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
“你已經被某個假象蒙蔽了雙眼。”路雲和引扇輕輕在她頭頂敲了一下。
阿白閉眼縮脖,複又沒好氣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我說你今天哪兒來這麼多奇奇怪怪的問題,沒事兒乾的話幫忙搬東西去,少在這兒礙眼。”說罷轉身回灶房去了。
阿白把一顆鎮好的白菜從涼水裡撈出來,去根再對半劈開,一刀下去發出一聲脆響。
阿白一下下切著,爐內火聲、鍋內水聲、刀落時的篤聲以及院中人語、腳步和箱篋落地之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張嘈雜的大網將她包圍,她卻不為其所擾,神思漫遊。
路雲和的那些問題和那句‘你已經被某個假象蒙蔽了雙眼’,不期然在她腦海中回蕩盤旋,經久不去。
他說話總是故弄玄虛卻又不無道理,就像蝴蝶輕一振翅,便可在人的心上揚起狂風驟雨,席卷過五臟六腑。
阿白順著他的話回憶起親眼見過的那些情景——
四五歲的小孩被父母抱在懷裡、牽在手裡、騎在父親的脖子上;哭泣的小孩被母親半蹲著攬在懷中哄,撥浪鼓發出當當的清脆響聲,一下下敲在阿白心底某處,振落那裡的灰塵,灰塵撲撲往下掉,掉在更深處,繼續掩埋…
阿白儘管不屑,可依舊會不自覺放慢腳步,有時甚至會停在原地盯看片刻,直到對方離去。
那些困擾阿白很久的問題再次浮上心頭,家到底是什麼模樣?父親是什麼模樣?母親又是什麼模樣?
她原以為父親就該好色、不著家,母親就該強勢、似主仆,所有人的家都是如此,可在街上看到那些時,這個觀點卻又產生了動搖。
父母這個東西不似彆個需要自己去努力爭取,而是生下來就有,人人皆是,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親近或疏遠或寵愛或離散...終歸是有個樣子的。
遺憾的是,阿白從來都不曾知道過,不論現在還是從前。
六歲前的阿白長在個漁夫家裡,父親出海打漁一去就是一年半載,她在家中和母親相依為命,編些竹筐、燈籠過活。
日子雖然清貧,卻也大差不差,該有的倒也不缺,除了最最平常的關心——母親幾乎聾啞,母女二人的交流少之又少,街坊鄰居家的孩子常欺負她,說她娘是又聾又啞的醜八怪,是娼婦,她爹不要她們了,阿白哭著和他們打架,打破過比她高一個頭的大孩子的腦袋,也踢腫過一個有她兩個寬的小胖子的腿…
阿白心中既埋怨父母,卻又渴望他們的關懷。
渴望他們能在她受委屈的時候,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能在她被欺負的時候,擋在她身前,將那些壞孩子趕走…
在她的印象中,爹雖然不著家,可家裡卻從不缺男人光顧,還是個滿身酒氣的男人。
隻要他一來,母親就會打著手勢把她趕出屋去,然後將門反鎖。
終於,她五歲那年,母親有了身孕,生了個白白胖胖的男孩,她頭一次在父親黝黑的臉上看見笑容。
雖然對父親的長相很模糊,但昏暗的房間裡那一排潔白的牙齒,她記憶猶新。
一年後,六歲生辰剛過,爹忽然走到她身邊,主動向她伸來手,要帶她出去。
這可是家裡大人們頭一次和她主動說話,守得黑夜見天明,從前羨慕的、令她夢寐以求的就快要得到,她興高采烈地奔跑過去,將稚嫩的小手放進父親粗糙的大手裡麵。
父親手上的繭磨地她手背生疼,但她一動也不敢動,仿佛隻輕輕一動,這來之不易的溫暖便會溜走。
父親牽她走上集市,經過同樣被牽拉著的小孩時,小阿白終於可以不再羨慕,驕傲地高昂著腦袋。
那一天,父親給她買了風車,買了她一直想吃,卻每每看見都不好意思張口討要的糖人……
那是阿白降臨人世六年以來,過過的最熱鬨、最歡喜、最溫暖的一天。
之後,父親便帶著她走向不知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