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八章 時代的和弦(1 / 2)

這一輩子,Dr.Dre隻出了三張錄音室專輯。

1992年的《The?Chronic》、1999年的《2001》,和2015年的《Compton》。

二十三年的職業生涯,最終凝練成型的,隻有55首個人單曲。

其中,還包括一段長達十六年的休息時間。

光從賬麵上看,Dr.Dre這個西海岸嘻哈教父的頭銜,完全沒有半分能站得住腳的憑據。

但真正對嘻哈文化有所了解的樂迷都明白,Dr.Dre的影響力,不止存在於自己單曲的封麵上,還存在於其他人專輯的背麵。

這位G-Funk和匪幫說唱之父,低調地隱匿在錄音室的音控台前,用他的手藝與巧思,為全世界獻上了一場以西海岸嘻哈為主題,持續三十餘年,至今未曾停歇的流動盛宴。

擺上宴席的每一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傳世佳肴。

“請大家聽好了!

請大家聽好了!

請真正的Slim?Shady起立!

我再重複一遍:請真正的Slim?Shady起立!”

1999年憑借《The?Slim?Shady?LP》光芒初綻後,埃米納姆迅速於千禧年推出了下一張全長度原創錄音室專輯——那張真正讓他口碑銷量雙豐收,進入當紅歌星行列的《The?Marshall?Mathers?LP》。

作為專輯裡最著名的宣傳單曲,《The?Real?Slim?Shady》不僅是埃米納姆對公眾期待與自我認同的回應,更是一場對流行文化和娛樂圈的大膽調侃。歌詞中,他用冷嘲熱諷的語調攻擊了娛樂圈虛偽的現象和社會對他獨特風格的不理解,並以“Slim?Shady”這個人格化的角色,宣告自己是唯一的“真品”。

“你們表現得就像你們沒見過白人似的,

驚掉了下巴,就像剛看到湯米衝進屋裡的帕梅拉。

他開始揍她,打得比任何時候都狠。

把她摔進家具堆裡,雖然早就離了婚。

備受期待的那位歸來啦!

‘哦,等等,不可能,你在開玩笑吧。

他剛才說的那些東西不是我想的那樣,對嗎’?

Dr.Dre解釋說——

他沒得可解釋了,白癡!Dr.Dre已經死了,屍體還藏在我的地下室!哈哈!”

如果說《My?Name?Is》這首歌,首次向世人介紹了阿姆的第二人格Slim?Shady,那麼《The?Real?Slim?Shady》,就是屬於Slim?Shady這個虛擬角色的《蝙蝠俠:黑暗騎士》,將阿姆投射到月之暗麵的天才與瘋狂,淋漓儘致地展現了出來。

“威爾-史密斯的歌裡沒有臟話,但照樣賣得火爆。

不過那又怎麼樣?反正我要說。

操他媽,也操你媽。

你以為我在乎什麼格萊美嗎?

一半的樂評人根本消化不了我的歌詞,

更彆說忍受我了。

但Slim,如果你得了獎怎麼說,那不會感覺很奇怪嗎?

乾嘛要給我頒獎,就為了把我騙到現場?

讓我坐在布蘭妮-斯皮爾斯旁邊?

我去,克裡斯蒂娜-阿奎萊拉,快點給我換位置。

我要坐在卡森-戴利和弗雷德-德斯特旁邊,

聽他們討論她先吸的是誰的老二……”

嘻哈音樂一向口無遮攔,但絕大多數說唱歌手,炫耀財富、權勢或者性吸引力的時候,基本上都不會指名道姓,或者隻拿沒有名氣的素人開刀。

你把你街區裡所有姑娘都睡了一遍,或者昨天剛把巷口夜店裡的黑老大開了個瓢,這種故事,不會激起任何負麵反應,大家都隻是當成樂子,圖個痛快而已。

在美式社會裡掙紮的普通人們,需要這種美式風格的爽文作為精神食糧。

隻有極少部分勇士,會真的把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名流寫進歌裡——這裡說的寫進歌裡,並不是像“wake?up?in?the?morning?feeling?like?P.Diddy”那樣,無下限地去捧彆人臭腳,而是真的把對方作為攻擊的對象來戲謔摧殘。

比如坎耶。

在《Famous》裡點了一句泰勒-斯威夫特,結果跟後者徹底結下梁子,被她從各方麵追殺到現在,這個慘痛的教訓,足以讓幾乎每個有點名氣的rapper,對這種創作方式敬而遠之。

在好萊塢,劣跡斑斑不可怕,哪怕三進三出重刑犯監獄,也有全球巡演賺大錢的機會。跟嘻哈同行掐架也不可怕,不少beef都是雙方你情我願的商業炒作,就算真是血仇死敵,那也通常是江湖事江湖了,贏了地位進一步提升,輸了找機會再反將一軍。

哪怕把對方罵急眼了,找人在街上把你乾挺,也能像2Pac和Biggie那樣,以悲劇英雄的形象,贏得身前身後名。

但極少有人會把矛頭對準代表大眾文化的流行明星。第一,對方不會寫歌diss回來,單方麵語言侮辱彆人不光沒意思,還會被冠以“霸淩者”的稱號,失去聽眾的愛戴和追捧。畢竟,樂迷對rapper的要求,跟影迷給魅力反派製定的標準差不多——你可以是個惡棍,但最好是個隻欺負其他惡棍的惡棍,彆去招惹好人。

吹牛老爹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他乾的壞事隻是聘請殺手去終結仇敵,那再死100個2Pac也沒人會看低他,反而會把他捧到嘻哈帝國的王座之上。但一條在酒店走廊上追著女朋友暴打的視頻爆出,便能瞬間終結他的職業生涯。

正是因為有這樣行業默認的潛規則,Slim?Shady的橫空出世,才會讓所有人感到無比震驚。

他是真的口無遮攔、膽大包天,想罵誰罵誰、絲毫不顧及後果,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最重要的是,Slim?Shady出現的時期,不是在左傾思潮的引領下,社會包容度無限提升,任何荒唐行徑都能找得到支持者為其辯護的2010年代,而是保守主義仍然大行其道,9/11事件讓全美國集體右轉,正統青少年偶像站在娛樂圈食物鏈頂端的2000年代。

“不管你們承認與否,

我比你們這群Rapper裡90%的人都更屌,

這就是為什麼小孩子們像磕藥一樣瘋狂渴求我的專輯。

按照這個速度下去,

到我三十歲的時候,

我會成為養老院裡唯一一個還有精力調情的人……

人人都可以是隱藏在社會裡的Slim?Shady,

他可能在漢堡王工作,往你的洋蔥圈上吐口水,

或者在停車場裡遊曳,

搖下車窗,啟動引擎

朝你大聲咒罵。

所以,請真正的Shady站起來,

把每隻手的那根手指都豎起來,

然後去驕傲、去放肆、去失去控製。”

舞台上,早就褪去往昔那份張揚狂妄的阿姆,遊刃有餘地駕馭著每一段主歌。而到了副歌部分,他則會將手中的麥克風對準舞池裡的七萬五千名觀眾,由他們來大聲喊出Slim?Shady的名字。

他不再滿懷激情地用嘶吼來召喚出他的虛擬人格,也不再有數十位染著金色短發的替身站在他身後,以同樣的頻率揮舞著手臂。所有人都明白,此刻身處拉斯維加斯的這個,功成名就的中年男人,已經不再是那個叫囂著“I?don’t?give?a?f**k?if?this?chick?was?my?own?mother,?I'd?still?f**k?her?with?no?rubber”的,徹頭徹尾的精神病行為藝術家。

隨著馬歇爾-布魯斯-馬瑟斯三世的登堂入室,活在陰影裡的Slim?Shady正在逐漸衰亡。

唯二還能讓人感觸到Shady鮮活脈搏的,除了阿姆雖然少了情緒,但質感卻始終如一的唱腔之外,就隻剩下躲在人聲之後,歡快跳動著的G-Funk伴奏了。

是的,直至如今,也隻有極少部分的骨灰級樂迷能理清這個基本事實——Slim?Shady不光是阿姆一個人的藝術狂想,更是Dr.Dre用西海岸嘻哈這片花圃,悉心培育出的大樹。

馬歇爾-布魯斯-馬瑟斯三世提供了可以結出累累碩果的種子,但安德烈-楊,才是那個日複一日,將其澆灌、修剪、施肥,並最終讓這棵大樹繁茂成蔭的園丁。

通過他的編曲和音樂風格,Dr.Dre賦予了Shady具體的“形體”和“聲音”。

G-Funk——這個由Dr.Dre在90年代初推向世界的標誌性風格,帶有清晰的旋律線條、低音合成器、慢拍節奏,以及那種隱隱作響、如同老式汽車行駛時底盤震顫般的律動感——成為了Slim?Shady這個角色的底色。

從音符的排列到節奏的推進,Dr.Dre都在有意無意地提示聽眾,Slim?Shady並不是一個單純搞怪,或令人愉悅,或暗藏癲狂、滿懷攻擊性的存在,而是一個能夠與絕大多數靈魂產生共振的複雜人格。

他很奇特、很怪異,但這份奇特和怪異,又恰好是每個人都能達到,甚至有的時候渴望達到的狀態。

這種巧妙的二元性,使得歌曲即便在耳目一新的第一遍聆聽後,仍然保有足夠的深度讓人回味。

更重要的是,Dr.Dre為阿姆量身定製的這種音樂風格,為Slim?Shady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普世性”。

在此之前,嘻哈音樂的受眾幾乎被劃定在特定的文化圈層內。Dr.Dre和阿姆的合作,則第一次讓這種以街頭文化為根基的音樂形式,走進了更廣泛的白人家庭。

《The?Real?Slim?Shady》的歌詞調侃流行文化、娛樂圈虛偽現象的同時,通過Dr.Dre的編曲和製作,將原本粗糙、帶有對抗性的說唱表達,轉化為一種既有力度又充滿趣味的藝術語言。

Dr.Dre的製作手法讓歌曲的節奏感更加鮮明,適合主流廣播播放,同時又保留了足夠的原始張力,讓它不會顯得平庸。這種“張弛結合”的音樂語言,成為了Slim?Shady這個角色塑造成功的關鍵。他不僅是一個發泄的出口,還是一個充滿娛樂價值的叛逆符號。

這便是Dr.Dre之所以個人作品寥寥,但卻能牢牢坐穩西海岸嘻哈頭把交椅,令後來者高山仰止的決定性因素。

安德烈將極致的叛逆變成了極致的主流,把最駭人聽聞的冒犯變成了最震耳發聵的格言。最關鍵的是,他把非裔美國人的社群文化,通過一張白人的嘴,滲透進了北美社會最基底的圈層,也順勢搶占了整個音樂世界的話語權。

作為幕後主腦,Dr.Dre用阿姆這樣一張可以為世紀之交主流思潮所接受的麵孔,改變了說唱樂“黑人專屬”的標簽,更難能可貴的是,在接下來的十數載光陰裡,阿姆不僅沒有像貓王那樣被排斥,被視為“黑人文化的盜竊者”,反而還憑借一首又一首製作精良、歌詞深刻、立意鮮明的優秀作品,躋身嘻哈音樂的眾神殿,也進入到了被樂迷津津樂道的“說唱GOAT”的候選人名單之中。

“茶越來越涼,我始終不知道為什麼,

我會輾轉難眠……

清晨的細雨給窗戶蒙上了薄霧……

讓我看不分明

即使努力分辨,眼前也隻有灰暗一片。

除了牆上你的照片,它提醒我……

這一切還不算太壞

還不算太壞……”

“親愛的Slim,

我寫信給你,但仍未回電。

我把我的地址、姓名和電話都留在了信末。

秋天裡給你發了兩封信,你肯定都沒有收到。

可能是郵局或者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畢竟有時我會把收信地址寫得很潦草。

不管怎樣,你女兒好嗎?

我女友也懷孕了,我要當爸爸了。

如果是女孩,你猜我會叫她什麼?

Bonnie。

……

我知道你也許每天都聽見這句話,可我是你的頭號歌迷。

我的房間裡貼滿了你的海報和照片。

我也喜歡你和Rawkus做的歌,簡直棒透了。

不管怎麼說,我希望你能看見這封信,給我一個回複。

隻是聊聊天,作為你最忠實的歌迷——Stan。”

緊接著奏響的這首《Stan》,便是阿姆和他的導師Dr.Dre對流行文化把控力的完美展現。這支單曲的成功,正是因為它巧妙地將嘻哈文化的諷刺性和批判性,融進了一個普適的、具有深刻人文關懷的外殼裡。

《Stan》的敘事結構十分獨特,采用了嘻哈歌詞中罕見地書信體形式,通過一封封逐漸變得極端的信件,推動故事的展開。第一部分是Stan作為忠實粉絲給Eminem寫的信,他表達對偶像的崇拜,並透露自己生活中的種種痛苦。第二部分則是Eminem對這些信件的回應,開始時他並未意識到Stan的內心已經變得如此扭曲和危險。最終,歌曲以Stan的悲劇性結局收尾,揭示出他的極端崇拜和精神崩潰。

這種書信體的敘事方式,讓歌曲充滿了層次感和戲劇性。它不僅突破了傳統嘻哈歌曲的形式,更讓聽者感同身受,仿佛自己也在其中,與角色們一同經曆著情感的起伏。Stan的信件中所流露出的孤獨、崇拜、失望與憤怒,和Eminem的回應之間的反差,使得整首歌的情感弧度達到了空前的高度。

“親愛的Slim,你還是沒有給我回信或者回電,我真希望你能給我這個機會。

我沒有生氣-我隻是覺得你不給歌迷應答這件事,真的太糟糕了。

如果你不想在演唱會之外搭理我,你大可以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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