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沒說話。
他早前為了防止重蹈覆轍,特地試探過謝浮公不公開,還搬出謝家使用緩兵之計。
當時謝浮以想吃蔥油麵收尾,他以為這事偷摸翻篇了。
怎麼又卷土重來了呢……
謝浮想公開。
還不是在隻有幾個發小的私密小群裡公開,而是朋友圈,那人可就多了。
謝浮要出櫃。
陳子輕的視線往下是謝浮難得發皺的背後襯衣。
謝浮沒咄咄逼人,他隻提了一次,用的是“想”這個字,不是“要”“必須”。
陳子輕垂頭望著謝浮看起來十分柔軟好摸的烏黑發絲,被他身體內部不斷滲出的了無生趣和自我厭棄緊緊纏住,裹緊。
躲不掉了,剩下的三分之一要知道他這段愛情了,不知道季易燃會怎麼看待他這個接連和自己兩個發小談過的人,家教森嚴的季家又會怎麼想。
隻能隨遇而安,必須隨遇而安。
“好,你發吧。”陳子輕聽見自己想開了的聲音。
謝浮拂在陳子輕肩頭的氣息一滯,他極其緩慢地抬起腦袋,慘白的臉孔上盛滿愣然。
“真讓我發?”謝浮瞳仁深黑不見光。
陳子輕點頭,他摸謝浮紅腫的那邊臉:“我說了的啊。”
“不過你要發朋友圈得有個手機,你的手機壞了,要買新手機。”陳子輕聞著衣櫃裡的木香,“你很急的話,用我的手機登陸微信也行,隨你。其他的出來再說。”
謝浮把腦袋埋在他脖子裡,深深地喘息,像久病之人在尋求解藥。
“我腿麻了。”謝浮啞聲。
陳子輕將謝浮的臉從他脖子一側撈出來,指尖沾口水,塗在謝浮兩邊的眼皮上麵。
謝浮渾身莫名發熱,神情卻是調侃的笑意:“這是什麼獨門法術?”
陳子輕被他問得一呆:“塗了就不麻了。”
兩人一個跪在衣櫃前,一個跪在衣櫃裡,兩兩相望,都沒再說話。
是陳子輕先回的神,他把謝浮拉出衣櫃,扶到床上坐下來:“以後不要把自己關衣櫃裡了,多嚇人啊,萬一我今晚沒打開衣櫃,你怎麼辦?你要在衣櫃裡待一晚上啊?你想想你爸媽,他們知道了該有多心疼。”
謝浮低頭坐著,似乎是在反省。
陳子輕找來剪刀,小心剪開謝浮綁在身前的雙手上的繩子,他去廚房拿冰袋,一隻寒涼的手拉住他小手指,沒用什麼力度地拉著。
謝浮拉他的手,輕輕晃動:“煙沒了。”
前言不搭後語的話,陳子輕大概是和謝浮相處久了,不知不覺觸摸到了他不正常的腦內頻道,聽明白了。
真心話大冒險期間努力偽裝,回來瘋狂在欲|望中發泄妒火並不能痛快,翻舊賬,撕開後是甩耳光和吵架,想抽煙的時候卻發現煙盒空了,可以叫外賣,可以自己出去買,但那個時候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犯病了。
陳子輕越試著捋謝浮的心路曆程,心裡就越沒底,不知道他選修課報心理學管不管用,他把憂慮藏在角落,扭頭對謝浮說:“你多買點煙放公寓。”
“不行,不能那麼做,條件好了不利於戒煙,謝浮的老婆是個小寶,不喜歡煙味。”
謝浮沒什麼血色的唇勾了勾。
陳子輕先是愕然,再是心虛,你老婆可不是小寶,他是會抽煙的。
謝浮不知怎麼誤會了認定了這種想法,那他就不澄清了,就當個不喜歡煙味的人。
公寓裝修是以陳子輕喜歡的藍色為主,像一片藍色海洋,他和謝浮是海裡的兩條魚,不同的魚種。
陳子輕拿冰袋給謝浮敷臉,斟酌著出聲:“謝浮,你下次彆說自己是瘋子了,你隻是沒找到一些事的正確處理方式,你不是瘋子。”
謝浮似笑非笑:“怎麼,不想有個瘋老公?”
陳子輕眼看謝浮又要神經質,他把冰袋使勁按在那片扇痕上麵,試圖讓謝浮疼到有點正常知覺。
哪知謝浮沒任何反應,盯著他說:“老婆,我想接吻。”
陳子輕都沒說話就被吻住了。
謝浮的吻不病態,溫溫柔柔帶著些許黏|膩的纏|綿,是有普通的情人在普通的愛情裡的樣子。
吻了一陣,謝浮的眼下溢出深重的疲意,都沒什麼精氣神了,隻是躺在他老婆的腿上,閉著眼,睫毛全蓋下來,這時的他脆弱得讓人心驚膽顫。
陳子輕一隻手按著謝浮的胳膊不讓他掉下去,一隻手抓冰袋敷他的臉,餘光撇過他手上的紅痕,忍不住就問:“黑繩子是哪來的?”
謝浮眼眸沒睜開,他不冷不熱地哧了一聲:“你前男友給你買的。”
這答案讓陳子輕始料未及,緊隨而來的是強烈的窒息。
男高生怎麼什麼都好奇,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買,而且自己還沒來得及用上,讓發小用了。
陳子輕打著商量的語氣:“你把他買的那些東西都扔了吧。”
謝浮不認同道:“那都是真金白銀買的,浪費可不好。”
陳子輕:“……”
謝浮用他老婆的手機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就有人送來手機,他麵色平淡的發朋友圈,看似可發可不發,實則快被畸形的興奮淹沒。
有個賬號相冊裡全是他的老婆,可以給彆人看的,不可以給彆人看的,足足上萬張,他沒花大量時間挑選照片,一切流程都在他腦中走過多次。
謝浮把一張照片放進去,那是張合照,時間是高三,四月中下旬的一個晚上,他老婆穿著沒脫下來的一中校服,坐在書桌前寫他布置的作業,側臉都能看出糾結與困擾。
而他坐在一旁,支著頭,身子歪向旁邊人,鏡頭視角是他們的腦袋靠在一起。
他在照片底下配文:我老婆。
謝浮的手指放在綠色發表按鍵上麵,就要按下去的那一瞬間,一張蒼老的臉冷不防地浮現在他眼前,他動作頓住,眼中熱烈凍結。
差一點忘了,他老婆還有個相依為命的奶奶。
是個麻煩。
朋友圈是上流社會的年輕一輩占大頭,小部分是各領域的長輩,他公開出櫃就意味著他性向透明,婚姻伴侶已定,不會有人把他的這條朋友圈內容截圖亂傳,導致出現在網上,被山村某個村民刷到。
但是,他要萬無一失。
方法有兩個。
謝浮摩挲指腹,那兩個方法在他心中交錯,忽明忽暗,他朝衛生間方向道:“老婆,你奶奶生了重病的事,你打算什麼時候和我說?”
衛生間的門猛地從裡麵打開,陳子輕吃驚地看著謝浮:“你怎麼知道的?”
謝浮無奈:“我有眼睛。”
陳子輕抓了抓手中毛巾:“其實我奶奶都沒告訴我,是我自己無意間發現的,她以為我不知道。”他沒透露遲簾奶奶用這件事跟他談判。
謝浮說:“她瞞著你是不想你分心影響高考,現在你已經上大學了。”
陳子輕懷疑到什麼,眼睛睜大點:“你是要……”
謝浮向後躺到床上:“我給她找個醫院,你負責說服她住進去接受治療。”
陳子輕的猜測落實,他的眼裡亮了亮:“會不會很麻煩?”
“怎麼會麻煩。”謝浮歪了歪頭,對他微笑,“她是你在這世上的唯一一個親人,我應當重視。”
陳子輕瞅他:“謝謝。”
謝浮近似溫和:“老人的病不能耽誤,儘快和她說,好嗎,老婆。”
“我會的。”陳子輕轉身回衛生間,謝浮找的醫院水平一定是頂尖的,對奶奶的病情有好處,隻是要讓老人家離鄉……難說。
陳子輕把毛巾放進盆裡兌兩下,拎起來稀稀拉拉地擰水,他打出希望奶奶能夠看到他出人頭地的一天這張牌,大概就可以達到目的,今晚不打電話了,老人都睡了,找個時間打,最近看看有沒有什麼節日。
房裡,謝浮將旁邊手機解鎖,露出沒編輯完的朋友圈頁麵,他點進誰可以看那一欄,設置僅自己可見。
私人醫院要覆蓋管控機製,最好是與世隔絕。
等他把老人送進去了,再將這條朋友圈改成所有朋友可見。
在這之前派人混進山村監視老人,以免節外生枝。
看他多慎重。
陳子輕洗漱完回來發現謝浮十分開心,那種開心從臉上蔓延到脖頸,滲進鼓起來的青色血管裡。他遲疑地望了一小會才爬上床,一路爬到裡麵:“睡吧。”
謝浮揉眉心:“你先睡,我有課業沒完成。”
陳子輕熱淚盈眶,這位大少爺終於恢複正常了,還知道自己是大學生,要學習。
“怎麼眼睛水淋淋的。”謝浮起身,岔腿跪在他身體兩側,彎腰湊向他,“不想我去書房,想我陪你?”
陳子輕差一點就沒忍住地把頭搖成撥浪鼓,他拉謝浮衣角:“不要擔心我,你先去做你要做的事,我會在床上乖乖等著你的。”
謝浮古怪地笑,陳子輕頭皮一緊,連忙伸出雙手摟他脖子,抬起上半身去親他。
卻在觸碰的前一刻被他掐住臉,把他的嘴捏起來。
“老婆,你剛才少說了什麼?”
陳子輕翻白眼:“少說了稱呼。”可也不是每個茶語都要帶稱呼啊,說不清了都。
謝浮笑著俯視他,眉眼好看得令人暈眩。
陳子輕抿抿嘴,雖然他已經習慣謝浮叫他“老婆”,卻沒習慣叫謝浮“老公”,一般都是做的時候迷糊了喊,清醒的時候腳趾頭都扣住了。
謝浮明擺著就是不等到那聲稱呼就不走,陳子輕把牙一咬,在他耳邊叫了一聲。
……
二十多分鐘後,謝浮完成了學生的職責,接下來就要完成老公的職責,他洗了澡躺進被窩,從後麵貼上暖和的人:“老婆,想做。”
陳子輕的睡衣領子拉開,他啊呀一聲:“你手不都……”
謝浮親他肩頭:“我又不用手。”
“那你的臉……”
“明天要是沒有消腫,我去學校,彆人問起來,我要怎麼說?”謝浮在他肩頭留下淺淡的印子和很重的濕痕,“被老婆打的。”
陳子輕來一句:“順便把你老婆打你的理由也說了吧。”
謝浮的臉陰了下去。
老婆沒哄,他無意識地哄好自己,繼續未完的事。
……
床上蓋的墊的都是柔軟的布料,依附在皮膚上麵像被手輕柔地撫摸,也像被人溫柔的吻。
陳子輕昏頭昏腦之際意識到是謝浮在吻他,他沒了力氣。
十八歲仿佛是一個自帶神力的年紀,少年人做一件事,能不吃不喝地一直做下去。
陳子輕的臉悶在枕頭裡,他緊閉著濕漉漉的眼,鼻翼隨著呼吸煽動,嘴裡的水漬把枕頭濡濕了一塊不小的麵積。
謝浮將陳子輕翻個身,拉過他的手從他手心吻到手背,吻了個遍就讓他抱著腿,他抱不住,堅持了幾分鐘就鬆開了。
腿要耷拉下去,修長白皙的指骨扣上來,指尖掐進瘦而不柴的小麥色皮肉裡。
零點過後,陳子輕坐在浴缸裡泡澡,周圍是一圈潤白色的石頭,他靠著謝浮的胸膛才不會滑進水裡。
謝浮在他耳旁說話,他想集中注意力聽一聽卻做不到,意識成了漿糊。
到了床上,陳子輕好像清醒了點,他把身上的被子抓起來,往旁邊甩過去一些。
謝浮怕冷。
去年冬天陳子輕一心對著遲簾,不清楚謝浮的個人信息,今年年初他要從遲簾鑲的框子裡走出來,也不怎麼關注謝浮,他是今年天氣轉涼後才發現的。
“睡吧……睡覺了……”陳子輕迷迷糊糊地摸到謝浮,手伸到他背後,輕拍了一下。
不管謝浮睡不睡,反正他是睡了,睡得死死的。
謝浮在床頭看了幾頁金融方便的雜誌電子稿, 腦子裡的那根神經很快就躁鬱起來, 他側低頭看熟睡的人:“我提你那個前男友提多了,真的會讓你加深印象?”
“那可怎麼辦。”
謝浮把書放櫃子上,他站起來,腳踩著床小範圍地踱步片刻。
床被他一腳深一腳淺地踩下去,發出讓人聒噪的聲響,躺上麵的人也隨著他的走動,一下一下地顛起來,落回去。
他停在睡得很沉的人旁邊,冰冷冷地說:“你不是該煩嗎,你該煩的,老婆。”
“我再提幾次,提到你煩了,我就不提了。”
謝浮掃了眼手上的勒痕:“真累。”
他躺回去,握住身邊人挨著他的那條腿,拿在自己身上,勾住細瘦腳踝上的老舊紅繩。
猛然一扯。
睡夢中的人被紅繩勒得發疼,腳掙紮著蹬起來,沒蹬開鉗製就漸漸沉睡。
謝浮摸他腕骨,忽而一笑:“我給你買個腳鏈。”
沒多久,陳子輕早上起來看見腳上的紅繩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條鏈子,他撥了撥,跳下床去客廳陽台:“謝浮,你怎麼突然送我鏈子?”
“喜歡嗎?”謝浮掛掉電話轉身,“你老公給你設計的。”
陳子輕抓抓亂糟糟的頭發,按理說他談不上喜不喜歡,可他垂頭看腳鏈的時候,他感覺自己應該是喜歡的。
“你還會設計啊。”陳子輕說。
謝浮的口吻雲淡風輕:“不多會點,怎麼送你浪漫。”
陳子輕抓頭發的動作停了下來。
謝浮走到愛做偶像劇夢和純愛夢,做作又滿嘴假話的人麵前:“怎麼不穿鞋?”
“忘了。”陳子輕要回房去找鞋,謝浮就已經將腳從拖鞋裡拿出來,踩在地上,將拖鞋踢給他,對他說,“穿吧。”
陳子輕穿上去,腳丫子被溫暖包圍,他跟在謝浮後麵去房間:“你連情話都學了啊。”
謝浮疑惑:“這還需要學?”
用心在網上苦研情感指南做筆記的陳子輕把嘴一撇:“我那個紅繩子呢。”
謝浮說:“在書房。”
陳子輕看他的背影:“還以為你扔了。”
謝浮詫異地回頭,神色有幾分不悅:“你是不是沒睡醒,我怎麼會不經過你的同意就扔你的東西。”
那麼蠢的自降評分行為,他為什麼要做,顧知之竟然質疑他的智商。
陳子輕表達歉意:“是我誤會你了。”
紅繩是原主的,戴著玩的吧,他剛這麼想,對應的信息就被激發了出來。
【你戴紅繩會把校服褲腿卷邊,露出那條紅勾|引班草,可你不白,紅繩戴著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陳子輕:“……”那不戴就不戴了吧。
最近沒節日,陳子輕隻能隨便挑個鄉下不忙的時間打給奶奶。
老人得知他什麼都清楚,半天都沒聲音。
陳子輕坐在教室,彆人還沒來,周圍空蕩蕩的隻有他一個人,他耐心地勸著:“奶奶,醫學一直在進步,我們一定要積極治療。”
顧奶奶冷不丁地說:“那是一筆很大的費用,越往後花的錢越多,你和謝家小子非親非故,你們隻是同學朋友關係,你在他家借助一個學期可以說是他父母喜歡你,好心收留你,這跟他出錢出力給你奶奶治病不是一個級彆。”
陳子輕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是我求他幫忙的,我求了好幾次呢,我擔心你的身體,我不想沒有奶奶。”
顧奶奶的疑慮頓時消失,她歎氣:“傻孩子,人都會有那一遭。”
“那奶奶晚一點好不好。”陳子輕扣桌上的筆記本,要說他和原主奶奶有多深的親情那是真沒有,可謝浮說要為老人提供醫院和更好的醫療,他怎麼可能不接受,那不就相當於見死不救。
陳子輕說:“我想奶奶看到我大學畢業,上班賺錢。職場比學校複雜多了,到時候奶奶要是不在了,我被人欺負了,有困難了就沒人可以找了。”
顧奶奶想訓斥孫子不要這麼弱懦,被欺負了就欺負回去,有困難了就解決,自己解決不好再找人幫忙。
但她明白,孫子隻是想要奶奶。
“行吧,奶奶會好好治病。”顧奶奶望著家裡的幾間小破屋,“醫院已經找好了嗎?”
陳子輕說:“我發個信息問一下謝同學。”
他一個信息過去,謝浮很快就回:隨時都可以住進去。
陳子輕把話重複給奶奶聽:“都準備好了。”
“那就等奶奶芋頭都挖了,曬些芋頭乾帶去學校給你。”顧奶奶咳嗽著去村裡溜達,“你吃完了,奶奶估計就出院了。”
陳子輕抓抓頭:“奶奶,有個事我瞞了你,我沒住宿舍,我和謝同學住在校外的公寓。”
不等老人質問,陳子輕飛快地說:“我付房租的,房租比住宿費便宜,謝同學開車去學校要經過我的學校後門,我能坐他的順風車,他有阿姨燒飯,我還能偶爾蹭一碗,最重要的是學習上我可以找他請教,雖然他和我不是一個專業,但他會得特彆多,社交方麵也能從他身上學到經驗,我一合計比住校劃算才那麼選的。”
顧奶奶一尋思:“那確實劃算。”
陳子輕鬆口氣。
顧奶奶說:“謝家小子不像遲家小子那麼浮躁,但那種家族出身的大少爺都有脾氣,你儘量忍讓。”
“我知道的。”陳子輕給謝浮發信息說房租的事,不然奶奶來了會穿幫,老人家應該是要在公寓陪他幾天才去醫院。
周末,陳子輕跟謝浮回家吃飯,聽他說他們正在交往。
桌上氣氛的變化陳子輕沒留意,他有點走神,關於謝浮沒發朋友圈公開這件事,他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