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三刻,一輛馬車穿過建康城南。
駕車的車夫戴著鬥笠,穿著黑衣,青筋暴起的手臂顯得孔武有力,可控製車馬的手段卻有些生疏。
以至於坐在馬車內的王徽之壓根無法閉上眼睛小睡一段時間,甚至每當他產生類似想法的時候,那匹疾馳的紅鬃馬都會將自己的哀鳴聲清楚地傳入他的耳中。
“停!”
反複經受顛簸,並且耳朵也在不斷遭受侵襲的王徽之終於是在某一刹那失去耐心。
當他的聲音明顯變得尖銳的時候,暫時充當車夫角色的許龍倒也真的勒馬停下。
與此同時,車廂之內,與王徽之毗鄰而坐的秦行雲緩緩睜開了眼睛。
“王兄,你這是何意?之前在飛雪樓的時候,你不是已經做出承諾了嗎?現在又要突然改變主意?”
“我並非這個意思……”
王徽之先是對著秦行雲搖了搖頭,接著猛然提高了嗓門,對著外麵的許龍喊道:“兄弟,車不是這麼駕的,馬也不是這麼訓的,當年我任徐州騎曹參軍的時候,是在桓衝手下做事,他這個人,對軍務一向很認真,在養馬之事上更是容不下半粒沙子!你的手法若是被他看見了,他罵你的話絕對會比罵我更加難聽!”
“是麼?”
鬥笠之下,許龍的眼皮微微跳了跳,但說話的時候仍是帶著幾分笑意:“我是個江湖草莽,擅長的本來就是兵器之道,若要我精通養馬和訓馬,那得有個前提。”
“什麼前提?”
“我用的最熟練的兵刃已不是三尺青鋒,而是一條馬鞭。”
“……”
王徽之瞬間被許龍的話給嗆到了,躊躇片刻,仍是無言以對。
因為在他的認知之中,鞭子雖然真的可以作為武器來使用,可揮舞起來確實看不見半分風雅之感。
專為戰鬥而生的鋼鞭尚且如此,馬鞭那就更不用說了,抽打在人身上固然很疼,足以將血肉之軀打的皮開肉綻,但若論觀賞感,則是遠遠不能跟刀劍這一類兵刃相提並論的。
偏偏他最喜歡計較的就是觀賞感。
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自己都不會將馬鞭當作武器來使用,當然也無法用同樣的要求來限製許龍。
而一旦他這麼想了,許龍的詭辯自然就會取得很大的成功。
好在關鍵時刻,秦行雲再度開口:“我雇這輛馬車的時候,老板故意跟我提過一句,這匹紅鬃馬之前已被馴服過很多次,生性早已沒有那麼頑劣,並且還很能忍受疼痛。可我們在城南穿梭的這段時間,一路上它發出哀鳴的次數沒有十次也有八次,足見你控製韁繩時對力量的運用不夠好,同樣的道理,用在劍術上也是一樣。”
“秦教主功力深厚,這方麵我自然是比不上你。”
許龍哼了一聲,腦海中回憶起秦行雲隔空彈開自己手中長劍的一幕的同時,也是下意識地掀了掀自己頭上的鬥笠:“但我比不上你,不代表比不上其他人,更不代表我甘願當一個車夫,連我們接下來具體要去哪個地方都不知道。”
“你會這麼說,那事情的脈絡就很清晰了,是你心中有怨,又明知不是我的對手,所以無形之中把怨氣撒在了車馬的身上,對吧?”
“這……”
許龍怔了怔,額前跟著滲透出許多汗液。
正在他思考要怎麼為自己辯解的時候,王徽之卻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很是自來熟地拍了拍秦行雲的肩膀:“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相逢即是有緣,何必在趕路的時候就把氣氛弄得這麼不愉快呢?”
見秦行雲沒有反應,王徽之又接著說道:“秦兄弟,既然你這位朋友駕駛馬車的技術並沒有那麼好,那就讓我來,如何?”
“我看沒這個必要。”
“啊?為什麼?”
“因為目的地已經到了。”
此話一出,不僅王徽之的臉上寫滿了迷茫,許龍的瞳孔也是瞬間擴張了好幾倍,浮現出難以置信之情。
這裡雖屬於建康城南劃分好的民居區域,甚至在地圖上也有明顯的標注,可因為年前有位外地來的富商要在這裡進行改建,還在朝廷上打通了關係,故而沒過多久,這裡原有的百姓就在軟硬兼施的手段之下,被趕去了其他地方。
剩下的民房拆的拆,毀的毀,早已經不能用來住人了。
而那位宣稱要在這裡進行改建的富商整體的表現也很迷惑,剛開始是放出消息,要在附近修建酒樓,圖紙都找人規劃好了,負責實施的工匠也請到了,卻又突然改變主意,想把酒樓變成青樓。
新的消息傳揚開來,還不等眾人傳出嘩然之聲,富商的正妻就坐不住了,指責他這是傷風敗俗,要賺不義之財。
雙方大吵一架之後,更加離譜的就來了,富商的正妻居然聯合幾名妾室,把他打了個半身不遂。
現在一幫人還在扯著官司,跟朝廷的律法掰扯呢……
所以這片區域的改建計劃,也就自然而然地被擱置下來。
許龍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秦行雲為什麼要把目的地設在這麼一個地方?
王徽之同樣對此感到費解,他就是受不了車馬的顛簸,所以才在半道上喊了一聲停,怎麼就誤打誤撞,直接到了目的地?
世上的事情真有這麼巧嗎?
算起來,從他們一行人離開飛雪樓,再坐馬車趕往建康城南,表麵上看是過去了好幾個時辰。
可若是除開那些吃喝玩耍以及去商會雇馬車的時間,他們真正在馬車上待的工夫大概也就兩三炷香。
以許龍那糟糕的駕車技術,王徽之可不信他能在這兩三炷香的時間之內跑出去多遠……
問題自然就來了。
在這麼一個滿眼都是廢棄之象的地方,他們幾個人到底能做些什麼?
總不至於是跑進廢棄的民居,找找看有沒有剩下的物資,來一場驚心動魄的荒野求生吧?
那跟幫他吐出心中鬱結之氣,在謝安眼中完成脫胎換骨的驚人蛻變能有什麼關係?
“咳咳,秦兄弟,我有句話……”
王徽之張了張嘴,正想對秦行雲再說些什麼,後者卻是突然向他投來一個微妙的眼神。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秦行雲就作勢起身,離開車廂,跳下馬車,朝著附近一間坍塌了大半的茅草屋走去。
那屋子乍一看平平無奇,甚至很難讓人聯想到它完整時的風采,可詭異的是,秦行雲一走進去,整個人就像是突然遁入了什麼隱藏結界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