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缽街中心地帶,羊的基地。
簡陋的桌椅拚在一起,三五個關係較好的少年圍在一起,舉著啤酒相碰,大喊:“乾杯!”
嬉笑哄鬨的聲音尚未走近,已經順著風飄過來。
饒是羊的基地相較擂缽街的其他棚屋要好上不少,隔音也算不上優越,稍有什麼動靜都容易傳出基地外。
“已經喝上了,”中原中也毫不意外,伸手準備推門,看見空蕩蕩的右手腕間,頓了一下道:“你和鶴見鳴他們比較熟吧?等下直接過去他們那吧。”
戴在手上三五年的東西,取下來一時間真有點不習慣。
“這樣可以嗎?”
柚杏輕眨杏眸,側頭看向附近的棚屋,疑惑道:“我是說,這裡是擂缽街不是嗎?歡迎會的聲音都傳出來了。”
這樣不是誰都知道羊在舉辦歡迎會,處於鬆懈無甚防備的狀態。
要是羊的敵人過來偷襲,他們都喝得一灘爛醉,手軟腳軟的情況下連有效的反擊都無法組織起來。
“住在這附近的都是一些老人和女人小孩,他們間接受到我們的庇護,不會隨便來招惹我們,”中原中也推開基地大門,司空見慣態度平常:“多來幾次,你就知道了,比起我們,他們更害怕黑手黨,不會聯合黑手黨來伏擊我們。”
柚杏回頭看看早早熄滅燈光的棚屋,欲言又止:“可是……如果有黑手黨用槍指著他們呢?”
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很難保證他們不會出賣羊。
何況他們住的位置臨近羊的基地,就算不親自指引黑手黨,隻要默不作聲假裝什麼都沒看見,任由黑手黨在附近逗留,照樣是不小的威脅。
“那也沒關係,我會把他們打退。”
中原中也的回答十分平淡,並不覺得周圍的鄰居因為害怕屈服於黑手黨有什麼可恥。
居住在這一帶的居民都是無處可去,隻能停留在擂缽街,偏生又沒有多少抗爭能力的普通人。
攸關性命的事上,他們會選擇默不作聲,優先保全自己的生命都是人之常情。
“而且我們也不是完全沒有防備,”中原中也邁步走進去,轉過視線落在靠門邊而坐幾個少年,介紹道:“他們幾個,幾乎不會喝醉一整晚都會坐在這裡守著,等第二天其他孩子們醒了,他們再去睡。”
總有些人,天生酒量特彆豪放,喝多少都不會醉。
羊的慶功會、歡迎會,每次都是他們負責守夜,一有什麼動靜立刻拉響警報叫起所有人。
其中有一個耳朵很靈的家夥,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被他捕捉到,越是喝酒越是容易注意到基地以外的不和諧音。
“回來了?”守在門邊的幾個少年舉著啤酒向中原中也示意,哄笑著道:“剛才京川說你帶著人回來了,一直站在門外磨磨蹭蹭是害羞不想把人帶回來呢。”
中原中也嗤了一聲,道:“這有什麼害羞的?”
他輕抬下頜,示意道:“黑頭發耳朵好得過分的家夥,你叫他京川就行,另外幾個是村田、左上和天池,平時都是他們負責守著基地,怎麼喝都不會醉的家夥,一群夜貓子晚上不睡覺的,把基地交給他們就行。”
“中也,太敷衍了!”
“你就這麼和新成員介紹我們的嗎?”
“就是就是,好歹說一下完整的名字啊。”
中原中也揚著眉,道:“基地這麼多人,全都介紹一遍誰記得住?大概知道怎麼稱呼就行了。”
少年們哄鬨著噓聲,柚杏一一掃過他們,輕眨杏眸轉過視線落在身側的赭發少年身上,與前幾次隱隱要起衝突的氣氛相比,歡迎會上的羊少年們都相當隨意,言語之間嬉笑哄鬨隨意打趣,氣氛一派祥和。
“少仗著酒量好混著喝,”中原中也瞥過一眼他們藏在身後,隱約露出的酒瓶子隨意囑咐一句,接著道:“我帶她去找鶴見鳴他們,你們注意著點外麵的動靜。”
名叫左上的少年起哄道:“不給我們介紹一下嗎?新人還是個可愛的女孩子。”
“你們不是都知道了嗎?”前段時間結花他們一直在和柚杏打交道,每次回到羊都會提到她的名字,十三人議會投票的事也沒瞞著他們,羊的少年們幾乎都聽過柚杏的名字,知道她在糖果店打工。
中原中也搭住柚杏的肩膀,力度不輕不重推著她去結花他們一貫坐的地方,頭也不回:“羽多野柚杏,跟鶴見鳴他們比較熟,滿足你們的好奇心了?”
幾個少年略顯驚訝相視一眼,零零散散回應:“滿足了,滿足了。”
不過比起結花他們,幾個少年倒是覺得中也和柚杏更加熟悉。
尋常的新人,可不用中原中也親自領著人回來。
更彆說,像是護著她一樣把人推走。
“中也,為什麼不說你和我比較熟?”柚杏歪了歪頭,在羊的一眾少年們裡,她確實和結花他們關係稍好,因為打工的事走得比較近。
不過真要說到有什麼人與她相熟,肯定還是中原中也。
隻在左上他們起哄鬨著的時候,伸手推著柚杏往前走幾步,此刻雙手已經習慣性揣回口袋的赭發少年,不太想回答她這個問題。
柚杏抿著唇,微微鼓起臉追問:“為什麼啊?我明明和中也關係更好不是嗎?”
她在羊和誰天下第一好,中原中也還不知道嗎?
她都為了他加入羊,這個人還說她和彆人關係更好。
“……說我們比較熟,很奇怪不是嗎?”
中原中也耐不住她一直追問,彆過頭低聲道:“那種情況下,肯定是說你和鶴見鳴比較好啊,好歹你們都是女的。”
要他大大方方在羊的孩子們麵前承認自己和柚杏關係更好,這也太奇怪了。
他說不上什麼地方奇怪,但就是覺得很不自在。
“好歹我們都是女孩子?”柚杏詫異看著他,左思右想腦海裡得出一個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結論:“中也,你該不會是在避嫌吧?”
因為她是女孩子,所以有了避嫌的想法。
她到底該高興喜歡的人終於意識到她也是個女孩子,還是該生氣他開始對著她避嫌。
他們並肩作戰好幾次,打過魔獸、對付過異能者、逃過水族館警衛的追捕甚至一起去吃了關東煮,經曆這麼多事以後,他居然開始避嫌了。
“……”中原中也沒有回答,但他臉上的尷尬表情無疑是在說明柚杏的猜測沒錯。
她不敢置信地深吸一口氣,氣惱道:“中原中也,你太過分了!”
“呃、不是……”
他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什麼。
可氣惱上頭的柚杏已經不想和中原中也說話了。
她要暫時和這個人冷戰一個小時。
真的太過分了。
就算無法喜歡上她,好歹他們之間還有並肩作戰過的情誼在,突然毫無緣由和她撇清關係,一臉和她不熟的表情。
中原中也怎麼能這麼過分?
被他氣到的柚杏跑到結花他們身邊,又氣又委屈一直抱怨:“你們說,他怎麼能這樣子?”
“喝一點喝一點,”結花幾人不知道怎麼接話,扣開一瓶啤酒拉環塞給柚杏,低聲勸道:“喝一點消消氣。”
他們真不知道中也和柚杏這算什麼矛盾。
明明相互之間走得很近,但又不是情侶,偏偏又會像情侶一樣吵架。
太奇怪了。
一直專心打工賺錢的少年少女們不好評價他們之間的關係,陪著柚杏一起說中也的壞話,中也又是一直保護他們的人,但指責柚杏太過使小性子……
這件事上,她好像沒有什麼問題。
而且柚杏還幫過他們找到外麵的工作安頓下來。
本來,結花和健次郎都快要提前脫離羊,把生活的重心轉向外麵,都是因為白瀨他們說柚杏會加入羊,他們才跟著一起回來參與歡迎會。
至少有他們在,可以領著柚杏熟悉一下基地,不會太過局促接受陌生的一切。
“真的太過分了!”柚杏接過啤酒,看都不看給自己昂頭灌了下去,鋁製的啤酒罐重重砸在桌上,氣得吸鼻子:“這是卸磨殺驢嗎?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他,他不能直說嗎?非要說這樣的話。”
結花和健次郎對視一眼,都感覺頗為無奈。
歡迎會上的人都沒喝多少,他們已經有開始照顧醉鬼的感覺。
“其實中也也是為了柚杏著想吧?”結花絞儘腦汁,想著安慰她的話:“羊畢竟人多口雜,有些小子又特彆喜歡瞎起哄,要是傳出什麼緋聞,對柚杏也不好。”
健次郎在一旁一臉正經點頭:“沒錯,左上他們幾個特彆八卦,總是愛鬨些有的沒的話。”
得到身旁的人幫腔,結花暗暗鬆一口氣,接著道:“正是因為照顧柚杏,中也才不想你被左上他們誤會。”
不管男孩女孩都不喜歡自己被傳什麼緋聞,無中生有的東西說多了,反而會傷害同伴之間的情誼。
中也不在同伴麵前說柚杏和他關係更好,其實是一種想要保護她的表現。
“不想我被誤會……?”
柚杏眼尾和臉頰都泛著淺淺的紅,柔美漂亮的杏眼怔怔眨一下,手上捧著喝過大半的啤酒,眼眶漸漸浮起一層潤澤的水光,如鏡麵清靜剔透亮了一下,吸著鼻子抽噎一下:“他是不是討厭我?”
結花懵了一下。
眼看著她一邊抽抽噎噎一邊喝啤酒,喝完一罐又去開新的接著喝,傷心又難過道:“他一定是討厭我,不然怎麼會說這樣的話。”
“不不不,中也怎麼會討厭你?”結花回過神,手忙腳亂想要解釋:“他是擔心你才會這麼說的,畢竟你們是好朋友不是嗎?”
“好朋友……?”
柚杏抬眸看向她,卷翹濃密的眼睫一眨,撲簌簌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落下來,哭的是委屈又可憐可愛,饒是女孩子都很難對柚杏的哭法無動於衷。
她喝著啤酒,抽噎一聲:“我才不和中也當什麼好朋友。”
結花一時不敢接她的話,感覺說什麼都不太好。
她剛剛勸了一句,結果直接把人勸哭了。
雖說柚杏哭著也很可愛,但是這樣安慰人直接把人勸哭的情況,莫名讓人覺得有點心虛愧疚。
“話說,柚杏是喜歡中也的吧?”
草太一句話點名真相,“不然她沒有必要加入羊,糖果店的店長對她這麼好,以後說不定會收養她,加入羊反而會影響其他人對她的看法。”
在柚杏帶著他們做糖果店的臨時工前,商店街對他們的態度,一向都是偏警惕和注意。
有部分羊少年以前偷過商店街的店鋪,雖然沒有被當場抓住,但是他們手上的藍細帶子都被記住了。
幾次過後,羊再去商店街想買點什麼都會被那裡的店長、員工死死盯著,防止他們再偷偷動什麼手腳。
“柚杏是喜歡中也的嗎?”
結花驚訝不已,脫口而出:“那他們為什麼沒有在一起?”
她以為是柚杏不喜歡中也,他們才沒有在一起。
畢竟這幾個月中原中也幾乎每周都有幾天會去糖果店找柚杏,其他的羊少年就算沒有正麵和她打過交道,也知道中也和糖果店打工的一個女生走得很近。
可是他們一問起來,中原中也回答的是:“隻是普通朋友,她不會加入羊。”
早在一兩個月前,他已經替柚杏拒絕過一次其他羊少年的提議,還讓他們不要擅自去邀請她加入羊。
她在外麵生活得很好,沒必要加入他們。
要不是這段時間柚杏因為介紹工作的事,和他們漸漸熟悉起來,十三人議會也不會再次提出讓柚杏加入羊並且讓中原中也作為邀請者把她帶入組織。
“誰知道,”草太聳了聳肩,道:“中也一直都奇奇怪怪的。”
他是看出柚杏喜歡中也,而且中也對柚杏也很不同。
但他們為什麼沒有在一起,這個問題就要問當事人。
“中也不喜歡我,”不知不覺間,柚杏手邊已經擺著三四個空啤酒罐,她一邊小聲抽噎一邊默默掉眼淚,好似要把喝進去的啤酒都化作眼淚哭出來,“他隻是把我當普通朋友。”
“不可能!”結花想都不想反駁,道:“中也對普通朋友才不會這樣。”
彆看中原中也平時好似老母雞一樣護著他們,但這也隻是他們遇到黑手黨襲擊時,才會急匆匆飛去貫徹羊的反擊主義。
平時沒有什麼危險時,中也是不太關注他們的行動,隻要知道人沒事,不去做危險的事,他們想乾什麼都不太會管。
雖說中原中也是羊的一員,可是這麼多年來,組織裡和他關係親近的人寥寥無幾,結花他們平時遇到中也也不過是點頭打一聲招呼,根本不敢耽誤他太多時間。
唯有白瀨,八年前把中也帶回羊的人。
他在中也麵前才算比較說得上話,要是其他人做了什麼容易讓中也生氣的事,一般都是白瀨負責出麵擺平中也。
而柚杏的存在……
真的是這麼多年,他們見過第二個得到中也特殊待遇的人。
每周至少三天,不厭其煩去糖果店等柚杏上完早班一起離開。
在羊的少年們表露出想要試探她的意思,直接替她擋下白瀨他們的試探,坦言她不會加入羊,更不會影響他們。
甚至在自己的手機上綁企鵝手機繩。
一看就是和柚杏手機上的水母手機繩同樣出自橫濱水族館的紀念品。
要知道中也以前從來都不會在手機上搞這些花頭,還說手機繩掛著很礙事,很容易勾到彆的地方。
更重要的一點證據是——
結花不動聲色掃過柚杏手腕上多出來的藍色細帶子,作為羊的標誌物,十三人議會肯定有給柚杏準備新的藍帶子。
可柚杏手腕上,現在戴的是中也的藍帶子。
有一點褪色,中間的羊頭標誌有一道淺色的劃痕,這是其他羊少年的藍帶子上沒有的痕跡。
結花一臉認真捧住柚杏的手,道:“柚杏,你信我!中也對你絕對不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他才不會管這麼多。
雖然表麵看著不像,但中原中也其實是一個很有分寸感的人。
他不會擅自插手彆人的事,平時更不負責組織的納新,十三人議會通過什麼提議,隻要問題不大,不是什麼危險的事,他都會默認同意。
唯有在柚杏的事上,他一連兩次替她做出決定,推走白瀨他們的試探,更是在票選是否要邀請柚杏加入羊的時候,提出了異議。
沒必要把外麵的人帶進組織。
他在會議上是這麼說的,可當十三人議會真的票選結束以後,又是他出麵去邀請柚杏。
誠然白瀨他們認為中也和柚杏關係更好,由他出麵邀請柚杏成功率會更高。
但中也不是不能拒絕,他完全可以把自己撇開這件事,由其他人出麵。
若是其他人去找柚杏,她不一定會答應加入羊。
這樣既不會和十三人議會的其他人鬨矛盾,柚杏又不會加入羊。
可事實上,他在反對無效以後,投了棄權票又把邀請柚杏加入羊的納新工作接下。
往常的中原中也,根本不會管這些小事。
更不會試圖替彆人做決定。
“柚杏在中也心裡一定是很特彆的存在。”
柚杏微微怔住,秀氣的眉頭輕凝,眼睫上綴著淚珠,輕輕一顫就會落下來。
結花順勢拿走她捂在手心裡的啤酒,往後一遞給健次郎接過去,再以眼神示意其他人把柚杏有機會碰到的啤酒拿走。
不能再讓她喝下去。
剛才還隻是生氣抱怨,喝醉以後,眼淚和下雨一樣落了下來,完全都不帶止住的趨勢,撲簌簌一連串落下來,壓抑著聲音小聲抽泣,看著相當可憐又可愛。
“她怎麼了?”
因為一時說錯話,不小心惹柚杏生氣的中原中也一直暗中留意他們這邊。
他想要道歉,又不知道怎麼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