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爺想,或許是因為他的身邊圍了太多人,以至於他都看不清人群之外。倒是老四,看似孤孤單單,從前跟隨的太子爺倒了,跟他親厚的十三被皇上厭棄,親弟弟也與他有嫌隙,可他卻比自己站的穩。
九爺的手裡還捏著兩個核桃,倒不是盤著玩,而是捏著吃。
此時核桃被他捏的粉身碎骨,他就笑道:“八哥,弘時那孩子倒是個‘乖’的。”然後又道:“八哥說的是,這是件小事,可俗話說得好,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小事攢多了就是大事。何況他家裡頭也不安生,就這麼幾根苗,還有長歪了的。早晚會給他壞事。再有八哥也知道,他從前在戶部也得罪過不少人,他的名聲可不是多好!”
他眯著眼睛,說的很暢快,顯然是恨不得四爺趕緊的千夫所指無疾而終才好。
八爺望著年節下府裡喜慶的紅燈籠,輕輕一笑:“且再看著吧。”
反正老四這回被削,總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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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很多人想象的不同,被四爺親自踹了一個跟頭的弘時同學,並沒有很沮喪,轉頭就借著上藥的機會,往李氏處去了。
李氏見兒子肩頭一塊淤青,先是心疼的哭成了個淚人:“你阿瑪這是生要絕我母子了。”然後把其餘有兒子的人罵了個遍,順便再罵福晉這個嫡母。
弘時對母親感情雖然深厚,但不愛聽這些話。
於是打斷李氏,興奮地把今日的事兒說了一遍,李氏也不哭了,母子兩個不愧是親生骨肉,腦回路瞬間對在了一起:“果然結交些兄弟有好處!你瞧咱們府上的不平事,總有人給傳到禦前!果然年氏生下的小子就蓋不過你去,沒得了名字!”
李氏摸了摸兒子的肩膀安慰道:“為這個挨一腳不委屈的。我的兒,等你娶了妻有了孩子,就又多了一份保障,你那尚書嶽父不扶著你扶著誰呢?”然後又怕弘時親近了祖父不管李家,又連忙道:“還有你外祖父,也是一方知府,是有本事的親民官。你阿瑪偏心,自有宮裡的萬歲爺管著呢!”
弘時笑著點頭。
四爺要是知道自己這一腳,把弘時踹出了這個想法,保管又得氣懵一回。
好在天垂憐他,他並不知道弘時的想法已經離開他,去了千裡之外。
四爺從凝心院出來,先是往福晉處走了一趟,聽福晉語氣平板板關懷了他的身子,又肅容說了好些勸誡保養的話。
四爺灌了兩耳朵的規矩體統和一肚子的茶,便也懶怠多說,隻再次重申了讓福晉看好李氏,再將府內外的門戶緊一緊。
福晉一聽這是正事,還是能打擊李氏的正事,正色應了。
四爺這才到了東大院。
他抱著幼子對年氏輕聲道:“小人作祟,咱們兒子種痘前,隻怕難得他皇瑪法給起名了。如今我先給他起一個如何?”
年氏滿腔柔情:她知道四爺昨兒入宮,然後回來就跑到凝心院大醉去了,顯是宮裡要名之事不順。
她原本害怕四爺不喜這兒子讓他挨了皇上的罵,如今見四爺不但不遷怒她與兒子,反倒用心哄她,當真感動的眼中閃著淚光。
“爺起的名字一定是最好的。”
四爺與她四目相對:“就叫福宜。”
年氏的心裡感動,眼中的光彩映著淚光越發晶瑩:“鴛鴦於飛,畢之羅之,君子萬年,福祿宜之”這是夫妻恩愛,子嗣綿長的好詩句好意頭。
四爺點頭:“你素知我心。”
得了這個名字,年氏根本不在乎康熙爺給不給起名。她的目光從不在現在,而在未來,她相信四爺會走到執掌天下的那個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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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四爺被削這件事之後,詭異的情況發生了:除了四爺自己特彆不高興,從外到內,其餘人還都挺高興的。
包括被閉門思過的宋嘉書。
四爺前腳剛走,宋嘉書轉頭就讓白寧幫著換鋪蓋,然後睡了一個飽——既然是閉門思過,早上的請安自然也免了。
昨夜宋嘉書也沒少喝,雖沒醉過去,但也是困倦,無奈四爺起來吐了兩回,她怎麼也不能躺著大睡不起,隻得起來跟丫鬟們一起守著,困得七葷八素的早上還要演戲。
如今難得有個睡懶覺的機會,睡飽了起來,坐在鏡子前麵還有些發暈。
白寧帶著白露去茶房熱提回來的早膳,屋裡是白南給她梳頭。見她拿起頭油,宋嘉書連連擺手:“不出門可彆梳的那樣緊的兩把頭,再抹上頭油,真是處處不爽利。”
時人發型講究個油光水滑的板正,有一絲亂發去請安,都是丟人現眼,宋嘉書再不喜歡油頭,也得咬牙忍了,每每梳好頭發看鏡子,都覺得自己像一隻油光水滑的海豹。
白南見主子睡飽了,也把憋了一上午的話往外倒:“明明是爺自顧自來了要喝酒,連蘇諳達要勸都挨罵,格格如何勸得?偏生福晉還要格格閉門思過!”
宋嘉書還沒說話,正好白寧進來,眉毛都立起來了,對白南道:“你這張嘴!”
白南泄氣。
宋嘉書隻笑,然後熱切問道:“有什麼好吃的?”補眠補得也餓了。
待宋嘉書喝第二碗紅稻米粥的時候,白寧邊給她夾小黃瓜邊問道:“格格,今日本該是四阿哥回來的日子。”
白寧沉得住氣,隻看四爺早上走的時候沒生氣,福晉除了讓閉門思過也沒罰彆的,就知道沒大事。
唯一可慮是閉門思過,那四阿哥還能回來嗎?
整個凝心院自然都指望著四阿哥出人頭地,白寧能等到宋嘉書喝第二碗粥再發問,都是她的耐性好。
雖然正月還沒出,皇帝還沒上班,阿哥們卻早就開課了。
大清的教育問題一向很嚴苛,皇子們在宮裡讀書,每年就歇幾日:萬壽節、聖壽節、頒金節、冬至、過年,自己的生日都不一定能歇著。
所以弘曆弘晝都是過了初五就去前院了,好在年節下,四爺不那麼苛求趕出多少功課,再往下學多少進度,隻要求他們溫習去歲的書和一日不可停的練字。
宋嘉書吃了一個拇指大小的醬肉包,在肉汁的香氣裡思考了一下,搖搖頭道:“到了下晌,你去接弘曆,將這事兒細細都與他說了,不必瞞著。然後送他去耿格格的淬心院住一晚。”
她從未把弘曆當成幾歲的孩子來哄,越是聰明的孩子,越不要含糊哄騙他,直接說給他,省了他胡思亂想,也省了許多陰差陽錯。
福晉是個講規矩看態度的人,既然讓閉門思過就要給福晉一個閉門的態度,母子也不差這一日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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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燈點得早。
弘曆收好了書本子,就在桌旁等著弘晝。
弘晝做功課的時候,喜歡把所有用得著用不著的筆墨紙硯都鋪開,甚至一張長條桌子都不夠他鋪攤子的,散了學自然收的也慢。
四爺定的規矩,不許孩子尤其是阿哥驕矜傲慢,許多事要親力親為。尤其是書桌,一定要自己收拾,凡是沾了字的紙張,都要格外慎重有數,切不可隨意把自己的筆跡亂丟。
所以旁邊跟著的太監也不敢幫忙,就看著弘晝收拾。
弘晝還不專心,邊收拾匣子邊抬頭說話:“四哥,聽說過了正月,咱們的哈哈珠子就進府啦。”
等他好容易收拾完,太監們背上匣子,兩個人出門的時候,白寧和青草都等了半晌了。
青草是情知此事的,特意帶著五阿哥走快了兩步,讓白寧有空跟四阿哥說話。
白寧將事兒一長一短都說了,見四阿哥小臉上雖沒有不高興,但也沒了笑紋,看起來居然有點像四爺。
她低聲道:“格格囑咐奴婢細細說給阿哥聽,就是盼著阿哥不要放在心上琢磨。”
弘曆點點頭,一路無話。
隻路過凝心院的時候,他頓了頓腳步,在弘晝回頭叫他的時候,他才又加快了步伐,兩人一起進了淬心院。
耿氏早早備好了晚點。
白寧蹲身請安:“回耿格格,我們格格將四阿哥托付您這兒住一夜。”
耿氏早就有了這個準備,點頭道:“你回去伺候吧,叫姐姐放心就是了。”
弘曆雖是常來,但這回又有不同。
於是耿氏坐在桌旁,就先哄他高興放鬆:“弘曆,這事兒都是無妨的,你彆怕。你隻管在耿額娘這裡住一晚,跟從前都一樣,叫你弟弟跟你作伴陪你說話。”
耿氏這邊自己柔聲哄完孩子,回頭想要囑咐弘晝今兒不許淘氣,要順著哥哥安慰的時候,才發現弘晝已經抱住一個烤豬蹄啃得津津有味了,耿氏險些沒被他氣得厥過去。
她不舍得罵兒子,隻好豎起眉毛罵跟著的嬤嬤:“都是隻會喘氣的死人啊!都不會勸導阿哥的嗎!親娘和兄長都還在說話,沒動筷子沒開席,他倒直接上手了!”
這一鬨,方才營造的小心翼翼哄著弘曆的氛圍也沒了,倒是弘曆反過來勸耿氏道:“耿額娘,如今天冷,我們都餓得快,不怪弘晝。”也拿起筷子看著麵前的腰果炒蝦仁道:“我也肚子餓了,耿額娘,咱們也吃飯吧。”
耿氏這才顧不上罵人,連忙安排兩個孩子用飯,都不用丫鬟和嬤嬤,自己親手不停的往弘曆弘晝的碗裡夾菜,恨不得用好吃的埋了他們的碗。
作者有話要說: 胤禛、允祀、允礻唐府邸都在北新年橋至柏林寺一帶。[注:《文獻叢編》第3輯,《允祀允礻唐案·秦道然口供》],“廉親王(允祀)府邸與上(雍正)藩邸相連”〔注:《永憲錄》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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