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疵不解:“你在看什麼?”
他還要再問,嶽起沉突然把他撥開,身形踉蹌地跑向一處牆邊,垂落的雙手劇烈顫抖:“你從牆裡穿過來的?”
林疵的麵色劇烈地變了變,嶽起沉是在跟誰說話?
那樣子,和說的話內容……
加藍的鬼魂在這裡?
林疵被自己的揣測衝擊得耳邊嗡響,加藍是不是跟著他一起來的?難怪他在來的路上感覺身邊涼颼颼的。
還以為是衣服穿少了。
想到這,林疵腳步淩亂地快步走過去,卻在快靠近時硬生生地止住。他的眼底情緒激烈掙紮了會,抹了把清瘦的臉,眼神黯淡地轉身去了陽台。
小情侶敘舊的時候,他一個想挖牆腳都沒鋤頭的人去做什麼?礙眼。
陽台外燈火闌珊,林疵顫手點煙,雙眼隔著玻璃窗看冬夜,他怎麼見不到鬼魂?
餘光掃到手上的佛珠,下一瞬就扣住,一用力,
繩子斷開,佛珠散落在地上。
林疵調頭站在玻璃門邊往客廳裡看去,視野裡還是隻有嶽起沉一個人,他把煙蒂咬緊。
嶽起沉是新型的僵屍,是脫離於自然規律的異類,能見到鬼魂。
而他是人類,見不到鬼魂。
林疵死心了,他回到陽台抽煙,這次他冒險回京城,入室威脅邱晁大哥女婿的這一遭帶來的收獲遠超預算。
情敵做援手是其次,主要是知道加藍的鬼魂沒去陰曹地府,他留在了陽間,就在這裡。
可能是有心願未了。
那加藍完成了心願就會走吧,走了便不再回來了。
林疵叼著煙想,要不要在加藍走之前把小臂上的經文露出來給他看看,了卻自己的一樁心事。
可看了又如何,算了,不露出來了。
林疵深深吸煙,原先他算計的是出租屋那次是最後一麵,之後就不會再見加藍。
哪知道還真是最後一麵,隻不過不是相忘於江湖,而是生離死彆。
人死了,什麼瓜葛牽扯都失去了意義,他爸應該不會再怪他心心念念仇人的兒子吧。
林疵留意著客廳的動靜,如果可以,他會在幫忙找到加藍的屍體以後就離開。人鬼情未了沒他的份,他從頭到尾都隻領了個配角的劇本。
.
客廳的空氣都是酸澀的。
嶽起沉一瞬不瞬地緊盯著觸手可及的少年:“我在問你話,你怎麼不出聲?”
陳子輕垂頭看腳上的鞋子,鞋裡有水,他的腳丫子隻要動一下,就會發出咕唧的水聲,他擔心身上也會出水。
畢竟他死在湖裡。
他還怕自己在這時候肚子疼,流血,露出那個窟窿。
陳子輕怕這怕那,卻沒有要跑走躲起來的跡象,他訥訥:“不知道說什麼好。”
嶽起沉的喉頭急促地滾了滾,他儘全力隱忍著無以複加的悲痛,嘶啞
道:“那你先彆說,你先問。”
陳子輕想了想,問出來一個問題:“你怎麼在這個人的身體裡啊?”
“這個人?”嶽起沉說,“你不認識你大師侄?”
陳子輕:“……”
嶽起沉看他的眉眼:“算了,我早就懷疑你不是原來的加藍,你不認識就不認識吧,沒什麼。”
僵屍一番輕描淡寫的話,讓陳子輕哭笑不得。
“我在他身體裡並非我主觀意願,醒來就住在裡麵了。”嶽起沉概括完了來龍去脈,說,“繼續問,彆停。”一旦停下來,氣氛就會變得死寂壓抑,那會滋生莫大的恐慌和痛苦。
陳子輕隻好繼續問:“那他死了嗎?”
嶽起沉:“嗯。”
陳子輕又問道:“你還會回到你原來的身體嗎?”
“希望能。”嶽起沉沒把話說死,“彆人的身體我用不習慣。”
“我醒來就儘快康複回國,”他的咬肌微微抽動,徒然就繃緊,眼瞼一圈全紅,一滴眼淚落了下來,接著又是一滴。
男人渾身彌漫著難言的無力:“我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
陳子輕鼻子發酸:“還你問吧。”
嶽起沉偏頭擦幾下眼睛,腦袋轉回去看他:“為什麼會出事?”
陳子輕簡短地說了他這三個月以來做邱安然的經曆,關於他的死更是修修剪剪了大半,他乾巴巴道:“就這樣了。”
嶽起沉半晌開口:“你要是不跑,在那裡好好待著,我回來就能找到你。”
“不怪你,因為你不知道我在哪,你聯係不上我,找不到我,心裡太著急了。”嶽起沉點著頭得出結論,“是我的錯。”
“我他媽為什麼會在出租屋突然昏迷,讓你被人帶走。”嶽起沉力道可怕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我為什麼沒能住進國內哪個人的身體。”
他又扇自己一耳光,說一句扇一次。
“我活了那麼久,為什麼沒具備主動挑身體的能力,那不就能選方便接近你的邱家人。“
“我為什麼不早點醒來。”
陳子輕看他唇角破裂出血,麵頰高腫得厲害,心疼道:“彆打了!”
嶽起沉唇邊掛著血跡微笑道:“行,不打了,這不是我的身體,打多少都不算數,等我還回去了,我再扇。”
陳子輕見他有點神經質,輕聲說:“我找不到你的身體。”
“這件事我來做。”嶽起沉承諾道,“我會把你男朋友的身體從邱氏的勢力下帶出來。”
陳子輕欲言又止:“你爹他……”
嶽起沉的哽咽聲停了一瞬:“他的身體應該和我的在一起。”
“至於靈魂,”嶽起沉話裡的篤定成分不高不低,“八成也進到了一個身體裡。”
陳子輕睜大眼睛:“會嗎?可他那時候是以靈魂狀態被邱晁抓走的。”
嶽起沉說:“他是老僵屍,跟千年王八一個級彆,邱晁準
備的陰損把戲再足,頂多讓他暫時被限製,過段時間就失效了。”
陳子輕“噢”了聲,安靜了下來。
嶽起沉弓下腰背,氣息又粗又沉,卑微中透著絕望:“說點話,求你了,彆這麼靜靜的站在我麵前。”
陳子輕抿抿嘴:“你爹當年給邱家小丫頭的玉石在我這。”
他伸手去摸褲兜,怔了下,拿出手換另一個兜,然後把外套的兩個兜也檢查了個遍。
“怎麼沒有?”陳子輕急道,“完了,我弄丟了,怎麼辦,嶽起沉,我把你爹的玉石弄沒了。”
嶽起沉目中有痛楚。
陳子輕恍然:“本來就沒了,玉石在我屍體的兜裡,我後來拿出來跟王禹看的都是幻象。”
他哈哈:“我還一直以為在我兜裡揣著呢。”
男人痛苦地哭了起來。
陳子輕在心裡歎氣,這怎麼成哭包了啊,嶽起沉以前不這樣呢。
以前我沒死。
跟現在不是一個情景。
陳子輕為了緩和悲傷的氛圍,故意嫌棄道:“你彆哭了,你現在這張臉哭起來不好看。”
嶽起沉滿臉委屈,眼淚一顆顆地滾落,他的麵頰潮濕,下顎到脖頸都像被水衝洗過,因為情緒失控紅成一片。
是一具容易上色的身體。
陳子輕被嶽起沉身上的氣息影響,眼睛紅了起來:“你這麼哭,我也要哭了。”
他吸吸鼻子:“我在發現自己死了以後,一滴淚都沒流過,不想哭,嶽起沉,你彆招我。”
嶽起沉破裂的唇角一扯,笑了起來:“那我忍一忍。”
“我忍忍。”他粗糙地摸兩下臉,直起腰放鬆蹦起來的下顎線條。
忍不了,還是哭。
陳子輕在空蕩蕩的兜裡掏了掏,不知道怎麼做才好。
嶽起沉委屈到了極點:“你就看著我哭,到現在都不抱我。”
陳子輕嘗試著伸出雙臂去抱他,碰都碰不到,手指像氣流一樣穿過了他。
嶽起沉帶血的嘴唇翕合,喉嚨裡都是濃重的鐵鏽味,他忍著沒抱,就是怕這樣,自己懦弱不敢試,卑劣地讓少年試了。
沒有奇跡。
嶽起沉眼神是虛的,嘴裡還要自我安慰:“沒關係,我換回原來的僵屍身體,你就能抱我了,你等等我。”
陳子輕才沉默了幾秒鐘,就見嶽起沉麵目扭曲,身體神經質地抽搐:“你不想等?“
“想的想的。“陳子輕馬上說。他的死成了壓死嶽起沉心理防線的那根稻草。
嶽起沉隨時都會變得瘋瘋癲癲,像一根繃緊了的弦,能聽見讓人牙酸的顫音,久久不能停息。
.
陳子輕試探著挪了一步,嶽起沉的眼珠立刻跟過來。
“我們去沙發上坐著。”陳子輕說,“好不好?”
嶽起沉亦步亦趨地粘著他。
陳子輕坐到沙發上麵,他提起邱晁喝那東西,
還有給邱長銳換僵屍血讓對方僵化發狂的咬人事件。
說完以後,陳子輕稍微停頓,斟酌道:“你跟你爹的身體隻怕是不太好。”
“沒事。”嶽起沉的目光鎖住身邊人,“邱晁懂得細水流長,他不會一次抽乾的,等我和我爹回到身體裡,多睡會就好了。”
陳子輕點點頭,他希望嶽起沉不是純粹的哄他開心。
嶽起沉摸少年的臉,摸到一片虛無,房子裡明明有暖氣,他的指尖卻仿佛觸及到了冰雪。
到這一刻,嶽起沉依然沒法從他一覺睡醒,愛人和他陰陽相隔這個事實中緩衝過來,更接受不了。
他永遠都沒法釋懷。
嶽起沉靠著沙發,腦袋歪向愛人的肩膀,做出蹭上去的姿勢,喉嚨抽緊:“感覺很久沒見你了。”
陳子輕好像感受到了肩頭的分量,他在幻覺中輕輕“嗯”一聲:“我也是。”
嶽起沉忽然道:“你會一直跟著我的對嗎?”
陳子輕沒說話。
嶽起沉做起來,他重複問,一個字都沒改:“你會一直跟著我的,對嗎。”
陳子輕呆呆地看著嶽起沉眼中的偏執,有短暫的晃神。
嶽起沉連續問,一遍又一遍,問到第九遍,聲線有股子滲血的味道,陳子輕說:“會的。”
緊跟著就聽見嶽起沉問:“說話算數?”
陳子輕說:“算數。”
嶽起沉滿意地靠回他肩頭,黏黏膩膩地靠著空氣:“我要怎麼養你?是不是該買把傘讓你住進去?”
陳子輕語出驚人:“我能正常出行。”
嶽起沉愣住。
陳子輕說:“我跟普通的鬼魂不一樣,有時候還能碰到實體。”
嶽起沉麵色陰沉:“那你為什麼碰不到我?”
陳子輕無奈地安撫道:“都說了是有時候了,現在碰不到,沒準過幾天忽然又可以了呢。”
嶽起沉的眼眸亮起來,那裡麵充滿了期待。
“這房子有讓你不舒服的地方嗎,要是我,我馬上換一套,”嶽起沉說,“你大師侄很會投資,手上什麼都沒有,就隻有房子,世界各地都有。”
陳子輕不意外大師侄會賺錢,能做邱家的上門女婿必然有兩把刷子。他環顧低調上檔次的客廳擺設:“亂葬崗的那些稀世財寶都沒了。”
嶽起沉不在意:“沒就沒了。”
陳子輕激動地站起來:“什麼叫沒就沒了?!那是你們父子倆用多少年攢的啊,隨便拿出來一個都是拍賣場的壓軸。”
嶽起沉忍俊不禁:“那我想辦法拿回來。”
陳子輕氣道:“必須拿回來!”
任務是任務,財寶是財寶,兩碼事。
“彆站著,坐我邊上。”嶽起沉下意識拉他,拉了個空。
陳子輕見嶽起沉氣壓降低,他趕緊回去陪坐,期期艾艾地在心裡問道:“2哥,我以鬼魂的狀態幫我男朋友實現一百個億的目標,算完成
主線任務嗎?”
係統:“算。▃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陳子輕驚喜不已,隨機就聽到係統來一句:“如果公司是我開的,製度是我定的,世界是我架構的話。”
“……”
陳子輕不死心:“那就是不行了?”
係統:“不然?”
陳子輕惆悵道:“我失敗了嗎?”
係統:“還要問?”
陳子輕心虛:“第七次失敗了呢。”
係統:“我看你都習慣了,考一次零蛋還羞恥,考七次零蛋,在你眼裡就是個蛋。”
陳子輕澄清道:“彆這麼說,我還是羞恥的,我永遠羞恥。”
他看眼前這副身體裡的嶽起沉,後麵就是等感情線的終點了吧,他已經死了,終點會是什麼呢。
一鬼一僵屍在亂葬崗過上沒羞沒臊的生活?
陳子輕感覺自己的臉頰蹭到了嶽起沉的發絲:“你送我的佛珠跟懷表,都不見了。”
嶽起沉道:“除了在邱晁那,還能在哪。”
陳子輕也那麼覺得:“邱家老宅有個儲藏室。”
嶽起沉思慮:“我現在的身份比較容易去老宅辦事。”
兩人正溫存著,陽台的林疵煞風景地加入進來:“嶽起沉,我已經讓人把你女兒放了。”
那會兒林疵懷疑被他拿槍威脅的對象是昔日的兄弟,叫的“阿沉”,這會兒理性了,叫全名了,是情敵見麵分外眼紅的立場。
“不信你可以打電話給傭人確認看看,你女兒是不是安全了。”林疵說。
嶽起沉回神:“少放屁,我是同性戀,哪來的女兒。”
“嘁,你現在不就是單親爸爸。”林疵掃了眼嶽起沉旁邊的虛空,跟他說,“聊聊?”
嶽起沉說:“就在這聊。”
林疵看他做出把人攬在懷裡的動作,以為他能碰到鬼魂,嫉妒得三觀都扭曲了。
“我不知道,我認識那麼久的兄弟是個僵屍。”林疵譏諷。
嶽起沉嗤之以鼻:“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嗎,我又沒把‘我是僵屍’四個字刻在臉上。”
林疵眼神發狠,吐字咬得很用力:“你根本就沒把我當兄弟,連朋友都不算。”
嶽起沉尚未開口,耳邊就響起護犢子的聲音:“林疵,他的身體秘密影響很大,瞞著情有可原!”
“他聽不見,”嶽起沉吃味地瞪著愛人,“你跟他說什麼。”
陳子輕訕訕的:“我那不是……”
後麵的話被林疵打斷,那位商戰失敗的小林董不敢置信:“他跟我說話了?”
林疵欣喜若狂:“加藍,你和我說話了是不是?”
陳子輕見嶽起沉單手捂他嘴巴,他就做出真的被捂住的樣子,閉口不言。
嶽起沉嘲諷還在期待回應的林疵:“邱晁的手下敗將。”
林疵不慌不忙地彈了彈外套上不存在的灰塵:“你不是嗎?”
嶽起沉冷聲:“
我是事發突然。”
林疵回以反擊地一笑:“誰不是。”
兩人相對無言,他們有著共同的敵人,和共同的心上人,如今在一條線上,理應一致對外。
林疵半晌道:“我之前對你說了我來找你的目的,你沒忘吧,你有什麼計劃?”
嶽起沉控製不住地抵觸愛人的屍體這個話題:“晚點說。”他透露了一串電話號碼就開始下達逐客令,“你先走。”
林疵沒馬上走,他使勁捋了捋短發,有些挫敗頹然地垮下肩膀:“加藍,我答應你的十億……”
“不重要了。”陳子輕說。
林疵敏感地詢問嶽起沉:“他說什麼了?”
嶽起沉不耐煩:“他沒說話。”
“不可能,你彆耍我。”林疵一口咬定,“他絕對是說了什麼,麻煩你轉述給我。”
像模像樣地用了請求的語氣。
嶽起沉沒多少心思站在勝利者的角度打壓林疵,況且他不算勝利者,他也輸了,沒保護好心上人算哪門子的勝利。嶽起沉懨懨道:“他說不重要。”
林疵愣在了原地,那就算到下輩子吧,下輩子我把欠你的補上。
“嶽起沉,彆讓其他人知道他的鬼魂在你身邊,”林疵嚴肅地警告,“不然邱晁會用邪術把他的鬼魂困住。”
嶽起沉萎靡地垂著眼眸:“我心裡有數。”
林疵走了幾步回頭,他儘可能地憑著直覺把視線停留在一處,深深凝望:“加藍,我明天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