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旁人都離去,宋嘉書才細細問起富察氏這一胎覺得如何,又問起小格格可好。
富察氏便道:“原是要帶著她來圓明園的,可惜臨出門前,她有些發熱,便交給乳娘照料,另請了和太妃娘娘幫忙照看,不敢帶她出門了。”
和太妃當年做和嬪的時候,照顧過被先帝爺帶進宮的弘曆,此經曆運氣一貫被先帝爺的妃嬪們羨慕:這照顧一年比自己生自己養耗半輩子還靠譜呢。如今皇上為此事對和太妃就頗為禮遇,若是以後真是四阿哥登基,和太妃的日子在一眾太妃裡說不準是最好過的。
富察氏說完見熹貴妃隻是微微發怔,就不免揣摩著婆母心思道:“額娘想她嗎?那下回一定帶她過來。”
宋嘉書才回神。
其實這兩年來,她一直不願意去想的問題是,在她所知裡,雍正爺留下來的孩子固然是少的可憐,可乾隆帝夭折的孩子也絕不在少數。
包括眼前這位未來皇後的孩子。
但怎麼避免孩子夭折,在這個年代,尚且是個無解的問題。
宋嘉書先顧眼前之事,便道:“是有些想她了。你雖有了身孕,也不要疏於照顧女兒才是。”
富察氏忙應下來。
告辭前,宋嘉書又想起一事:“對了,之前懋嬪送了許多精致的小衣裳給咱們小格格,一會兒你便也親自走一趟,去道個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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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曆弘晝往九州清晏麵聖之時,不免要請皇上回紫禁城主持過年事宜。
皇上隻是道:“朕自有打算。”
待臘月八日之後,皇上便聖旨明發,今歲因皇後病情加重,聖駕便就地留在圓明園過年。大年初一,群臣朝拜都挪到了九州清晏進行。
誰知皇上剛下了聖旨不久,皇後娘娘就取了中宮箋表鄭重上書:“臣妾身子尚能堅持,若皇上回鑾,臣妾必能起身跟隨,實不敢為一己之身耽誤聖駕。”
中宮箋表與其餘後妃上書可不同,輕易不動,動則與聖旨相若,是經宮中女官之手的。
皇後這樣的中宮箋表一出,簡直就是直接打皇上的臉。宋嘉書把皇後的話翻譯了一下就是:你不願回紫禁城過年就說你自己,彆拉扯我生病當借口。
皇上自是動怒:宋嘉書沒榮幸見到皇上對這回中宮箋表的表情,但也很快知曉了皇上的應對。
皇上竟直接免了內外命婦給皇後的新歲請安——去年大年初一哪怕皇後病著,命婦們還是要在門口磕頭的,可今年,皇上直接以人員往來吵嚷皇後安歇為由,免了這項行禮。
負責派人引領命婦們行禮的內務府主事十分頭大,隻得再硬著頭皮去問皇上:皇後娘娘病中,命婦們無需叩拜,那今年熹貴妃是否從往年貴妃例子,也受內外命婦朝拜。
心裡又不免嘀咕:今年若是皇後不受此禮,倒是熹貴妃娘娘受了此禮,豈不是直接將後位與妃位顛倒了過來?
又想著這是件大事,於是也悄悄報了熹貴妃。
宋嘉書聽說了內務府的報信沒兩日,就迎來了皇上的發問。
皇上的九州清晏多了一種煙熏火燎的木香,宋嘉書還沒來得及細細分辨,便聽皇上問道“從前年氏還在時,曾有貴妃接受朝拜之禮,如今你也是貴妃了,朕便讓她們按舊例行如何?”
宋嘉書是了解皇上的,登基元年肯讓年貴妃接受命婦朝拜,也有大半是因為貴妃在太後永和宮裡沒了一個阿哥,皇上補給的安慰。
如今自己還是不要接這個燙手山芋為好。
雍正爺此人,除非與他一直保持距離,一旦做到他心裡,就要一直達到他的標準直到最後一刻,否則還不如不接近。
這一點怡親王做到了。
雖然從未親眼見過,但宋嘉書心裡學習的偶像一直是怡親王:無論皇上怎麼信任厚賞,永遠謙遜,永遠不領受不屬於自己身份的恩典。
於是宋嘉書堅決推辭了。
也是實在不必做貴妃接受內外命婦朝拜,將來做太後的時候,每年不想接受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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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內外命婦們入宮就格外輕鬆,甚至不知道進宮是來乾嘛的。也不怎麼用磕頭,簡直就是進來圓明園遊覽順便社交的。
雖說命婦們都很想跟新鮮出爐的熹貴妃,眼見的未來的太後多聊聊天,然而熹貴妃卻很快就送客了。隻留了幾位素日來往比較多的命婦,令人十分遺憾。
畢竟貴妃娘娘留下的富察氏兩位夫人算是正經姻親,而平郡王又是四阿哥幼年伴讀,其生母老平郡王福晉曹佳氏留下也算是正當,旁人隻好都離去了。
且說富察氏的生母聽聞女兒再次有孕,當真是極為歡喜,這些日子在家裡也無甚旁事,全部投身於封建迷信,一味供奉送子觀音,隻求女兒趕緊給四阿哥生個嫡子。
這都四年過去了,四阿哥也沒從侍妾處弄出個兒子來,李榮保夫人已經深覺不易了。四年在尋常人家都該著急了,何況這位阿哥可是真有皇位要繼承。
李榮保夫人不免憂慮:若這胎再不是兒子,女兒從生到安養又得耽誤兩年,說不得長子就會從侍妾處跑出來。
說起富察氏的身孕,宋嘉書也有些奇怪,據她所知,富察皇後所出的嫡子應當是二阿哥,並非嫡長子。
可如今富察氏都有身孕了,也沒聽重華宮還有侍妾比她懷的早,更不曾有阿哥出生。
宋嘉書隻能理解為,大概是這十多年的相處,到底還是蝴蝶到了弘曆一點吧。
因今年是在圓明園過年,富察氏等阿哥福晉也就都在圓明園中未走。宋嘉書見李榮保夫人全心惦記女兒,寒暄幾句後,就讓富察家的兩位夫人直接去探望富察氏。
一時隻有曹佳氏留了下來。
宋嘉書這兩年與她見麵多些,待她與待旁人不同,曹佳氏就很呈情:一來她母家已然敗落,二來丈夫的爵位也被皇上奪了,若非還有兒子做四阿哥的伴讀襲了王爵,她的京裡隻怕都過不下去。
有宮裡的娘娘待她另眼相看些,曹佳氏在京中命婦間的來往也就多些體麵底氣。
於是此時曹佳氏又起身道:“方才跟著眾人一起賀過了,如今我再單獨賀一賀貴妃娘娘。”
說來,她第一次見到熹貴妃時,還是陰差陽錯,雍親王府福晉大約是看不上她這個包衣出身的王妃,就讓側福晉和格格來招待她。
如今一晃也這些年過去了,當年的鈕祜祿格格,已經成為了如今的熹貴妃。
可無論是容貌,還是性情,這位娘娘幾乎都沒有變化。
哪怕如今皇後病中,她是一人之下的貴妃,哪怕她的兒子是板上釘釘的儲君,她還是那樣謙和,對著方才來請安道賀的內外命婦隻是笑謙道:“還未行冊封禮,如今也沒有一杯酒水請諸位夫人們吃,隻好請你們先把這道賀攢著了。”
大概也就是這樣的性情,才能陪著當今皇上一路至今。
宋嘉書見曹佳氏看著自己微微有些出神,就舉著手帕笑問道:“怎麼了?可是坐一日妝容花了?你要看見就早告訴我。”
曹佳氏忙道:“並沒有,臣婦隻是看著,娘娘怎麼這麼多年不老呢?”
宋嘉書不由笑道:“怎麼不老?這是逢年過節的大妝,胭脂水粉將整張臉都蓋著,才顯不出來。”說完伸出四根手指頭:“過了新年,到今年,我也是整四十歲的人了。”
從前不管是三十八還是三十九,宋嘉書統稱自己為三十來歲,然而過了今年,再不是三張的年紀,宋嘉書還是很給自己建設了一下心理的。
每日對著鏡子,也認真按摩塗太醫院配的天然護膚品,還會每天親自檢查自己的頭發絲有沒有變化。
白寧看了都覺得好笑:“娘娘多年來最重保養,又心性開闊,從不生悶氣,且這些年日子是越過越好的,如何會老呢?看上去還是跟二十多歲似的呢。”
此時曹佳氏也笑道:“娘娘彆自謙了,臣婦也不是隻見過您正日子大妝的樣子,素來娘娘打扮清減的時候也見過呢。”
作為兩個年歲差不多,且都善於保養的女人,宋嘉書和曹佳氏還交換了一下自己常用的方子。
曹佳氏出身曹家,當年曹寅還在的時候,在江南那真是過得公主一樣生活。
且江南有許多前朝就存在的世家大族,曆代傳下來的保養秘方,跟京中宮裡還真不太一樣,這一交換,兩人都覺得受益匪淺。
交換完畢保養之法,宋嘉書日常關心起了曹雪芹。
她用的法子也委婉:“福晉曾將你阿瑪的詩詞與我瞧過,實在是喜歡,想是你家裡有這等文采精華,不知後輩還有無作詩作詞作文?”
曹佳氏想了想便道:“就是娘娘從前問過的,有個名霑的侄子。他雖庶務不通些,但年歲漸長,倒也有為家裡出力的心思。如今會寫些戲本子送去給戲班子排戲補貼家用。我們明著不敢幫襯,私下裡倒捧一捧他寫的戲,也讓家裡日子好過些。”
如今京中閒散宗親是越來越多,又不似前朝,皇室子弟可以出京去領封地,大清的黃帶子紅帶子全都得圈在京裡,無旨意不小心溜達出京城都視為大罪,所以隻能憋在家裡養鳥養花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