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2 / 2)

“我姐被崔遠帶走了,救她!求你!”王垠安卑微道。

“好好!我先去給你找大夫!”

王垠安拉住江蘺的袖子,阻止了他的動作。

他之前從不明白,姐姐為何總讓他多做好事,不要做壞事。

如今他終於明白了,善因真的可以結善果。

“不……馬上去找五殿下、不,去找那位漠北公主。”王垠安緊緊抓住江蘺的手。

“去找陸懷卿。”

崔遠敢對他下手,就是明白傅葭臨不是一個多管閒事的人。

他這些年對傅葭臨有幾分情分,但他不敢賭——萬一傅葭臨不幫忙呢?

但陸懷卿不一樣。

她連江蘺都願意救,一定也會救他姐姐的-

“阿卿怎麼還在梳妝?今夜是約了什麼小郎君嗎?”謝識微揶揄陸懷卿。

陸懷卿往頭上簪傅葭臨送她的梔子花的手一頓,她心虛遮掩:“才沒有。”

“就是和何懷之、阿依木她們一起出去賞花燈罷了。”陸懷卿麵不改色撒謊。

她不是故意想騙她堂姐的,隻是她這些日子看出了謝識微對傅葭臨頗有微詞。

為了不在大過年給謝識微添堵,她選擇不說等會兒要去見的人。

陸懷卿對著銅鏡又仔細整理了一下鬢邊碎發。

嗯,墮馬髻,簪上一朵仿梔子花的簪子,好看又簡約!

“長安的小娘子都是彆牡丹,阿卿要不換一換?”謝識微提議道。

“不用。”

陸懷卿笑著搖頭。

這是她心上人送的花,比什麼牡丹都更嬌貴、更漂亮。

陸懷卿臨出門時,還是忍不住問謝識微:“堂姐當真不去逛逛燈會嗎?”

謝識微解釋:“婚期定在下月的,如今不過半月,我再出去走動不好。”

也是,畢竟連堂兄都在十日前去嶺南,說是幫忙取當年落下的一些伯母留給堂姐的嫁妝了。

“那等會兒,我給堂姐捎花燈和元宵回來!堂姐不許早睡哦!”陸懷卿笑得眉眼彎彎。

她今日穿了一身大紅色裙子,鮮豔奪目的紅映著她比雪更白幾分的臉,絲毫不知道自己像個圓乎乎的元宵。

“好。”謝識微點頭。

陸懷卿登上馬車,同乘馬車的何懷之打趣她:“公主今日穿得這般好看,白白便宜了那小子了……嘶——阿依木,你又掐我!”

阿依木瞪了他一眼:“就你話多。”

“本來就是……”何懷之反駁。

“懷之,你以後不許這麼說。”陸懷卿收斂笑意,正色道,“我喜歡傅葭臨,你就要尊重他。”

阿依木和何懷之都詫異地看向她。

陸懷卿認真道:“我將來……應當會和傅葭臨在一起,他是我喜歡的人,你們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希望,大家都好好的。”陸懷卿難得說這般煽情的話。

馬車內,一陣沉默,最後還是阿依木先開了口:“銀雀,我們懂你的意思。”

“你喜歡誰,我們也會喜歡的。”阿依木推了一下何懷之。

何懷之立馬表態:“對!”

“不過……你現在年紀太小,生孩子對身子不好,得再等幾年。”何懷之秉著醫者仁心提議。

“你說什麼啊!”陸懷卿和阿依木一起按著何懷之“打”他。

兩人就像小時候把何懷之按在長滿柔嫩青草的地上撓癢癢那樣。

直到何懷之連連討饒,陸懷卿和阿依木才相顧而笑,放他一馬。

“就知道欺負我,從小到大都這樣。”何懷之揉著絲毫不疼的手腕,假裝慘兮兮道。

“不是說大燕人都講什麼‘君子’、“淑女”嗎?也不知道傅葭臨……”何懷之小聲絮絮叨叨。

陸懷卿聽到他的前半句,仔細想了想這話。

因為傅葭臨自己就不是什麼君子啊。

恰好,她也不是什麼進退有度的淑女,他們倆恰好烏龜看綠豆,就是看對眼了。

何懷之不服不行。

馬車在坊口停下,何懷之和阿依木去過他們二人的上元節,陸懷卿則按照約定的地點想去找傅葭臨。

雖然八月十五教育過傅葭臨,早到和遲到都不好,但她今日還是稍稍早了半個時辰到。

畢竟,那個小呆瓜大笨蛋,萬一這次又提前好幾個時辰到了如何是好?

她這樣貼心又溫柔,就勉為其難看在他上次多等了那麼久,這次換她早些時辰來找他好了。

隻是陸懷卿還沒走幾步,就看到江蘺焦急向她跑來。

“公主……王婉寧,被崔家的人帶走了!”江蘺道。

他今日先跑了崔府聽說陸懷卿出門賞燈去了,就又立刻往東市找了來。

陸懷卿向後踉蹌了一步。

怎麼會這樣呢?

她不是一直派人盯著王家的嗎?那些暗衛——對,陸懷卿突然回想起,從正元節那夜開始,暗衛除了“無事”的稟報,就再也沒提過王家其他風吹草動。

原本她隻當是元正節暗衛們也都想著休假,再加之不過短短半月,並沒有覺得這事有什麼蹊蹺。

卻沒想過可能是她的人已經被崔家控製了。

她找的那些小乞丐最近過年節,自然也鬆懈了對王家的看管。

竟然就這般叫崔家人鑽了空子。

陸懷卿聽江蘺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阿伯,你立刻去找阿依木,聯係我們在長安的人手。”陸懷卿拿走馬夫手裡的鞭子。

這不是她用得最趁手的那條絞金鞭,但是勉強用用也夠了。

交代完事情後,陸懷卿拉住江蘺就向崔府去。

她摘下頭上的梔子花,目光略微凝滯了片刻——

傅葭臨,對不起,今日是她食言了。

可是她必須要救下王婉寧。

陸懷卿將簪子收入袖中,她又嫌棄身上的披風多事,直接脫下披風在長安的街道上狂奔起來。

她知道長安人看到了,一定會笑話她是個瘋子。

但沒關係,瘋就瘋吧。

隻要能夠救下在意的人,和他們好好在一起,誰還管那些不相關的人怎麼想。

“咱們就這麼直接進嗎?”江蘺有些害怕。

今日崔家請了許多賓客來府上,但這崔家人既然都把陸懷卿的暗衛捉住了,怎麼可能會讓他們進去?

陸懷卿自信:“我的暗衛都是阿娜幫我選的和調/教的,他們絕不可能交代主人是誰。”

江蘺還是惴惴不安,卻未曾想,那些家丁真的沒有攔下二人。

陸懷卿卻沒有時間得意,她現在需要的是摸清崔家把王婉寧關在哪裡了。

兩人從廊下走過,卻撞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王謙喝得醉醺醺的,嘴裡還在小聲嘟囔:“盼長安,念長寧……”

江蘺隻當他是酒蒙子將他放走,但他卻在露過陸懷卿時,在她耳邊小聲道:“崔嫵院裡去看看。”

陸懷卿驚訝抬眼看去,就見他仍舊一副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樣,就好像剛才那個冷靜清醒的聲音隻是陸懷卿的幻覺般。

“走。”陸懷卿選擇相信王謙的話。

他倘若是崔家的人,就應當立刻讓崔應將他們二人捉起來才對,但他既然沒這麼做……

不管了,如今也隻能賭了!

然而,下一刻,陸懷卿遠遠看到了熟悉的麵孔,那竟是微服私訪的皇帝,還有他身邊笑得溫柔的皇後。

原本她以為崔家是打算把王婉寧關在柴房等地,然後悄悄送進宮。

如今看來,崔家恐怕是打算直接生米煮成熟飯。

如果,王婉寧在宴會上失了名節,王家自然不會認這個旁支女。

到時候,手裡捏著王垠安性命的崔家,就可以讓王婉寧安心做他們的棋子。

這也說明王謙說的話確實可信。

“這位娘子,您是不是走錯了。”丫鬟看到陸懷卿捂著肚子靠近。

陸懷卿低頭,沒讓她們看到自己的眼睛,隻一個勁兒道:“我有些不舒服,請問這附近哪裡能讓我方便方便。”

侍女立刻給他們指了地方。

陸懷卿背過身立刻離開。

“看清楚了嗎?”等兩人來到院後,陸懷卿立刻問。

江蘺:“有侍衛在,至少有十幾個人把守。”

“咱們這下怎麼辦?”他有些害怕。

陸懷卿捏緊手裡的鞭子,骨節發出清脆的“哢擦”聲。

今日多半會見血,甚至很有可能會徹底得罪崔家——還是勢不兩立、你死我活那種得罪。

陸懷卿道:“你等會兒不要插手。”

江蘺不是她,他不認識王婉寧,沒有必要攪和進來。

但她不一樣,她見過王婉寧瘋瘋癲癲的樣子,也見過她溫柔善良的一麵。

王婉寧是個好人,她做的點心也很好吃,陸懷卿一定要救她的。

她深吸了兩口氣,身手麻利地跳上院牆翻進了院裡。

“為何娘子要同意這個女人安置在她院裡啊?”有丫鬟小聲議論。

“謝公子喜歡這人,娘子說必須要親自出口氣才是。”

“聽說娘子給她準備了藥……”

藥?

陸懷卿從前總以為王婉寧是被逼瘋的,卻從未想過她可能是被下了毒。

“是絕子藥。”丫鬟道。

陸懷卿見這兩人不再說話,套不到什麼消息,就將二人打暈。

她悄悄挪到侍衛最多的西廂房附近,已經確定了那就是關王婉寧的地方。

就在她即將上前時,卻被人從後麵拽住。

難不成是有人發現了她?

陸懷卿驚恐轉頭,卻被傅葭臨捂住了嘴。

她望著意料之外的人,滿眼不可置信。

傅葭臨怎麼會到這裡來?他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嗎?

“你和我說,遲到和早到都不好。”傅葭臨壓低嗓音。

而陸懷卿是最好最好的人。

她肯定是遇到了很大的麻煩,才沒能準時赴約。

傅葭臨立刻就派人查了這件事。

還好,他趕上了,沒讓陸懷卿沾染血汙。

陸懷卿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到了傅葭臨拔劍向院中而去。

他的劍光在滿院的明燈下,折出的卻是泠泠寒光。

陸懷卿卻沒有如傅葭臨希望的那樣躲在他身後,而是拎著鞭子同他一起上前。

“我的梔子花!”

在纏打中,陸懷卿袖中的簪子飛出,被侍衛當成暗器一腳踩碎。

“可惡可惡!這可是我最喜歡的人,送我的簪子!”陸懷卿怒了。

“不可饒恕!”

陸懷卿絲毫沒有因手生而拖後腿,反而因生氣竟一時間撂倒了好多人。

第五十七章

傅葭臨出劍利落, 似乎是打定了要速戰速決。

比起在慈恩寺那次,這次他出手並不狠厲,重傷了這些侍衛卻並未真的奪他們的性命。

陸懷卿發現傅葭臨今日用的是她贈的那把劍。

不知為何, 她總覺得傅葭臨今日下手如此輕, 興許就是因這把劍的緣故。

難不成是他也用不慣新的兵器?

有一個侍衛向院門外跑去,傅葭臨抬手正想一劍向那人膝蓋擲去, 就看到江蘺舉起石頭把那人砸暈了。

那個儒生沒殺過人,被飛濺的血嚇得呆若木雞。

裡麵的崔嫵也聽到了外麵的動靜, 她推開門質問:“誰讓你們進來的?”

陸懷卿:“我們是來救王婉寧的,你給我們讓開!”

“你……”

崔嫵被身旁的侍女按住,侍女柔柔一笑:“五殿下和銀雀公主說笑了, 我們這裡什麼都沒有。”

語罷, 她還轉過身,大大方方讓陸懷卿等人進去。

而裡麵確實除了一碗沒被人動過的湯藥外,沒有任何可疑之處,王婉寧也並不在這裡。

“銀雀公主, 你在崔府如此橫衝直撞, 恐怕不妥吧。”侍女看向陸懷卿。

“不可能。”陸懷卿喃喃。

她轉過身,拿起桌上那碗藥,質問崔嫵:“那這是什麼?如果王婉寧不在這裡,那這碗絕子藥,你又是給誰準備的?”

崔嫵也反應過來了:“這是我自己平日裡喝的安神湯。”

“那你倒是現在喝給我看!”陸懷卿一把抓住崔嫵,想要把藥給崔嫵灌下去。

傅葭臨則持劍攔住其餘侍女。

崔嫵連連後退,就在她被陸懷卿用藥堵住嘴,正想開口討饒時, 不知從哪堵牆裡傳來了聲音。

“救救我……”

陸懷卿拋下藥碗,循聲找到了那堵傳出聲音的牆。

牆內的女人像是長久不說話, 她的嗓子就像是被刀片割過一般,嘔啞難聽又極為微弱。

“機關在哪裡?”陸懷卿問。

見那些侍女不肯說實話,陸懷卿對裡麵的女人道:“你往後躲一躲。”

隨後,她抬腳用力踢了好幾下,終於破開牆。

“王姐姐你醒醒。”陸懷卿搖了搖王婉寧,卻發現懷裡的人滿臉潮紅一點反應都沒有。

顯然剛才的呼喊,已經用儘了她最後一點力氣。

“我們先把人帶走。”

傅葭臨收劍入鞘,將崔嫵連帶幾個蜷縮在角落的侍女一並拍暈。

兩人扶起王婉寧就往外走。

“彆發呆了,這人沒死。”陸懷卿看向守在門口的江蘺。

江蘺這才反應過來,他顫抖著唇,哆哆嗦嗦:“真沒死?”

“沒死。”傅葭臨答道。

在殺人這件事,傅葭臨算得上經驗豐富,江蘺也就信了他的話。

陸懷卿撿起已經被踩得四分五裂的發簪,轉頭對江蘺道:“快跟上!”

“哦……好、好!”-

“好多年不來崔家了,朕記得當年朕來崔家,還總是被崔家的門房攔。”皇帝看向在前麵帶路的崔應道。

崔應尷尬笑了笑:“當年陛下和二妹年紀小,總是私下見麵,有損陛下名聲。”

“臣也是不得不那麼做。”

“嗬。”皇帝輕笑一聲,卻也沒有拆穿崔應。

說什麼為他好,實則是因當年他隻是個不得寵的皇子,崔家自然不願意女兒嫁給他。

皇帝笑著和謝慈道:“朕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婉婉,還是陸兄帶我翻牆進來的。”

謝慈跟著點頭:“是有這麼回事。”

他知道皇帝這話是在給崔家和崔皇後難堪。

誰都知道崔皇後當年與陸玠本是有婚約的,崔家當年對陛下也並不待見。

不過崔家這麼做也不難理解。

謝慈看向身旁不怒自威的皇帝。

誰又能想到落魄的皇子也有大權在握的一日,而他這個當年跟在陸玠等人身後的小人物,竟成了唯一風光到現在的重臣。

“崔卿不是說有美人要獻給朕嗎?引路吧。”皇帝的敲打點到為止。

他如今已經實現了年少時的夢,陸家也成了半死不活的樣子,自然沒必要再跟崔家再過不去。

崔應帶著一行人往計劃裡的院子去。

但等他們走到院裡,崔應才發現王婉寧並沒有如他預計的等在裡麵。

皇帝不悅:“崔應,你這是又如年少那般戲弄朕嗎?”

“臣、臣不敢!”崔應急道。

皇帝氣得拂袖而去。

崔應跟上去道:“陛下,臣真的不是故意的,臣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

謝慈站在一旁,沒有跟上去。

他偏過頭問陸昭:“美人呢?你今日擺了崔應一道?”

“我可沒有那個閒心。”陸昭聳了聳肩,“我還以為是你又在算計崔家。”

故意讓安插在崔家的人,引導崔家給皇帝獻美人,再故意臨時把人帶走。

這種把人算計到死,卻不臟自己手的算計,本就是謝慈最擅長的計謀。

“我也沒那個閒心。半月後就是識微和太子的婚禮,我可沒有閒心管崔家。”謝慈淡淡道。

皇帝怒氣衝衝離開崔府後,謝慈才明白今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又是那個漠北小公主,竟然還能攛掇得動傅葭臨又幫她。

“女兒也不知道那王婉寧怎麼突然就能說話了!”被崔應扇了一巴掌的崔嫵,捂著臉不甘心哭訴。

王婉寧不是個啞巴嗎?若是知道這人竟會說話,她怎麼也會把她嘴巴堵上。

謝慈原本隻是在一旁裝好人,勸勸被壞了好事的崔應。

但在他聽到“王婉寧”,以及這人會說話後,他早已刻在臉上的微笑裂開一道裂縫。

“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謝慈冷聲道。

崔嫵:“王、王婉寧。”

“她是王益的女兒?”謝慈問崔應。

“是……”崔應看謝慈也突然離開,他還以為崔應生氣了,“當年江逾白舞弊案,你不是連帶著王益也彈劾了嗎?”

他選擇王婉寧也是有過猶豫的。

畢竟王益從前與江逾白交好,謝慈自然和他有關係。

隻是他想著謝慈既然都彈劾王益了,當然更不會管王益的兒女。

謝慈卻沒有回身解釋,他連陸昭都打發走了,獨自一人立刻趕回了謝府。

“派人去殺了王家姐弟。”謝慈喚來他的心腹。

片刻後,他閉了閉眼,又道:“若是見到陸懷卿,一並殺了,不必留她性命。”

“可是……”心腹都被他嚇到了。

那陸懷卿可是堂堂一國公主啊。

謝慈睜開眼,眼裡隻剩下如往日般的溫和:“照做就是,所有責難,本相來擔。”

他就不該心軟。

不論是當年放過“啞巴”了的王婉寧和尚不記事的王垠安。

還是在慈恩寺時,隻是劫走陸懷卿,讓她“下落不明”。

到底是他如今有了家,又兒女雙全,竟忘了朝堂之上,隻能趕儘殺絕,不該有絲毫柔腸-

“怎麼樣?”陸懷卿看何懷之給王婉寧把完脈,壓低聲音問。

何懷之示意幾人出去再說。

“崔家給王娘子喂了催情的藥,至於彆的藥倒是沒有。”何懷之道。

王垠安急道:“那為何我姐姐還沒有醒?”

“我也覺得奇怪,按理來說,我已經解了藥性,應當會很快醒來才是。”何懷之道。

他思索片刻,還是道:“先好好照顧著吧,我等會兒熬副補藥,你再給你姐姐服下。”

陸懷卿原本還想再照顧會兒王婉寧,但她看到身受重傷的王垠安坐在他姐姐床邊滿眼擔憂。

她覺得自己不該去打擾彆人姐弟倆,就默默退了出來。

陸懷卿坐在庭前,失望地看了看手中已經不能戴的發簪,又望向遠處飄落的雪。

今日事情頗多,陸懷卿也知道今日傅葭臨沒有滅口。

這也就意味著崔家人,肯定會知道是他們壞了崔家的好事。

這下算是徹底得罪崔家了。

陸懷卿吹了吹額頭上的碎發。

“吃點元宵嗎?”傅葭臨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安慰她,給她端上一碗元宵。

陸懷卿眼裡的憂愁淡了幾分,她捧過芝麻餡的元宵咬了一口:“你不吃嗎?”

傅葭臨搖了搖頭。

“不對……你從哪裡弄得啊?”陸懷卿覺得奇怪。

如今夜已三更,外麵飛雪連天,這王婉寧也生了病。

江蘺和他師姐都是君子遠庖廚,王垠安也在她姐姐病床前,何懷之和阿依木兩個漠北人就更彆提了。

那這碗元宵能是從哪裡來得啊?

傅葭臨:“我做的。”

“你好厲害啊!”陸懷卿驚呼。

她立刻又舀了一個元宵,皮很糯,裡麵的元宵餡甜而不齁。

陸懷卿奇怪:“你怎麼會做飯啊?”

雪花偶爾有幾片吹進窗上,傅葭臨垂眸看著那些雪花,語氣平淡:“以前還沒被認回來前,也會有需要去很遠地方的任務。”

他之前已經提過他曾在煙雨樓做過事。

但陸懷卿似乎並不在意,他也就當陸懷卿不清楚那是什麼地方,才敢提及那些不堪過往。

陸懷卿又問:“比如……”

“劍南、嶺南、渤海都是去過的,路上吃不慣當地的味道,我就學會自己做飯了。”傅葭臨道。

陸懷卿邊嚼著嘴裡的元宵,邊聽傅葭臨講那些四處做任務的故事。

“在夔州被辛辣刺激到了,那裡的人當真很能食辣。”傅葭臨道。

他講述這件事時,雖然麵上平靜,眼裡卻心有餘悸。

陸懷卿難得看傅葭臨露出害怕的神情,還咬著嘴裡的勺子就笑出了聲。

傅葭臨不能吃辣,記下來了。

飛雪簌簌落下,屋內兩人對坐聊起過往。

陸懷卿也講了她小時候的趣事。

什麼她吵著鬨著要嘗嘗阿塔口中長安的“桃花姬”,阿塔就找燕商買了酒曲給她釀酒,結果一壇酒,差點送她去見雪山神的故事。

陸懷卿哈哈大笑:“第二天,我阿娜抄著馬鞭追著我阿塔打。”

當然都隻是嘴上說說啦,她阿娜根本舍不得打她阿塔,最後兩人一起被何懷之師父——老何醫官數落了一通。

傅葭臨認真聽她講述過去,桃花眼裡都是向往的神情。

就像一隻在雪天躲在門外,探頭探腦看彆人家幸福的流浪貓。

“傅葭臨,以後……我是說以後啊!”陸懷卿紅著臉,“我們有了自己的小家,是不是你也能帶我到處玩啊?”

傅葭臨的笑容一滯:“你不想停下來買處宅院嗎?”

他原本就是這麼想的。

爬得高高的,握住權力,然後給陸懷卿撐起一方天地。

原來她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嗎?

“也不錯……可是,仗劍天涯,四海為家好颯!”陸懷卿起身,模仿傅葭臨運劍的模樣,“咱倆一起浪跡天涯,比待在長安好多了。”

傅葭臨望著陸懷卿一語不發。

他沒有過真正的家,他也不知道一個家究竟該是怎麼樣的。

就連和陸懷卿說的所謂打算,也不過是他瞧了王垠安、皇兄等人的家後,自己拚拚湊湊出來的“家”的幻想。

但陸懷卿口中的家真的很不錯。

傅葭臨:“好。”

“給,特地給你留的。”陸懷卿把最後一個元宵喂給傅葭臨。

畢竟是他做的,他若是一個都沒吃上,未免也太慘了些。

傅葭臨張口,將整個元宵一口吞下。

“笨蛋傅葭臨,誰吃元宵一口吞啊!”陸懷卿沒想到傅葭臨會這樣。

但傅葭臨隻是伸手擋了擋唇,沒讓陸懷卿看到他狼狽的模樣,待咽下後才傻笑著道:“無礙。”

陸懷卿幫傅葭臨擦了擦嘴角的芝麻糊,又聽到他道:“很甜。”

所以說人長得好看真的很重要,要是換個醜點的這麼笑,就隻有傻乎乎能夠形容。

但傅葭臨這麼一笑,嘴角的梨渦合適的蕩漾開,少年意氣晃得人眼暈。

陸懷卿覺得自己肯定也是暈在了傅葭臨的笑裡,不然她也不會呆呆地親了一口傅葭臨的嘴唇。

還是傅葭臨更甜。

親完後的陸懷卿,坐在椅子上在心裡像個登徒子般想。

傅葭臨的笑容一僵,一把拿起劍——不是陸懷卿送她那把,而是他自己用得最久的那把劍。

“彆出來!”

丟下這句話後,傅葭臨提劍就往外去。

但陸懷卿覺得不對,她往外麵看了一眼,就看到一波又一波的黑衣人湧了進來。

看這架勢,陸懷卿覺得這次的情況,肯定比在大慈恩寺時還要更為嚴峻。

傅葭臨還讓她不要出去——他是打算一個人被捅成篩子嗎?

陸懷卿撿起自己送給傅葭臨那把劍,往廊上跑去,一路上遇到了好幾個刺客。

“王垠安!有刺客,你不要……”陸懷卿邊和他們纏鬥,邊大聲提醒王垠安,“不要離開你姐姐。”

這些人多半就是衝著王家姐弟來的。

不過下一刻,陸懷卿發覺她可能想錯了,又或者說她可能是想簡單了。

在她現身的刹那,那些刺客都向她而來。

陸懷卿這才意識到,這些人想殺的人裡麵肯定也有她。

可是這些人究竟是為何要殺她啊?

陸懷卿的劍術不過三腳貓很快就難以招架,阿依木等人的功夫比她還要差,一時半會兒也幫不了她。

她抵擋了一刻鐘,麵對眼前十數人的刺客,左手上不可避免的負了傷。

“咯——”

陸懷卿被刺客的殺招逼得後退,就在此時隔她最近的刺客喉嚨被人刺破。

鮮血從那人的頸間噴湧而出,甚至有不少血濺到了陸懷卿的臉上。

又是一陣短兵相接的聲音,那些試圖靠近陸懷卿的刺客,全都一一被傅葭臨的劍貫穿。

陸懷卿從未見過這樣的傅葭臨。

她印象中的傅葭臨殺人雖狠、雖快,但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冷靜的。

關於這一點,傅葭臨從不過多提及,但王垠安卻與她說過——

做殺手最大的忌諱,就是被心緒左右。

但眼前的傅葭臨明顯不是,他劍劍狠厲,到了最後甚至不像是為了自保,而帶了幾分報複的意味。

他砍下剛才傷了陸懷卿右手那人的雙手,隨後才一劍砍下那人的頭顱。

又是一刻鐘,院內的打鬥終於結束。

沉默混著血腥味彌漫開來,目睹了一切的人,不約而同看向院中還緊握著劍的傅葭臨。

他身上的衣衫已經被血浸透,還不斷有血珠順著他的劍淌下。

王垠安還在屋內不敢離開他姐姐,外麵的幾人則神色各異。

江蘺師姐弟當然被嚇得不輕,他們一介文人哪裡見過這樣的修羅場景。

何懷之和阿依木則是擔憂地看向陸懷卿。

她喜歡的人,竟如此恐怖殘暴,這……就算是為了自保,尋常人哪裡會這樣出手狠辣?

傅葭臨這根本就不像個人,反而更像毫無自我意識的刀劍,才能做到如此麵不改色地屠殺同類。

而站在屍體中央,腳尚踩在園中混著大灘大灘血的雪地中的傅葭臨,輕輕眨了眨眼。

他甚至不敢抬眼去看陸懷卿。

風與雪似乎都更加喧囂,他也聽到自己心裡有個嘲諷的聲音。

看吧,根本改不掉的。

他就是個怪物,這輩子都不可能活得和正常人一樣。

陸懷卿一定會被他嚇跑的。

“公主,彆去。”何懷之開口想阻止陸懷卿靠近傅葭臨。

但陸懷卿並沒有聽何懷之的話。

她踏過雪,也淌過血,還踩過照著這一切的月光。

最終她停在了離傅葭臨一尺遠的地方。

她與傅葭臨都沉默,最後還是傅葭臨先抬眸看她。

他手上、臉上、脖頸上,就連眉睫上都有血跡,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修羅。

傅葭臨見陸懷卿不說話呆愣的樣子,他害怕陸懷卿被他嚇跑,卻不敢開口挽留。

她本就該碰明淨的雪才是,而不是被他染上血腥。

傅葭臨的齒間還有剛才元宵的清甜,他心中的苦澀卻更甚,不由自嘲:“怕呢?”

如果陸懷卿要走就走吧,這樣的他確實不配。

不過這是他給陸懷卿最後一次機會了。

傅葭臨猩紅著眼盯著陸懷卿,自以為大度:“怕就……”

“我覺得你要是這個水平,那我覺得你也不小氣。”陸懷卿的話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陸懷卿終於想到話安慰傅葭臨了。

這人剛見麵時給的承諾,她還覺得是他小氣。

可後來了解了殺手這行的規矩,今日又見到傅葭臨以一抵百的功力後,陸懷卿才明白傅葭臨這個承諾一點也不廉價。

二十一的傅葭臨為了她的一封求援信,千軍萬馬,平叛漠北。

十八歲的少年給不起那麼多,但他同樣把他最珍貴的東西獻給了她。

隻要他有,他就會給。

陸懷卿望著傅葭臨紅著眼眶,又回想起他剛才像是委屈到極點的話。

少女踮起腳,用手帕替傅葭臨擦去臉上的血汙,認真道:“這些人要殺我們,我們是自保,這不算作孽。”

“咱們還救了王姐姐和王垠安,這算積德行善,神佛不會怪罪的!”陸懷卿安慰傅葭臨。

果然,眼前的傅葭臨眼裡神情一怔。

傅葭臨聽著陸懷卿的話,心裡不自覺柔了下來。

但他同樣明白,從今以後,他再也不可能放陸懷卿走了。

“傅葭臨!”

他被身旁的姑娘拽了拽袖子,她指了指遠處泛白的天:“天亮了!”

是啊,天亮了。

傅葭臨側過頭,望向絲毫不知道他心思的陸懷卿。

風雪聲在此刻似乎都停下,暖意不自覺蔓延。

他的天也亮了。

第五十八章

那夜的殺手傅葭臨第二日就查出來了是誰。

陸懷卿原本最懷疑的是崔家, 畢竟進京以來她“得罪”崔家不少。

昨夜她又救走了王婉寧。

然而,傅葭臨查出來的幕後凶手,卻是一個陸懷卿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人——竟然是謝相。

進京以來, 謝慈接待了漠北一行人, 待客周到,又自詡她父親的舊友。

更重要的是謝慈既然要殺她, 為何早不動手玩不動手,偏偏挑了昨夜動手。

傅葭臨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 解釋道:“慈恩寺的殺手也是他派的。”

“我這些日子一直派人盯著他,不然昨夜之事恐怕也難以查出。”傅葭臨道。

陸懷卿聞言驚詫。

她也派了人在查那次刺殺的事,殺她的人她是一點都沒有頭緒, 反而是刺殺她堂姐的那波人還有些許跡象。

可見謝相派的人都相當謹慎。

這些年謝相雖身居高位, 卻低調行事,比之張揚的崔家,謝家更是在民間有不少好名聲。

不過……一個能派出昨夜那麼多殺手的臣子,怎麼都不可能是什麼立身端正的好人。

“可他究竟為何要除掉公主呢?”阿依木不解。

陸懷卿是漠北的公主, 她一旦在長安出了事, 漠北定然會向大燕討要說法的。

依蘇爾大人對她的在意,大燕和漠北必然會開戰,到時候大燕江山不穩,對謝慈又能有什麼好處呢?

“這件事如今還不能簡單下定論。”傅葭臨看了看滿屋的人,最後隻單獨叫了陸懷卿和王垠安兩人出去。

他看向陸懷卿,說出自己的推測:“慈恩寺那次,謝慈不是想殺你,更像是想將你劫走藏起來;這次, 他又像是被逼無奈,下了狠招。”

總而言之, 這兩次都不像謝慈的手段,前一次太過溫和,而後一次又太過狠厲……甚至有種想要急切掩蓋什麼的意味。

這也是謝慈當了傅葭臨好幾年名義上的夫子,他才能如此敏銳察覺到這兩次事情,謝慈都和尋常不同的緣故。

王垠安立刻道:“殿下說的有道理。”

反而是陸懷卿眼神飄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傅葭臨以為陸懷卿這是不相信他,垂下眼瞼道:“你們也可以不相信我,這隻是我一家之見。”

“不是的……傅葭臨,我相信你。”陸懷卿急道。

她剛才是在想謝慈究竟為何要殺她呢?

傅葭臨、王垠安等人都沒有前世的記憶,可是陸懷卿知道前世發生的事——

今生謝慈要殺的人是她,可前世是阿娜入京進貢的。

那麼是不是可以猜測,謝慈一定要殺她的原因,很有可能也是他前世要除掉阿娜的緣故。

“可是謝慈為何會從隻是想劫走我,變成了要下死手?”陸懷卿想不通這件事。

傅葭臨的目光向遠處王婉寧的院子望去:“那就得等王婉寧醒來,問問她究竟知道些什麼了。”

王婉寧為何要裝十幾年的啞巴,又是什麼樣的秘密,竟惹得謝慈如此急於除掉她。

“殿下放心,待家姐醒來,我一定立刻告訴您。”王垠安道。

傅葭臨對陸懷卿道:“你要從謝府搬出來嗎?”

原本還在沉思的人,聽到這句話卻立刻搖了搖頭:“不。”

先不說如今謝相不知道他已經暴露,她若是貿然搬出謝家,反而會讓謝相警覺。

單就是謝慈可能是前世害死她阿娜的凶手,陸懷卿就必須繼續待在謝家。

傅葭臨看出陸懷卿又被那股類似“悲傷”的東西包裹了起來。

從前這樣的感覺,隻會在陸懷卿一個人默默出神時才有。

可是今日,陸懷卿目光堅毅,神情不變,傅葭臨還是一眼看出了她的脆弱和反常。

就像經曆漫長嚴寒後,唯一活下來的那朵花。

反倒因為背負了其他生靈的期望,反而連最普通的綻放都顯得疲憊不堪。

“陸懷卿。”傅葭臨喊住了即將離開的陸懷卿。

“你被踩壞的那支簪子可以先給我嗎?”傅葭臨問。

陸懷卿不知道傅葭臨要一支被踩碎的簪子要做什麼,但他既開了口,陸懷卿也就給了。

傅葭臨摩挲著簪子:“我過幾日還你。”

在王家待了一天一夜,陸懷卿為了不讓謝相疑心,還是趕在日落前回了謝家。

她事先就派人將昨日的事全告訴了堂姐,堂姐隻當她是在幫友人,至於謝相似乎也沒有懷疑她。

傅葭臨則直接讓人將王家姐弟接到了他府上。

這下就是謝相膽子再大,他也不可能往皇子的府上派殺手。

王垠安也才因此鬆了口氣,敢稍微合眼休息休息。

但他同樣明白這一切,不是傅葭臨看在兩人的關係上幫他的。

傅葭臨在煙雨樓活了十幾年,那些唯利是圖的規則早已刻進他的骨髓裡。

如果這次不是陸懷卿插手了這件事,除非王垠安願意放棄自己的底線,徹底投入傅葭臨的麾下。

不然,傅葭臨可不會在意旁人死活。

然而,入了夜,王垠安去感謝傅葭臨這次幫助時,正逢他對著燭光在修簪子。

梔子花他已經托了長安最好的玉雕師父,重新以白玉和青玉雕成梔子花。

至於上麵的珍珠仿的露珠,被他一個個小心翼翼地串起,又仔細用銅線綁到發簪上。

珍珠一顫一顫,就像少年人單純又誠摯的心意。

“殿下,這次刺殺的事,您當真要放過崔家?”

中途裴欽來過一次,傅葭臨並未將殺手背後的主人告訴他,他也就忍不住問。

傅葭臨點頭,也並未解釋。

裴欽便以為傅葭臨這是看在崔家是他母後的母族,打算放過他們。

王垠安待裴欽走後才問:“您為何不乾脆借此事,狠狠報複崔家?”

還正好更能徹底讓謝相相信自己沒有暴露。

傅葭臨串珠子的手一滯,隨即淡然道:“崔家沒做過事,我不會冤枉他們。”

這話落在王垠安耳朵裡,猶如一道驚雷炸開。

是他這幾個月都忙於在戶部紮根了嗎?傅葭臨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

“殿下當真是……品行高潔。”王垠安道。

說實話,若是放在幾月前,他肯定不會相信傅葭臨能和“品行高潔”這個詞沾邊。

這還真是……世事難料。

他甚至懷疑這次他姐姐的事,會不會就算沒有陸懷卿插手,殿下應當也會管。

在小太陽日複一日的無孔不入的溫暖下,再冷冰冰的人都得被砸開一道口子。

“殿下,您早些休息。”王垠安也告退。

臨出門時,他回身又看了眼傅葭臨。

見他似乎是不滿意,又將銅絲解開,把剛才好不容易串起的珍珠取下,像是打算從頭再來。

嘶——他們墜入愛河的男人真可怕-

崔應被挪到了很小的閒職上去,至於崔遠和崔遐因毆打朝廷命官兄弟倆都被流放了。

半年前還煊赫一時的崔家,竟這樣不知不覺就沒落了。

但大家又覺得沒什麼新鮮的——當年陸家還不是這樣,陸家的文武兩個麒麟兒,一個死,一個下落不明,不就是這麼落魄的嗎?

倒是朝堂百官發現五殿下手下的可用的人很多。

河東裴氏和王垠安自不必說,就連以江映為首的寒門臣子都在這次倒崔中,替傅葭臨出了力氣。

最重要的是,傅葭臨在吏部和戶部都有勢力。

百官們心知肚明,太子的儲君之位,恐怕不比從前穩當了。

而陸懷卿對這一切並沒那麼在意,她隻是發覺春天來了。

長安開春比漠北早,二月二剛過,春意盎然,度過整個艱難寒冬的飛燕,也終於從南邊稀稀落落逐漸飛回。

陸懷卿照常推開窗,她想吸吸春日萬物複蘇的精靈之氣,卻先一步看到了窗台下掛著的盒子。

她將盒子取下,上麵有張紙條,寫著“阿卿親啟”。

黑色的字被露水打濕了些許,洇了些紙,卻也能看出字的主人寫字時的認真。

陸懷卿心中立刻就想到了這是誰送的。

她打開盒子,“不敗的花”四個字和修好了的梔子花簪子就映入眼簾。

這次傅葭臨明顯成長了不少,換了更好看的檀木盒不說,連這個字都越發好看了。

陸懷卿仔細瞧了會兒,才揉捏著手裡的紙道:“什麼嘛,和我的字跡一模一樣。”

就這麼像的字,以後傅葭臨要是做了壞事,全推給她都不會有人懷疑。

話是那麼說,但陸懷卿立刻就把發簪插在發髻上。

她還在遇到謝識微時,特地問:“堂姐,你看我的發簪好不好看?”

見到謝識微點頭,陸懷卿才笑開。

謝識微:“你是又買了支新的?”

“不是,這支之前壞了,剛修好。”陸懷卿搖頭,特地補了一句,“我很喜歡這支簪子。”

她戴著簪子和好幾個人都說,雲安、夏月、阿依木……很快大家都知道,這支簪子她寶貝的不得了。

堂姐與太子的婚期將至,進日來謝府送賀禮的人日多。

陸懷卿也時常出門去看望王婉寧,一來二去就和裴欽碰上了。

那人看到她頭上的簪子,像是很驚奇,瞧了又瞧,最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倒吸一口涼氣。

這下就引得陸懷卿更好奇:“裴大人,你在想什麼?”

裴欽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在陸懷卿的逼問下,把前幾日的事全說出來了。

陸懷卿這才怔然摸了摸鬢邊的珠釵。

他還以為傅葭臨是找工匠修的,原來竟是他自己動的手。

不過……

“你說他大晚上,對著燭光在修簪子?”陸懷卿出乎裴欽意料,抓住了這句話。

好啊,她和這人說了好幾次,讓他愛惜自己,他就是這麼愛惜的?

前世傅葭臨就愛喝酒,這輩子酒戒了,就開始折磨自己眼睛?

就算她得感謝他幫自己修簪子,但就不愛護自己眼睛這事,她也得好好管教他一番!

第五十九章

春日的明光同樣照進了傅葭臨府上, 院裡枯敗了整個冬季的池塘,積雪消融,碧波微泛。

在池塘邊想扒拉起一條小魚的白貓終無所獲, 轉頭想靠近院內的幾抬東西, 想瞧瞧裡麵有沒有好吃的。

“去去去!”王垠安丟給小貓一條小魚乾,“彆碰我姐的東西。”

這都是謝知寒不遠千裡命人從南州送給他姐姐的禮物。

雖然他看不上謝知寒, 但也不得不承認這些東西都是用了心的。

“先收著吧。”王垠安吩咐人把這些東西都收好。

他又看向傅葭臨:“殿下,你說那個姓謝的, 什麼時候能回長安?”

這半月都已經過去,他姐姐仍舊躺在床上沒有醒來。

何懷之說讓親人陪著說說話興許會好得更快些,可他日日都在姐姐病床前陪著仍沒有什麼起色。

他忍不住希望那個謝知寒回來陪陪他姐——如果王婉寧能好得更快些的話。

“恐怕還得要半月。”傅葭臨答。

說來近日煙雨樓裡, 有人出三百兩黃金尋人保護王垠安, 還是謝識微派人去的煙雨樓。

底下人將這件事稟告給傅葭臨,他覺得不對,但一時也沒有頭緒,隻是讓人先盯著。

傅葭臨看到王垠安一臉像是慶幸又像是煩躁的彆扭神情。

他問:“你不是討厭那個謝知寒嗎?”

怎的這次王垠安卻突然如此盼著謝知寒回京了。

王垠安道:“我是討厭他, 可是我姐姐喜歡他啊。”

自從爹娘去世以後, 他還是第一次見姐姐那麼喜歡一個人。

興許這人真能幫他姐姐早日醒過來。

王垠安:“我答應過爹娘的,一定會保護好姐姐,也會讓姐姐這輩子都開開心心。”

這人提及姐姐時,平日裡的不著調都化為沉穩,絲毫看不出他混不吝的性格。

傅葭臨聽到王垠安的話,完全能理解他的選擇——

若是有人讓他在生死與陸懷卿之間抉擇,那他都隻會選擇陸懷卿。

更彆提,隻是接受一個自己討厭的人。

“其實, 隻要姐姐能和喜歡的人好好在一起,我就心滿意足了。”王垠安想起謝知寒, 又立刻擰眉,“不過那個姓謝的,倘若敢負我姐姐,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他。”

傅葭臨看到王垠安眼中堅定的神色,卻在心中自哂。

他對陸懷卿的喜歡,還是和王垠安不同的。

王垠安對姐姐隻是誠摯動人的手足之情,而他對陸懷卿是夾雜著欲/望、偏執的喜歡。

少年眼神一暗。

倘若就算陸懷卿日後喜歡上了彆人,他也絕不會大度地拱手相讓。

他會努力成為陸懷卿應當會喜歡的模樣,但她也永遠不能離開他。

“殿下,銀雀公主來找您了。”下人突然來通傳。

王垠安打趣道:“殿下,您這還不快去?公主一定是來為了簪子向你道謝的。”

傅葭臨這幾日一有時間都在修那支簪子,明明交給工匠、或是重新買支簪子就能解決的事情,這人卻非要自己親曆親為。

昨夜剛修好,就趁著夜色給陸懷卿送去了。

傅葭臨沒有反駁王垠安的話,心裡也想著陸懷卿應當是來感謝他的。

想起那人笑時就會亮晶晶,像是落滿星辰,又更像盛滿初陽的眼睛,傅葭臨不自覺勾了勾唇角。

然而,這次等著他的,不是笑得眉眼彎彎的陸懷卿,而是瞪著眼睛凶巴巴的她。

不過她這個人總是好脾氣,就連生氣給人的感覺也是軟軟的。

傅葭臨問:“是誰惹你生氣了嗎?”

他並不知道,這個惹陸懷卿不高興的人就是他自己。

陸懷卿用力點頭:“是的!”

“是誰欺負你呢?”傅葭臨問。

他伸手想揉揉陸懷卿安慰她,卻被她一下子抓住手:“怎麼啦?你難道要幫我欺負回去嗎?”

傅葭臨當然還記得他答應過陸懷卿的話。

他答應了要會學著去做個好人,多積德行善。

於是,他輕笑搖頭:“若當真是他的錯,他自然要付出代價,但我也絕不會如往日般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這可是你說的……傅葭臨,你欺負了我,你要付什麼代價呢?”陸懷卿踮起腳逼問他。

傅葭臨怔愣:“什麼?”

他這才明白剛才陸懷卿的話都是在給他下套。

原本他對旁人的心思都極為敏感,可是剛才他居然真的被陸懷卿的委屈給騙了。

陸懷卿擠出幾滴淚,像是很委屈的樣子:“我不是和你說過,要好好愛惜自己嗎?”

聽到眼前人的話,傅葭臨更為意外。

“你送我的簪子我喜歡。可是你每夜晚睡對著燭光修簪子,這樣對眼睛不好的。”陸懷卿道。

“那我就不喜歡了!”

傅葭臨:“你在擔心我?”

這人生氣和難過的原因,是傅葭臨完全沒想過的事情。

他對旁人的恨意和惡意都很敏銳,唯獨在愛意上,傅葭臨總是太過遲鈍。

“不然呢?”陸懷卿說著說著,眼裡真的有了眼淚:“你不許對自己不好。”

“你喜歡我,我很高興。”陸懷卿用力擦了擦眼角的淚,“可是我們又不是一時,是要一輩子的。”

陸懷卿對於死亡是極為恐懼的,不論是前世的那杯毒酒,還是今生差點掉落懸崖。

她比任何人都更明白活著的好,也更知道白頭到老、相守相伴究竟有多難。

可正因如此,她才要傅葭臨好好愛惜自己。

傅葭臨聽到“一輩子”,才終於明白陸懷卿的意思。

“你還小,你根本不明白一輩子有多漫長。”傅葭臨輕聲道。

他又道:“你若是不喜歡我了,自可以離開,我……”

傅葭臨想說他會祝福陸懷卿——但他說不出口。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喜歡,並沒有他想的那般齷齪不堪。

如果是陸懷卿的話……

“你可以和彆人在一起的。”傅葭臨道。

他做不到祝福陸懷卿,但如果陸懷卿喜歡上其他人,他原來還是能夠放過她的。

眼前的小姑娘聞言,像是更加不高興:“那是我以後的事,你現在不許這麼說!”

“你該說,我不許離開你,我隻能喜歡你。”陸懷卿想起話本子裡的情節和他道。

傅葭臨卻還是搖頭:“你可以離開。”

他目光柔柔落在眼前的小姑娘身上。

她皺著眉、放了狠話,可眼裡還是很乾淨。

麵對這樣好的陸懷卿,就連他自以為的陰暗心思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

陸懷卿原本還有話想說,卻被傅葭臨一把擁入懷中。

她聽到傅葭臨處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聲音,沉穩又有力:“你永遠可以離開。”

“但在那之前,我會愛你,也會好好愛自己。”傅葭臨道。

陸懷卿:“那、那就一言為定!”

“嗯。”傅葭臨輕輕吻了吻陸懷卿的額頭。

可能是今日的春陽和煦,傅葭臨又站在太陽底下太久。

他的這個吻不像往日般帶著寒意,如飛雪般輕飄飄。

而像是睡了個午覺後,醒來後不經意照到了春陽。

溫暖、踏實,還帶著花草的清香。

等傅葭臨鬆開懷裡的人,她立刻“吧唧”一口,用力又親了親傅葭臨的側臉,還故意把紅色的口脂蹭了一點點在他臉上。

傅葭臨摸了摸臉,看到了指尖的鮮紅。

望著陸懷卿親完就跑的背影,傅葭臨無奈笑著搖頭。

還真是做完壞事就跑。

陸懷卿好好訓誡了一頓傅葭臨,又蹭了傅葭臨一個吻,回到謝府時心情很是愉悅。

她歡快地哼著歌,卻在走廊下遇到了她堂姐。

“堂姐好!”陸懷卿心虛寒暄。

她知道堂姐不喜歡傅葭臨,此刻更是生怕被堂姐看出來她見過那人。

謝識微瞧了瞧她,肯定道:“你又去見傅葭臨呢?”

“沒……”

“秋芙親眼看到是五殿下的管家送你回來的。”謝識微並不給陸懷卿狡辯的機會。

陸懷卿笑著打哈哈:“堂姐,我今日就是路過五殿下府上,順便和他閒聊了兩句。”

像是怕謝識微不信,她特地強調:“真的。”

謝識微也沒說她信不信。

直到幾日後,謝識微與太子大婚的前一夜,她讓陸懷卿和她同睡。

陸懷卿知道第二日大婚,堂姐還有得忙,她直接倒頭就睡了,生怕吵著她堂姐。

就在她睡得昏昏沉沉時,謝識微突然開口:“阿卿,我睡不著,你陪我說說話,好不好?”

“好。”陸懷卿睡眼迷蒙。

她聽到謝識微絮絮叨叨:“我有記憶以後,第一個認識的外男就是太子殿下。”

這個陸懷卿知道。

大伯父大伯母還有她阿塔和崔皇後都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恩情,他們的孩子自然也是從小就認識。

“六歲以前我想做大將軍,但是六歲以後……我的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嫁給傅演。”

“我終於可以嫁給他了。”

陸懷卿聽到這些話,原本想和她堂姐說,不要把什麼都壓在一個男人身上。

但是她又默默閉上了嘴——明天人家就要成婚了,她沒必要掃興。

“阿卿,明日我出嫁以後,你去五殿下府上好嗎?”謝識微道。

陸懷卿不知道話為何繞到了自己和傅葭臨身上來。

可她還來不及問,手裡就被謝識微塞了一封信。

謝識微認真叮囑:“明日亥時後,你與五殿下一同打開。”

陸懷卿不知道謝識微的用意何在。

她覺得不對勁想要追問,謝識微卻背過身去,隻留下一個瘦弱單薄的背影給她。

陸懷卿隻好作罷。

另一邊的王垠安,把謝知寒從江南寄來的寧神香,給他姐姐添上。

屋內香氣彌漫,床上的女人從麵無表情到神情舒緩,卻又突然緊皺眉頭,像是被什麼噩夢纏住了一般。

“姐姐!姐姐!”王垠安握住她的手,一聲又一聲喚著。

榻上的人仍舊未醒,那一聲聲滿是期待的呼喚,卻像是終於要將飄蕩已久的魂魄喚回-

第二日,謝識微出嫁,一大早宮裡就來了人。

太子大婚,婚禮當然很是盛大,陸懷卿看到一個個謝家、陸家的女長輩,把堂姐扶上了花轎。

跟在花轎後的仆人,將金箔拋向天空,紛紛掉落的金箔很快就被人們哄搶。

明明是熱鬨又喜慶的畫麵,陸懷卿站在人群外,捏著手裡的那封信,卻總覺得哪裡不大對勁。

“公主,血枯草丟了兩株!”何懷之打斷了陸懷卿的思緒。

那血枯草有劇毒,是不少奇毒必不可少的一味藥。更何況此藥隻有他們漠北產,尋常大燕的大夫就是見到了也不一定認識。

這若是被人偷去害人,可如何是好?

何懷之剩下的話,更是讓陸懷卿覺得奇怪:“我昨夜瞧到謝娘子的侍女秋芙進了我的房間。”

昨夜突然有人晚上和他說阿依木找他,但他知道阿依木小時候被她嫡母關進羊圈裡整整一夜過。

自那以後,阿依木就害怕黑暗,更不可能大晚上喊他去找她。

他當時假意信了,中途折返回來,就看到了秋芙從他院子裡匆匆離開。

“你先讓暗衛們查這件事。”陸懷卿吩咐道。

她記得秋芙對她堂姐忠心耿耿,又是陸家的家生子,怎麼都不可能背叛她堂姐才是。

除非,這件事就是她堂姐授意的。

陸懷卿想到昨夜堂姐讓她拿著信去找傅葭臨。

傅葭臨……或許她還可以去找傅葭臨問問。

陸懷卿趕到傅葭臨府上,這人今日還沒有去東宮給他兄長道喜。

她把昨夜的信,和今早才知道的血枯草被偷一事,全都告訴了傅葭臨。

“我也有事和你說。”

傅葭臨將前幾日,謝識微花重金請江湖高手保護謝知寒的事也告訴了她。

陸懷卿心裡隱隱有了猜測。

她堂姐該不會是想做什麼事,怕牽連她和謝知寒吧。

“嘩啦——”

陸懷卿拆開了那封信,裡麵的銀魚符掉在地上,她也看清了上麵的字。

謝識微的字不像她表麵看起來那般清雅出塵,反而一筆一劃都力透紙背,像個渾身反骨的刺頭。

信上寫的是——

“五殿下,銀魚符、太子的性命、您的幾分喜歡,可否換您庇佑阿卿。”

太子的性命?

陸懷卿感覺渾身上下的血都涼了。

難怪謝識微會說太子對她很重要,難不成她打算在大婚之夜殺了太子?

“我要去東宮……”陸懷卿顫抖著唇。

謝識微要是今夜真的動了手,她會沒命的!

“等等——”

“等等——”

傅葭臨拽住了焦急到有些失了理智的陸懷卿。

但同時出聲阻止的人,並不隻有傅葭臨一人。

陸懷卿抬眼看到了不遠處的王婉寧。

她在床上躺了許久,雙腿連行走都有些困難。

那人被王垠安攙扶著,陸懷卿看清了她眼裡曆儘滄桑的神情。

“你也……”陸懷卿試探道。

王婉寧心領神會點頭。

她也重生了,還重生到了並不那麼好的時間點,但還好……陸懷卿比她先重生,還救下了她。

“太子妃的父親是被謝相殺的,江逾白貪汙案從頭到尾都是謝相栽贓陷害的。”王婉寧道,“我父親有江逾白被陷害的證據,所以也被滅口了。”

這就是謝相會如此急於除掉王婉寧的原因。

傅葭臨:“你是如何知道的?”

“謝相派的假裝山賊的人殺我父母時,我和弟弟躲在箱子裡,我聽到的。”王婉寧道。

隻是謝相不是心慈手軟的人,她也不知道那人為何當年不趕儘殺絕。

她帶著年紀尚小的弟弟回了長安後,為了活命裝了十幾年啞巴,也在被試探時混了過去,讓謝相相信她真的一無所知。

王婉寧看到傅葭臨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心裡滿是害怕,因為她和陸懷卿一樣,都見過前世那個殘暴的他。

可是眼前明朗的少年,確實和他前世全然不同。

陸懷卿道:“傅葭臨,我們去東宮。”

她一定要阻止堂姐。

傅葭臨毫不猶豫,立刻就跟著陸懷卿動身,還喚了府上的精兵。

“姐姐,你在看什麼?”王垠安看王婉寧望著兩人消失的背影出神。

王婉寧回過神,她笑著感歎:“該相愛的人,不論如何都會相愛。”

前世安安也和她提過五殿下暗戀漠北一位姑娘的事。

她想前世這兩人有緣無份錯過了。

而這次……一切都沒發生,一切都還來得及。

第六十章

“太子妃娘娘身邊怎麼連個貼身侍女都沒有?”粉衣宮女犯嘀咕。

像太子妃娘娘這樣出生高門的大小姐, 不是身邊都會有家生子嗎?

藍衣宮女小聲道:“娘娘體恤從小一起長大的幾位姑娘,除了那位秋芙姑娘,其餘的都已嫁人。”

哪裡像她們這些宮女, 要一輩子在宮裡伺候, 除非主子恩典或者陛下開恩,否則今生都沒有機會離開這深宮。

這般想著藍衣宮女更是想著一定要好好侍奉這位太子妃, 說不定將來她也能被賜出宮。

“太子妃娘娘氣質出塵,也難怪太子殿下願意等她到如今……”

宮女們悄悄瞧著那位手持團扇坐在榻上的美婦。

她算不上十分美麗, 但坐在那裡,身板挺直,不像閨閣女子……但藍衣宮女一時, 也想不起來究竟像什麼。

“看什麼看!”管事的姑姑輕嗤了幾聲小宮女們, “還不好好乾活。”

也就是太子殿下性情溫和,才讓這些小宮女個個如此膽大,要是換個主子,這些人眼珠子都難保。

謝識微突然開口:“林姑姑, 不必如此苛責。”

那管事姑姑一聽就明白, 這東宮日後有這兩位主子在,看來會有更多人拚了命都要進東宮來了。

小宮女替謝識微檢點嫁妝,看到一柄長劍。

她想著這樣鋒利不詳之物是不當放在婚房的,就想將它拿出去。

“不要動……”謝識微自覺自己有些反常,又放緩了語氣,“那是太子殿下送給我的,我想著就掛在殿內,就像殿下陪著我一樣。”

宮女們也就停了手。

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 是太子殿下終於應酬完回來了。

小宮女們檢點好婚房內的東西,將用不上的嫁妝都清點了出去。

等路過院中時, 藍衣小宮女看著院中經曆了整個寒冬,曾被重雪壓彎了枝頭的青鬆。

她這才想起來太子妃娘娘像什麼。

像一樹鬆柏,像終於撇清一身凜寒,終於抖擻精神向陽而生的鬆柏。

“公主,您不能進去。”宮女阻止陸懷卿的動作。

這太子殿下今夜大婚,陸懷卿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硬闖算怎麼一回事。

更何況,誰都知道崔皇後之前有讓太子娶陸懷卿的意思。

若是把她放進去了,萬一鬨出什麼不好的事,最後可都是她們這些宮人背鍋。

陸懷卿急道:“大人,還請你通傳,就說我要見太子妃。”

陸懷卿上次在崔家她還給私闖,可是此處畢竟是皇宮,她又不能在此橫衝直撞。

至於傅葭臨——那人還沒到東宮就先去想彆的法子了,陸懷卿也實在不知道傅葭臨還能想到什麼彆的法子。

她就一個人先來了東宮。

殿門前的女官拒絕:“公主,這實在是不合規矩,恕奴婢不能放您進去。”

“大人……”陸懷卿望著侍衛們出鞘的劍刃。

她甚至在想要不要割傷自己,嘗試把她堂姐引出來了。

疼就疼點吧,隻要有用就好!為了堂姐都是值得的!

可就在陸懷卿要往劍上撞去的刹那,她突然被人拉住袖子。

她轉頭就看到了傅葭臨。

這人和平日裡不一樣,可能是她今生看傅葭臨總覺得他隻是小少年……偶爾,還會覺得他又笨又傻。

但此時傅葭臨手拿令牌,頭戴進賢冠,身上也穿的是大燕官服。

他道:“陛下密令,徹查舊案,閒雜人等退下。”

是平日裡完全不同的模樣。

他沒有笑,眼裡是陸懷卿熟悉又陌生的淡漠,這是前世傅葭臨才會露出的神情。

傅葭臨帶來的人很快將東宮的內殿圍住。

東宮的侍女這下都不敢再動,因為她們都知道白衣衛是陛下最信任的耳目。

這世上也絕不會有人敢以陛下的名義,私自動用白衣衛。

陸懷卿跟著傅葭臨匆匆進去,她根本來不及思考傅葭臨的密令是真是假。

在殿外候著的宮女道:“公主,娘娘和殿下都已經安置了。”

陸懷卿直接無視她們,推開已經閉上的殿門。

還好,紅燭高燃,地上沒有血跡,也看不出來什麼爭鬥的痕跡。

難不成真沒發生什麼?她堂姐還沒有動手殺太子?

但她一轉頭,就看到了默默坐在小榻上的謝識微。

“堂姐?”陸懷卿試探著喊了兩聲。

謝識微沒有回答,等到陸懷卿靠近她,才發現她手上有血跡。

“太子殿下!”陸懷卿看到倒在床上的太子驚呼。

一柄長劍貫穿了太子的胸膛,血從劍端不斷滴落,想來是陸懷卿來得及時,這血才不多。

何懷之也終於趕到,他立刻給太子檢查身上的傷。

陸懷卿想帶著謝識微到偏殿,但她看謝識微不對勁,兩人還沒走兩步謝識微就嘔出了一口烏黑的血。

何懷之隻好先替她把脈,然後拿起已經沒有酒液的杯聞了聞。

他驚道:“是血枯草。”

還好何懷之因血枯草丟失之事,身上隨身攜帶了解藥,他急忙將藥喂給了謝識微。

謝識微看來也不通藥理,隻是將血枯草摻入了酒中,而沒有將其製成奇毒,不然就算是華佗再世來了也解不了毒。

“堂姐,你為何要這般做?”陸懷卿見謝識微終於緩了過來問。

謝識微抬眼:“因為我恨傅演,我恨皇帝!”

“爹爹從小就教我,說我們陸氏一族守北境,忠君愛國。”

“所以,江逾白彈劾陸家,皇帝貶謫陸家都對……可是他們為何要趕儘殺絕,為何不放過我爹爹呢?”

陸懷卿聽到謝識微一點點勾勒出她所知道的故事。

很尋常的一個午後,謝識微和爹爹玩躲貓貓。

小姑娘躲進了爹爹藏書的箱子裡,她什麼也看不見,隻能聽得到聲音。

她聽到了刀劍刺入血肉的聲音,一下又一下,直到很久之後才停。

“我鼓起勇氣,悄悄抬起箱子蓋,才發現那些都是白衣衛的人。”

謝識微嘲諷笑著:“我爹爹是在戰場上摔落馬背才被迫從文,我二叔為了大燕生死不明……他傅書卻非要趕儘殺絕!”

傅書是當今皇帝的名諱,此時在場的人卻沒人打斷她,斥責她僭越。

就連匆匆趕來的王家姐弟也都默默不語,聽她訴說這個故事。

“十八刀啊!整整十八刀!”謝識微淚水洶湧而出。

“這樣的君,我為何要忠他!”

陸懷卿聽到這話不由低頭。

她也是陸家的女兒,又因她還流著漠北的血,所以她比謝識微更能明白這話的分量。

陸家軍替大燕守了邊境近百年的太平,這樣的忠義之士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

也難怪謝識微恨太子至此,想必前世她不知真正害死大伯的人,定然也是要動手殺太子的。

“堂姐……何懷之,你先給我堂姐瞧瞧!”陸懷卿看謝識微暈了過去急忙道。

何懷之:“隻是暈過去了,毒已經解了,睡一覺就好了。”

宮女將謝識微扶去了偏殿。

何懷之替太子診治,將那把長劍取出,他忍不住“嘖”了一聲:“這人命真大。”

“這劍幸好偏了一寸。”

陸懷卿疑惑:“什麼意思?”

“若是沒有偏這一寸,太子的命就算保住了,也至多再活兩年。”何懷之道。

興許就是陸懷卿剛才在殿外的腳步聲,讓謝識微心生懼意,才沒能拿穩劍。

當然也可能是謝識微身上血枯草的毒發作,她也疼得拿不住劍。

何懷之診治時不比太醫手法溫柔,竟將太子硬生生疼醒了。

“殿下……”何懷之原本想安撫幾句,卻被太子一把抓住了手腕。

太子此時身負重傷,眼神渙散,可能是將何懷之認成了太醫。

“將太子妃關進偏殿,就說她突發舊疾,需要靜養。”太子這般溫和的人難得目露凶光,“父皇母後若是問起來,就說孤是染了風寒,不許將太子妃牽扯進來。”

說完,他就像是耗儘了所有力氣,昏昏沉沉睡去。

何懷之的動作一滯。

難怪傅葭臨那般奇怪,原來他哥就是這樣愛得沒有理智的人。

這該不是他們老傅家的傳統吧?

“公主,您在想什麼?”王婉寧的聲音讓陸懷卿回神。

她看出王婉寧是有話要和她說,她笑著道:“我出去和你說。”

陸懷卿想得其實很簡單——傅葭臨弑父殺兄是不是有隱情?

他就算前世是個瘋子,又真的有必要殺一個時日無多的人嗎?

傅葭臨是個好皇帝,至少在為政上是個有雄才大略的皇帝。

他不可能算不清這筆帳。

王婉寧驚道:“小心!”

陸懷卿心裡想著事情,出來時差點被絆倒,幸好被傅葭臨一把扶住。

她道:“多謝。”

傅葭臨一直守在內殿外,那些宮女們都候在外麵,雖好奇裡麵的情況卻無人能進去。

而傅葭臨和她對上眼神,眼裡露出關切之意。

陸懷卿連忙笑著搖頭:“我無事。”

傅葭臨盯著她,像是還不放心:“你不要強撐。”

“不會。”陸懷卿搖頭。

陸懷卿想她今生其實自己想做的事情,到這裡都算是做到了。

她護住了親人朋友,甚至還遇到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

比如,她也沒想到今生會喜歡上傅葭臨。

然而,正是這一份發自內心的喜歡,讓她開始想知道前世的傅葭臨。

他究竟是怎麼活成那樣……稱不算好的模樣的。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