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秀夫看著這幅從未見過的景象,一時竟有些呆了。可還未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陸陸續續已有數輛車來了又走。主街上此時已經熙熙攘攘、到處是人,街邊的各家店鋪忙活著招呼客人,混沌攤周圍也已經擠滿了食客。
陸秀夫用迷惑的眼光看向已經站在一旁的賈旭,賈旭笑著說道:“他們在城北的鐵廠做工,現在是下班了回來。”
這時一個黑瘦的青年忽然擠到一旁,手裡端著一碗冒著滾燙熱氣的混沌,衝著陸秀夫說道:“這位先生,吃完了就趕緊讓一下,還坐在那裡乾甚?”
陸秀夫臉上微微一紅,急忙起身讓座。青年大喇喇的坐在陸秀夫的位子上,剛撈了兩個混沌入口,一抬頭看見對麵的賈旭,忽然愣住,片刻之後才想起嘴裡的燙,將混沌“噗”地吐入碗中,不住的拿手扇風,用嘴哈著氣。
賈旭見狀一樂,開口說道:“這不是房兄弟麼?”
房成低頭嘟囔了一句什麼,然後抬頭看著賈旭陰陽怪氣地說道:“這不是賈兄弟麼,怎麼,玩上微服私訪了?”
賈旭連忙擺手,示意不要暴露他的身份,然後問道:“房兄弟怎麼在這裡?”
房成白了他一眼說道:“托你的福,我已經從第一期流徙營中脫罪放出了,現在是昌化軍籍下良民,又怎麼不能出現在這裡?”
賈旭指了指路中一輛剛到的馬車,問道:“你現在也在鐵廠做工?”
提到這個,房成頗有些忿忿不平:“我原本是想入昌化軍第二營的。結果因為我曾經與你發生過衝突,招兵的竟然把我給刷了下來。”
“還有此事?”賈旭奇道。
“怎麼沒有?”房成看賈旭一臉訝異的樣子,原本以為是賈旭從中作梗,就是與他過不去,如今看來還真是不知情,也就沒有再說什麼難聽的話,隻是嘟嘟囔囔地說道:“你縱使什麼都不知道,也不耽誤他們拍你馬屁。”
賈旭問道:“那你還想去第二營麼?”
房成急忙說道:“怎麼不想?當兵的待遇要比做工好多了,我們這些脫罪的都想去,偏偏就把我刷了下來!”
賈旭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你如今住在何處?回去等我消息吧。”
房成指著東邊的一條巷子說道:“就住在那裡,白公館。”
賈旭記下了地址,見這裡人實在太多,也沒有再與房成多說什麼,拉著陸秀夫擠出了這裡,繼續往回走。
陸秀夫邊走邊看著周圍的一幕幕。他驚詫於一座近期在兩浙、江淮被稱之為地獄的荒蠻島上一座小縣城,夜間的街道上竟如此人聲鼎沸,幾似不輸臨安;怪異於街上維持秩序的巡捕、能拉動上百人的馬車、攤主父子口中包兩頓飯的書院等等新奇的事物;最讓他不解的,是街上人們的精神麵貌,他自幼生於市井之間,近年也未入仕,在江淮兩浙等地遊學,到過許多城鎮,有錢的招搖過市、滿臉都是自得和不屑,沒錢的匆匆奔波、滿眼的迷茫和焦慮,卻從未見過如此的一般,人人看著都是這麼的精練抖擻,眼中好似都有著光。
二人終於回到府衙,在前廳中分主客落座,陸秀夫終於忍不住心中諸多疑惑,開口詢問賈旭。
賈旭也詳儘地為他解釋。昌化軍在南方黎母山中發現了一處鐵礦,如今正在開采,鐵礦石用軌道運到昌化進行提煉。城北建有煉鐵廠,目前第一座高爐正在滿負荷運轉,兩天出一爐鐵,一年大概能煉四萬萬斤礦石,產近兩萬萬斤生鐵。目前正在籌備建設第二座高爐。
“一座高爐一年產兩萬萬斤生鐵!你還要建第二座!”陸秀夫驚得拍座而起,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賈旭。“此言當真?”
賈旭掰著手指頭又算了算,然後衝著陸秀夫肯定地點了點頭:“是的,沒算錯,兩萬萬斤。很多麼?不不不,我看還遠遠不夠,所以我還要建第二座高爐,以後還會有第三座,第四座。”
“鐵是好東西啊。”賈旭感慨了一聲,然後繼續說道:“以前我們就是鐵太少了,所以隻能用來做武器,連農戶耕田的農具尚不能保證都是鐵器。當年君實先生耕讀時,也沒少用木耙、石犁吧。可實際上,能夠用鐵做到的事情,簡直太多了。城北的煉廠現在是晝夜不息、三班倒地做工,每班四個時辰。可煉廠離城十餘裡,工人們若是用走的,每天來回就要一個多時辰,我便將鐵鋪在地上,製成鐵軌,馬車行駛在鐵軌上,可以大大提高載重量,如你剛才所見,四匹馬就可以拉著一百多人毫不費力地馳騁,從煉廠到城中不足一刻便到。”
他站起身,扶著陸秀夫的雙肩,將呆滯的他按坐在座位上,又替他斟了一杯茶,然後繼續說道:“島上有颶風,百姓房屋多木製、竹製,難堪風吹雨打,儘管都建得低矮,也時時修補,隻是每年風季仍然免不了房倒屋塌,多有傷亡。我將鐵做脊梁,煉鐵的殘渣還可以做混凝土,蓋起樓來堅固如石。城東已經在建三層樓房,這麼自東向西一路建過來,待到與舊城接壤,我就叫他們都搬到免費發放的新房子裡,把這裡全都推倒重建。去年我到這裡時,城內顯戶不過數千,算上隱戶不到兩萬。而在我心目中,十年之後,此城至少要有數十萬人口才是,百萬人口也不是不可以。”
陸秀夫被賈旭的遠大目標驚到,卻過了半晌才喃喃問道:“人從何來?難道都靠流徙麼?”
“那倒不至於。這才收了幾千流徙罪徒,江淮兩浙都已經稱我這裡為地獄了。我若搞來幾十萬,豈不是真成了活閻王?”賈旭笑道。“荊湖、四川連年征戰,蒙古蠻子破家劫戶,失地者甚多,我準備去那裡招攬流民。”
陸秀夫點了點頭,說道:“若如此便甚好。地方飽受攻伐,無力安置流民,朝廷財政也是捉襟見肘。這些流民若被劫掠北去,也是朝廷的巨大損失。若能到這裡有口飯吃,也是善事,何不現在就做?”
賈旭兩手一攤,苦笑著說道:“沒有錢啊。現在整個昌化軍,就靠我一個人養著,好在礦山是自己的,我隻需給付人力費用;瓊州安撫使司那裡,廖叔給我兩千員額的足餉,也算是稍加貼補,儘管如此,幾千上萬人,每人每日百文工錢,加上書院給孩子們的兩頓飯錢,我最近又想著采購鴨苗,讓昌化軍的百姓每隔幾天都能吃上頓肉……林林總總算下來,一年要投入幾十萬貫,而且不是交子,是現錢啊!就算我父是宰輔,家底厚,以現在這個規模也隻是勉力維持。再運流民過來,我拿什麼喂飽他們的嘴?”
“既如此,你又從何而來的豪情壯誌,稱昌化城未來要有幾十萬人口?”陸秀夫問道。
賈旭端起茶碗,押了一口茶,然後說道:“搞錢的方法其實我是有的。隻是無人襄助,每日被困於案牘之間,分身乏術啊。這也是我為什麼要我家大人四處為我尋訪經世之才,最後請得君實先生到此的原因。君實先生若能真心助我,替我分擔些政務上的繁雜事物,搞錢對我來說,不是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