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合理的邏輯來看,張舒然手裡有這麼好的底牌,後麵怎麼打都不會輸,不可能發瘋。
唐遠看完周刊,裴聞靳就把報紙給他,讓他接著看。
報紙上也有張舒然的報道,還是關於他的一篇采訪,唐遠在心裡逐字,那些內容勾勒出了一個年輕且睿智的將軍,剛踏上征途,充滿鬥誌,野心勃勃,同時也胸懷天下。
所以張舒然不會做出自毀前程的事情。
唐遠明白了裴聞靳的意圖,他把報紙對折起來,“昨天我們回去討論過了的,我心裡有數。”
裴聞靳睨他,“真有?”
唐遠搓搓臉,精神了點,“真有。”
既然跟事業線無關,那不出意外的話,就跟感情線有關了,不管張舒然出什麼招,他都能接。
接的住,接不住都要接,不會逃避。
對麵坐著一對老年夫婦,老太太暈車,老爺爺不在她耳邊嘮叨,就一直握著她的手,輕輕拍著,像哄小孩子。
唐遠看一眼,就更感動一點,他還不到十九歲,人生剛剛開始,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執子之手,與子皆老”這八個字全體會一遍。
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裴聞靳從袋子裡抓了兩個大棗出來,攤開掌心對著少年,“洗過了,吃吧。”
唐遠伸手拿一個送到嘴邊,一口咬下去,嘎嘣脆,他幾口吃完了一個,管他好不好的,感情上麵跟著心走,總不會錯。
下午四點多,距離到站還有將近兩個半小時,唐遠收到宋朝發的短信,就三字——我到了。
他回短信,打出來刪掉,打出來刪掉,反複了幾次,氣的他把手機給裴聞靳,讓對方替自己回一個。
裴聞靳回的字更少,就一個字“好”。
一下火車,唐遠就跟裴聞靳去了公司,開會開到晚上。
唐遠就在公司裡睡的,睜開眼睛就是第二天,夜裡彆說失眠了,連一泡尿都沒有。
這都是人裴秘書的功勞。
唐遠帶著一身裴氏專屬印章上的飛機,一個人前往小鎮跟宋朝他們碰麵。
抵達目的地時,天上飄小雨,他的行李是裴聞靳準備的,適合這邊的氣溫,包括他帶的白色運動外套,出了機場就穿在了T恤外麵。
左前方響起聲音,喊的中文,還是他的名字,想忽略都不行。
所以他就站在原地,看張舒然一步步走向自己。
張舒然停在唐遠麵前,動作自然的將行李箱從他手裡接過來,看著他的眼神很溫和,像是他們之間沒有發生過任何衝突,還是跟從前一樣。
唐遠拉上外套拉鏈,把兩隻手全放進了口袋裡麵,一言不發的看著張舒然。
對視了足足有兩分鐘,張舒然才收回視線,“走吧。”
唐遠沒有情緒的開口,“小朝跟阿列呢?”
張舒然不答反問,“你不是已經跟小朝通過電話了嗎?”
唐遠的腳步稍停,餘光掃向張舒然,幾個月前被陳列咬傷的地方沒有做過修複,那裡有個凹陷下去的疤痕,沒長平,給人的感覺平添了幾分戾氣,尤其是蹙著眉頭不說話的時候。
“張舒然,你確定你不是在自掘墳墓?”
張舒然好似沒聽見,“機場離小鎮還有段距離,開車要半個多小時。”
對方不直接回應,唐遠繼續說他的,“才訂婚沒幾天,就把未婚妻晾在家裡,一個人跑到國外來,不怕鬨出新聞?”
張舒然沒看唐遠,說話時的嘴角揚起一個弧度,“如果是跟你的新聞,我求之不得。”
唐遠也彎嘴角笑,“有意思?”
“沒意思。”張舒然腳步不停的往前走,身形不自覺的從悠閒變得倉促,語氣倒是沒怎麼變,“最近公司裡很忙,都在集體加班,我卻坐不下來,隻能約你們三到這裡來喝幾杯酒,聊聊天。”
唐遠的腳步一點點慢下來,他看著張舒然的後腦勺,回想出發前裴聞靳說的話,做的事。
裴聞靳的性格沉默寡言,一向都是言簡意駭,昨晚一句沒提跟這次出行有關的事情,隻是專心致誌的蓋章,專心程度讓他都有些受不了。
今早從出門到機場,一路上總共說了四句話。
“公司裡不會有什麼問題。”
“換洗的衣服都在箱子裡,夠你穿。”
“回來的時候,你就不要急著往公司裡趕了,先回家歇一歇,仲叔他們都很掛念你。”
最後一句是貼著他的耳朵說的,就是雖然普通俗套,卻充滿強大的力量,可以讓人隨時隨地不能自已的那三個字,“我愛你”。
唐遠總覺得那個男人每句話似乎都是話裡有話,透著無數奧義。
那真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本事。
其實當時聽到第二句的時候,唐遠心裡就犯起了嘀咕,想對那個男人裴聞靳發脾氣。
給他準備換洗的衣服乾什麼,知道他不能快去快回,要留下來住幾天?
未卜先知還是怎麼著啊?
前麵的張舒然停了下來,唐遠在離他後背兩寸距離時,險險的刹住車。
張舒然放下行李箱,拿著手機走到一邊接電話,偶爾回頭看一眼唐遠,像是確定他在原地,沒有亂跑。
唐遠環顧周圍,異國他鄉,空氣都讓他陌生,他抬頭望了望天,這時候國內是淩晨四點,不知道是什麼天氣,那個男人想必早就睡了。
正這麼想著,口袋裡的手機就震了起來,唐遠拿出來一看,眼睛睜大,他走到機場裡麵,將手機舉到耳邊,聲音未出,臉上就先浮現了笑容,“怎麼還沒睡啊?”
裴聞靳清明的聲音響起,“等你下飛機。”
唐遠笑的眉眼都彎了起來,高興的不行,“辛苦了。”
裴聞靳靠在床頭,眼睛落在床頭櫃的相框上麵,裡麵是個眉目如畫的少年,“應該的。”
兩邊不約而同的靜默了下來,儘管誰都沒說話,氣氛卻絲毫不覺得生硬沉悶,反而有幾分難言的柔和。
唐遠歎氣,“我身上的印子沒一個禮拜估計消不下去。”
“一個禮拜不行,”裴聞靳把嘴邊的煙夾開,對著煙灰缸裡彈了彈,“需要十天半月。”
唐遠膛目結舌,半響罵了聲臥槽,“厲害。”
那頭傳來毫不羞恥的應聲,“還行。”
“……”
唐遠下意識用鞋尖蹭蹭地麵,垂頭一看,腳上穿的是這男人前不久才給他買的鞋,寶藍色,特亮眼,“就當我是出差了,你該乾嘛乾嘛,曉得不?”
“不要趁我不在的時候抽煙,我的直覺很靈的,你抽沒抽煙我不用看不用聞就能知道。”
他的音量徒然拔高,“現在你就在抽煙!”
裴聞靳很沒出息的抽了下額角,隨即就動了動手指,把煙給碾了。
唐遠隔著玻璃看到張舒然已經掛了電話,正在四處尋找他的身影,他眯了眯眼睛,“你乖一點,等我回去給你帶當地的特產,掛了啊。”
裴聞靳低低的吐息,“特產不要,你把我的小男朋友給我回來就行。”
唐遠覺得男人這時的聲音比平時還要有磁性,他的整個脖頸都像是有電流劃過,氣息有些紊亂,輕喘著說,“那行,我保證把他全須全尾的帶到你麵前,掛了掛了,你快去睡覺吧,昨晚|操||勞了大半夜,今晚又熬到現在,彆這麼搞,身體吃不消的,晚安哈。”
話音剛落就將電話掛斷,若無其事的走出機場。
張舒然在跟幾個西裝男說話,臉色很可怕,聽到後麵傳來熟悉的聲音,眉間的陰戾凝了凝,隨後就揮手讓幾個保鏢下去。
唐遠伸了個懶腰,懶散的對上張舒然憤怒未消的目光。
“人生地不熟的,不要瞎跑。”
“我的語言溝通沒有問題,跑那兒都不會……”
“我讓你不要瞎跑!”
張舒然壓抑著聲音打斷,他的下顎線條緊繃,眉心緊緊的蹙著,整個人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
唐遠轉開頭看向一邊,跟過去的溫和內斂相比,現在的張舒然情緒外露,顯得更真實。
過去是真的沒脾氣,對誰都很溫和,從來不發火。
不多時,唐遠跟張舒然坐車離開了機場。
唐遠在後座,張舒然也在,前者看風景,後者對著筆電處理公務,倆人並沒有挨著,中間還能坐來一個人。
開車的司機是當地人,很帥的中年大叔,不製造雜音。
後座安靜了差不多有十來分鐘,唐遠開了口,“你想收購宋家的公司?”
張舒然敲擊鍵盤的動作不停,“有那個計劃。”
“然後呢?”唐遠的口吻聽起來像是在聊天氣,“輪到我家?”
張舒然敲了下空格鍵,垂眼打字,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唐遠後仰一些靠著椅背,長腿翹了起來,“那我是不是該露出榮幸之至的表情?你把我家放在最後一個,壓軸。”
張舒然敲鍵盤的手一僵,他捏了捏鼻梁,“小遠,彆一直用這種諷刺的語氣跟我說話。”
唐遠聳聳肩,“你做的那些事,隻配這種語氣。”
張舒然苦澀的笑了一下就繼續打字,溫聲細語的說,“我不跟你吵,我隻想跟你喝酒聊天。”
唐遠抱著胳膊看向窗外。
車裡的氛圍很差,駕駛座上的中年大叔卻目不斜視,不是普通司機,受過專業訓練,像個打手。
唐遠的腦子裡飄過很多東西,他想到了昏黑的蔣家,想到了張楊,想到了張平,想到了裴聞靳爸媽,想到了鄉下坑坑窪窪我的土路,又甜又大的桃子……
什麼都想,毫無章法。
右邊忽地響起聲音,“我知道你很困,為什麼不睡?”
唐遠側過頭。
張舒然看著他說,“小遠,你怕我?”
唐遠是真的很困,也是真的死活不睡,身邊坐著的人原來是他發小,大哥,現在再也不能得到他的信任了,他沒法睡,“可不是,你能耐多大啊,短短一個月就收購了三家公司,包括自己兄弟的那家,害得兄弟家破人亡,我敢不怕嗎?”
張舒然落在唐遠臉上的視線不離分毫,很平靜的問,“那你為什麼過來?”
“原因你不知道?”唐遠慢悠悠的說,“我這個人最大的弱點就是太重情義,那個弱點被你踩在了腳下,你要不要把腳抬起來看看?稀巴爛了都。”
張舒然的脖子上暴起了青筋,麵部表情極其恐怖。
唐遠一點也不懷疑,張舒然想殺了他。
就在他準備讓司機把車停下來時,張舒然先他一步開口,聲音破碎,“停車!”
車輪擦過地麵的刺耳聲響讓唐遠神經末梢一抖,他目睹張舒然幾乎是顫抖著打開車門跑出去,後麵就沒再看了。
等到張舒然重新回到車裡已經是好幾分鐘後的事情了,跟沒事人似的,讓司機繼續開車,還說開快點。
之後唐遠跟張舒然回到最初的狀態上麵,一個看風景,一個忙工作,一路無言。
二十多分鐘後,車停了下來。
張舒然合上電腦放到一邊,“到了。”
唐遠下了車,迎接他的是一望無際的大海,以及停靠在岸邊的遊輪,阿列跟小朝都在上麵。
張舒然不催促,就立在唐遠身旁,跟他一起吹著海風。
“我們四個說好的,要一起出海玩。”
唐遠的頭有點疼,他深吸幾口氣,邁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