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裡已是一片混亂。
這景象過於妖異恐怖,沒有人會以為是郵輪上的餘興節目。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已然沒有剛才參加拍賣會時的優雅,他們尖叫四散,形容狼狽地湧向餐廳唯一的出口。
“人類……”
那站在魚群最後的特級咒靈喃喃著,說著人類的語言。
它沒有說著特定的語言,可它想要表達的意思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腦中。
船艙內大部分的人並沒有因為能與對方溝通而感到安心,聽見怪物能說人言,他們反倒是更為驚恐。
但也有極小部分異類的存在。
“你想要什麼!”
簇擁在門前的人群中忽然走出一個中年男人。
他穿著昂貴的西裝,十個手指戴滿了鑲著寶石的戒指:“錢嗎?我有錢,你想要多少都可以!隻要你不要殺我!我可以滿足你的願望。”
像是為了表明自己的誠意,男人說著便粗魯地拔下自己手上的綠寶石戒指,朝那咒靈丟去。
“怪物啊,隻要你不殺我,地位財富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男人的行為令周圍的人如夢初醒。
他們有樣學樣,紛紛地摘下自己身上璀璨昂貴的珠寶,丟向了站在甲板上的咒靈。
那些珠寶有的砸在地上,有的被砸到魚群上。
還有的因為丟的人慌張太過用力,被噗通一聲丟進了海裡。
再看看那些丟擲珠寶的富商貴婦,臉上明顯有懊惱神色、摸著剩餘的珠寶或肉疼或不甘的,明顯是砸歪了的。
而那些露出欣喜之色的,大抵都是些正中頭彩的。
這場麵過於滑稽荒誕,就算是因為即將與特級來場鏖戰而神經緊繃的西園寺綺梨,也忍不住笑出聲。
這些人可真有意思。
他們把特級咒靈當什麼了?
許願池的王八嗎?
那咒靈腦袋上冷不丁地挨了記鑽石戒指,它嚶了聲,如果不是知道這是特級咒靈,乍一聽似乎還有那麼幾分可憐。
砸中那咒靈的富商露出興奮之色,臉因為劇烈的歡欣而扭曲。
“是我!”
他高聲在人群中大喊:“是我!我中了!我中了!快,快放我走,怪物!”
他語氣聽起來比中彩票還高興。
但下一秒,咒靈的目光便朝他看了過去。
男人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嚨,他試圖說些什麼,卻隻能發出了仿佛被折斷的枯木一般乾啞的的聲響。
“我不是怪物。”
那咒靈說著人類的語言。
它麵上似章魚觸手一般的胡須搖動著,語氣帶著些許怯懦,卻又固執地反駁著男人的話語。
“我是陀艮。”
咒靈報出了自己的名字,驟然張開了嘴。
沒有人知道它想要做什麼,但並不需要太久,在場的人便都知曉了。
陀艮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劇烈的風驟然卷起,那並非是從海上向著郵輪刮來的,不如說恰恰相反,那是一股巨大的吸力。
來不及抓住什麼的客人在眨眼間被帶走,抓住了搖晃的座椅的客人也被卷走,陀艮這一吸,瞬間帶走了船艙內數十名乘客
而目的地,自然是陀艮的腹腔。
綺梨在陀艮張嘴時已經有了預感。
在那陣風來臨時,她迅速地看了眼雲雀的方向,見他用穩住身體沒有被帶走,綺梨這才鬆了口氣。
“我討厭無薪加班。”
她小聲嘀咕道,迎著那風暴緩緩走出,擋在同行者的身前。
琴酒與赤井秀一剛才一直都在觀察情況。
他們的位置靠窗,玻璃碎裂時,他們也被牽連其中。
不過幸好都隻是些輕微的劃傷,不算太嚴重。
等那自稱陀艮的怪物帶著魚群出現時,他們本能地向後退開,拉開了與對方的距離。
那些怪物的身上散發著腐爛魚類的腥臭味,瞬間衝散了拍賣會場裡香薰與玫瑰的香氣。
這氣味比鯡魚罐頭可怕多了。
他們被這臭味刺激得惡心想吐,又覺得自己置身其中,怕不是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染上同樣的氣息。
荒誕的現實讓人無法做出平時的應對方法。
但琴酒和赤井秀一到底是接受過訓練的。
那些參加拍賣會的客人倉惶逃跑時他們沒有跟上,那輪胡鬨的花錢消災行為他們也沒湊熱鬨.
當陀艮張口時,琴酒終於決定要趁亂拔.槍,可他剛拉開保險,緊接著就感受到一陣巨大的風暴來臨。
暴風迷眼,琴酒隻能勉強站穩了身體,卻很難保持視線的清晰。
但是他也不願任人宰割,立刻朝著對麵連開數槍。
“砰——”
槍聲在風中格外的明顯,卻又十分的模糊。
琴酒能聽見子彈出.膛發出的砰砰巨響,能聽見彈.殼落了一地的發出的叮叮當當,卻聽不見子彈擊中目標的聲音。
槍.聲引來了更多的騷亂。
參加拍賣會的不乏Mafia。
或許是本能使然,又或許是琴酒開.槍的行為給了他們提示,還被沒有被暴風卷走的人拿出了武器,對著甲板一通亂射。
淒厲的慘叫聲一時間不絕於耳。
暴風持續了將近一分鐘左右。
或許更久,也或許更短,時間在風中變得模糊。
琴酒在無法確認子.彈是否擊中目標之後,便也沒有再繼續這浪費子.彈的行為。
他與赤井秀一兩人勉強拉著柱子,卻感覺到屋內的一切都在夾雜著槍.聲與慘叫聲狂風中亂舞。
他們不知道這種令人厭惡的情況還要持續多久。
但恍惚間,琴酒與赤井秀一聽見有人在他們身後輕輕地歎了一聲。
“我討厭無薪加班。”
那是西園寺綺梨的聲音。
這個時常會發表一些令人無語的言論的女人,在這種情況下也說著會令人瞬間失去乾勁的話語。
琴酒想要斥責她,卻又被腥臭的風糊住了嗓子眼。
但緊接著,他在呼嘯的風中聽見了一個突兀的腳步聲。
噠、噠、噠——
那腳步聲十分平穩有力。
但更令人驚訝的是,那腳步聲的主人在這等隨時都能將人卷走的烈風之中,也能坦然行走,如履平地。
琴酒試圖去看清是誰,可卻怎麼都睜不開眼睛。
他忽然有些懷念自己那頂被放在房間的禮帽,起碼這時候還能起到擋風的作用。
但他很快就不需要再擔心暴風的問題了。
那淒厲的風戛然而止。
可耳邊的呼嘯聲卻沒有斷絕。
琴酒與赤井秀一用手臂擋在眼前,試探性地睜開了眼。
這一次,他們沒有遇到任何的阻礙。
重獲視線之後,殺.手們首先看見的不是魚群與違背常識的怪物、不是滿屋子的狼藉,也不是窗外漆黑的天與暗沉渾濁的海。
而是一個瘦弱的黑色背影。
剪裁完美的黑色禮服玻璃碎片割裂出了一道道細碎的切口,帶著異樣美感的殘破裙擺在風中搖曳,因為風暴的緣故,被小心盤起的煙灰色長發雖然還固定在腦後,可發絲卻已經變得淩亂。
唯一不變的,或許隻有她戴在脖子上的那串珍珠項鏈。
粒粒飽滿圓潤的珍珠映著溫柔皎潔的月光,或許是這片混亂中,僅有的完滿。
琴酒與赤井秀一自然知道這是誰的背影。
這是綺梨的背影。
“喂,你——”
“我說過了。”
綺梨偏過頭去看他們,精致的麵容上是遊刃有餘。
她甚至還在微笑。
“萬一發生了些什麼,就算琴酒你不叫我爸爸,我也一定會救下你的。”
琴酒沒想到她這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
他冷著臉想要嗬斥,卻又什麼字都說不出來。
綺梨那雙槿色的眼中無喜無悲。
沒有對這種荒誕恐怖場景的絲毫的畏懼,也不曾有對死者一絲的憐憫。
自然,也不曾有對他的戲謔調侃。
暴風尚未停止,周圍還不斷地有人被吸入陀艮的口中,而自從上船起就叫嚷著暈船的西園寺綺梨此刻就這麼穩穩當當地站在他們的身前——
手中沒有任何的支撐。
“喂,你……”
“風暴就要停下了。”
綺梨收回視線,再度用後腦勺對著他們:“等風暴一停,你們立刻帶著手指離開,上救生船,趕緊走。”
她幾乎是命令的語氣。
可琴酒不想聽她的指揮。
其實他也知道綺梨的安排是最正確的,他們這次是為了這個手指而來,現在最重要的便是保住那根手指。
可他隱約間又覺得綺梨這話似乎不太對勁,似乎漏了什麼。
於是他下意識地駁回了綺梨的提議。
“新人少在這裡指手畫腳。”
“那你呢?”
赤井秀一立刻反應過來,綺梨把他們後續行動都安排得仔仔細細。
卻唯獨漏了她自己。
他頓時產生了一個比眼下的場景更為荒誕的猜想。
“難道你要留下來?和那玩意兒戰鬥?”
“我斷後。”
綺梨看都不看他一眼,她凝視著不遠處的特級咒靈,白色的煙霧一點點地自她的腳下溢出。
那霧氣直奔陀艮而去,沒一會兒便將它和那些魚群困在了其中。
這本應該是再明顯不過的異常,可在場的眾人受到了陀艮接二連的打擊,竟無一人察覺到這一點。
除了一直在觀察他們這邊動靜的雲雀。
不過即便有人發現它們被霧氣包裹,或許也以為這是這些怪物為下一次災難的準備。
其實這麼說也不算錯。
畢竟那咒靈現在還隻是咒胎,並非完成體的咒靈。
不過在吸取了那麼多人類之後,它也即將變成堪比天災的完全體特級咒靈。
“這太魯莽了,”赤井秀一立刻反駁,“那種怪物你怎麼可能……”
這種怪物,就算在場所有人加起來都不一定能贏。
西園寺綺梨這細胳膊細腿、身體差到坐飛機要體檢,一上船就暈了五天、並且現在槍裡就隻有十發子.彈的人這麼可能贏得了?
她一個人留下來,和白白送死有什麼區彆?
西園寺綺梨雖是組織成員,但赤井秀一還不想看見她迎來這種下場。
“少廢話,再囉嗦一句我就把你們從這裡踹下去。”
綺梨逐漸失去了耐心。
情況緊急,陀艮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再吸一波食糧,她必須趁著這時候把礙事的人都給趕走。
“我們是組織的成員,個人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一切都是為了組織的榮耀。”
她的語氣聽起來無比真誠。
西園寺綺梨知道赤井秀一固執,自己實在說服不了他。
況且就算真的能說服對方,萬一琴酒這時候掉鏈子、堅持不同意也沒轍。
於是綺梨便隻能從琴酒那裡下手,對他“曉以大義”。
“如果能用我一個人換來任務成功不是很劃算麼?更何況我也不一定會死吧?”
這艘船上誰死了她都不一定會死。
與其現在跟著這兩人慌亂逃跑、錯過一個特級咒靈,不如在美餐一頓的同時,再提前把今後的局給布置好。
比如,先刷一波HR琴酒先生的信任值。
她可是很貪心的。
綺梨說著自己也不相信的話語,快步走到拍賣台邊,拾起在方才的混亂中並沒有被陀艮吸走的手指,將其一把塞到琴酒的手裡。
“帶上這個趕緊走,有緣的話我們日本再見。”
琴酒完全沒想到西園寺綺梨竟然有這種覺悟。
他青色的雙瞳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而後冷冷地哼了聲。
“但願你的命真有這麼硬。”
綺梨就沒指望琴酒能說什麼好聽話。
“這時候你就不會說句保重嗎?”
她表情不滿語氣憤憤,一把拽住了琴酒的領帶,兩下就將那條質感不錯的銀灰色領帶給扯了下來。
琴酒沒有反抗。
這種時候琴酒懶得和綺梨計較這些,也隻當綺梨這一唐突的行為是因為自己的話不滿而撒氣。
他又看了眼綺梨,青色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
而後他攥著那根手指,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赤井秀一在聽見綺梨剛才那番話時,便已經猜到會是這麼個結果。
他欲言又止,見那邊的陀艮此刻沒有任何行動,便想要勸綺梨跟他們一起離開。
可他還沒開口,就看見綺梨突然打開手提包,將琴酒當日給她的那把Beretta又塞到了他的手裡。
“裡麵就十顆子彈,省著點用。”
“你比我更需要這些。”
赤井秀一拿著槍反手就要再推回去。
西園寺綺梨登船的時候沒帶家夥,這是她僅能防身的武器。
更何況經過剛才那一場混亂的槍.戰後,他們都不能確定槍對那些怪物有沒有用。
如果西園寺綺梨把槍都交給他了,她拿什麼自保?
還是說,她當真為了組織,連命都不要了?
“讓你拿著就拿著,你一個大男人這種時候廢話那麼多做什麼,小心槍走.火了。”
綺梨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把槍又給推了回去。
“任務重要,你和琴酒好好護送那東西回岸上,這槍是留給你們自保用的,這種混亂的情況下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麼,至於那些魚頭怪……”
綺梨的目光迅速掃了眼被霧氣困住的咒靈。
她隱晦地提示道:“如果你們打一槍發現沒效果,就沒必要再試第二下了。”
雖然這艘船還沒有沉,但綺梨也不知道這裡之外的船艙裡是否遭遇到咒靈的襲擊。
槍.械對咒靈基本起不到什麼傷害。
如果琴酒和赤井秀一真的不幸遭遇……
“希望你們能夠平安。”
綺梨發自真心地說道。
不然她現在的布局就真的沒有任何意義了。
赤井秀一心裡清楚自己有任務在身,還不能死在這裡。
但是用西園寺綺梨的命換來的生機……
青年眸光一黯。
“我欠你一次。”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