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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楠他爸那句評價的結尾是——最後兩邊都不落好。
曆史總是驚人地相似。
話一出口阮楠就察覺到了不妥,冬天讓人下水,怎麼聽怎麼像是挑事兒。
奈何覆水難收,阮楠閉了嘴,那小孩還在喋喋不休,不怕死地火上澆油,“是啊哥,不然我們下去找找,江堰小學的作業是指定了書店的,我買的時候就剩下這套了。”
他哥手插著衣兜,無動於衷。視線掃過麵前兩人後,仰頭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眼眸倒映出天空的高不可量。
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寡淡地說了句“今天還挺冷”,老神在在像剛起床出門掃雪的老僧。
他收回眼,話語氤氳著霧氣,“給你個機會,坦白後帶你去吃火鍋。”
小孩猶豫不決:“我……”
阮楠鼓勵地看著他。
“我真的是不小心掉進湖裡的!”小孩說。
“行……”他哥語氣透著股子認命,歎完他伸手攥住小孩的帽子,拉扯著往外走,話冷得像冰碴子,“今天的行程安排了,先查監控,然後去撈書。”
“等等哥!”男孩伸手去夠被揪住的那塊,慌不擇路想逃,卻沒能擺脫命運的魔抓,隻能叫喚著“疼”試圖喚醒他哥的良知。
“再嚎把你綁上杆子上當撈書網。”
*
都說初雪能給人帶來驚喜。阮楠在公交站旁,回想著剛才目睹的鬨劇,遲來地笑了聲。
男孩氣焰囂張得像三伏天的太陽,從張牙舞爪到困獸猶鬥不過就那麼幾秒,很快被他哥血脈壓製住,嘴裡隻剩下道歉了。
可那哥儼然法不容私……
應該不會被打吧?
她腦中閃過那人處變不驚的眼睛,他雙眼皮褶皺淺淡,唇角平直,隻在唇珠處略微有些弧度,襟懷坦白的模樣想來也不是做事過火的人。
思緒間,熟影晃過。
機動車道上,一輛黑色的梅賽德斯G級順著車流而過,副駕坐的是方才那小孩,依舊笑得陽光燦爛,手舞足蹈不知在說什麼,或者又在展示什麼“絕招”。
旁邊他哥手掌著方向盤,目視前方一副安全駕駛好榜樣,壓根兒沒理身邊不知疲倦的人形永動機。
阮楠等的那班公交車恰好也到了。
這班車客量不多,零散分布在靠前的位置。阮楠拎著書袋,刷卡上車,習慣性朝後麵的座位走去。
今天確實挺冷的,阮楠拉上車簾,憶起男孩他哥說的話。她將重量倚向座椅靠背,漫無目的地想,她一坐公交的,竟然在操心人家開大G的事兒,是太閒了。
*
天色暗沉,煙籠巷黃昏寂寥無人,阮楠踏著寒氣往店裡走。
冬天的冷風神通廣大,泛著潮氣,無需通過衣袖或下擺縫隙處就能惡狠狠鑽進身體中,榨乾為數不多的暖意。
人要防寒,裱畫也得防潮,蘇裱尤其注重防潮避蟲蛀。
阮楠回到店裡開始給畫立軸,米芾說過“檀香辟濕氣,畫必用檀軸有益”,她用的檀木立軸,轉邊沾串,細致入微把軸立好。
正想進行下一步,阮楠突然注意到了牆上的鐘,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十二點。
她收好畫,給店門落了鎖。
巷裡路燈昏暗,飛蟲環繞,阮楠沒著急走,立在店門口,又看了一分多鐘。
這間鋪子是她爸留下的。
阮家三代裱畫師,從太爺爺開始就拿起了榔頭棕刷給人當學徒,那時候隻想混個糊口的活計,掙錢娶老婆,沒想到一乾就是大半輩子。
到了她爺爺,就是真的愛上了,時常把“這活比我老婆重要”掛在嘴邊,不知道說給誰聽。阮楠覺得沒必要靠傷老婆的心去表證對工作的感情,但這事兒本身總能表明他對蘇裱的熱愛。
從爺爺開始,這基因算是種下了,她爸也癡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