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臘八(1 / 2)

臨夏 吃紅薯不 10688 字 6個月前

送走大伯方伯顯一行,方臨一家情緒低落了幾日,日子還是要照常過。

之前因為各種事情,他在店裡調休、請假,如今安下心來,調休該還的還,假該補的補。

在軒墨齋,就如從前一般。

每日清早,與劉掌櫃沿著學堂路線溜達,鍛煉身體,有時會碰到徐闊老的兒子徐賢文,這小子偏偏不叫‘方哥’,故意喊一聲‘方叔’,打個招呼,一溜煙就跑了,大概是還記著那天沒向他夫子解釋,在蓄意報複?

傍晚,獨自去茶館路線溜達一圈,得空就是抄書,研習四書五經,試做八股文章,每隔三五日回去一次。

日子過得規律而充實。

時間一天天過去,臨近大寒節氣,天氣越來越冷。

這日臘八、又是大寒,外邊,天空飄起了雪花,店裡火盆點上,各人都穿著棉衣燒火取暖。

劉掌櫃老伴兒劉閔氏做了臘八粥,裡麵放了花生、黃豆、綠豆、大紅棗……如往常一般,還是每人一小碗,多了沒有。

不過,方臨、黃荻、柴一葦三人已經滿足了,有的吃就不錯了,還挑剔啥啊?再說劉老太手藝也不錯,做的挺好吃的。

“的確不是避諱字,可這些一字多義,暗合隱喻,這種情況同樣要儘量避諱,還有不能議論時政等等,這些細節千萬注意。”

方臨應試做題,董祖誥就坐在一旁讀書,默默等待。

劉掌櫃娓娓道來:“兩宋時候,棉花製衣、製被技術已經出現,棉花也大量種植,但遠未普及,隻有貴人才能享用。也就是咱們太祖,從微末崛起,吃了太多苦,對饑寒體會深切,開國之後,下旨曰:凡民田五畝至十畝者,栽桑、麻、木棉個半畝,十畝以上倍之……

劉掌櫃喝了一口臘八粥,如品茶般咂著味兒,咽下後才慢悠悠道:“富貴人家,自有貂裘等等,普通百姓,隻有穿麻衣、葛衣。到了晚上,富貴人家,麻布做的被子裡,塞一些動物毛發;普通百姓,就隻有在裡麵塞一些枯草樹葉,這又稱褥子,可想而知,這褥子能有多少禦寒效果。那時候,到了寒冬臘月,遇到這般天氣,百姓就得大片大片地凍死……”

“我注意著,這些都不是避諱字啊?”方臨疑惑。

劉掌櫃看著窗外的雪花,興致卻是不錯,打開話匣子:“如今可是享福了,咱們大夏百姓有棉衣穿,往前數一數,秦、漢、隋、唐、宋、元,百姓哪有這個待遇?”

也就是如此,有了充足的棉花供應,百姓才能有棉衣穿、棉被蓋,遇到嚴寒,凍死的人大大減少。

董祖誥接過看了,粗略一掃,就皺起眉頭,一一指點道:“方兄,這裡……這裡……這些字眼萬不可用!”

“方兄過譽了,若是行家,怎麼會還考不上舉人?”

董祖誥說著:“咱們做的這種事情。從前沒人整合做過,到現在,那些雇傭的糞夫、雇傭當管事的糞商、下麵村子買糞的人,都還生怕咱們賠本不乾了。衙門那邊也是,人家都瞧不上這種不體麵的生意,打點基本不花費什麼。若不看賬本,外人很難想到咱們這麼賺錢,我在外都是保密著,做出隻是微微盈利的假象,方兄也可以配合……”

“這點小事,自是義不容辭。這樣,咱們先從縣試開始,我出題方兄試做?”

董祖誥擺擺手,正色道:“縣試有五場,第一場,四書文兩篇、五言六韻試帖詩一首,有格式、字數要求;第二場,四書文一篇,性論或者孝論一片,默寫聖諭廣訓;第三場,四書文一篇,律賦一篇,默寫聖諭廣訓;四五場連考,經文、詩賦。”

縣試、府試,謂之小考、童生試,三年兩考,考過後便是童生,方可參與院試,去考秀才。

不要以為童聲試就容易了,許多人科考一生,到了五六十歲,才是個童生。

這般天氣,店裡也沒什麼客人。

“那咱們大夏百姓,為什麼能有棉衣、棉被呢?”柴一葦問。

“這麼多?董兄經營有方,我可是沾光了。”

方臨笑著點頭,說起一事:“碰到董兄,正好有件事事請董兄幫忙,這不年底了,明年二月就有一場童生試……想找董兄來看看自己水平,若差得不遠,就打算去試試,若火候欠缺太多,就不去白費功夫了。”

“掌櫃的說說唄!”方臨說著,喝了一口臘八粥,味道甜絲絲的,進入肚中,連帶著從頭到腳都跟著暖和和的。

他說著,出了縣試第一場的題目,讓方臨寫問文章。

吃了午飯,外麵雪稍大了些,店裡更沒客人了,今天又是臘八嘛,劉掌櫃索性關門,給他們放了一下午假。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說,咱們大夏多災多難啊,不僅是隆冬嚴寒,還有旱情、水澇等等其他災害,太祖為此設立了預備倉等等,遇到災情,才有普通百姓一條活命……”

“不錯,這是詩聖杜甫的詩。”

董祖誥生怕方臨不放在心上,慎重告誡道:“開國初年,許多朝中重臣都因為詩作中的忌諱字眼,觸怒太祖,惹得身死族滅……前二三朝,也有大儒對朝廷正統解讀的程朱理學批判,慘死獄中……近些年,雖說稍稍寬鬆,但這種事,還是小心為上,萬一哪天再次興大獄……”

劉掌櫃讚賞地看了方臨一眼,解說道:“所謂布衾,其實就是麻布做的被子,這種東西保暖很差,尤其是用幾年下來,又冷又硬像是鐵一般……所以說,在咱們大夏之前,百姓過冬,無異於過鬼門關。”

等不多時,他寫完之後,交由對方。

“今日下雪,我又讀書累了,出來看看,在這裡碰到方兄,真是好運氣。”

方臨喝著臘八粥,聽得津津有味。

窗外,雪花一片一片飄落,靜謐無聲,說話著,時間就這麼過去。

“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裡裂。”方臨忽然想到這麼一句詩,感歎。

方臨離開軒墨齋,想了一下,也沒回去,去往城外,準備看看糞便生意,可巧,董祖誥也正好在這邊。

“彆急嘛,聽我慢慢說。”

“我懂,財不露白麼!”

……

“行,董兄是行家,我聽你的。”

“棉花啊,據有記載以來,秦朝就有,那時候人們沒意識到、也沒那個本事,將它做成衣服、棉被……”

“那早前時候,天冷人都穿什麼?”黃荻好奇問。

“不,還是方兄主意好。不瞞方兄說,一開始,對這生意,我心裡還是有一點點彆扭的,現在卻才知道好處,那就是不引人注目。”

董祖誥將方臨拉進來坐下,給他倒茶:“正要和方兄說呢,咱們糞便生意擴大,這月淨利潤足有六十兩。”

“這個問題問得好。”

“是啊!”黃荻、柴一葦也湊過來聽著,這是他們也沒聽過的新東西。

‘文字獄麼?果然是相似時空,與明初一般,大夏初年同樣有著這種事情。’

方臨暗歎,對這位夏太祖觀感頗為複雜,對方從微末崛起,做了許多有益百姓的事情,如推廣棉花種植、設立預備倉等等,但因為時代局限,也有許多不那麼正確的決策,比如沿襲元朝,將程朱理學對四書五經的解讀定為標準,以此八股取士,禁錮思想,大興文字獄。

董祖誥繼續看文章內容,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方兄文章中頗有靈氣,我讀了都感覺深受啟發,隻是一些字句有些……”

“董兄但說無妨。”

“離經叛道。”

董祖誥指出三兩處,無奈道:“這些太過離經叛道,依我之見,恐怕不太好通過。”

方臨看了,更覺無奈,自己已經壓抑著思想,按照死記硬背的程朱理學的標準解讀去做文章,但現代思想、三觀已經融入血脈、骨髓,乃是如呼吸一般的本能,洋洋灑灑數千百上千言的八股文,可能不經意在其中就會有一字半句中表露,自己都沒發現,但就是這些微小細節,就會被認定為離經叛道,被黜落。

是的,大夏采取的是八股取士,以‘一先生之言為標準’,隻認程朱理學對四書五經的解讀,其餘皆是為錯。

說得更明白些,科舉八股取士,取的是什麼士?被儒家思想浸染,深刻認同程朱理學,禁錮自身思想的士,篩選下去的都是有自己思想、不安分的人,更何況方臨這個有著現代三觀的‘毒瘤’?

這也是後世有言‘八股之害,甚於鴆毒’的原因,禁錮思想,造成一大批生搬硬套、墨守成規的書呆子,除了會背四書五經,彆的什麼都不會。

‘這種事情偽裝都很難,我固然可以自縛手腳、壓抑思想,按照程朱理學的解讀寫八股文,但言為心聲,可能某些微小細節,就不小心露餡,和那些從小接受這種教育、程朱理學思想認同的學子是不一樣的。’

‘甚至,相比那些原生學子,我的情況更為糟糕,他們還算是白紙好作畫,我卻是已經定型,有了自己成熟三觀……’

方臨感覺,自己做八股文,就如戴著鐐銬、囚於方寸之地跳舞,還被要求跳出一場好舞。

實際上,這麼想也沒錯,八股取士本質上就是禁錮思想,越是有思想的人,越是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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