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惠低下頭,翻過手中文件的一頁紙,沒再看於宛。
沒多久,於宛的堂妹於佳粒來了,踩著馬丁靴,穿著露背T恤短裙,臉色懨懨的,像剛睡醒。
評審陸續到齊,於宛高票勝出。
和鐘慧一同坐在觀眾席上的大伯母臉色難看,拉起於佳粒就離場。
於宛難得在鐘慧臉上看見笑容。
接著鐘慧視線對上她,笑容立馬消失。
收起文件進包,起身,聲音慣常的沒溫度。
“跟我到辦公室。”
鐘慧在舞團擔任公關和財務部副部長,大伯母擔任策劃部長,兩人的辦公室在對門,如同這些年兩人的勢不兩立。
她們是戰場上兩個敵對的將軍,無論在於家還是長芭都有自己的擁護者,於宛和於佳粒就是她們的得力乾將。
鐘惠到辦公室的第一件事永遠是先開燈。
吊燈熾白,亮起的那一刻照亮的卻是屋內壓抑的色彩。
辦公室的裝修風格以灰色為主,黑色點綴,暗灰色窗簾遮蔽窗戶已久,於宛從來沒有看它打開過。
辦公桌是意大利著名設計師親自定製,成堆的紙質文件獨占山頭,容不下一點裝飾物,牆壁的反光鏡折射出鐘惠冷硬的側臉輪廓。
她並沒有在皮質辦公椅上坐下,而是從桌上抽出兩份文件,遞給於宛。
於宛同樣站著,站姿挺拔,必恭必敬,翻開一份文件。
合同兩個黑字映到瞳孔,嘴角勾起淡淡嘲諷。
頭頂落下鐘慧公事公辦的聲音。
“這部電影需要芭蕾舞演員做指導,我們長芭出兩個,定了於佳粒和你,現在把合同簽了,下周一去劇組。”
前不久有電影製片人來舞團找舞蹈演員指導,於宛有聽說過這件事。
當時公示欄貼了告示,說有意願的可以去,於宛沒有意願,也沒這個閒情逸致去報名。
看到白色紙張上“投資商:華睿國際”這一行字,頓時明白。
華睿國際的董事長陸長天,就連老爺子也得追著捧上幾分。
晚上於宛還要跟著鐘慧去陸長天的生日宴。
她是一個聽話的下手,嘴裡蹦出公式化的字。
“好。”
簽上字,交給鐘慧,她又遞來一份文件,是一張名單。
鐘慧把第一份文件扔到桌上:“晚上陸董生日要去的人,老規矩,把名字和臉背下來。”
血紅的指甲片指在一個頭像上,“尤其這個,宴會上多跟他接觸接觸。”
她掀起眼皮看於宛一眼,臨走時落下一句輕飄飄的話。
“晚上妝化重一點,你現在狀態很不好。”
辦公室隻剩下於宛一人,反光鏡這回折射的是於宛濃重的黑眼圈。
昨晚淩晨兩點才到家,後來失眠一整晚,所有的疲憊都通過黑眼圈顯現出來。
眨眨困倦的眼皮,低頭看手裡的名單。
沈家少爺,優秀的聯姻對象。
她把紙張揉成團,沒扔進鐘慧辦公室裡的垃圾桶,出門下樓,尋到一處垃圾桶,扔進去。
宴會是在陸董的老宅子,據說有幾十年的年頭,中歐結合的裝修風格,奢華大氣有內涵。
陸家看上去沒那麼多規矩,從仆人的行為裡就可以看出來,一舉一動不是玩偶工廠裡加工出來的機械人形。
年輕的仆人不小心打翻果盤,掌管宅子的管家輕聲訓責兩句,就讓她離開。
但到底是大家族,舉手投足間代表著的是主人顏麵,站得端端正正,妝容淡雅舒適,嘴角掛著得體的微笑。
比這宅子裡大多客人笑得還要真誠。
酬酢往返的酒杯間,每個人都被架上交際的枷鎖,鐘慧尤甚,眉歡眼笑的拉著於宛與人寒暄,於宛用嘴角45°標準的弧度叫對每一個人的名字。
賓客們看於宛的眼神透著滿意,鐘慧笑容裡才少點假意。
陸董保養得很好,五十幾歲的人說一句三十出頭也不為過,身姿偉岸,穿梭在人群裡秉承虛文浮禮。
有人問他怎麼不見令公子,陸董突如雷公變臉,吹胡子瞪眼道。
“我管那小子做什麼。”
人勸他消消氣,令公子可能隻是晚到了些。
陸董篤定道:“那我們就打個賭,那小子要來了,我現場當著大家的麵倒立洗頭!”
鐘慧與一位太太閒聊,於宛在旁作陪,茶歇台擺了許多精致糕點,那人取走一份在嘴裡嚼著,又好意給於宛遞去一份。
於宛笑著接過,餘光瞧見鐘惠在看她。
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眼神。
於宛在初回於家時見過這種眼神。
那天是個家宴,飯後上來許多甜點,於宛喜甜,撈來一塊小蛋糕用勺子愉快的挖,期間鐘惠看了她好多次,於宛當時不以為意。
家宴散後卻將她叫到房間,然後露出了那種眼神,像是在嫌棄她剛才的所作所為,卻又迫於無奈必須大發慈悲的拯救她。
鐘惠也的確在教育她,說糖分隻會讓你變胖又變醜,從今以後不光要戒糖,連碳水化合物都不要吃了。
於宛聽鐘惠的話,再也沒有在她麵前吃過任何甜點和碳水化合物。
那位太太走後,於宛將糕點放回茶歇台,鐘惠那種眼神果不其然消失。
於宛打聲招呼,走到外間。
靠在一顆樹上,扣開晚宴包,掏出一盒糖罐,倒出來一顆橙色包裝皮的水果糖,塞嘴裡嚼著。
跟鐘惠出來參加這種聚會一如既往的難受。
難受到需要她每次都要吃顆糖,才能打起精神撐到最後。
甜意在口腔裡漸漸劃開,鼻腔忽然湧來濃重的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