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4章 光與暗(1 / 2)

薩倫是最後一個到場的諸勢力首腦,甚至比學院的首席技術官還要晚了半小時,幾乎是踩著點踏進了會議室的大廳。

楚光看著他的臉,能感受到那寫在臉上的得意,並且也很清楚這是為什麼。

如果要說誰是軍團解體的最大受益人,那毫無疑問就是眼前這個春風得意的家夥了。

作為軍團的長子,尤裡烏斯打下的幾乎一半的家業全都握在東帝國的手上,而凱旋城反而隻剩下一個威蘭特行省。

風風光光地送走了尤裡烏斯,他便是那上千萬平方公裡土地無可爭議的帝王!

至少諾頓城的葬禮已經結束了!

“我也很高興見到您,東帝國的皇帝,看得出來您心情應該很好。”

見麵來了個熊抱,薩倫拍了下楚光的胳膊,咧嘴笑著說道。

“托您的福,東方軍團曆任軍團長的宿願在我這裡完成了。”

他確實應該感謝聯盟。

克拉斯將軍死在了大裂穀,格裡芬帶著東擴派最後的一絲氣數撞死在了河穀行省的牆上,擁有土地的舊軍事貴族成為了東方軍團最大的政治力量。

包括後來凱旋城的劇變,根源上其實也是威蘭特人的激進派受到了聯盟思想的影響。

狄奧多西的死導致了羅馬帝國的崩潰,卻也成就了君士坦丁堡以及後來拜占庭的榮光。

某種意義上而言,東方軍團——或者說如今的東帝國,也正是處在同樣的立場上,隻是更細節的內核有所區彆罷了。

看著興高采烈的薩倫,楚光也微微點了下頭,用溫和的語氣說道。

“我相信這也是東帝國每一個威蘭特人的夙願,遠征軍的將士可以安息了。”

聽懂了他話裡的話,薩倫哈哈一笑,接著豎起拇指。

“我就喜歡聰明人,因為我們可以很快達成共識,省得講謎語浪費時間。”

頓了頓,他開口說道。

“奧萊特和他的嫡係現在是東帝國的軍官了,根據我們審查的結果,他們是被提爾蒙騙的。”

“奧萊特是誰?”

楚光還真不知道這個名字。

也許在近衛兵團的情報中出現過,或者在官網論壇上出現過,但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一個前線的指揮官而已,頂多算棋盤上的一枚棋子,再惡貫滿盈也被提爾給比下去了。

至於那些轟動了曙光城乃至理想城的重要戰犯,比如下令轟炸雄獅城造成上萬平民死亡的瑞恩萬夫長,以及執行命令的約翰等等,對這些人的審判想來東帝國也是不會去乾涉的,畢竟保下來的成本與收益是不成正比的。

不過薩倫卻自作聰明的“懂了”他的意思,衝著他擠了擠眉毛。

“夠意思!當然了,也不會讓您吃虧。這樣吧,古裡昂這條大魚就交給你們了。對了,你給我交個底,聯盟在婆羅行省的利益核心在哪個州,我琢磨琢磨這塊蛋糕怎麼分比較好。”

分魚是假,這家夥是想和自己談談怎麼瓜分婆羅國啊……

楚光似笑非笑地看了這個自作聰明的皇帝一眼,用調侃的口吻說道。

“我們要那麼多土地有什麼用,河穀行省的一畝三分地夠我們種了,多出來的種子甚至還能拿給彆人用。還有你們,都一千多萬平方公裡了還不滿意嗎,你們的核心人口才多少點,再要個1000多萬過去,就不怕他們聯合起來造反嗎?”

雖然這前一句話讓薩倫不屑一顧,但聽到後麵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抽動了下眉頭。

說這算是威脅好像又不像。

不過想到西嵐帝國發生過的事情,他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或許再貪個幾十萬平方公裡真不是什麼好主意。

威蘭特人好歹是有點兒偶像包袱的,要落到和日族人牛族人一個下場,和一群泥鰍們在泥巴裡打滾,真沒有那個必要。

薩倫的臉上擠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容,打消了那一閃而逝的念頭。

“夠了,那當然是夠了……我們隻是想要個緩衝區而已,畢竟卓巴爾山脈西南角生活了不少逃難的威蘭特人流民。”

楚光嗬嗬笑了聲。

“婆羅行省的兩個代表還在這兒呢,要不你和他們談談?”

薩倫的表情逐漸僵硬。

他很清楚談了也是白談,無論是阿布賽克還是拉西都絕不可能同意割讓婆羅行省十三州任何一州,而最後的結果一定是想要地拿命來換!

不過——

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僵硬的肌肉漸漸擠出一抹笑容,薩倫盯著他繼續說道。

“你們也彆說的自己好像朵白蓮花一樣,羅威爾州的一萬平方公裡又怎麼算?”

楚光淡淡笑了笑說道。

“金加倫港自始至終都是當地人自己的金加侖港,他們的市長,他們的代表會都是他們自己選的,自始至終沒有一個聯盟委派的官員或者代表在當地擔任任何職務。”

頓了頓,他又說道。

“我希望西帆港也是一樣的,威蘭特人可以留在當地,但必須將市政廳和法院歸還給當地人,無論是以什麼樣的方式歸還,否則你們恐怕得做好把南方軍團沒打完的戰爭繼續打下去的心理準備。”

這個表態算是很強硬了。

而且已經不是軟實力的威脅,而是更進一步的硬實力的威脅。

讀出了楚光的深意,薩倫的臉上仍掛著那不動聲色的笑容。

雖然沒有迫使聯盟做出實質上的讓步,但總歸經過他的一番試探,聯盟的底線已經被他摸清楚了。

凱旋城文官集團的模式是沒有越過聯盟底線的,而南方軍團的模式則是徹徹底底的越過了聯盟的底線。

這就好說了。

“我們會把西帆港還給當地人,但前提是你們不再插手婆羅行省地區的內部事務。”

看著笑容燦爛的薩倫,楚光也淡淡地笑了笑,用溫和的語氣說道。

“這取決於你們插手到什麼程度,是直接的還是間接的,以及是否遵守那個古老的契約。”

隻要東帝國不對婆羅行省地區發動武裝侵略,他確實不太會乾涉兩者之間的合作。

包括獵鷹王國也是如此。

聯盟在當地已經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但當地的幸存者們最終還是更願意和東帝國走得更近,而這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短短三言兩語的功夫,四百萬平方公裡的戰後秩序談判便結束了。

無論是東帝國還是聯盟,都得到了各自想要的結果,而阿布賽克和沙瓦也都能鬆一口氣了。

至少東帝國的皇帝承諾從西帆港撤軍。

哪怕這幫威蘭特人把西帆港的最後一顆螺絲釘都卸下來搬走,也比再打一場收複領土的戰爭要好。

況且他們再怎麼使勁裝船又能帶走多少?

那些插在地上的鋼筋和裹在鋼筋上的混凝土總是搬不走的吧。

還有那些裝在西帆港居民們腦袋裡的知識。

隻要給他們足夠的時間,重建繁榮的西帆港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阿布賽克看向楚光的目光帶著一絲感激,楚光隻是淡淡笑了笑沒說什麼。

他並不是為了婆羅人的感謝才派兵支援婆羅人抵抗侵略者,也不是為了去當他們的爹,而是為了中洲大陸東部所有可能承受軍團之惡的一切幸存者。

這其中自然是包括了聯盟的。

因此他們沒必要感謝自己,更不必將自己當成什麼救世主。

帶著這些記憶繼續前進下去就是了。

隻要坦誠的麵對自己的內心,自己的過去,無論是威蘭特人還是婆羅人,未來都將是一片光明的……

在數以億計的幸存者們的盼望之下,來自各方勢力的代表陸續走進了位於大裂穀腹地的會議廳。

那寬闊的會議中心就像環形的劇場,而現場的桌椅都是由棱角分明的花崗岩打造,並且仿佛是用激光或者彆的什麼東西從一整座花崗岩礦脈上整個切削出來的一樣!

水晶似的吊燈距離地麵約莫有五十米高,像倒立的金字塔一樣生長在穹頂上,向下散發著柔和的乳白色光芒。

據說這座末日設施建成於戰前。

想來也隻有那個集無限繁榮於一身的紀元,能夠建成這般宏偉的奇觀了。

踏入會議室的阿布賽克就像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無法控製心中的震撼。

兩百多年前,人聯時代的幸存者們便是坐在這裡共同討論他們該以怎樣的姿態麵對未來的命運。

那時候應該還沒有廢土紀元這個概念。

麵對那驟降至零下50度的極寒和透不過一絲光芒的天空,沒有人知道他們的末日是否會結束,而如果不會結束又該怎麼樣。

觸景生情,阿布賽克不禁感慨。

“原來如此……這廢土紀元從哪一年算起,怕是在廢土紀元50年的時候才決定的。”

如果廢土紀元第50年的時候寒冬沒有結束,那已經過去的50年就得算是末日紀元了。

後來人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對於當時的人們來說並不是理所當然的。

雖然如今天都的幸存者把他罵的一無是處,說他是比亞努什害死婆羅人更多的劊子手,說他對穀物征收消費稅是連農民的錢都搶的強盜,但說不準哪天又會像懷念羅威爾一樣懷念起他來。

畢竟誰也保不準,以後有人真去乾了他想乾卻沒好意思也沒敢乾的事情呢?

亞努什在任期間死的人還真沒他當大統領的時候死的多,這句話還真是個大實話。

那家夥帶著天王軍把貴族的莊園搶了個精光,讓奴隸們睡了他們一輩子隻敢想不敢碰的嫂嫂和小姐,還讓杜瓦塔搶的妻妾成群,沙魯克家中堆滿了金銀珠寶……

是自己那一槍驚醒了他們沒做完的美夢,沒做完的夢可不得繼續做下去嗎?

或許他得寫個罪己詔了。

“哈哈哈!有趣,太特娘的有趣了……”

想到這裡的阿布賽克兀自笑出聲來,甚至笑出了眼淚,連原本陰鬱的心情也都一掃而空,一瞬間灑脫了不少。

天宮的崩塌讓他放下了關於皇位的執念,不再去奢望那根本不可能的永恒,而皈依銀月教派讓他放下了對權力的執念,不再看誰都疑神疑鬼。

如今的他則終於修得了自己的圓滿——連那原本放不下的一切也都在這一瞬間放下了。

他終於看見了屬於自己的那口枯井。

困住他的根本不是兩邊厚厚的牆壁,也不是頭頂那遙不可及的雲——

自始至終都是他自己。

“是功是過,皆留與後人說去吧!”

和自由邦的奧多市長一樣,他最終直視了自己的內心,並且在遊戲即將結束的最後一秒徹底地領悟了自我。

而也正是在這一刻,那困住了他許久的噩夢也終於雨過天晴……

……

與會的眾人皆驚歎著這會議廳的宏偉,也有人感慨著要是能把這錢拿去再修一座避難所該多好。

能與過去和解的隻是少數人,而能從過去的輝煌中走出來的更是鳳毛麟角。

阿布賽克的表現還算是比較不錯的了,至少他還能像正常人一樣思考。

而像什麼水壩城的城主之流,則已經呆住似的驚掉了下巴,左顧右盼地去找自己的心腹,沒了左膀右臂一時間竟是無所適從了。

事實證明風口上的豬並不一定什麼都懂,而且也未必什麼大風大浪都鎮得住。

至於真正的大佬,早已氣定神閒地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無論是凱旋城的執政官,還是聯盟的管理者,亦或者學院的首席技術官,企業的理事會成員,以及東帝國的薩倫,北帝國那位壯的像熊一樣的皇帝,新聯合邦總統派來的穿著正裝革履的外長……

所有要談的事情都已經談完了,沒談的事情則說明不值一提,坐在這兒的他們也不過是走走過場。

不過會議的主辦方是平等的,即便是無足輕重的小勢力首領在這裡也得到了足夠的尊重,並且保證每一個人在會議開始前都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座位。

無論他們背後的故事是否可笑,無論坐在這裡的誰或者誰又在誰的眼中像個小醜一樣,坐在這裡的他們都是一群廢土客們發自內心的選擇。

至少是此時此刻的選擇!

而也就在所有人都入座的同一時間,莊嚴而肅穆的聲音在會議廳中響起——

“感謝諸位在百忙之中蒞臨此地……”

“我是戰後重建委員會的首席。”

老人的身份許多人都已經知曉,甚至還有不少人有幸見過了他不一樣的麵孔。

不過這次他沒有講任何謎語,甚至沒有多廢話一句。

在簡單地念完了開場白之後,他便將時間交給了現場的年輕人們——

“我宣布,本屆人類會議正式開始!”

雷動的掌聲響徹了全場,坐在會場一角的周賢霖甚至激動地站起了身來,將手舉過了頭頂。

在不遠處的紅河聯盟盟主瞥了這瘋子一眼,不屑一顧地冷笑,但最終還是和在場的所有人一樣,鼓起了掌。

包括坐在會場前排打著哈欠的薩倫,也給麵子地拍了拍手。

對他個人而言,真正要談的事情在會議開始之前就已經定好了。

他不止見過了楚光,也見過了企業和學院派來的代表,以及前軍團勢力的幾個代表。

包括那個繼承了尤裡烏斯鎧甲並獲得了禁軍承認的小年輕。

至於其他的幸存者勢力,在他的麵前都如螻蟻一般,他壓根兒就不在乎他們心裡怎麼想的。

不過看到同席的幾位大佬都是一副認真的樣子,他還是稍稍提起了些興趣,從那花崗岩雕成的椅子上直了起來。

“嗬嗬,就讓我看看這些小輩們都能講出些什麼花樣好了……”

……

雷動的掌聲就像除夕夜的鞭炮,送走了已經遠去的廢土紀元214年。

至於新紀元何時到來,那得在會議結束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才能見分曉。

此時此刻,廢土的偏遠一角,被堵在通往前線路上的尼揚在汽車裡和自己最信賴的學生兼助手菲奧多度過了一個簡單的新年。

看著斟酌許久始終無法在征討檄文上落筆的“鼠先生”,菲奧多的臉上寫滿了不解。

他印象中的師傅不是這樣的。

即使是在加拉瓦公爵膝下做仆人的時候,這位先生的脊梁也是挺直的。

可為什麼?

到了拉西這裡,這位一身傲骨的文人卻把頭顱低了下來。

僅僅是因為那家夥殺人如麻,瘋起來連自己人都殺嗎?

他心中怨氣竇起低聲埋怨。

“……您要寫不出來我可以替您寫,您要是怕了我可以替您去死。”

說完他便要伸手去摘尼揚手中的紙筆,卻又被後者給搶開了。

“你彆淌這渾水!”尼揚訓斥了一句又對著那空無一字的紙思量起來。

菲奧多並不服氣直視著他的眼睛。

“那是您的學生,您教我們要端正做人,可您為什麼不支持他們。”

尼揚擱下紙筆,費力地挪著身子,轉過來麵向自己的學生。

“我隻問你一個問題,你們想打倒拉西,想過打倒了他之後的事情沒有。”

菲奧多毫不猶豫道。

“當然想過,我們會建立代表會,然後像巨石城的幸存者們一樣建立我們的根本法。”

看著他挺直胸膛的小夥子,尼揚笑出了聲來,沒忍住又是一陣咳嗽。

“靠你們?就憑你們這些還要向父母伸手要學費的孩子,去給那些海外歸來的勞工們發薪水?”

菲奧多臉色辣紅,不知道老師為什麼要提起那些海外歸來的勞工,隻知道那眼神是不相信他們能辦成事的。

“你莫瞧不起我們!”

尼揚搖了搖頭,輕輕地喘息著。

“我沒有瞧不起你們,我深愛著你們每一個人,所以我素來是不讚成在課堂裡搞政z的,我們應該把更接近本質的真理交給孩子,而這也是我和卡巴哈爵士最大的分歧……咳咳,他說治病得用猛藥,矯枉必須過正,但我說照他那麼搞,再來一千所大學也得變成一千根柱子,把我們所有人都釘死在上麵。”

一個人如果隻從書本上獲取知識,就難免會用意識形狀來看待客觀的問題。

而這一定會掉進盲人摸象的陷阱。

阿布賽克隻是個碼頭工,他不懂那麼多大道理,但卻有著豐富的江湖經驗,和三教九流的群體都能搞好關係,並且知道他們想要什麼。

也隻有這樣的人,才能製衡住好色的杜瓦塔,貪財的沙魯克,以及愛好藝術品以及結交文人雅士的尼格利……

也正是因此,軍團打過來的時候隻跑了個沙魯克,而不是三個蠢才全跑了,就留下一群各懷鬼胎的蠢蛋等著被逐個擊破。

那就算聯盟把都城搬到天都也沒用,什麼“屠夫”、“叢林之鼠”、“鐵將”都隻能抱頭鼠竄地跑,頂多誰聰明跑得快罷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種“沒有思想”的庸才,卻偏偏是卡巴哈爵士那樣的知識分子最瞧不起的。哪怕阿布賽克把他從亞努什的刀下硬拽了出來,他們也會打心眼裡認為這群沒有指導綱領的土匪能贏隻是僥幸罷了。

卡巴哈爵士從來沒這麼和他說過,但尼揚很清楚他就是這麼想的。

他們自詡是激進派認為所有人隻要聽他們的就能好起來,結果變成了自我幻想中的理想主義者,以及多數人眼中的瘋子。

他們一定會想,“大不了讓聯盟向他們想象中的敵人發動進攻”,“隻要敵人一犯錯一切都會好起來”,“敵人的失誤一定是必然的,因為他們是錯誤的”。

這種幼稚的想法和理想主義者有著本質上的不同的。

就好像實用主義者哪怕與虛無主義者再怎麼像近親,也終究不是虛無主義者。

這種瘋子最後隻有兩個下場,要麼被一名徹頭徹尾的馬基雅維利主義者當槍使,要麼就是在僥幸的成功之後燃燒自己以及所有追隨者,完成那自我感動的殉道。

恍惚中他想到自己該寫什麼了,抓起了擱在紙上的筆,結果那筆卻掉在了地上,和幾片紅的像土一樣的血塊一起。

“老師!”

菲奧多驚呼了一聲,將栽倒在車裡的尼揚一把拖了起來,卻看那血止不住的往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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