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南回憶起年少時, 印象最深的,就是煤油燈。
這個物件在現在已經很少見,但那時候村裡大多會, 甚至城鎮上,形容一家人富裕, 也是說“樓上樓下,電燈電話”。
他年少時頗為膽小, 夜裡撒尿,就靠哥哥點一盞煤油燈,帶著他出門尿尿。
那一點微光, 好像就有一種無形的力量, 會驅逐那些黑夜裡那些說不出的恐懼。
於是他曾經和哥哥睡在一個被窩裡問哥哥:“我們能不能點著燈睡覺?”
哥哥就說:“不行, 爺爺會罵的,爺爺說了, 燈要省著用。”
他的哥哥叫秦北,比他大六歲。
哥哥和他說, 他小時候,父母都還在家裡,奶奶也還活著,他說, 爸爸會給他編螞蚱,媽媽會烙餅。
這些秦南沒有過,因為他從記事開始,爸媽就已經在外地打工,一年到頭, 也不一定回來,聽說是火車票太貴。
他們隻是定期會從郵局彙錢回家, 這時候,秦南的爺爺就會帶著他和哥哥一起去鎮上取錢,那時候鄉鎮和村裡差距巨大,他在街上看見買糖畫的攤子,能和哥哥一起站好久。
但他從來沒吃過,他隻看見其他小孩子,拿著糖畫,高高興興離開。
他到五歲,才第一次見到父母,父母是在除夕那天回來的,那天下大雪,一男一女兩個人提著東西進門,哥哥就拉著他站在門口,爺爺高高興興到院子去,接待這一對陌生的男女回家。
那個男人很矮小,並不高大,和旁邊女人差不多一樣高,女人臉上沒什麼表情,直到看到秦北和秦南,她才有了些情緒,問爺爺:“那個秦南嗎?長好高了呀。”
說著,女人高興走過來,她先抱著秦北親了親,又抱著秦南親了親。
她半蹲在秦南麵前,高興喊:“南南,叫媽呀。”
秦南看著女人不敢說話,爺爺就解釋:“好久沒見了,南南,”爺爺看他,“快,叫媽。”
秦南還不敢開口,怯生生地,又偷偷打量哥哥,秦北漠然開口:“看我做什麼?叫啊。”
秦南終於才出聲,小聲喚了句:“媽。”
“還有你爸。”
爺爺又提醒,秦南抬頭,這次容易了很多:“爸。”
爸媽給他們帶來了新衣服,他們拉著兩兄弟,坐著拖拉機去了鎮上,秦南第一次吃到糖畫,第一次玩那種用竹圈套娃娃的遊戲。
這一切都新奇又快樂,晚上父母會陪著他們兄弟一起睡,那時候,他覺得,好像不點煤油燈,也不怎麼害怕。
但假期很快結束,父母又上了班車,要遠離家鄉。
爺爺帶著他們兄弟送著父母離開,哥哥紅著眼,看著父母一句話不說,秦南抬頭看了一眼哥哥,卻仿佛突然理解了什麼。
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朝著已經上了車的爸媽喊:“爸爸,媽媽,彆走啊,你們不要走啊。”
爸爸和媽媽探出頭來看,爺爺拉住他,吼他:“哭什麼哭!你爸媽不掙錢養你們了啊?!”
他不管,掙紮著哭,而他父母坐在班車裡,他看見母親從窗戶裡回過身,她似乎也是哭了,但不想讓他們兄弟看到,而父親坐在窗邊,朝他們紅著眼揮手:“爸爸明年再回來看你們,回去,回去乖乖的啊?”
班車發動,載著他最親愛的人離開。
他的哥哥好似已經習慣,紅著眼勸他:“哭什麼哭?沒出息,走了。”
這次父母歸來,給了村裡極大的震動。
他哥哥曾說,他的父親是村裡最沒出息的人,個子小,脾氣軟,分地時候拿得最少,土地最差,種出來的白菜,都要被人笑個子小。
但這一次,他們的父母,卻帶了很多東西回來,繪聲繪色說著大城市的模樣,在沿海那裡飛快發展的城市,有著這個小山村見都沒見過的一切。
一部分人被他們說動,第二年,他們隔壁那家夫妻也離開村裡,把孩子留下,給爺爺奶奶照顧。
那兩個孩子和比秦南大三歲,比秦北小小三歲,平時爺爺奶奶都去種地,就跟著秦北,一群孩子,到了年紀,白天上課,下課就跟著秦北回家。
秦南已經不太記得具體是發生了什麼,隻依稀記得,是隔壁家的兩個孩子和人打起來,秦北聽到了,趕了過來。
一群人打群架,秦北被他們用石頭砸了腦袋。
秦北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爺爺墊了許多錢,帶著孩子回來。回來後,打人的那家,還帶著孩子上門來,一家人坐在秦家,圍著秦南的爺爺討要說法,說秦北打了他們孩子。
爺爺息事寧人,給那些人賠了一百塊錢,終於才算了事。
賠錢時,秦南就和秦北在旁邊看著,爺爺給了秦北一耳光,要他帶著秦南道歉,秦北梗著脖子,最後帶著秦南低頭說,對不起。
過了幾個月,父母過年回來,聽說了這件事,母親當場翻臉,提著菜刀去那家找說法,看見母親提刀那一刻,秦南看見哥哥眼裡迸發出光彩。兩兄弟跟著母親衝到那戶人家,雙方起了衝突,對麵的女主人和他們母親動起手來,沒多久他們父親帶著叔伯趕過來,雙方打得激烈,但秦家人少,他父親又矮小,他父親就被兩個男人按著,另一個男人踩在他身上。
秦北叫嚷著衝上去,被一巴掌抽開,秦南瑟瑟發抖,他就在一旁看著,看著他父親被打得連連求饒,母親被抓著頭發在旁邊叫罵,爺爺扯著嗓子喊:“彆打了,求求你們,彆打了啊。”
他不太記得那天是怎麼結束的。
他隻記得父親倒在血泊裡,送進了醫院。他被打斷了肋骨,警方上門調查,父親咬死就說,沒事兒,沒這回事兒。
他聽見父母在夜裡吵架,母親罵著父親沒有出息,父親吼著母親:“你要把他們弄進牢裡,他們家多少人,他們要再打上來,怎麼辦?”
母親哭泣,父親歎息,他抬頭,就看見被子裡的哥哥,抿著唇哭。
這件事後,兩家孩子在學校裡更加不對付,秦南年紀小,脾氣軟,讓做什麼做什麼,倒也還好。
秦北和隔壁兩孩子,下課後就經常被拖走。
有一天,秦南聽見秦北和另外兩個孩子抱怨,這日子過得有個球意思。
另外兩個孩子就坐在火盆前,滿臉傷痕,低著頭哭。
秦南八歲那年,他們父母和隔壁那兩孩子的父母過年都沒回來,元宵節的時候,秦北問他想不想吃糖畫,他想說想。
哥哥就帶他和另外兩個孩子,偷了家裡的錢,跑到鎮上買糖畫。幾個孩子在鎮上玩瘋了,哥哥買了繩子,帶他們去了山上,然後秦北和他說:“等會回家,爺爺肯定要把我們打死,你要回去嗎?”
秦南有些害怕,但他還是說:“不回去,爺爺會擔心。”
秦北想了想,就說:“你想不想回去嘛?”
他說想,秦北開口:“那你走吧。”
秦南當時隱約預感到什麼,他揣著哥哥給他買的大白兔奶糖,走幾步,回一回頭。
另外兩個孩子不願意回來,他們和哥哥站在一起,秦北看著他,大聲喊:“走,不然我打你。”
秦南害怕被哥哥打,就跑著回去。
等回去了,爺爺抓著他就打,一麵打一麵問:“你哥?他怎麼還不回來?”
秦南哭著說:“在山上,他說不回來了。”
哥哥說不回來,就真的沒再回來。
而他的父母,也終於頭一次,不是在過年,回到了家裡。
打從那年開始,他父母每一年都回來,但每次回來,秦南都會聽到父母在吵架。
父親好似想再要一個孩子,母親就罵,生下來,怎麼養?養出來和你一樣窩囊嗎?
秦南就靜靜聽著,期初不太明白,後來就懂了。
他十幾歲,也開始覺得父親窩囊。
他開始在學校裡跟著一些大哥混,這讓他很有安全感,至少,如果有人要打他,他覺得,他絕不會像父親一樣被人狼狽踩在腳下。
他厭惡他的父親,也厭惡每次看見他就在罵他沒出息的母親,他厭惡著過去的一切,甚至包括自己。
有的時候會做夢想起哥哥,他坐在火堆旁邊,火光落在他臉上,他麵上有種超出年齡的猶豫,低聲呢喃:“這日子有個球意思。”
他跟著其他學生一起叛逆,打架,抽煙,喝酒,打遊戲,老師會打電話告訴家長,每次父親就遠遠打電話回來,在電話裡日爹罵娘,但也從不回來。
村裡越來越多的人去了大城市打工,越來越多的孩子同他一樣,他們聚集在一起打牌,有的時候會說起未來,大家都有一個認知。
“就去打工嘛,沿海的廠子裡,一個月3000多咧。或者學門技術,刮瓷粉,鋪地磚,修水管,搞得好當個小包工頭,一個月也有上萬的,有什麼過不下去嘛?”
朋友都這麼說,叔伯也這麼說,有時候,連老師也會說:“你們自己不想讀,那就算了,但規規矩矩的,至少把九年義務教育讀完,讀完了誰都不強求你們。”
其實他也這麼想,可有的時候,看見前排好好學習的同學,看見他們爹媽認認真真來接送著他們回去,他也會思考,這些讀了書的,和他們的人生,到底有什麼不同?
這個疑問,他在初三畢業的時候,終於問了他爸。
當時他想出去打工,他爸不同意,他就問:“大家都出去打工,反正我也沒考上,我去又怎麼了?”
他爸在電話裡沉默了良久,突然說:“我給你買火車票,你來上海找我。”
他愣了愣,其實那一瞬間,他心中有些小小的驕傲,他要去上海,去大地方看一遭。
他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來到了這個從來隻出現在電視裡的大城市。
他父親在這裡當一個建築工人,住在臨時搭建的棚子裡,他來了,就和父親住在一起。
他白天看著父親乾活,看他佝僂著身軀,扛著重物,他也會伸手幫個忙,中午休息時候,父親和他坐在工地上,吃著盒飯,父親指著遠處的高樓大廈告訴他:“你看,坐在那裡麵的,都得是大學生。”
秦南轉頭看他,父親被風霜吹打得黝黑結實的臉上,滿是向往:“你要當官,當老師,當醫生,當那些每個月國家發錢的人,都得是個大學生。你爸已經打工打了一輩子,知道打工苦,你屁都不知道,出來打什麼工?”
“那是你沒出息。”
“我日你媽……”
年少的他責怪著父親,可他眼睛看著高樓,對外人軟弱的父親對他說著臟話,低頭吃的盒飯裡,卻一塊肉都沒有。
從上海回來,父親送著他上火車,叮囑他:“我給你交了兩萬在二中,你去上高中,要好好學,一定要考個大學,知道嗎?”
他沒回話,抬頭看了一眼上海聳立的高樓,最後隻說:“你管不著我。”
然後他回來,再沒說去打工,之前一起玩鬨的夥伴,許多都去了廠裡。
他去鎮上讀書,開學第一天,他就看見好多轎車停在校門口,一個個學生從轎車上走下來,父母跟在後麵,幫他們背著書包,叮囑著那些孩子在學校裡好好學習、好好寫作業、周末練琴……
這是對他極為陌生的世界。
他進了學校,開學不久,他就知道,自己父親受騙了。
這個學校,一年能考上大學的學生,也就二十多個,大多數都是上來混個日子,所有學生,最大的願望也就是能考個三本,或者專科也行。
學生愛逃課,誰學習誰被笑話,談戀愛,打架,這裡和他以前在地方,似乎也並沒有多大的不同,如果說有變化,那大概是,他更深切的意識到,他如果想考個大學,如果想改變人生,有多麼困難。
有人生來在羅馬,在城鎮裡有車有房。
在他還點著煤油燈的時候,他們的父母就已經擁有了大哥大。
在他覺得抽香煙很酷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知道雪茄是什麼味道。
更讓人覺得恐懼的是,這樣的他們,卻並不是住在大城市那些高樓裡的人。
他有時候會想,那些大城市的孩子,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呢?
但想想,他就會告訴自己,反正和他也沒關係。
他開始也接受了其他人的話,如果有人問他未來的打算,他就抽著煙,打著牌:“畢了業,打工唄。”
可隱約裡,哥哥的話又會響起來,這樣的日子有個球意思?
還不如……
他不敢多想,每天裝作和其他人一樣,父親知道他又和以前一樣過日子,打著電話來罵他。
為了聯係,他爸給他買了一個小靈通,這樣一來,罵他的頻率也就高起來。
可越罵他越覺得憤怒,時常和父親吵架,吵完了就去網吧,用他省吃儉用省下的錢打遊戲,打個昏天暗地。
有次逃課打遊戲打了兩天,他父親又打電話來罵,說他再不回學校,他就回來找他。
他覺得煩,就自己回去上下午的課。
那天下著大雨,他沒帶傘,仿佛自罰報複式地往學校走,走到一半,他突然聽見一聲清脆的呼喚:“同學,你沒帶傘嗎?”
他漠然回頭,就看見有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站在他身後,她拿了一把有些大的黑傘,傘尖有些地方斷了線,看上去破破爛爛。
秦南漠然看著她,少女走上前,和他一起撐著傘:“你是我們學校學生吧?一起過去吧。”
他想拒絕,可不知道為什麼,那一瞬,他選擇了接過傘。
“嗯。”
他低頭,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謝謝。”
兩個人一起走在傘下,那是他第一次距離一個女孩子這麼近。
這應該是一個城裡的姑娘,中午在家裡吃飯,他看著她白淨的脖頸,揣測著她的身份。
等到了學校,他們甚至沒有互相問對方的名字,就告彆離開,他心中有那麼幾分遺憾,等坐到位置上,一回頭,他就看見那個姑娘坐到了對麵班上。
那一瞬間,他有些慶幸地想,哦,原來她在那裡。
從那天起,他開始不由自主注視那個姑娘坐的方向。
他看見她每天都很認真上課,讀書,偶爾在下課時候,路過他們班,會聽見彆人玩笑問她:“葉思北,你是要考清華還是考北大啊?”
姑娘抬頭笑一笑,並沒有多說。
秦南站在不遠處,他靜靜看著,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生出了幾分說不出的羨慕。
他羨慕這樣坦誠地、不必掙紮地、不必對抗世界和自我的人。
他遠遠看著她,就感覺似乎得到某種說不出的力量。
高一結束的時候,她被選做班代表,做升旗演講。
她講話的時候聲音在發抖,他仰頭看著,旁邊同學低聲笑她:“好矯情啊。”
然而他卻覺得,她說得真好啊。
那一天,他故意在打飯的時候撞了她,在她說對不起時,他終於第一次和她說話。
“人的命運真的可以改變嗎?”
她說,可以。
可以。
那是他感覺到,這個世界,對於他內心之中,隱約呐喊著的那個聲音,第一次回應。
他那時不明白那到底是什麼。
他隻是開始經常看她,看著看著,開始模仿她。
但是學壞比學好容易,放棄比努力簡單。
他根本聽不懂課,看不懂書,他被人詢問“秦南你是要考清華還是北大”的時候會覺得羞恥,會在努力了一陣後頹廢。
但是每次看見葉思北讀書,他又會忍不住振作,他看見她母親在門口罵過她,說她該早點出去打工。
他突然意識到,相比於她,他們同樣困苦,但至少,他作為男孩子的身份,可以讓他父母不惜一切代價,讓他把書讀下去。
那一天他想了好久,終於去找了他的班主任楊齊羽,他小聲詢問:“老師,我讀書還有希望嗎?”
楊齊羽愣了愣,他麵對這個學生突如其來的詢問,他激動點頭:“有的,你要不懂,你來問我。”
學好,是一場戰鬥。
一場,和自己,和環境的奮鬥。
他一次次失敗,又一次次站起來。
他不想再打架了,再逃課,再出去玩,可他不幫忙,兄弟就說他不義氣,最後反過來欺負他。
他想好好讀書,可總忍不住想玩遊戲,覺得題目太難,想放棄。
但好在這一次他向外界求助,每次他堅持不下去了,楊齊羽就會問他:“秦南,最近有沒有問題啊?”
他突然就得到安慰,他才發現,人,有時候,真的需要有人推一把。
高二期末,他成績有了大幅度提升,他拿著卷子問老師:“楊老師,我能考大學嗎?”
楊齊羽笑:“再努力,有希望的。”
他歡天喜地回家,想和他爸說這個消息,可總有些彆扭,左思右想,最後決定等他父親主動問他。
可等來等去,他父親沒有給他打電話,他隻等到了母親的通知。
一家人急急忙忙趕到了上海,他到的時候,父親已經咽了氣。
他在工地出的事,一塊大板子砸下來,他沒帶安全帽,送進醫院搶救,最後沒救回來。
“工地賠錢沒?”他叔伯第一句話,“人不能白死啊!”
他母親嚎啕大哭,搖著頭,隻是說:“他沒帶安全帽,說隻賠兩萬。”
周邊人罵罵咧咧,都在說著錢。
他站在病床麵前,好久,大罵了一聲:“彆說錢了!”
“你還有臉說?”他開口,所有人都回頭來,他們都罵著他。
說他不懂事,說他爹活著的時候,他沒讓他放心過一天,說他爹就是為了給他讀書,一直乾最苦最累的活兒,說他的不孝,他的忤逆,他的罪過。
他知道他有罪。
他說不出話,低著頭,站著一直流淚。
罵完了他,所有人決定討個公道,把村裡人都叫上,這時候,村裡人大多已經都在沿海打工,大家聚集起來,一起去功底鬨。
他們抬著他父親的屍體,放在棺材裡,擱在工地門口,掛上橫幅,鬨得氣勢洶洶。
鬨了十幾天,屍體都發出了臭味,一場大雨傾盆而降,秦南終於失去了理智,他衝出去,自己試圖去抬棺木。
“把我爸扛回去!你們鬨你們的,我爸要下葬!”
“狗崽子,你知道個屁!”大伯衝過來,“把你爸葬了,誰還賠錢?!”
“我爸要下葬!”秦南盯著大伯,十幾歲的他遠不如後來強健,他紅著眼,站在大伯麵前,一字一句重複,“入土才安。錢可以再要,可我爸要……”
話沒說完,他母親衝上來,一巴掌狠狠打在他臉上。
“人活著沒見你這麼孝順,死了裝什麼裝?你知道什麼?你十七八歲你掙過一分錢嗎?你爸死了,不要錢拿什麼養你?養你爺爺?靠那一畝三分地還是靠老娘?你給我滾回去!”
他愣愣站在原地,他看著麵前麵部猙獰的女人,根本想不起來,他是當年會坐在班車上,偷偷抹著眼淚的那個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