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宮室(1 / 2)

東大院。

壽嬤嬤引著一眾大禮叩拜完貴妃的奴才下去, 然後才折回內間,臉上也露出難得的喜色。

“娘娘, 可見皇上待您情義深重,您雖入府晚,卻越過李側福晉做了貴妃。”壽嬤嬤越說越歡喜,忍不住又念叨了兩遍:“貴妃,這可是貴妃。”

實不是壽嬤嬤沒見過世麵,而是這初封就是貴妃, 實在是極大的榮耀。以後便再有妃嬪升至貴妃,也是越不過去的。

年氏的臉色仍舊有些蒼白憔悴。

二十天前,她在永和宮又失去了一個孩子。

皇上聖旨許她不再行喪儀之禮, 隻安心養身子即可。因她這些日子臥床未曾進宮, 而皇上自然也不能出宮, 所以兩人這些日子並未見麵。

東大院的下人就有些人心惶惶。

有些人不免覺得, 自家主子命不好,怎麼皇上登基前一日, 自家主子就沒了一個小阿哥呢。況且在冊立妃嬪前的日子不能進宮,不能麵聖,豈不是失了先機。

壽嬤嬤狠狠罰了兩個嚼舌根的小太監和小丫鬟才算完。

年氏心思細致,自然也感覺到東大院有些不安的氛圍, 但她沒有去管, 隻是每日細心照看自己唯一的兒子福惠。

其實在永和宮跪著的那一日之前,年氏就知道, 自己沒法留住肚子裡這個孩子。

先帝的喪儀盛大而繁瑣。因太後娘娘屢屢有事, 皇後常將帶領內外命婦行禮之事交給她。在眾人目光中,年氏自然一點偷不得懶。她也不肯露出一點軟弱無能來。

這樣的勞累之下,哪怕她身邊隨時都有太醫預備著診脈, 但她還是一日日覺得不好起來。

其實再好的太醫,有時候也比不上一個母親的直覺。

那一日晨起,年氏忽然就有預感:這個孩子不在了。

雖然自己的肚子還在,但年氏知道,孩子不在了,原本每日會動一動,似乎在跟她打招呼的孩子,已經不在了。

那一日,她借口起晚了,趕著去先帝喪儀,而沒讓大夫把晨起的脈。

也是那一日,德妃娘娘絕食要殉先帝,新帝的後宮集體跪在永和宮,求太後娘娘用膳。

年氏很難說清自己是懷著怎樣痛恨的心情。

自己這樣愛孩子,願意用一切換自己的孩子活過來,可她麵前的,卻是個端坐在榻上絕食威脅兒子的母親。

年氏覺得腹部墜痛,覺得自己意識漸漸模糊。

心底卻帶著一點痛快:經此一事,人人都會知道,因太後娘娘的逼迫,皇上沒了一個孩子。自己是在永和宮內失了一個孩子。

母子母子,天生就是子欠母,因為孩子欠了母親一條命。

所以人人重視孝道,所以太後隻要想,就能讓皇上為難。

年氏想,從此後,皇上不欠太後娘娘什麼了,縱然太後娘娘對皇上有生育之恩,但這孩子的一命大約也可以抵過了。

年氏的思緒,被壽嬤嬤抱來的七阿哥打斷。

福惠已經兩歲了,會說清楚的短句子,一見了年氏就撲過來:“額娘,好幾日不見阿瑪了,我想阿瑪。”

年氏臉上這才綻放開溫柔的笑容,抱過兒子哄道:“以後要叫皇阿瑪了,知道嗎?”

福惠睜著眼睛看了一會兒額娘,然後拍著小巴掌:“皇阿瑪,皇阿瑪。”

旁邊壽嬤嬤和緋英等人都笑起來:“咱們七阿哥真是聰明。”

年氏唇邊也露出欣慰的微笑,是啊,福惠是個聰明的孩子,也是自己唯一留下的一個孩子了。

說來,年氏都不能不信命:仿佛雍親王府的女人,不管生幾個,最後都隻能留住一個孩子。

壽嬤嬤在旁道:“過了今年臘月二十五,咱們七阿哥就滿兩周歲了。”

這兩年裡,她比年氏抱七阿哥的時候還多,可以說是晚上睡覺都睜著一隻眼睛,看著七阿哥長到了兩歲,自然滿心裡都是歡喜,對年氏道:“娘娘,宮裡的阿哥,以後唯咱們七阿哥出身最高了。”

皇後無子,唯一的貴妃之子,自然與彆人不同。

年氏將七阿哥遞給乳母,又讓緋英跟著一並去看著,然後才對壽嬤嬤道:“乳娘,七阿哥一天大似一天,在他跟前就要仔細,彆提這些話。若是讓他學了去說給皇上聽,皇上必不能喜歡。”

壽嬤嬤連忙蹲身道:“娘娘教訓的是。”

年氏倚在榻上閉目養神。

她一要歇著,整個東大院自然就格外安靜。在這片安靜中,年氏聽到了一點遠遠傳來的喧鬨之聲,細細分辨,正是凝心院淬心院兩處在收拾物件,將大件的箱籠抬到二門處的聲音。

壽嬤嬤立在一側,見主子睜開了眼睛,忙道:“娘娘,我這就去門外,叫他們繞遠道走,彆擾了娘娘休息。”

年氏搖頭:“嬤嬤聽聽,這動靜小,想必已是繞著後廊走了。不必再出去說話攆人,倒顯得咱們張狂。況且……”年氏露出了一絲悵然的微笑:“以後都分了東西六宮,住的都遠了,想聽聽彆人的聲音也難了。”

壽嬤嬤忙道:“這是皇上看重娘娘呢,皇後娘娘住鐘粹宮,熹妃娘娘住景仁宮,齊妃娘娘住延禧宮,裕嬪娘娘住承乾宮——都在東六宮,隻有娘娘您的宮室在西六宮,且是翊坤宮,離皇上的養心殿也近。”

雍正爺登基後,並沒有搬入乾清宮,反而仍舊留在養心殿。

從地理位置來看,乾清宮原是在正軸上,所以對妃嬪們來說住在東六宮還是西六宮,沒什麼分彆。可如今不同了,皇上自己都搬到西邊養心殿去了,自然是西六宮的妃嬪離皇上更近。

而這一回分封妃嬪,分派宮室,隻有年貴妃的宮室在西六宮。

人人看來,自然都是皇上對年貴妃的眷顧深重。

年氏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枕邊的信函。這是這幾年來,四爺凡外出,單獨傳回來與她的平安信。

她每一封都讀過無數遍了,連信紙都被她撫的似乎變成一種布料般柔軟。

年氏也盼著早點入宮,見一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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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心院。

耿氏一進門先福身,一本正經道:“臣妾見過熹妃娘娘。”

還不及站起身來,就笑出了聲。然後走近前來:“我跟姐姐的宮殿前後挨著,真是再好沒有了,以後也不愁沒人說話了。”

宋嘉書招手叫她,讓她看自己畫的圖。

東西六宮的宮宇各六個,都是並排兩個宮室為一行,共三行。

宋嘉書就在紙上畫了六個框框,代表六個宮宇,然後把她們的名字填進去:“你瞧,太後娘娘的永和宮就在東六宮第二排靠東處。你的承乾宮就在永和宮西邊,而我跟皇後娘娘的宮室則分彆在你承乾宮的前後。”

宋嘉書又圈了一下延禧宮:“這是齊妃(李氏)的延禧宮,是在太後娘娘永和宮前頭,而懋嬪(宋氏)為主位,帶著郭氏武氏一起住的景陽宮在永和宮後麵——皇上的意思,這是讓咱們把太後娘娘包圍起來啊。”

耿氏在腦子裡很反應了一下這些‘宮’,然後才舉起宋嘉書畫的那張圖:“還真是。”

形象的來說,皇上分給她們的這五間宮殿,像一個凹字一樣,正好把永和宮就擱在那個凹裡麵。

耿氏就不免道:“可見皇上偏心年貴妃,偏把她弄到西六宮去,跟養心殿挨得近,跟永和宮離得遠。”

宋嘉書表示理解:年側福晉在永和宮跪沒了一個孩子,還是讓她離太後娘娘遠點吧,免得彼此看著都不痛快。

且說太後當日,親眼見年氏暈厥在自己宮中,進而失了一子。當然不免錯愕和懊惱。又見皇上傷痛神色迥異往常,連帶著十四一起去死的話都出來了,不免有些氣弱,當即被皇上壓製住氣勢,不敢繼續再絕食追隨先帝爺去了。

事後太後娘娘也賞賜了年氏些補品,但心裡想必是不滿意的:你不舒服就早宣太醫歇著啊,非在我宮裡小產,這叫個什麼事兒!

太後娘娘自己是產育過六次的,自不信年氏懷胎七個月,偏偏在自己宮裡這一跪,就跪的孩子沒了。她深信這孩子本就是因年氏體弱,自己保不住的。

可惜當時情形緊張,太後沒來及的說,事後每回太後提起此事,見皇上陰沉如墨的臉色,也隻好咽回去,隻能自覺晦氣,自然也很不喜歡年氏。

皇上也有所察覺,這才把愛妃跟親娘隔得遠些。

耿氏放下年氏的宮宇,先操心自己:“姐姐瞧瞧,我的承乾宮不但旁邊是太後娘娘,後頭還是皇後娘娘,當真是在屋裡都不敢大聲說話。”

兩重上司壓在頭頂上,對耿氏這種喜歡打聽八卦的人,當真是一種痛苦。

宋嘉書對此也表示十二萬分的同情。

耿氏又指著鐘粹宮道:“皇後娘娘母儀天下,雖說如今坤寧宮已然改成了祭祀之處,不再住人,可這鐘粹宮,卻在東六宮的最後麵……”

宋嘉書搖搖頭:“鐘粹宮是皇後娘娘自己選的——鐘粹宮後頭就是北五所,是皇子們的住處,皇後娘娘作為嫡母也好關懷皇子們。且鐘粹宮離玄穹寶殿頗近,也方便娘娘日夜敬香。”

耿氏小小聲道:“可再有這諸多好處,這鐘粹宮,也是離著養心殿距離最遠的宮殿其中之一。”

宋嘉書也不免歎息:皇後娘娘選了這一處宮殿,皇上也毫無異議的就準了。

可見,這一對至尊夫妻,對這樣分隔遙遠的距離,是有共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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