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七年(2 / 2)

富察氏應下來:“爺放心就是了。”然後又擔憂道:“聽聞怡親王叔這回病的厲害,可不要緊吧。”

弘曆眉頭緊鎖,半晌才道:“這病是十三叔多少年的舊病了,他隻是不肯好生保養,這回一下子發出來,是有些凶險。”

看著富察氏也跟著滿臉擔心,弘曆又安慰道:“皇阿瑪這些年為了十三叔的腿病,已然尋遍了天下名醫,凡能治此病的大夫都在怡親王府了,再有一位副院判常駐怡親王府,想來是無礙的。”

富察氏知弘曆繁忙,也就不再多問,隻多打點了些弘曆的衣物,交給小豆子,預備著弘曆要在部裡居住所用。

待送走了弘曆,跟著富察氏入宮的侍女就笑道:“熹妃娘娘送來的皮子,給主兒趕著做兩件大毛衣裳元宵節穿吧,這樣熹妃娘娘見了也高興。”

富察氏搖搖頭:“不必這樣。額娘的脾氣我儘知,不是在意虛禮的人。她既給了這皮子,就是盼著我能物儘所用。倒不如真就做了家常的用物,額娘見了還高興些呢。”

宮女答應著下去拿花樣子。

富察氏想起家裡父母在自己入宮前的擔心——他們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皇上的上一個兒媳婦,嫁給其長子的董鄂氏,也是出自名門,當時弘時看起來也是頗有世子之相,然後結局也是人儘皆知了。整個大清還沒有混的比他還慘的皇子,直接把自己親爹混沒了。

可如今,富察氏覺得過得很安穩。

年少結發夫妻,舉案齊眉自不必說,最難得的是,上頭兩位婆母都算是好相處。

皇後娘娘是嚴明守矩,隻要你按著規矩敬重她,就一切好說。

而熹妃娘娘,富察氏一時倒不知該怎麼形容了。

從宮外所聽說的,以及所有下人口中的,這位熹妃娘娘都是好相處,性子和善沉靜的人。甚至她作為兒媳婦去給皇上磕頭的第一回,皇上都囑咐她,要多向婆母熹妃學著做人做事。

一言以蔽之,在宮裡絕大部分人眼中,熹妃娘娘似乎是那種最標準的妃子。

可在富察氏看來,熹妃娘娘恰恰是跟眾人都不同的妃子。

與四阿哥著意要寬慰她不同,熹妃娘娘這兩年似乎是真的不著急於她的身孕,甚至還說過讓她好生調養,等過兩年再有孩子也好的話。

待自己有了身孕,熹妃娘娘也隻是讓她好生保養自己,說大人好了孩子才能好,叫她彆本末倒置,甚至都沒提男女的事兒。

這樣的話,富察氏想過會從自己親娘口中聽到,但沒想過,會從自己婆母口中聽到。

就為了這個,她也覺得宮中日子並不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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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七年,正月十四。

宋嘉書這日奉召到養心殿的時候,還是有些詫異的。

自打過了年後,怡親王忽然病了,朝上治水之事卻正在緊要關頭。自打去歲起,治水就是怡親王帶著高斌、高其倬等人最用心的差事沒有之一。

各地水患永遠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如今過了年,怡親王卻病倒了。皇上一麵擔憂怡親王,一麵又不能扔下治水之事,便隻命高斌先暫代怡親王之職。然論起官位和帝心,高斌照著怡親王實在差太遠,於是凡事都不敢自專,還得皇上拿主意。

俱宋嘉書所知,皇上近來忙的,所謂的睡覺都隻是沾沾枕頭罷了。

見蘇培盛來宣,宋嘉書不免問道:“皇上竟有空見我?”

蘇培盛賠笑道:“四福晉年前診出喜脈,這才是大喜事,皇上自然記掛,哪怕朝事再忙,也要多跟熹妃娘娘說說話的。”

宋嘉書對蘇培盛的話持保留意見,換過衣裳便往養心殿去了。

這回一進後殿,皇上卻已經先在了,桌上甚至已經擺好了滿滿的酒菜。

宋嘉書行禮道:“是臣妾來晚了。”

皇上擺手:“坐吧。”

宋嘉書方落座,便聽皇上隨口問道:“皇後年後也病了,你常去鐘粹宮,可見了皇後無事吧?”

宋嘉書直到坐下之後,才看清皇上的麵容,一時驚訝的忘記回答皇上的問題。

因著皇上近來忙碌,自打正月初一的宴席後,她也有十來日未見皇上了。

可就是這十來日的功夫,皇上居然老了許多。原本皇上鬢邊的星點白發,如今竟然成縷的交織在一起。與黑發減少相反的是,皇上的黑眼圈卻是加深了許多,連著眼睛都深深瞘下去,可謂是憔悴的無以複加。

皇上見宋嘉書不答,隻是看自己,便蹙眉道:“熹妃?”

宋嘉書這才回神,然後起身鄭重福身道:“回皇上,皇後娘娘這兩日精神不錯,太醫隻道娘娘是有些失於調養,年後染了風寒才病下的,如今風寒已去,隻需靜養。”

皇上不免有些奇怪:“好生說話,怎麼忽然行禮?”

宋嘉書並沒起身,依舊保持著福身的動作道:“臣妾之所以行禮,是請皇上保重自己。”皇上看起來,實在是太疲憊了。要是把他跟皇後放在一起,一百個人裡麵,九十九個都要說,病的那個是他而不是皇後。

宋嘉書實在不知,這麼短的時間裡,皇上怎麼能憔悴成這個樣子。

再想想方才蘇培盛去宣旨的時候,那小心翼翼又熱切的小眼神,宋嘉書就明白了,皇上近來想必狀態一直很差。

果然,蘇培盛呈上燙好的一大壺酒後,就很快帶著宮人們消失了。

把一個狀態明顯不對的皇上留給了宋嘉書。

宋嘉書執著酒壺,先問道:“皇上今夜沒有什麼要緊的朝政吧。若是無事,臣妾陪您喝一點酒,您好好睡一覺。”

皇上用下巴示意宋嘉書倒酒:“今日無大事,朕也是想著弘曆那裡自有了喜事朕便一直忙著,也該就此與你喝一杯以表慶賀。”

宋嘉書迅速給皇上滿上。

大概是疲憊與心情極差導致的,皇上醉的比以往還要快。才喝了幾杯,皇上就已經在端著酒杯,盯住酒杯發呆了。

宋嘉書很熟悉皇上的神態,知這是酒到了,便試探道:“皇上若是累了,不如去歇歇?”

皇上隻是搖頭:“朕很擔心。”他抬起眼來,眼裡全然是困獸似的焦慮:“朕很擔心,朕甚至很害怕。”

“熹妃,你知道嗎,十三弟病的很嚴重。”

宋嘉書深歎:果然,皇上從前沒有過狀態這麼差的樣子,果然是為了十三爺的病。

皇上端起酒杯來一飲而儘,見宋嘉書倒的慢了,甚至不由分說自己接過壺來又倒了一杯灌下去。

“朕失去過太多親人了,皇阿瑪,皇額娘,還有弘暉、弘時、福惠、福宜和那樣多沒有名字的兒女……”

宋嘉書低下頭。

是啊,皇上失去過太多孩子了。甚至這兩年,也仍在飽受離喪之苦。

雍正五年冬日,就在弘時被革去黃帶子後的第二年,他就在府上一病不起。在弘時病逝前,他唯一的兒子永坤也夭折了。也就是從那以後,齊妃徹底斷了指望,不再去哭求,不再去吵鬨,隻剩下日複一日的吃齋念佛。

至於福惠,則是雍正六年的時候因病過世,他離世的時候也隻有八歲。那時距離其生母年皇貴妃的薨逝,才過了不足三年。

且說自打皇貴妃去了,皇上對福惠一直頗為照料,沒讓他去住阿哥所,一直讓他就近呆在養心殿周圍的幾間房舍裡,照顧的嬤嬤也極精心,卻仍是急病去了,實在隻好說是天命。

皇上當時也甚為悲痛,甚至不肯以年幼皇子夭折舊例,而是按著正式的親王喪儀籌辦喪事。

這些年,宋嘉書陪皇上走過了太多的離喪。

她見過皇上失去每一個重要人時候的傷痛,但無論哪一個人,皇上從來沒有流露出過這樣的情緒:他不止在悲傷,他還在害怕,一代帝王居然露出了明顯的畏懼。

皇上執著酒杯的手潑潑灑灑,把酒撒了半杯。

“朕失去過再多,身邊也都有十三弟在,朕就不是孤家寡人,朕能想到失去所有人,可朕實在不能想,要是十三弟……”

皇上喝完這半杯殘酒,看著麵前沉默的熹妃,才又道:“朕的意思,並不是弘曆或是你不重要,朕隻是……”

宋嘉書搖頭打斷:“皇上,臣妾都明白。”

要是被比較的對象是十三爺,宋嘉書是能理解皇上剛才的話的。

父母會偏愛旁的兄弟,臣子或許會背叛,妻妾會有其母家和子嗣,兒子們也會想著將來的儲位,世人各有私心。可這些年,唯有怡親王,是真的一片赤誠掏心掏肺,與皇上稱得上肝膽相照四個字。

再也沒有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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