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重返華北(1 / 2)

讀心犯 周劫 11518 字 8個月前

吵鬨的列車上,公曲從中途車廂走了回來,他拿著剛去清洗過的手帕,其中一條血跡斑斑的,是思孑專用,他的眼睛常有淤血流出,一路上沒有頭痛不止,都是多虧了心岩的針法,說來也怪,心岩在石頭軍中,學的都是些害人的針法,但是到思孑身上也還能膽大心細,幫他活血止痛。

“少…莫名,我看外頭天氣正好,把窗戶打開些,手帕都放在這,一會兒便又能用了。”

孑接過手帕,他在上鋪低下頭,把三條手帕掛在在靠近車窗的地方,窗口稍微打開著一條縫,風呼呼地吹進來,他們想著到晚上再關上,下鋪的心岩盤腿端坐的床上,正閉目養神。

忽然一陣槍響,接著傳來的是女人的尖叫聲以及從前部車廂向後跑動的乘客們,列車上管理隊衝了過去,他們拿著長棍,後頭還有幾個拿著大刀的壯漢。

因為這槍聲在列車的前半部分,在後半部分的思孑等人若是要過去,足足要穿過七節車廂,他們從過道上遠遠看去,並沒有看清什麼,思孑雖然有些擔心,但是沒有立刻行動,他的心仍然阻止著他。

“我去看看!”

公曲慢慢走了過去,心岩在床上睜開左眼,看見表情緊張的思孑,她笑了笑,左眼又閉上。

列車上每節車廂都像複製粘貼似的,許多人趴在靠近過道的位置想看看前頭發生了什麼,但都不願靠近,公曲穿過過道,相比在淮城,已經三站開外的列車上有著不少乘客。

“長官您消消氣……”

遠處的聲音傳來。

公曲走到了第三車廂的門口,他側過身給抬著屍體離開的管理隊讓路,裡麵的隊長正在向一名穿著軍裝的洋人解釋情況。

“先生您給我好好翻譯翻譯,我求您哩!”

隊長往軍官身旁的翻譯手裡懟了兩個大洋,看翻譯笑著點點頭,他開口說道“這趟列車禁止鳴槍,管理隊的那位隊員(他指著剛剛抬走的那個方向),隻是例行檢查,若是冒犯,我在此給您賠個不是。”

說罷他看著那位翻譯,雙眼誠懇極了,翻譯隻說了簡單的一句話,這隊長立刻就急了。

“真就這麼點話?”

旁邊的幾個衛兵走了過來擋在翻譯跟前。

隊長也沒辦法多說話,他點點頭,臉上的笑一直繃著,隨後他摘下帽子鞠躬退下。

出了車廂,他從公曲身旁經過,嘴裡罵著那個翻譯王八犢子,手上提了提褲腰帶,回到了管理隊的廂室。

地上的血跡仍然鮮明,在綠色的鐵皮地板上,就猶如花在叢中,一點一點刻印著的,似乎是那人最後無聲的話語。

公曲回到思孑的身邊,他個子高,站著還比上鋪躺在床上的思孑高出不少,他看著思孑,交待了剛看見的一切。

他們沒有過多議論,隻是緊握雙拳卻又無計可施,前頭的長官來曆尚不清楚,但是衣著打扮公曲倒是記了下來,思孑猜測那幾個都是洋軍,從車上買來的《華北日報》上寫著將在國會旁聽的幾位將軍都有各自協同的外國友軍親臨,而由南而來的也隻有兩支軍隊,如今軍閥割據,兩廣的幾位將軍與洋軍交好。

“不多管閒事,可是莫名你上車前發下的誓言。”底下的心岩不知何時已經坐在窗下的桌子前麵,她搜索著拿出乾糧,遞給背後的公曲。

“謝謝,少爺,你餓嗎?”

公曲捂住嘴,想起出發時,思孑與大家約法三章

不許叫他公子或者少爺。

不許多管閒事,惹些禍端。

沒有必要,不許使用武力。

心岩白了公曲一眼,思孑安慰地說著沒事。

“不用你分給他,喏。”

她把公曲高抬的手壓下去,自己踮起腳遞給思孑乾糧,隨後她拍拍手,又接著在一旁吃了起來。

心岩的背影,相比初次遇見時勻稱了許多,但看上去仍然瘦小,她的膝蓋綁著白色的繃帶,移動起來十分並不方便,特彆是在狹窄的地方,她儘量不用受傷的那隻腳著地出力。

思孑想坐起來,但是上鋪離天花板太近,他隻能從上鋪下來,三個人擠在原本隻有公曲一人的床邊過道,思孑走到外頭,他把帽子戴好,站在過道裡吃了起來,公曲正要往外頭走,前排的軍官便走了過來,他們把思孑撞倒在地,似乎是把他視若無物,思孑撿起乾糧,爬了起來。

公曲把他扶起來,隨後雙手往自己身後的小刀劃入,思孑拉住他的手,搖搖頭,示意不能輕舉妄動。

他們又回到車廂裡把門口的簾子拉上,心岩背對著他們,似乎知道發生了什麼,她也猜測到了,這群軍官是為了什麼才到後麵的車廂來的。

“若是他們要動手,不開槍的話,我認為我們還是有勝算的。”公曲小聲說道,他挺直腰板,自信又克製。

“還是不要亂動的好,等會兒還有好戲看呢。”心岩沒有回頭,她掰開飯團,一點一點吃著。

“心岩說的對,眼看著就要回華北了,撐過今晚,明日中午到了站,咱們也就安全了。”

思孑看了看心岩的背影,好奇她在看些什麼,走近點看,才看見桌子上的銅鏡,透過銅鏡看見心岩的那一刻,他頓時嚇了一跳,差點叫出聲來,哐當一下,他被心岩捂住嘴按在牆上。

“吃你的東西,彆說話。”

冰冷的雙眸倒映著思孑慌張的樣子,公曲也捂住嘴,似乎看見了什麼讓人不禁驚呼的東西。

“你的臉!?”思孑小聲問道。

原來,心岩在床邊坐著,是對著銅鏡,把乾糧裡的紫菜貼在自己的眉毛上,還用紅筆為自己的嘴唇外頭上了色,原本秀麗冰潔的少女,此刻成了臘腸嘴紫菜眉的麻臉醜小鴨。

這樣貌任誰看了都會像思孑那樣,驚呼一聲上帝。

“待會兒你就明白了。”

思孑憋著笑,看著心岩牙齒上貼好的紫菜。

過了一會兒,思孑也上了床,公曲在桌上坐著閉目養神,那些軍官大吼大叫著從後頭過來,伴之而來的是正在哭喊的年輕婦人,如心岩所料,這些軍人見車頭的長官心情不適,預備從最末一節車廂開始搜索,找些樣貌不錯身材豐滿的女子。

心岩散著頭發抬著手在空中舞動,那洋人士兵見了,立馬關上了簾子,他們往前麵繼續搜索著。

女人的頭發被洋人使勁抓住,她竭力哭喊,後頭的丈夫已然被一拳打暈,幾個洋人雖不算健壯,但是都十分高大,肌肉也有一定的強度,手臂更是十分有力,再加之槍械橫跨在腰上,基本上沒人敢反抗。

從走道一路過去,悲聲連綿不絕,大家都害怕著,懇求著,被抓去的不是自己或者自己的親人。

思孑一個人趴在床上,心情低落極了,他討厭這樣的世道,從小便樂於看些曆史書籍的他,心裡第一次蹦出這樣的想法中國的土地上,憑什麼要讓洋人特權橫行?

底下的公曲正給心岩豎起大拇指,外麵正能聽見女人的慘叫,管理隊的人,從門外走過,連連歎氣,他們嘴裡嘟囔著。

若是我們也有手槍,非斃了你們幾個洋人不成,他們心想。

……

車外的白光熄滅,車廂裡亮著幾盞油燈,車廂裡的乘客們,有的拿著堅硬的饅頭啃咬,心裡默默掛念家鄉的親人;有的坐在座位上靠著車窗昏睡,卻絲毫不覺有人正偷偷地竊取著自己手裡的財物;有的躺在床上數著自己東山再起的錢袋,見四下無人又放回自己的褲襠裡;有的夫妻環抱哭泣,有的抱著嬰兒哺乳,有的畫著畫,有的坐著,有的躺,有的做著美好的夢……

車外山巒的自然壯美似乎不比車內的人間百態遜色,它們延綿不絕,山嶺的後頭便是渤海,黃昏的霞光倒映著,太陽在烏鴉的悲鳴聲中下了山。

漆黑的車外,沒有一點光亮,思孑想在在車廂裡點盞油燈,這油燈要另外交錢,公曲過去交了定金便拿著油燈回來,油燈掛在天花板上的鐵鉤上,照亮了整個車廂,底下的心岩蓋著毛毯背過身去,紫菜從她的眉毛上落下,她疲憊的雙眼已經無法再睜開,呼呼睡了下去。

因為椅子不舒服,公曲在旁邊的地上坐著,毛毯墊在屁股底下,他歪著頭看著冰冷的鐵皮隔板,隔板很快也發熱了,他的手牽著長長的細線,線的另外一頭橫放在簾子麵前,隻要有人推開簾子,他手裡的細線便會波動。

思孑趴在床上,他拿出寫著“莫名”字樣的信封,想起自己之所以被困在南京為一路奔波要回到華北都是因為自己看了一封書信,他還記得裡麵的內容,記得自己看見父親消息之時驚慌的反應,現在回想起來覺得自己真是可笑至極,但是一切又十分值得。

他摸一摸書信上已經風乾的墨跡,他有些後悔,直至分彆仍然以莫名之名與這些患難與共的真心好友相處。慚愧湧上心頭。轉而他又想起花讚,想起在地室裡,與花讚共同書寫自己名字的場景,他的眼裡不知不覺就濕潤了,他把掛在床邊的手帕取下,擦擦眼淚後,他爬起身把窗戶拉上,原本風聲微妙的車廂裡,頓時安靜了不少。

他打開信封,信封裡有塊東西掉了出來,他沒有搭理,而是被皺皺巴巴的信紙吸引了目光,展信如見人。

莫名

我努力想象這是與你的單獨對話,我希望你的身旁沒有彆人。

看到這封信的你,自然好奇我有什麼隻能跟你訴說的秘密。

在此我開門見山,我一路上偷偷收集了不少材料,許多晚上我外出小解,都是去尋些能用的藥物,這些藥物都是按照《催眠卷》中的符印要求去找的,若你記得,我叔公的催眠技藝高超,但是唯有一個符印他還沒有成功製成過,我也試過自己製造符印,隻是現在的我甚至連普通的短期符印都做不好。

這便是我不得不離開你們回到南京的真正原因,我必須提升自己的能力,能夠幫助你——便是我跟隨你的初衷,我希望你等我!(這幾個字十分刺眼,像是刻意寫得重了些。)

信封裡放了一塊用過的銀製符印,這是我左家祖傳的寶物,雖不算貴重但也足斤足兩,可彆偷偷賣了換些大洋花了去(思孑笑了笑)。

至於這符印的作用,我在唐山有一位遠方親戚,他在唐山的周子街開了一家當鋪,店家的名字叫左台,是個眉尾有痣的中年人。

一年後的三月初一,我在唐山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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