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蘇培盛疑惑, 皇後比蘇培盛還要疑惑,甚至有點憋屈。
她並不是想要抱一個孩子來養,隻是她想看看熹妃的應對:或是來自己跟前示弱, 或是來自己跟前談條件,或是直接去跟皇上告狀。無論哪一種, 皇後總是有接下來的手腕可行。
可她真沒想到,熹妃婆媳不動。
是真·紋絲不動。
自己一提此事, 兩人就隻是沉默, 再問就表示一切聽皇後娘娘吩咐,然後繼續沉默, 不曾給自己任何不恰當的應答。
都到了洗三結束,曾經皇後提過要抱走孩子的時間,兩人居然還不動,甚至都不求皇上!
皇後這真是無處使力了。
最主要的是她不想養這孩子啊, 這是四阿哥的第一個孩子沒錯,但隻是個女孩, 養了於未來也沒好處, 萬一出點什麼事兒就是她摘也摘不掉的鍋。如今熹妃那邊一動不動, 難道自己真要把小格格抱過來?皇後想想就棘手。
原本出給熹妃的難題, 居然回到了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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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宋嘉書當日一聽富察氏說起此事, 下意識便是不行,覺得皇後拿孩子做筏子, 實在是有些過了, 要做點什麼阻止皇後。
可很快,她跟富察氏就不需開口明說就彼此統一了意見:皇後不想要孩子,隻想要她們低頭。
那急的就不是她們了。
隻需要穩住自己的心境不動,難題就會自動回到皇後身邊。
退一萬步講, 皇後真的帶走了孩子,以宋嘉書多年來對皇上的了解,以及入宮這七年來帝後二人逐漸惡化的關係,她也知道,皇上不會同意此事。
孩子頂多來個鐘粹宮一日遊,就會回到重華宮。
那實在無須她們先出手,若是一個不當,還會在皇上心裡落下熹妃狀告皇後的印象。
蘇培盛納悶了一整夜,直到次日看著熹妃娘娘送皇上出門,卻還是一言不發,當真是給他納悶壞了。
待聖駕從門口離去,宋嘉書才從福身中起來,然後問白寧:“是我看錯了嗎?怎麼感覺蘇公公今天格外不舍離開咱們這兒似的,一步三回頭的。”
白寧還真知道緣故。下人們有下人們的路子,白寧現在是熹妃宮裡最大的女官,在宮裡炙手可熱,許多消息真是不用特意打聽也會紛紛湧到跟前來,她還得篩選一下有沒有人故意給她假消息。
此時白寧就笑道:“蘇公公怕是知道皇後娘娘的意圖,所以疑惑娘娘為什麼不求一求皇上,難道真舍得孫女去鐘粹宮?”
宋嘉書搖頭笑道:“白寧你知道躺的穩的秘訣在何處嗎?”
白寧便搖頭:娘娘有些話她老是不明白。
宋嘉書就道:“躺穩的奧義就在於——不要亂動彈,一動容易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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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華宮的小格格過了洗三,又很快過了滿月,皇後也一直沒等到熹妃的任何應對。甚至皇上那裡也是絲毫不知此事的樣子,讓皇後簡直有種自己挖坑自己跳進去的感覺。
雖然熹妃和富察氏都不提這件事,但每次她們來請安,皇後都感到一種無言的嘲諷——你不是要抱走我的孩子嗎,怎麼不做了呢?是不敢嗎?
當然富察氏本人是一點沒有這個意思的。
其實這段時間對富察氏來說也是逐漸從平靜轉為擔憂:孩子在肚子裡的時候還穩得住,但當她親手抱到了又小又軟的女兒,見她在自己懷裡哼哼唧唧的時候,富察氏的心情已然截然不同了。
要是皇後真要帶走這孩子,她隻怕會忍不住。哪怕隻有一天,富察氏都不想承受。
好在直到小格格滿月後,皇後處也一直沒有動靜。
富察氏卻並沒有因此就放鬆,來景仁宮時就道:“滿月禮的時候,皇後娘娘意有所指的說了兩句,隻道孩子出了滿月身子也康健就可以放心了——額娘,皇後娘娘這是要舊事重提想要抱走孩子嗎?”
宋嘉書想了想道:“昨兒皇上還說,今年冬天預備去圓明園過,過幾日就收拾著啟程——孩子還小,你必是不能帶著她一路顛簸往圓明園去的,且皇上也有意把弘曆留在宮中曆練一二。”
“你們夫妻既然不去,皇後娘娘若真動了想要抱走小格格的心思,必然會想法子留在宮內不隨聖駕到圓明園。”
畢竟皇上在宮裡的時候,皇後要抱走重華宮的小格格也很難。但若是皇上不在宮中,一應事宜自然是由皇後做主,她要養著小格格,無論從地位還是從孝道上來講,富察氏都隻有順從的份。
見富察是眉宇間第一回露出了顯而易見的憂慮,宋嘉書便道:“原是想著以不變應萬變,也是防著皇後娘娘還有後招罷了,但你要時時把這事沉甸甸的壓在心上,天天都不開心,可就不值當了。”
到底是剛生過孩子,宋嘉書還真怕富察氏激素水平不穩,得了什麼產後抑鬱。
富察氏福身:“原是兒媳不夠穩重,有些焦躁亂了額娘的打算。”
宋嘉書擺手:“這話就是你難得的糊塗話了,我的打算,也從不是要倒逼皇後娘娘,隻是盼著少生事,大家都好過些罷了。” 宋嘉書一笑:“既如此,到時候這事兒我去跟皇上說開就是了。”
這麼多年陪著皇上做好嬪妃,對宋嘉書來說,就像一個每日兢兢業業工作存款的人,現在也該拿點利息回來了。
果然,當皇上說起要去圓明園之事時,皇後宮裡便傳出消息來,皇後娘娘身子不舒坦,請求留在宮裡。
宋嘉書心內歎息,準備收拾收拾去找皇上‘告狀’了。
隻是不知是弘曆和富察氏確實有些運道,還是天上的送子觀音終於想起了皇上,就在宋嘉書準備去求見皇上之前,宮裡傳出來一件令人震驚的大喜訊:入宮才半年的謙貴人診出了喜脈。
此事一出,宮內宮外都頗為震驚:距離萬歲爺上一個子嗣的消息,這已經又過了七年多了。
看看皇上年紀的增長,再看看當今皇上後宮嬪妃那說出來都有些令人心酸的數目,朝臣們還真沒想到此事。深覺今年上賀表內容可更加充實,又多了一件能恭喜皇上的事兒,也算是同喜了。
謙貴人有孕的消息一出,皇後娘娘的病就很快‘好轉痊愈’了。比起重華宮的小格格,皇後明顯對謙貴人的興趣更大一些。
畢竟這可能是個皇子。
如果是這樣,皇後就可以一手扶持謙貴人,讓其與熹妃抗衡,再次恢複後宮的平衡。
彆說弘曆現在是隱形的太子,就算當年真實的太子,該被廢不也被廢了嗎?
其實皇後這兩年不是沒想過扶著耿氏和弘晝與熹妃分庭抗禮,可明顯就不能夠!
耿氏跟弘晝兩個明顯是上定了熹妃母子的船,如今弘晝彆說不肯爭皇位,根本就是放棄了自己,整日東遊西逛,除了偶爾領差事抄家,其餘一點兒正事也不乾。
皇上明顯也就放任他玩去了,對弘晝的要求變成了,隻要你健康,彆禍害百姓就好。
在皇後看來,作為唯二的兩個皇子,弘晝居然這麼主動放棄自己,實在是扶不上牆。
好在如今她又有了新的機會。
借著頒金節的慶禮,皇後向皇上請命,將謙貴人的位份升為謙嬪。
彼時是當著宮內諸嬪妃並四阿哥五阿哥的福晉與侍妾們,皇後直接提出:“貴人的份例實在有些低,隻怕不能讓謙貴人好生安養,保養龍胎。”
宋嘉書就見皇上用手支著下巴,漫不經心的想了想道:“倒也不必。”
謙貴人原本期待的目光就露出了幾分委屈。
皇上也沒看謙貴人,隻繼續隨口道:“當年在王府內,熹妃和裕嬪有孕時,也並未格外照顧,照樣平安生下了阿哥,難道常氏要比旁人都尊貴不成?”
宋嘉書就見謙貴人眼睛裡攢滿了淚水,正在強忍著不往下掉。
皇上這回終於看見了,不由皺眉道:“常氏,你做什麼這般委屈,難道懷了身孕就自己驕矜起來了不成?”
謙貴人忍著淚水起身:“皇上,妾身是劉氏。”
皇上:……
宋嘉書就見常常在顫抖著也起身:“回皇上,臣妾,臣妾才是常氏。”
場麵實在太尷尬,宋嘉書忍不住抬手以按太陽穴為掩飾遮住了自己的臉,在遮住眼之前,還見到對麵耿氏正在悄悄掐自己的大腿,想來是努力不要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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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這場烏龍事件,謙貴人在某種程度上因禍得福,皇上為著認錯人的不好意思,許她在有喜期間暫時可以享受嬪位待遇。
待聖駕啟程往圓明園去,皇上便也帶上了謙貴人,皇後也格外照料,一路上命人給謙貴人賞了不少菜品。
及至到了圓明園,皇後又向皇上請命讓謙貴人跟著自己住,隻道謙貴人入宮才半年,年輕膽怯,這是頭一胎,又是第一次到圓明園,難免有些生疏。
皇上雖然有些混淆後宮裡幾個貴人和常在,但對於自己中年(皇上自己強調的是中年而非老年)得子,將要再次擁有一個兒子或者女兒的事情還是頗為期待的。
見皇後這次主動擔起責任,領了要照顧有孕妃嬪的使命,皇上也覺得可行,便讓謙貴人住到皇後處去了。
原本聖駕到圓明園多是為了避暑,宋嘉書也是少見秋冬時節的圓明園。且此時天氣還不甚冷,太陽照在身上一點也不難受,還暖烘烘的,出來散步比夏日舒服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