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不覺得有什麼不方便的,嘴上卻說:“那我寫詩的地方?”
“可以。”鐘明站起身往門口走。
陳子輕急急地塞給他一個大蘋果:“你要是查李科長,不管查沒查到東西,都不要把我供出來啊!”
鐘明拿著蘋果走了。
陳子輕去外頭看走廊的電線,一路摸著走,一手都是蛛網灰塵,粘膩膩的纏在他指間,搓都搓不下來,他拍拍牆壁,不知道裡麵有沒有屍體。
“向師傅,進來吃粑啊。”有同誌在宿舍門口招呼道,“怎麼就你一個人,宗技術呢?”
“瀟灑去了。”陳子輕完全把宗懷棠跑在了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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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懷棠餓過頭了,整個人都升華了,他在反思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大錯特錯的。
廠花去而複返:“宗技術,你上次說的未知領域的探索。”
宗懷棠的眸光閃了閃,麵上沒反應。
廠花踩著小皮鞋走近,從包裡拿出一團黑布,仿佛是在遞|手|榴|彈,鼓足了勇氣說:“這是我叔從港帶回來的,你看的時候彆被人發現,看完記得給我。”
說著就把那團黑布放在宗懷棠手邊,再次謹慎地小心提醒:“千萬不要讓第二個人看見。”
完了又害羞地說:“我沒有看,我是衝名字上判斷的。”
宗懷棠捏了捏黑布,裡麵是碟片,他的手指緊了緊,鬆開,又緊了些,在做什麼掙紮。
腳下的路劈叉了,走不走。
宗懷棠最終還是看了碟片,同誌片,講兩個男人隱晦酸澀的性和愛,愛跟性彆無關,宣揚世界應該多樣化。
這碟片是不可能上映的,隻能被藏在陰暗的角落裡,就像同性糾葛的結局。
宗懷棠晚上沒有回宿舍。
陳子輕沒有獨守空房,他去找湯小光,忽悠對方跟他一起去廠長辦公室室。
湯小光的臉上蒙著一塊布,在腦後紮了個蝴蝶結,手裡一根樹棍當槍到處掃,身子貓著:“輕輕,我們一旦被保衛科的同誌發現,那就等著被通報被扣獎金。”
陳子輕握緊光照度比現代差遠了的手電,警惕著四周的風吹草動:“我們注意著點就行。”
“你不是怕鬼嗎,怎麼敢大晚上的進山。”
陳子輕被湯小光突然提到的那個字給整得腳下一滑,及時抓住了他的褂子才沒跪在台階上:“所以叫上你了啊。”
“我這麼有安全感嗎。”湯小光嘻嘻,“確實,我帶了這個。”
陳子輕打著手電筒照過去,發現湯小光從脖子裡拿出了一塊玉佛。
湯小光不聲不響地摘下來,丟到他麵前:“送你吧,能擋邪氣。”
陳子輕驚詫地擺手:“彆彆彆,太貴重了。”
“沒事的,我家多著呢。”湯小光直接給他戴上了,他隔一會就摸摸玉佛,隔一會就摸摸玉佛,心理作用達到了頂峰,覺得自己腿不抖了腰不冷了,渾身來勁了,一口氣到了生產區大門口。
保衛科是有同誌在巡邏,卻不縝密,鬆得很。
陳子輕跟湯小光沒怎麼吃力就到達了辦公樓裡,過道黑漆漆的,手電的光打不打過去都讓人發毛。
靈異片取景地裡的王牌。
陳子輕一隻手始終拽著湯小光,他把光線微弱的手電對著腳前,靠記憶找到廠長辦公室,,一看,驚喜道:“湯同誌,門沒有鎖!”
湯小光的笑聲從臉上的布裡流出來:“好欸,咱們這叫天時地利人和。”
他嘟嘟囔囔:“要快點嘍,手電筒不行了。”
“電池太不經用了,我們進去吧。”陳子輕推門進去,“燈不知道在哪,好黑啊。”
他用手電對著前麵照照,嘴裡念叨著試圖放鬆:“我每次來都沒留意燈的開關,你有沒有印象?湯同誌,你在哪,吱一聲啊,湯同誌?湯小光?”
人呢?
不是一直拽著的嗎,一路上都沒有鬆開過啊。
陳子輕毛骨悚然地想著,找燈的手還在牆上,他想把手拿下來,手卻像被人抓住逼迫他往前摸。
指尖碰到了阻礙,不是燈開關,是一塊皮肉,驚恐衝到嗓子眼就要尖叫。
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他緊閉雙眼淚流滿麵,都這會了,還沒丟掉宿主的職業素養,想問鬼叫什麼名字。
“是我。”
耳邊有糙啞的聲音。
陳子輕劇烈顫抖的身子一滯,宗懷棠?
他扒著嘴上的手,還沒用力就扒開了,第一時間是大口喘息,站不住地滑坐下來。
黑暗中,宗懷棠好像蹲了下來,呼吸若有似無地噴在陳子輕的脖子裡。
不知道他們的距離有點近。
離得又更近了。
宗懷棠的語調給人一種冰冷的質問感:“不是說每個人身上都有一種味道,不是說能聞得出來我?”
陳子輕紊亂地喘息著:“你身上都是煙味,茉莉花香都被蓋住了,我怎麼聞得出來。”
宗懷棠慢條斯理:“這就成我的錯了。”
陳子輕撈起身上被冷汗打濕的褂子擦臉上的冷汗:“你怎麼在這裡?”
宗懷棠說:“這話應該我問你。”
“我,我是來……”陳子輕循著呼吸找到宗懷棠的位置,“你先把燈打開。”
沒有聲響。
噴在他脖子上的呼吸聲都沒了。
陳子輕抖著手小範圍地摸了摸,什麼都沒摸到,人呢,不會跟湯小光一樣突然消失了吧?
或者說是他消失了,他進到鬼製造的空間來了……
陳子輕胡亂想著。
“宗懷棠,你彆嚇我。”
“鬼同誌,你是誰,我們可以聊聊不?”
“鬼同誌,當年那場大火我正在關注,我,你,你和你的同伴們有什麼遺願我是能幫到的。”
“宗懷棠,湯小光,你們在哪啊,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
生理本能跟任務撕扯著陳子輕的意識。
“宗懷棠!”
啪
強光射進陳子輕濕淋淋的眼睛裡,他反射性地用手去擋。
宗懷棠站在燈開關旁,雙眼猩紅。
陳子輕正在崩潰狀態,冷不防地看到他這副樣子,第一眼以為是鬼。
“宗懷棠,你怎麼了……”陳子輕小心翼翼地問。
宗懷棠走到辦公桌前站定,他將電話機搬到自己這邊,轉了幾圈,嚴厲道:“保衛科來兩人,我的辦公室進小賊了。”
陳子輕猛地站起來。
宗懷棠卻在這時玩笑道:“沒打出去,逗你的。”
陳子輕不是第一次目睹宗懷棠切換身份,但不知怎麼,可能是靈異事件讓他的三觀和認知都進行了重塑,對如今的他而言,什麼不合理的都有可能發生。
而且越是不合理,就越是真的。
因此這次他竟然對那位廠長有了猜疑,雖然原主的記憶裡是有的,但記憶也是可以做文章的。
陳子輕轉動著眼珠看明亮燈光下的辦公室:“宗懷棠,你真的有哥哥嗎?”
宗懷棠拉辦公椅的動作停了下來:“腦子有泡?”
陳子輕倏地指著辦公桌上的合照:“那怎麼照片上就隻有你一個人?”
黑白合影照片,他第一次見隻是瞟了眼,當成是中學合影,現在近距離看才發現上麵還有個小孩。
像素的問題,年代的問題,衝洗的問題加一起,導致所有人都是眼睛兩個黑點,鼻子兩個點,嘴巴一條線,白臉黑發,辨不出五官。
一群大人,一個小孩。
陳子輕看著他們,他們像是也都在盯著他。
太恐怖了。
陳子輕有點反胃地移開了視線。
宗懷棠拿過合照:“你怎麼知道照片上的是我?”
陳子輕擦擦潮濕的下巴和臉,搖搖頭說:“我弄錯了,照片在廠長辦公室,不是技術員的辦公室,這是你哥。”
“那你呢?”陳子輕問宗懷棠,“你怎麼不在這上麵?牽著你哥的女同誌是你媽媽?”
宗懷棠將相框放回桌上:“相親都沒你問這麼仔細的。”
就是不想回答的意思。
陳子輕把手伸到背後的衣服裡,摸到一手的汗水和冰涼的後背:“湯小光跟我一起來的,不知道人去哪了,好好的就不見了。”
宗懷棠皺皺眉,這次真聯係了保衛科,叫值班的去找湯小光。
“看看現在幾點了。”他把自己腕上的手表摘下來扔到陳子輕麵前的桌上,“不在宿舍睡覺,從生活區跑進生產區當賊。”
陳子輕渾身力氣已經在驚嚇中泄掉了大半,他萎靡地垂著頭。
“來找那起事故的檔案?”宗懷棠看得心煩氣躁,“我對辦公室了如指掌,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這兒沒有你想要的東西。”
“你們都說不知道,沒聽過。”陳子輕蔫蔫的,“鐘明告訴我確實有那場大火,隻是沒人清楚究竟是怎麼引起的,死了多少人,都有誰。”
宗懷棠打開黑黃兩色的煙盒,倒出一根香煙含在唇間:“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陳子輕抿嘴:“我不是說我遇到鬼了嗎,我懷疑就是當年那批死了的工人,嚇我是有原因,我得查明白,不然廠裡還會有同誌受傷,就像已經死了的兩位,和在醫院強撐的同誌們一樣。”
“呲”宗懷棠擦火柴,咬著煙去湊火柴上的紅光,他靠著椅背,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煙,沒有要應一聲的打算。
陳子輕語重心長:“宗懷棠,就算不為我,也要為這個廠著想啊。”
宗懷棠的口鼻裡噴吐出煙霧:“反正我說沒有,你死活都不信。”
辦公椅被他滑到一邊,他抬腳揣在暴露出來的三層檔案櫃上麵:“自己看。”
“真讓我看?”陳子輕確認地問。
不等宗懷棠回答,陳子輕就連忙跑過去,丟下被他死死攥著的手電筒,從第一層開始翻找。
一層層找到最上麵,沒有相關檔案。
陳子輕麵如死灰,他不甘心地從上麵找到下麵,還是沒有。
宗懷棠一根煙都抽完了,抽上第二根了,他把陳子輕板過來:“沒話說了吧。”
陳子輕的眉眼間爬滿了沮喪跟挫敗。
宗懷棠兩指夾著剛點燃的煙,摁滅在桌上:“回宿舍。”
陳子輕:“你和我一起啊?”
“我不和你一起,你能行?”宗懷棠按著他的肩膀扣上去,推著他走。
陳子輕到門口的時候,不知怎麼又回頭去看那張黑白合照:“照片上怎麼沒有你?”
“還能是為什麼。”宗懷棠把他推到門外,反手帶上了門,“當時我那麼小,上哪玩去了,合照的時候沒在。”
陳子輕說:“牽著你哥的是你媽媽,旁邊的是你爸爸。”
宗懷棠的沉默等於默認。
陳子輕卻又一次問:“你真的有哥哥?”
宗懷棠笑著警告:“再說一次,我就把你鎖在裡麵,讓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到時候你口中的鬼會來給你作伴。”
陳子輕猶豫掙紮:“……真的嗎?”
宗懷棠抬起被他拉著的袖子,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丟下他往前走。
陳子輕還是跟上了宗懷棠。
過道裡響著他們的腳步聲,和對話。
“好黑啊,你慢點。”
“不會拉著我?”
“剛才你都把我的手掰開了。”
“那你還拉?”
“是你讓我拉的。宗懷棠,湯小光還沒找到呢。”
“會找到。”
“那我們也要確定真的找到人了,才能回去啊。”
“湯小光湯小光湯小光,你怎麼不關心關心我為什麼沒有回宿舍睡覺,為什麼抽這麼多煙?”
“等找到湯小光,我再問你。”
“我明天就搬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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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在生產區門口見到了湯小光,他跟保衛科的同誌坐在草地上麵,看不出受過什麼危險的樣子。
湯小光說自己當時失去了意識,醒來是在辦公樓外麵,什麼都不記得了,他對自己的撞邪不做表示。
陳子輕嚇得趕緊把那塊玉佛還給了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要。
然而湯小光是個倔脾氣,非要讓陳子輕戴。
陳子輕隻好把玉佛戴回了脖子上麵。
期間宗懷棠一直在旁邊,湯小光貼著陳子輕,對他炫耀,還甜甜地喊:“輕輕,輕輕。”
宗懷棠拽著陳子輕下山。
陳子輕心力交瘁,沒注意到這對學長學弟的暗流。
平安無事了兩天,廠裡出現了一場騷動,廠長的未婚妻來廠裡了,她是這個時代的白富美,家裡開服裝廠,自己是個人民教師。
家境優越,自身出色,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條件。
陳子輕在走廊伸著脖子望路上的汽車,他給忘了未婚妻的事了,既然有未婚妻,那他對宗林喻的疑心就沒了。
餘光瞥到宗懷棠解著白襯衣的扣子,陳子輕手裡的半塊蔥油餅都要掉下來了:“你要裝你哥去見你未來嫂子?”
宗懷棠額角一跳:“不是。”
“不是什麼不是,你都要把白襯衣脫下來換成灰的了。”陳子輕難以置信,“你哥連這都要你替他?”
宗懷棠說:“我是要換襯衣。”
陳子輕瞪大的眼睛裡寫著:我就知道,你怎麼是這種人!
宗懷棠要氣死了:“我他媽。”
他喉頭震著低吼了一句:“我背上讓你吃餅的油手抓臟了,換件乾淨的!”
陳子輕:“……好吧。”
宗懷棠大步進宿舍:“我進去換襯衣,你在這站著,哪都彆去。”
陳子輕餅都沒吃完,宗懷棠就出來了,身上還是白襯衣,邊往褲腰裡塞下擺邊說:“跟我走。”
宗懷棠帶陳子輕去了一個地方。
製造廠在嶺縣邊上,已經夠偏僻了,而他們到達的目的地竟然比製造廠還要偏。
房裡點著兩排蠟燭,很陰森,陳子輕不敢進去。
“鬼都敢招,活人不敢見?”宗懷棠黑著臉催促,“不是說我沒哥哥嗎,還不進來看。”
陳子輕試探地伸出了腳,他一步步往裡走,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男人。
宗懷棠用剪刀剪著臘燭芯:“上個月我哥外出過一次,之後就沒回廠裡,我一直以為他是要經營私生活,前不久我才知道他是生了怪病,家裡把他放在這裡調理,蠟燭八卦鏡什麼的都是請道士弄的。”
“人還沒醒,隨時都會醒。”宗懷棠長話短說,“就這樣,我最近裝我哥裝得比以前勤。”
陳子輕沒有發表看法,他的視線放在床上,那位長在原主記憶裡的廠長,終於讓他親眼所見了。
雖然他通過原主知道這對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字跡,說話的聲音都一模一樣,可是………
記憶是平麵的死的,實觀是立體的鮮活的,衝擊性差太大了了,他一下子就被衝擊得安全係統拉響了最高警報,在他腦中嗚啦啦地狂叫。
床上的宗林喻,跟他身旁的宗懷棠,活脫脫就是複製粘貼。
世上有像到這種級彆的雙胞胎嗎?
還是說他孤陋寡聞?
陳子輕下意識去看宗林喻的左腿,想把褲管卷上去,看看腿部肌肉有沒有萎縮。
這很奇怪,按理說他不該想到這個,因為其實不光原主,廠裡的工人們都可以作證。
廠長雙腿健康,能自由行走。
陳子輕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宗林喻的臉上,沒有凹癟的痕跡,跟宗懷棠一樣精神。
像睡著了。
宗懷棠把剪刀放下來,手抄進口袋:“我兩頭當太累,本來想先自己給自己辦手續離開,再以我哥的身份回來暫管製造廠。”
陳子輕勉強把那股說不出來的怪異壓下去:“那你後來怎麼又沒那麼做?”
宗懷棠深深看他許久:“我當了廠長,就不能當你室友。”
陳子輕剛想說話,突然就閉上了嘴巴。
他先是用餘光偷瞄宗懷棠,之後又正眼看,幾次都要張嘴,但都沒有張開。
宗懷棠的不耐中隱約含有幾分不自在,混著那麼點挺迷的惱羞成怒:“有問題?”
陳子輕:“……”
問題大了,宗技術,你好像……不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