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相信,這件事很快就會驚動遠在京城的邱家。
隔天一早,一輛車來了鎮子裡。
陳子輕料想是邱晁親自處理這樁事,讓他意外的是,來人年輕陰柔。
雪停了,路兩旁的積雪還算乾淨,路中間的稀爛臟黑,不是車輪印就是腳印。
邱燕林站在車門邊剝了塊巧克力含在口中,慢慢等巧克力融化了,苦味滲透肺腑,他才踏步去樹下。
“二叔,真是你啊,前段時間你不知所蹤,大家都急壞了,敢情你來這窮鄉僻壤的小地方了啊。”邱燕林掀了掀邱長銳額頭的那些符,“怎麼把自己弄成了這樣,太慘了吧。”
“你這副德行,哪裡有邱二爺的風采。”
“昨晚圈子裡都傳開了,邱家再怎麼壓也壓不住,你現在是京城的名人了。”
“跟過你的情人怕是這輩子都不想讓人發現你們有過一段,丟人啊。”
邱燕林瞥見邱長銳打結的長發裡有近似碎肉的東西,他內心有多嫌惡,聲音就有多關切:“順
應命數不好嗎,非要折騰。”
“結果怎樣,到頭來出儘洋相,死前都不體麵,晚節不保啊,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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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邱燕林的話鋒就走向另一個極端,他冷戾到了極點:“就因為你們瞎搞,害死多少人了?”
拐角的陳子輕很驚訝,他在這個距離之下,竟然還能一字不落地聽見邱燕林的話聲。
要知道,邱燕林可是貼著邱長銳的耳朵說的啊。
陳子輕不敢置信,他懷疑自己覺醒了某種特異功能的時候,猝不及防地聽到邱燕林說:“大哥死了,那小禿驢也死了。”
邱燕林說的小禿驢,是指誰啊?
陳子輕一時沒明白。
邱燕林陰陽怪氣:“啊,不對,我說錯了,不是小禿驢,是我的弟弟,邱家流落在外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子嗣,我養父的心肝寶貝。”
陳子輕呆滯地眨了眨眼睛,禿驢指的是……我啊?
邱燕林那家夥瞎說什麼呢,他不是好好的嗎,怎麼死了啊,不可能,他的腳邊可是有……
我的影子呢?
陳子輕的思路硬生生地眼前所見的畫麵切斷了,他張大嘴巴,傻傻地蹲著。
沒影子。
他沒影子了。
陳子輕渾身戰栗地衝出拐角,他站在人群裡,茫然無措地看著行人從他身體裡穿過來穿過去,原來不是他藏得好,是沒人看得見他。
“我怎麼……”陳子輕泛白的嘴唇顫抖。
“我那養父被什麼東西控製住了身體,他下令開槍,清醒過來為時已晚,他們中槍掉進了湖裡,撈上來的時候已經沒了呼吸。”
樹下的邱燕林輕描淡寫地說著,似乎並不在意。
陳子輕的肚子突然就疼了起來,這疼法他很熟悉,逃出去後就時不時地疼上一陣子,他以為是餓的。
所以不是源於饑餓……
陳子輕極其緩慢地垂下眼睛,肚子位置從裡往外滲出鮮紅,他怔怔地伸手去捂,時間仿佛正在快速往回走,不過瞬息就回到了湖邊。
前麵是幽暗的湖水,身後是追上來的保鏢們。
陳子輕聽見了槍響,從他肚子裡傳出來的,到這一刻他才知道,當時他沉在湖底遊不上去,並非水性退步,隻是他中槍了。
而陳子輕之所以回頭看到王禹的臉青白,是因為他也中槍了,邱晁的保鏢所持的手槍威力大,將他們穿透,他們在湖裡血流不止,身體冰涼。
那他們兩個人究竟是什麼時候中槍的呢。
他跑到湖邊,不知聽見什麼呼喊還是出現幻覺轉身的那一瞬,肚子上多了一顆子彈。
王禹從後麵撲上來護住他,為他擋下了第二槍。
陳子輕捂不住傷口,他的肚子被打穿了,血不斷順著他的指縫流下來,他倒在了地上。
王禹早就知道自己死了,他一路騙我。
他也知道我死了。
陳子輕發現大片血跡都沒了,他把捂著肚子的手舉
起來,手心朝上攤在眼前,手上乾乾淨淨。
王禹可能經曆過懷疑,試探,確認,不想接受,麵對,釋然,一個人走完了心路曆程。
陳子輕的肚子又開始疼了,他將手伸進衣服裡,一圈圈地按著揉著,心裡想,怪不得222跟小助手一直都沒動靜。
“2哥,我知道我死了。”陳子輕說。
係統:“嗯。”
其實陳子輕壓根就沒有心思呼叫係統,他隻想縮在臨時搭的窩裡逃避現實,但他是往前走的,該解開的疑惑不能不解開。
“宿主在任務世界不是隻能登出,不會死嗎?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係統:“那不是死規定,會根據架構師的劇情線調整。”
陳子輕明白222的意思,他被幻象影響導致中槍,在湖底看到嶽起沉的臉停下求生的動作,也是幻象在搞鬼。
在這背景下,身為邱家子嗣的他,是注定要死的。
陳子輕望著雪後放晴的天空:“我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係統:“誰跟你說是第一次。”
陳子輕愕然,不是嗎,那還有哪次?他的心底竄上來一個答案。
是第一個任務吧。
有關那任務的數據都被清除了,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像沒進去過。
陳子輕知曉自己是鬼,就不躲躲藏藏了,他大搖大擺地穿過馬路和車輛行人走到對麵。
什麼富家小姐的私人飛機,他跟王禹是兩個鬼魂,誰能看得見。
他們這一路真正接觸過的,就一個與燈。
那是不是說……
陳子輕的身形一滯,竭力讓自己稍微冷靜點,他開始回想與燈出現到離開的所有細節,儘可能地全部想起來,一樣也不遺漏錯過。
與燈半夜路過方丈的屋子,見到裡麵有明亮的燈光。
與燈那身僧袍衣角有一塊黑色臟汙。
燈光,像灰燼的臟汙……所以,陳子輕艱澀地咽了口唾沫:“是大火嗎?”
這個猜測一生出來,陳子輕就覺得他吃過的那一小塊餅,有股子供品的感覺,他的鼻息裡還有淡淡的焚香味。
與燈說他要去修行,和長明一起。
那是不是說,他們都……
陳子輕悵然若失,與燈讓他一定要回去看方丈,也是想讓他看他們吧,他抹了抹臉:“會回去的,我會回去看你們。”
樹下沒有其他人闖入,都被邱家保鏢阻攔在外。
但這不包括陳子輕,他站在邱燕林旁邊。
“不人不鬼的玩意兒。”邱燕林肆無忌憚地謾罵邱長銳,他對一個保鏢道,“通知我爸,讓他來接他二哥。”
邱燕林要往停車的地方走,他邁出幾步,忽地側頭看向身旁。
陳子輕跟他麵對麵。
邱燕林什麼也沒感應到,他再次邁步,邊走邊喃喃:“都死了,死了好,不礙眼了。”
.
陳子
輕跟著邱燕林回了京城。他當晚就見到了邱晁。
不是在邱家老宅,是在邱燕林的公寓。
邱晁被秘書攙進來,在邱燕林的準許下把人扶進裡麵的一個房間,打了招呼離開。
邱燕林沒照顧養父,他把衣服一換,出門消遣去了。
陳子輕站在床邊,盯著躺在床上粗聲喘氣的邱晁,他的兜裡還揣著那塊玉石。
邱晁驀地轉過頭。
陳子輕毫無準備地跟他對上視線,驚了下,邱燕林都不能看見我,邱晁我欸什麼可以?
“又見到我的寶貝兒了。”邱晁說,“對我笑呢。”
他抬起一條手臂,做出撫摸腦袋的動作:“乖,爸爸知道你聽話,懂事,是個好孩子。”
陳子輕後知後覺,邱晁看的不是他,是幻象。
“爸爸不是有意的,你原諒爸爸,彆帶著怨恨離開,那樣去不了極樂世界,隻能去地獄,你怎麼能去地獄,那地方不是你待的,你得跟你大哥一起,有他照看你,爸爸才能放心。”
中年人絮絮叨叨地說了一會,喉嚨裡發出哽聲:“下輩子我還做你爸爸好不好。”
陳子輕翻白眼,一次就夠夠的了,還想再來一次?
“不好?那你做爸爸,我做兒子,怎麼樣?”邱晁歎息著捏捏兒子光嫩的臉頰,“這幻覺不錯,跟真的一樣。”
邱晁忽然咒罵幾聲:“那老不死的鬼魂被爸爸送走了,他不會再搶占我的身體亂來。”
老不死是指自己的親爺爺。
邱晁說:“幺兒,爸爸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都是為了你,你才十八歲,還那麼小,我怎麼忍心看你死掉。”
冠冕堂皇的理由,感動壞了。
“走一步是走,走十步百步也是走,開弓沒有回頭箭。”邱晁麵龐肌肉緊緊繃著,“我為了你,為了邱家不滅絕,儘力了。”
“我鼓動你二叔做了換血實驗,身體裡的血都換成了僵屍血,他的情況穩下來了,我再讓你照著來,我都計劃好了。”
說到這,邱晁露出中年喪子的滄桑悲痛:“可計劃趕不上變化,你沒死在邱家的巫術上麵,卻死在了槍口下。”
陳子輕沒耐心再聽下去。
“幺兒,彆走,多陪陪爸爸,幺兒——”床上的邱晁摔下來,狼狽地麵朝下,手還在做出挽留的手勢。
陳子輕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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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陳子輕計算跟著邱晁,看能不能見到嶽起沉他爹,或是嶽起沉的身體之類。
哪知邱晁在房裡醉生夢死,裝瘋賣傻了幾天,洗澡刮胡子,西裝革履地出門,還是那個上位者。
邱晁結束應酬回老宅,陳子輕進不去,門口兩個大獅子攔住了他的去路。他試圖通過其他地方進去,也不行。
整個邱家的布局都有講究。
陳子輕隻能放棄,他在京城的繁華街頭遊蕩,孤零零的。
就在他走在一條街上時,冷不丁地撞上一個鬼魂,
兩個鬼大眼瞪小眼。
對方尖叫:“鬼啊!”
陳子輕:“……”叫什麼呢,你不也是嗎。
他換條街走。
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他活在特殊情境裡,不同於普通的鬼魂,個彆時候能碰到實體,雙腳也能挨到地麵,而不是飄來飄去。
陳子輕想了想,決定去出租屋看看。
出租屋的門是鎖著的,裡麵的物品家具依舊是他跟嶽起入住時的樣子。嶽起沉是長租,他們現在還是這套房的租戶。
房東在國外,也沒那個時間過來探問,還以為他們好好的呢。
陳子輕在出租屋的床上躺了下來,枕頭邊是嶽起沉遺落在這裡的兩個核桃,被他盤得油光發亮。
【陳宿主,經檢測,您的支線任務一失敗,即將啟動十倍數的同等級支線任務,並附送任務時限。】
小助手的官方提示音突然響起。
【一旦再失敗,變回剝離您的宿主身份,就此停步。】
陳子輕垂死病中驚坐起:“我都死了!”
【請陳宿主做好準備。】
陳子輕臉色慘白:“我做不好準備。”
有能用的道具嗎,快想想,趕緊想想,自己做任務賺的,或者444給的,怎麼都行。
他想到什麼,忙說:“等等,我有張刮刮樂,我現在用。”
【陳宿主確定使用刮刮樂?】
“確定。”
陳子輕剛說完,眼前虛空就出現了一個長方形團,右下角有個灰塊,長方形團中間寫著三個大字“刮刮樂”,簡單粗暴。
他伸手去碰,指甲做出刮蹭的動作。
“心想事成。”
陳子輕念著刮出來的內容:“我可以想很多事嗎?”
長方形翻過身去,背對著他。
他看上麵的字跡,失望地拉長了聲調:“隻能一件啊。”
那是什麼好呢。
陳子輕的腦中閃過很多願望和期盼,它們先是挨個亮相,然後就蜂擁而上,亂成了一團,最終讓一個不爭不搶的撿漏。
“就……免除支線任務一失敗帶來的懲罰吧。”
小助手:【是否更改?】
陳子輕把核桃塞進肚子裡,蜷縮著說:“不改了。”
【已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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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邱燕林參加完朋友聚會回來,他去浴室洗澡,過兩天就返程。
邱燕林不會因為誰的離世停下腳步,該上學上學,該吃喝吃喝,該交朋友交朋友,遇到心儀的就在一起。
在這途中,他隨時迎接享用邱家資源所需的代價。
邱燕林放好好了水,他把自己沉進浴缸底部,在水裡扯開嘴角笑,最好能活到明年夏天,不然就沒上墳的人了。
和尚蠢,王禹也蠢,他們要走為什麼不找他,有他幫忙,不是更順利嗎?
一個個的都不帶上他,瞞著他。
邱燕林透過水流見到了模糊的身影,接著就被一股扯力拉起來,他在嘩啦啦的水聲裡聽見熟悉的聲音。
“二哥,你怎麼放一缸冷水啊。”少年擔憂地說。
邱燕林陰沉沉道:“關你屁事。”
少年蹲在浴缸邊,下巴放在浴缸沿上,黑亮的眼看著他。
“滾。”邱燕林看著那張跟他相像的臉,猶如在看一個腐爛長蛆的蘋果。
少年真就消失了。
邱燕林坐在浴缸裡,冷水從他發梢滴下來,沿著他肩背前胸流淌,他將濕漉漉的發絲撥到腦後。
“燕林。”邱宜雪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他疊著腿,溫聲道,“你不該那麼說你弟弟。”
邱燕林哂笑,才走一個,又來一個,真夠煩的。
突有手機鈴聲響起,邱燕林語音接聽。
那頭傳來恭敬的彙報:“少爺,我們發現了疑似林總的行蹤。”
邱燕林眯眼:“知道了。”
末了就道:“這是我的事,誰對外泄露了風聲,我讓誰全家陪葬。”
通話結束,浴室裡陷入死寂。
林疵那賤人回京城了是嗎?邱燕林譏嘲,那鋌而走險,絕對是為了帶走邱安然的屍體。
曾經玩得不知多玩,後來鬼迷心竅的學做舔狗。
舔屍體去吧。
至於林疵如何知道的死訊,邱燕林不清楚,但他確定,對方有自己的消息來源。
邱燕林重新躺回浴缸裡,連他都不知道屍體被放置在哪了,林疵要是找上他,要他帶路,他就陪著玩一玩。
林疵怎麼對他的,他就怎麼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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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林疵沒有找上邱燕林,他有其他目標。
邱家的上門女婿在國外陪讀定居,早前因一場意外昏迷,近期蘇醒了,他今天回國,下飛機進公寓就察覺房裡有人。
男人還沒做出措施,便被槍口抵住後腦勺。
持槍的人低聲道:“你女兒在我手上,不想她有事就替我做件事。”
頓了頓,有些酸澀道:“我要一具屍體。”
他問:“誰的屍體?”
“你小師叔,加藍。”
男人的身體霎那間就僵硬無比。
“我也不信他死了,但這就是事實。”林疵痛心疾首,“我要先把他的屍體安葬,再跟邱晁酸算新仇舊恨。”
林疵發覺邱家女婿的氣息聲不對,他調整站位,餘光掃過去。
“你,你怎麼,”
男人的側臉上有一道淚痕。
林疵想到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他拿槍的手有些不穩,聲音都變了調:“你是阿沉?”
“誰死了?”嶽起沉驟然回神,他抓住林疵的衣領嘶吼,“你他媽說誰——”
崩潰恐慌的吼聲戛然而止,他眼眶赤紅,瞳孔收縮,滿臉淚,愣愣地看著穿牆進來的那個,頭發糟亂,臉臟兮兮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