覺。

院裡的雪水從簷上不斷融化滴落,滴滴答答個不停。

而有的人心裡的寒冰,也不知不覺所剩無幾,天光終於肆無忌憚照了進去-

皇帝在歲末最忙的時候換了吏部尚書,這根本就像是折磨傅葭臨。

朝野上下,甚至不乏人等著看傅葭臨笑話。

他一個殺手出身的皇子,此前又沒有挑過大梁,眾人都想要看他如何料理百官們年底入計的事。

但傅葭臨居然把這一切都處理得井井有條。

崔家留下來的舊黨,凡是有人想要搗亂的,全被他收拾了一遍——不過他卻沒有殺人。

想著等傅葭臨殺人就彈劾他的崔家,也實在沒想到他居然會如此沉得住氣。

“殿下,這些空出來的位置是否有些太多了……”裴侍郎問。

“我不是寫了份名單給你嗎?暫時讓這些人先頂上,論功行賞等忙完再說。”傅葭臨假裝沒聽懂他的言下之意。

傅葭臨沒有抬眼,繼續提筆在官員的名字旁寫下“中下”兩字。

裴侍郎點頭。

他們家和崔家也有姻親關係,隻是這次他見到了傅葭臨的手段,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繼續為難他,反而真心誠意擁護他。

這五殿下這是鐵了心要把崔家的勢力從吏部徹底清出去。

他確定了傅葭臨的意思,正想離開卻又被叫住。

“這個江映政績頗佳,為何之前年年都是中中?”傅葭臨問。

裴侍郎壓低聲音道:“江映乃是奸佞江逾白的徒弟,這樣的人怎麼能評上等。”

他瞧傅葭臨若有所思點頭,下一刻他卻驚呼出聲:“殿下!”

傅葭臨居然提筆給江映評了個“上上”!

“這是謝相的意思……”裴侍郎提醒。

傅葭臨:“那又如何?”

裴侍郎欲言又止。

他隻是覺得這位五殿下並沒有外界傳聞中那般不堪。

至少一位為官剛直的人,怎麼都比從前那個故意抬高門貶寒門的崔應好。

傅葭臨並不知道裴侍郎的想法,他隻是繼續核對手中的官員簿,一一比照,提筆寫下評判。

等到眼看了太多文墨有些乾澀後,他才抬眼望著窗外的好天氣放鬆會兒。

他這樣應當也能算個好官。

第五十四章

前世陸懷卿覺得長安的每個白日都很是難熬。

但這一世, 日子卻好像過得很快,不知不覺還有幾日就是元正節了。

陸懷卿在樂坊裡聽曲子,“色迷迷”盯著素手撩撥琵琶的樂姬。

一曲畢, 陸懷卿拍手稱讚:“姐姐, 你好厲害啊!”

琵琶女害羞捂嘴笑,聲音溫軟道:“我給公主再彈幾曲吧, 就當是送公主了。”

“好啊,好啊。”陸懷卿用力點頭。

一旁的江蘺看到這幕, 嘴角忍不住抽了兩下。

他沒記錯的話,陸懷卿前幾日來時,明明說的是實在沒人陪她玩才“被迫”來樂坊的。

她還淒淒慘慘說她堂姐在準備婚禮, 每日不是繡嫁衣就是在學禮儀, 不能陪她一起玩。

她堂兄手握虎賁軍,到了年底也是大事小事不斷。

至於傅葭臨和王垠安一個吏部,一個戶部,王婉寧也忙著給王垠安裁新衣。

總之, 陸懷卿就是來求他“收留”她的。

江蘺還真心誠意可憐了她一會兒……結果, 才幾天時間,陸懷卿就成了樂坊最受歡迎的人了。

甚至力壓了那個風流成性、給錢大方的王謙。

“好聽!”陸懷卿絲毫沒察覺到江蘺探究的目光,繼續給琵琶女捧場。

等琵琶女彈累了,陸懷卿就給她揉捏骨節,還熱切提議道:“我府上有個大夫,我瞧樂坊有的姐妹似乎身子不大好,我改日讓他來給大家看看。”

陸懷卿笑道,彈曲子的姑娘們手上動作一頓, 都真心誠意感謝她。

“小事一樁!”陸懷卿擺手。

她的眼裡盛滿笑意,看這些歌姬舞妓也不見一星半點瞧不上, 反而寫滿了認真。

“你看我做什麼?”陸懷卿終於發現了江蘺的眼神。

江蘺搖頭:“就是覺得公主真是人美心善。”

“那當然啦!”陸懷卿驕傲認下。

陸懷卿看到有群男人突然到樓下,而一批又一批的女子都上前挨個被他們挑挑揀揀。

“他們在做什麼?”陸懷卿疑惑。

琵琶女向下麵看了一眼,解釋道:“那些是陛下身邊的花鳥使,專門在民間尋覓佳人的。”

“這可是大恩典啊,倘若能被陛下看上,封個寶林也是好的,還能脫了奴籍。”琵琶女豔羨道。

可惜她如今已過雙十,這樣的好事是輪不到她的。

陸懷卿看向樓下道:“未必。”

再過三日,就是傅葭臨的十八歲的生辰,而他在兩年後也是這幾日發動政變,領兵殺進了皇宮。

到時候那些承恩卻未有子嗣的妃子,大都隻能在宮中了此殘生。

陸懷卿又多看了那些人幾眼,正心裡擔憂,就看到那些花鳥使突然走了。

“怎麼回事?”陸懷卿問。

過了會兒,才有人來回話,說是這次樂坊的女子沒一個被選上的。

陸懷卿在心裡為她們鬆了口氣,想了想道:“給她們一人五兩銀子吧,就說是安慰她們的。”

“公主當真心善。”琵琶女道。

“沒事——你剛才說那些人是在民間尋找佳人的?尋常人家的閨閣女兒被看上難不成也要進宮?”陸懷卿問。

見琵琶女點頭,她在心裡不由嗤笑。

什麼花鳥使,她瞧是真的強盜罷了,把彆人家的好女兒搶進宮獻給那老皇帝。

陸懷卿這下才終於明白,王垠安為何不準王婉寧隨意外出走動。

原來這長安城竟然有如此多難以覺察的豺狼虎豹。

她這幾月一直派人盯著王家,卻從沒見過有生人進過王家,還在奇怪前世究竟是誰把王婉寧獻給皇帝的。

如今一想,王婉寧很有可能是被這些花鳥使盯上了,看來她得讓暗衛們再警惕些才是。

“哎呀——”陸懷卿瞧了瞧窗外的斜陽,“我還有事!”

江蘺寫碑文的手一頓,起身靠著欄杆喊她:“公主,你去哪裡?”

“傅葭臨今日生辰,我之前答應要送他禮物的。”陸懷卿回身道。

“那你慢些!天冷地滑,小心摔著!”

江蘺大聲囑咐,陸懷卿嘴上應了好幾聲,但腳步絲毫不停,一看就沒真的放在心上。

真是……陸懷卿雖然心地善良,還願意多管閒事,但她的愛也是有差等的。

那位五殿下拿走了最重的那部分之一-

“五殿下,明日再見。”

裴侍郎今日到傅葭臨府上聊考課諸事,這都整整三個時辰了才終於說完。

傅葭臨頷首,繼續翻看手裡的名冊,裴欽還是忍不住問:“殿下,今年的考簿是有什麼問題嗎?”

殿下自從那日發現謝相這些年對江映的打壓後,就讓考功司全部重新複審考簿——尤其是謝相門生最多的雍州、青州等地。

“謝相可不像外界傳聞那麼清正。”傅葭臨反問,“你還聽嗎?”

裴侍郎沒想到五殿下居然會這般快就信任自己,傅葭臨卻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道:“若是我不信你,你根本不會發覺我這些事。”

“多謝殿下賞識。”裴侍郎立刻拱手道。

他很明白傅葭臨這是招攬他的意思。

傅葭臨看了他一眼,繼續剛才的話:“謝相如今在朝裡埋了不少人。”

他將一份名冊遞給裴侍郎:“這些人這些年皆為“上上”者。”

裴侍郎接過名單一看,這些人其中不乏任要職之人,可大部分都清正剛直從不結黨之人。

五殿下是從哪裡知道這些消息的?

傅葭臨:“你不必想我從哪裡知道的,這其中有些是世家中人。你們裴家在世家尚有幾分薄麵,我需要你出麵敲打敲打他們。”

“是,屬下一定竭儘全力。”裴侍郎道。

傅葭臨看裴侍郎欲言又止,問:“還有事?”

“沒有,屬下告退。”裴侍郎搖頭。

他就是想起五殿下生辰應當是在這幾日,隻是五殿下是當年雍州起兵時出生的,陛下忌諱尋常人提這件事。

五殿下被尋回後,陛下也從未給殿下過過生辰——想來五殿下自己都是不在意的。

他還是彆提起這事了。

待裴侍郎走後,傅葭臨才繼續翻看考簿。

大慈恩寺刺殺一事,父皇是交給皇兄去查的,但不知為何遲遲沒能查出個結果。

他就自己派了煙雨樓的人去查,不僅確定了這次刺殺陸懷卿的那撥殺手是謝相的人,還連帶著發現了謝相這些年明裡暗裡拉攏了許多人。

傅葭臨握緊手中的筆。

若是換了個人,他早就讓人將其殺之而後快了。

可偏偏這個謝慈收養了陸懷卿的堂兄堂姐十幾年不說,還偏偏和陸懷卿父親曾是好友。

這個謝慈究竟想做什麼,為何一定要致陸懷卿於死地?

“篤篤——”

傅葭臨突然聽到有人敲了敲他的窗戶,他警惕道:“誰?”

“傅葭臨,是我啦!”熟悉的女聲從外麵傳來,原本身體緊繃的少年瞬間放鬆。

他過去打開窗,就先看到一個大大的食盒被高高舉起,隨後陸懷卿紮著兩個雙丫髻的腦袋才探出道:“喏!生辰禮物!”

傅葭臨愣住:“你怎麼知道今日是我生辰的?”

“隻要有心,怎麼會不知道?”陸懷卿道。

傅葭臨真是笨死了。

他就是在雍州的亂兵中丟的,想打聽他是什麼時候的生辰,簡直就是再簡單不過了。

傅葭臨紅著臉小聲道:“不必如此麻煩的。”

“那可不行,生辰一年一次,就要大操大辦!”陸懷卿反駁。

要不是知道傅葭臨的生辰和他爹起兵造反碰上了,加之這裡是長安不是漠北。

不然她肯定要好好給傅葭臨辦個生辰宴才是!

“快接住啊!我提了一路好累的。”陸懷卿道。

傅葭臨立刻把食盒接了過來,他話是那麼說,但手卻像懷揣珍寶般小心抱著食盒,臉上也不自覺笑開。

“瞧你沒出息的樣子!”陸懷卿“哼”了一聲,像是有點嫌棄他。

傅葭臨像做錯事般不知所措:“對……”

他的對不起沒能說出,就看到已經從窗戶爬進來的陸懷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從窗外掏出一把劍。

“這才是真的生辰禮物啦!誰送禮會送吃的啊?本公主像是那麼小氣的人嗎?”陸懷卿把劍呈給傅葭臨。

傅葭臨接過劍,垂眸瞧了瞧通體漆黑,像是用玄鐵鍛造,劍鍔處嵌了珠寶的劍——這把劍很漂亮,一看就是陸懷卿會喜歡的樣式。

“這是我送你的劍,以後你隻能用這把劍。”陸懷卿頗為“蠻橫”地盯著傅葭臨的眼睛,“也不許用它亂殺人,不然這劍是我請大師鍛造的,到時候可是損我的陰德!”

陸懷卿看傅葭臨像隻呆頭鵝,就伸手輕輕戳了戳他的臉:“聽到沒有啊?”

“嗯。”傅葭臨將劍收好。

他看向眼前的陸懷卿,她眼裡有期許和愛意,是過去他幾乎從未落在他身上的眼神。

傅葭臨從前不羨慕任何人有人關心和愛,但當有一日他也被人如此在意時,他才發覺——

真好。

原來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覺真好。

“彆愣著啦!快來嘗嘗我給你做的長壽麵!”陸懷卿把筷子和麵都拿出來遞給他。

傅葭臨捏緊筷子,挑起一口細細品嘗。

“好吃嗎?”

“嗯……很好吃,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麵。”

陸懷卿得意道:“那當然!這可是我今日現和我堂姐學的。”

傅葭臨聞言挑麵的手一頓,片刻後更加大口地吃了起來。

“傅葭臨!”陸懷卿卻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他放下筷子,抬眼看她。

小姑娘笑得眉眼彎彎,嘴角的酒窩甜膩得讓人深陷,她一字一句真誠道:“十八歲生辰快樂!願你歲歲有今朝。”

傅葭臨喉結微動,道:“多謝。”

他會的,他會好好活著,活成陸懷卿希望他成為的模樣。

傅葭臨吃完最後一口麵,把碗放進食盒,和她道:“你下次直接走正門……”

“不用,我從小就上躥下跳慣了,走前門還給你添麻煩。”陸懷卿擺手。

“不麻煩。”傅葭臨語氣放軟,和她商量道:“你下次走正門,不然……我不放心。”

陸懷卿聽到“我不放心”四個字,再加上傅葭臨放低姿態,也覺得他說得沒錯。

她道:“那好吧。”

傅葭臨垂下頭輕笑,掩去眼裡得逞的眼神。

他就知道陸懷卿這個人吃軟不吃硬。

到最後,他還是不放心一路把陸懷卿送了出去,還讓陸懷卿把食盒留下,說是他洗乾淨了再送回去。

陸懷卿也不是勤快人,自然也就答應他了。

等陸懷卿離開後,管家看到食盒不免意外。

傅葭臨特地道:“今日我生辰,銀雀公主送來的。”

他語氣裡是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炫耀。

管家沉默了一下,以為傅葭臨這是想要祝福:“殿下,生辰長安。”

傅葭臨卻好像不知為何,似乎還是不大高興。

管家又道:“這位公主還真是在意殿下啊。”

傅葭臨這次笑了。

管家被年輕人這股年少心動的勁兒熏得慌,提著食盒出來交代下人幾句就走了。

負責雜役的丫鬟洗著碗,卻發現這碗裡剩下的湯裡全是鹽。

還是夠一戶普通人家能吃整頓飯的鹽。

這廚房的那些侍女這又是在偷什麼懶,竟敢把這種東西端上來給殿下,也不怕掉腦袋。

這種東西誰能下口啊!

第五十五章

元正節這日, 陸懷卿需要進宮向皇帝進獻禮物。

她把早就給傅葭臨準備好的壓歲錢拿上。

外麵的紅包上有她親筆用金粉描的梔子花,金色的花瓣在陽光下亮閃閃的,好看極了。

“阿卿今年收了不少紅包啊。”謝識微笑道。

她還以為陸懷卿手裡的紅包也是彆人送的。

畢竟, 陸懷卿今年真的收到了不少紅包。

謝相、堂兄堂姐自不必說, 再算是王婉寧、江蘺等人……她已經收了厚厚一疊了。

就是傅葭臨沒給她送——興許,他是太忙了還沒抽出時間?

也可能是傅葭臨自己從不過正元節。

陸懷卿隻笑了笑, 她也沒和堂姐說,這是她要送傅葭臨的紅=紅包。

結果, 等兩人正準備進宮,就看到東宮臨時又給堂姐添了禮物,陸懷卿瞧了瞧似乎都是些首飾。

唯獨有一把劍在其中看著格外突兀。

“太子殿下, 怎的想到給姐姐送劍的?”陸懷卿疑惑。

傅葭臨那般不通情愛的人, 都知道給她送發簪。

這太子平日裡瞧著細心體貼,怎的這般不會送禮?

她姐姐明明就是愛看書習文,卻偏偏送這樣的刀劍給她。

謝識微望著那把劍出神,輕輕撫摸著上麵的花紋:“還請公公替我給太子回話, 就說識微多謝殿下好意, 這些禮物我甚是喜歡。”

等人走了,秋芙才回答陸懷卿的疑惑:“公主有所不知,陸家世代以武傳家,若不是……”

秋芙意識到自己多言,立刻閉上了嘴。

“若不是當年流放途中我身子出了毛病,興許我現在會是個女將軍。”謝識微輕柔笑道。

她說這話時並無傷感,就像是在談及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陸懷卿驚詫:“堂姐真厲害!”

她沒有急著去安慰謝識微,而是先肯定了謝識微從前的厲害之處。

“是我們陸家素來如此。”謝識微提起陸家總有些懷念, “當年二叔與父親都是大燕出了名的良將,我父親墜馬傷了筋骨, 才改走了文官這條路。”

謝識微道:“如果懷卿從小在陸家長大的話,興許會比我更厲害。”

“才不是!就是堂姐厲害!”陸懷卿搖頭。

她幾斤幾兩自己最清楚,除了騎馬射箭,她還真對什麼劍術兵法不感興趣。

就算生在陸家,她應當也成不了將軍。

陸懷卿捧場道:“陸家有沒有什麼劍法之類的,就是那種很厲害,‘唰唰唰’能撂倒一片人的那種。”

“這倒是有,隻是……”

隻是謝識微當年硬撐著學到了七歲,身子實在是撐不住練劍耗費的精力,就再也沒碰過了。

“我想看!”陸懷卿期待地望著她堂姐。

不過這一次,一向事事答應她的堂姐眼神閃躲:“我身子不適,就不獻醜了。”

陸懷卿還想再說話,卻被秋芙打斷:“公主,咱們還是先進宮吧,免得誤了時辰。”

聞言,陸懷卿隻好點頭,心裡卻覺得堂姐有些奇怪,但到底是哪裡不對她又說不上來-

元正節,大燕皇帝宴群臣,會諸藩使臣。

漠北作為大燕最堅定和強大的盟友,陸懷卿是使臣裡第一個上殿進貢的。

有著前世給傅葭臨進貢的記憶在,她的動作不徐不疾,說吉祥話納福時也恰到好處,惹得群臣都注意到了她。

三皇子瑞王小聲和傅葭臨道:“這銀雀公主瞧著倒是進退有度,不愧是陸將軍的女兒。”

傅葭臨望著殿上進退合度的小姑娘,未多話但眼裡卻溢出幾許驕傲。

陸懷卿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

彆人也發現了陸懷卿的好,他自然是歡喜高興的,也跟著笑著點了點頭。

“三哥,五弟哪裡懂這些。”康王突然道。

康王排行第四尚未及冠,原是不該封王,隻是皇帝看他跛腳,就提前給他開府賜了爵位。

旁人都說他這是好福氣,隻有他明白這是他沒有繼位可能性的補償。

從前他還能安慰自己他是因跛腳,才不被父皇重視,但宮裡又不隻他一人如此。

傅葭臨身為中宮嫡子,卻因血脈不明而為父皇輕視,比他還要慘上幾分。

可這兩三個月來,父皇卻接連幾次提拔傅葭臨,先是白衣衛正使,再是吏部尚書……

康王自己都沒察覺到他話裡的嫉妒:“人家這些日子都忙著升遷,哪裡有閒心關注這小小蠻夷的公主。”

“四弟,你怎可如此說話!漠北與大燕是盟友,這些年幫大燕打退北境不少異族,你這話不當講!”瑞王製止他。

瑞王也覺得今日康王很奇怪,這人從前明明和五弟關係不錯的,還時常幫襯著五弟。

今日也不知為何會突然針對五弟。

康王沒想到瑞王會護著傅葭臨。

瑞王雖然生母卑賤,但自幼養在王貴妃手下,他還是不敢招惹。

“五弟,今日是兄長多言了,還請你莫要見怪。”康王隻得低頭給傅葭臨認錯。

他從前見傅葭臨落魄,也施舍過他幾分善意,他原以為傅葭臨看在那些好意上,定不會和他計較這件事。

卻沒成想,傅葭臨冷颼颼看了他一眼。

這人什麼也沒有多說,可他的眼神像能將人吞噬的深淵,讓人不由膽寒。

“無礙。”傅葭臨最終卻搖頭。

他壓下心底的煩躁念頭,將目光放回已經拿到了帝王賞賜的陸懷卿身上。

他答應了那個好姑娘不隨便殺人的。

他得做個和她一樣的好人,才能與她並肩而立。

“康王殿下,太子殿下讓您慎言。”太監道。

坐在遠處的太子目光幽幽,眼裡笑著,警告意味卻在。

隔著這麼遠,他還是選擇了站在親生弟弟那邊。

康王聞言心裡更是一陣窩火。

太子怎的也跟著袒護傅葭臨這個孽種,他就不怕這個殺人如麻、性情陰鬱的弟弟哪日把他也給殺了!

一場宴席,有人歡喜自然就有人愁。

崔皇後神色複雜地瞧了眼陸懷卿。

都怪這個身上流著蠻夷血的女人,害得她們崔家如今被陛下打壓至此。

枉她一開始還想著要撮合她和演兒,現在看來幸好沒有真的讓她和自己兒子在一起。

這個蠻夷女絲毫不像陸玠那般偏愛她,果真是那低賤又野蠻的夷族玷汙了陸家的血脈。

不然陸懷卿怎麼會跟著外人來害崔家?

“婉婉你怎麼不高興?是因為朕這次沒請崔家的小輩進宮?”皇帝突然轉過頭,就看到了崔婉不悅的神情。

崔婉強顏歡笑:“陛下這是什麼話。臣妾知道陛下是想讓他們長個記性。”

前些日子崔嫵在五殿下府前說的話,不知道是被哪個不長眼的家夥傳到了陛下耳朵裡。

陛下龍顏大怒,不僅奪了崔嫵縣君的封號,還又貶了崔應和崔遠的職。

她心中當然不悅,卻不能真的表現出來。

而另一頭的崔遠正在長安的街上巡邏。

他這次被貶為了巡防營的一個小小副統領,從前在他做虎賁軍首領時,對他點頭哈腰的人如今竟成了他的頂頭上司。

雖然以他如今的官職今年的元正節宴會自然去不了,但他出身高貴按理也是能去的。

隻是陛下像是故意給崔家難堪般,此次隻請了他父親一人赴宴。

他如今每日在街上巡邏,都覺得那些跟在他身後的小兵肯定在心裡嘲諷他。

“有摸包兒!”

今夜正元節按例取消了宵禁,街上有人偷了東西。

崔遠瞧了眼被偷東西的老嫗荊釵布裙,一看就不是什麼顯貴人家。

他此刻本就心煩不想管,看到手下的人要去追,阻止道:“不過是小事,何必管它。”

小兵們止了動作,隻是臉上都有些不忍心。

那老嫗大過年被偷了東西,此刻哭得撕心裂肺,顫顫巍巍要去追。

他們大多家裡也有老人,看到此情此景實在是看不過去。

有個小兵實在是忍不住:“將軍咱們還是去瞧瞧吧?”

崔遠聞言挑了挑眉:“本將軍還要你來教不成?”

“來人,把他拉下去處置了。”

崔遠無視掉小兵求饒的聲音,在剩下的人麵前道:“本將就是落魄了,也輪不到你們看不起。”

他骨子裡刻著崔家人高高在上的毛病。

從前順風順水還能裝個謙謙公子,如今稍顯落魄,內心的自傲就和自卑糾纏了起來。

“走吧,去瞧瞧。”崔遠還是帶人去追了那個摸包兒。

他追到了勝業坊,讓小兵去打聽賊人下落。

不過此時正是團圓時,沒幾戶人家願意開門理他們。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這件事肯定會不了了之時,一扇有些陳舊的門被人打開。

這女人是個啞巴,戴著過肩的幃帽,她素手指了指某個方向。

崔遠不自覺被女人曼妙的身姿吸引,一陣風吹起,將女人的幃帽挑起一個角。

他不經意抬眸一眼,就被女人的臉勾住了魂。

這是張很漂亮的臉,漂亮到——崔遠立刻意識到,這會是個絕佳的機會。

這個女人會是一枚很有用的棋子。

崔遠扯起一個如沐春風的笑,宛若翩翩公子般向站在“王府”牌匾下的女人走去-

夜已深,殿中之人大多酒酣耳熱。

唯有傅葭臨從頭到尾滴酒未沾,甚至就算有人給他祝酒,都被他儘數婉拒了。

瑞王不由好奇:“皇弟怎的不飲酒?”

他沒記錯的話,這位五弟不愛飲酒,但平日酒量也不差。

怎麼這次竟然一點都不喝?連父皇敬酒,他冒著得罪父皇的風險拒了。

傅葭臨:“答應了人不喝酒。”

“竟有人能叫五弟做到這份上?”瑞王喝多了酒一時失態,“難不成是五弟心上人?”

傅葭臨暫時不想讓旁人知道他喜歡陸懷卿的事。

但他同樣沒有否認,隻是偏過頭向陸懷卿看過去。

等他握住更多權力,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告訴所有人,他喜歡陸懷卿了。

瑞王隻是一時酒氣上頭,沒得到傅葭臨明確回答,很快也就把這句話拋之腦後了。

宴席散後,傅葭臨原本想要追上去找陸懷卿,但中途被太子攔住。

他想起陸懷卿教他的善惡是非,停下腳步感謝:“今日多謝皇兄為我說話。”

“不必,今日的事,本就錯不在你。”太子眉梢一挑。

他也沒想到這個弟弟,如今竟變得如此有禮。

太子還想和傅葭臨說幾句鼓勵的話,但恰在此時,皇後身邊的玉棠打破了二人的對話。

玉棠:“這是皇後娘娘,今年給太子殿下準備的壓歲錢。”

紅色綢緞封著裡麵的錢,裝著滿滿的一袋錢。

太子知道母後這次又沒給五弟準備,他原本想寬慰五弟,傅葭臨卻向他行了一禮就立刻離開。

“五弟……”

太子還以為傅葭臨這是沒拿到母後給的壓歲錢難過。

事實上,傅葭臨是想追上陸懷卿。

可是等他追到宮門口,才發現陸家的馬車已經晃晃悠悠離開了。

少年人好看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落寞,捏緊袖中東西的手又添了幾分力。

他還是沒能趕上。

“新年好啊!”

就在他不由心情低落時,左肩卻被人用力拍了一下。

他向左轉什麼也沒看見。

陸懷卿站在右邊笑眯了眼:“笨蛋傅葭臨,我在你左邊啦!”

“下次記得長教訓,彆又老實往被拍那邊轉啦。”陸懷卿笑著提醒他。

傅葭臨點頭,喉嚨有些緊:“謝府的馬車不是走了……”

“我在等你啊,王謙和王貴妃敘舊去了,等會兒我蹭王家的馬車回去。”陸懷卿解釋。

傅葭臨:“等我?”

“對啊。”

今夜沒有月光,但陸懷卿手裡的宮燈映著她的眼,明亮又柔和。

一個紅紙包被陸懷卿從袖中掏了出來。

她道:“這是壓歲錢!給你的!”

傅葭臨接過她給的壓歲錢,聽見她問:“你跑這麼急做什麼?”

“我想追上你。”

陸懷卿:“追上我?”

傅葭臨用力摩挲著這個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的裝滿心意和祝福的壓歲錢。

他不自覺露出一個真誠的、純稚的笑容。

少年的眉眼也被宮燈柔和,一封裝滿銀票的紅綢包被他放在陸懷卿的手中。

“這是我的心意。”傅葭臨道。

“你送我的《節氣歌》裡有提到,我記下來了——正元要給壓歲錢的。”

陸懷卿摸著手裡的紅包,思緒翻飛。

關於壓歲錢,前世她就想要的。

不過,第一年她壓根不知道大燕還有壓歲錢這一回事。

第二年,傅葭臨教她學了《節氣歌》,她知道了,卻沒膽子找傅葭臨要。

第三年,她調笑般和傅葭臨說了,卻被他反過來說她都是大人了,怎麼還需要壓歲錢。

後來,她沒活過第三年,自然也沒機會繼續找傅葭臨要壓歲錢。

前世求而不得的東西,今生原來這般簡單就能得到。

重生後的第一年,傅葭臨就送了她壓歲錢。

陸懷卿認真道:“收了我的壓歲錢,你就要歲歲平安。”

“好。”傅葭臨伸手替陸懷卿捋了捋頭發。

“我們都要歲歲平安。”陸懷卿又道。

“也好。”傅葭臨應下。

“我們上元節去看花燈吧。”陸懷卿突然道。

“好……你說什麼?”傅葭臨這才發現自己被陸懷卿帶進了坑裡。

“我不管,你都答應我了。”陸懷卿耍無賴。

她這些日子看出來,傅葭臨不想旁人知道他們的關係,但她不喜歡這樣。

喜歡就要明晃晃表現出來才行啊!

傅葭臨無奈開口:“阿卿,我……”

“噓——”陸懷卿示意他閉嘴。

她踮起腳湊到他耳邊:“其實我今夜很想親親你的,但是這裡人多口雜不方便。”

“等上元節,我給你補上,好不好呀?”陸懷卿眨著眼睛,故意誘惑他。

傅葭臨知道自己該拒絕,但他此刻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像是踩在棉花上,頭暈目眩。

他明明滴酒未沾,卻像是醉得厲害。

“好。”

陸懷卿立刻道:“那就一言為定!不許反悔!”

“嗯。”傅葭臨笑著看她心滿意足,高高興興離開的背影。

一言為定,永不反悔。

第五十六章

“我問你最後一遍, 你究竟答應還是不答應?”崔遠居高臨下。

王垠安被按在地上,他的嘴角和額頭都被打破,此刻還不住往外淌血。

他卻張開口, 嘔出一口血, 一字一句固執道:“不、可、能。”

王垠安像隻被逼到絕境的猛獸,掙脫按著他的人, 向高高在上的撲過崔遠去。

他知道自己不是崔家的對手,可是哪怕以命換命, 他也絕不可能讓他們把姐姐帶走。

但崔遠終究是領過兵並沒有被他嚇到,反而一腳將他踹開。

王垠安被踹到了正廳的梁柱上,他“悶哼”一聲, 口吐鮮血像是沒了聲息。

“兄長, 乾脆殺了他得了。”崔遐幸災樂禍。

此次流放途中,他絲毫沒有反省自己的錯誤。

姑母正元節求皇帝舅舅赦免了他,他這幾日緊趕慢趕回了京城,就是想要找那幾個害他的賤人報仇。

“不必。”崔遠看了眼地上生死不明的王垠安, “終究是太原王氏的人, 直接殺了不好交代。”

當然他更怕的是,到時候王婉寧真成了寵妃,來找他們算賬。

留這個王垠安一命,也可以當作人質。

“把人帶走就是。”崔遠吩咐道。

已經被喂了迷藥的王婉寧,在王垠安迷蒙的目光裡被拖走。

他想要阻止,可身上已經沒有一絲力氣,就連意識都開始渙散。

今日就是上元節,崔家打定的主意, 就是今日把王婉寧獻給皇帝。

等他緩過來,或者等彆人明日發現他沒有上朝, 隻怕已經為時已晚。

不、不行……他得要救姐姐,他答應過爹爹和娘親,一定會保護好姐姐的。

“呃——”

王垠安拚儘最後一絲力氣,向門外爬去。

少年束發的布帶被血浸透,輕飄飄落在地上,血從他身下蜿蜒開,染了一路。

“叩——叩叩——”

他用儘全力扒拉大門,卻始終沒能成功。

就在他都要放棄時,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王垠安!快來吃元宵!史館準備了多的,師姐讓我給婉寧姐姐和你帶了!”

聽聲音是被崔家人支開,今日還在史館幫姐姐一起修史的江蘺。

“王垠安你……”江蘺扔掉食盒,蹲下身抱住他。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