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在江湖上的地位足夠大,僅憑姓氏便會很有分量。
所以儘管這位秘聞堂的宮長老此番帶來的隨從大多都不知道他的真名,也依舊顯得畢恭畢敬,絲毫不敢怠慢。
一眼望去,就能分辨出誰是大魚,誰是小蝦。
哪個聲威顯赫,哪個泛泛無名,也是瞬間就能判斷出來的事情。
不知為何,王徽之有些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但秦行雲已習慣。
宮長老同樣習慣。
當談判的雙方都已沉浸在特定的氛圍之中,無論是要虛與委蛇,還是開門見山,自然都不是王徽之一個後來者所能左右的。
戴著鐵麵具的秦行雲很快用目光示意王徽之在其左側的一處空位落座。
王徽之欣然接受。
緊接著慕容淺站在了他的旁邊。
雖然她的表情依舊是很不情願,可從站位上看,此刻她確實有些像他的隨從。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王徽之忍不住笑了笑。
但他還是儘量遵守著之前的約定,沒有貿然開口說話。
一陣寂靜之後,倒是秘聞堂的宮長老率先開口:“鐵麵先生的人脈果然廣闊,連王子猷這樣的名士都能請來,若非你心係江湖,朝堂之上定然早就有你的一席之地了。”
“我能請動他,自然是因為他自己也想來,否則這便不是邀請,而是脅迫。”
鐵質麵具之下,秦行雲的嘴角依舊帶著微笑,但其此刻發出的聲音已與少年人的聲線沒有半分關係,乃是大多數曆經歲月滄桑的中年男子才能夠發出的渾厚沉悶之聲。
整體的渾厚之餘,還夾雜著一絲仿佛受了風寒的沙啞感。
王徽之越聽越覺得這陣聲音跟方才在密室內隔著石門對慕容淺發出質問的聲音很像。
但身處這個環境,他也來不及多問和細想。
因為不管哪一種才是秦行雲的真實聲線,此時此刻,占據絕對主場優勢的始終是秦行雲,而不是他。
“有道理。”
順著秦行雲的話思考了片刻,宮長老不禁笑了笑,目光逐漸落在王徽之的身上:“令尊有驚世之才,享有書聖美譽,在我看來,應屬近百年文壇風流人物之最!隻可惜天公素來不作美,當年他會宴賓客,撰寫《蘭亭集序》之時,我還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壓根沒有資格接受邀請。如今我雖未居廟堂之高,但好歹也在江湖上打拚出了一點名聲,卻依舊難以與其相見。陰陽兩隔,真是叫人感慨萬千……”
聞言,王徽之忍不住皺了皺眉。
這位宮長老的話看似是在誇讚他父親,但他仔細一琢磨,就總覺得裡麵藏著些弦外之音。
甚至他有一種感覺,眼前的秘聞堂長老似乎還在為當年沒有受到名士聚會的邀請而耿耿於懷。
“家父仙遊,已是多年前的事了,長老不必如此。況且廟堂與江湖,本就有很大的隔閡,家父縱然健在,也不見得能與長老你誌趣相投,人世間的某些事情,原本就是不能強求的。”
“這……”
宮長老頓時愣住。
同一時刻,他帶來的幾名隨從也是麵有異色,渾然沒有想到王徽之會說出這麼一番看似客氣實則帶有機鋒的話。
“王公子快人快語,自有名士風度,宮長老何必因此愣神?”
倒是秦行雲的話讓宮長老如夢初醒,臉上再度恢複了笑容:“嗬嗬,也對,名士嘛,為人處世自然是不一樣的。”
“實不相瞞,今日我邀宮長老於此地商談,正是為了探尋另一位名士的下落。”
秦行雲明顯不想在這方麵進行過多的彎彎繞繞,很快提到了關鍵之處。
宮長老目光虛眯,心中已有幾分猜測,但還是象征性地問了一句:“不知鐵麵先生要打聽的是哪一位名士的下落?”
“此人姓許名邁,丹陽人氏,教派雖然不明,卻天賦異稟,聽說一身道術早已通玄,能夠活死人肉白骨,化腐朽為神奇!秘聞堂的總部雖在建康,分支卻是遍布大江南北,不可能沒有聽說過這位許道長吧?”
“果然是他。”
宮長老心中一凜,表麵卻是不動聲色,甚至還故作謙虛地說道:“秘聞堂的勢力分布確實錯綜複雜,但也沒有到天羅地網,無孔不入的程度,既是如此,便難免有所疏忽。況且鐵麵先生若真有要事在身,非見許道長一麵不可,也是問錯了人,找錯了時機。”
秦行雲立刻反問道:“此話怎講?”
“許道長的教派雖然不明,但他與五鬥米道的領袖杜子恭私下裡是至交好友,兩人時常約在一起鑽研道術……”
說到一半,宮長老的目光忽然又落在王徽之的身上:“王公子,說起來,杜子恭與令尊亦頗有淵源,當年令尊身體抱恙之時,也曾遍尋名醫診治,可收效甚微,直至杜子恭主動登門拜訪,令尊病情方才有所好轉,對吧?”
王徽之點了點頭:“是有這麼一件事,當時還是我七弟帶他入的大廳,但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至於杜先生本人,我也聽說他早在幾年前就主動辭去了五鬥米道領袖的身份,將位子傳給了徒弟孫泰,自己外出遠遊,之後就不知所蹤。”
“這正是問題的關鍵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