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書從沒想過去乾涉過旁人的結局。
所以她看著,看著年氏,看著齊妃,看著懋嬪,一一走向了她們選擇的道路,她儘量保持友善,然而不置一詞。
說到底,旁人選擇怎麼樣的方式來生活,在她看來都是對方的自由,每個人都該去求仁得仁。
就像將來,她會看著皇上走向他的結局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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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皇後的喪儀完畢,內外命婦各自散去。
曹佳氏帶著兒媳回府的路上,就不免道:“皇上一次麵也不露,皇後娘娘的喪儀還這麼有條不紊,真是多虧了貴妃娘娘用心。可見娘娘是厚道人。”
現任的平郡王福晉也忙點頭笑道:“額娘說的是。皇上剛登基那兩年,王爺還跟著四阿哥在宮裡念書,至今說起熹貴妃娘娘,都是感念當時娘娘的照顧呢。”
曹佳氏似是歎似是喜:“福彭到底是個有福氣的孩子,沒被他阿瑪和曹家之事牽連。”頓了頓又道:“等以後,福彭的前程會更好的。”
平郡王福晉隻是垂首喏喏,不敢接話。
因婆母口中說的這個以後,便是皇上駕崩四阿哥登基的以後。
作為福彭的正妻,平郡王妃自然也盼著自家夫君權傾朝野的一日。
可她到底還年輕,根本不敢論及皇室之事,至於當今會駕崩之事,更是想都不敢想。
平郡王妃是年輕的姑娘,自然是不敢想什麼天子駕崩之事。
可如今,朝中敢想這件事的人可不在少數。
尤其是與皇上最接近的軍機大臣們。
自打去年怡親王仙逝後,皇上的身子和精神都是明顯大不如前的。
其實關於官員的貪汙虧空,從雍正四年開始,已經清算的差不多了——能吐出錢的早就吐出來了,剩下的就像是曹家這種,已經全家沒有官職擠到菜市口去住了,就算趕儘殺絕也是沒錢的,所以戶部中清查官員的虧空可以說是告一段落。
但各地的稅收虧空還遠沒有完。
康熙爺晚年,常常因各種事情免各地稅收,國庫常年亮著紅燈赤字。
當今皇上與怡親王從雍正五年開始厘清各地欠款,然後分派年輕心腹官員下去,開始從根上整頓吏治。
隻是這非一日之功,且各地還常有些陰晴雨雪天災**的,所以虧空自然是要慢慢填補的。
怡親王在的時候,從未有一日放下過戶部的工作,皇上自然也極重視虧空一事。
可今年,皇上居然連這件事情也看淡了。
一個人的身體可以生病,但要是精神開始放棄,才是最可怕的。
朝臣們見皇上居然連賬也不收了,不免惶惶不可終日。
再加上皇上不光精神出了問題,這肉/體也沒好到哪兒去。
從怡親王喪儀的吐血病倒開始,這一年來,皇上的身體一直算不得上佳。
尤其是四月裡,皇後喪儀後,皇上剛搬回紫禁城,就又病了一次。
這回甚至病的不得不輟朝,也算是補上了皇後過世時沒戳的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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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且說,太醫院的朱太醫,自打皇後過世後就變了——變得頭發特彆少。
實在是壓力太大,一把一把地掉頭發。
朱太醫還記得自己之前的兩任院判是怎麼涼的:一個是沒治好皇貴妃和七阿哥,一個是沒治好怡親王和拖延了皇後的病情。
而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啊,直接給皇後治死了。
因前車之鑒曆曆在目,而朱太醫的心理素質又不咋地,所以朱太醫自打皇後薨逝就夜夜不能寐,一閉眼就是自己被推出去砍頭的場景,這頭發自然是保不住了。
這回皇上病了,他作為院判,自然還要來給皇上看診。
然而診脈的時候,朱太醫那種驚弓之鳥的狀態,看的宋嘉書都忍不住皺眉。一個醫生不能鎮定的時候,實在是給不了病人安全感,還會增加病人的心理負擔。
連宋嘉書都看不下去了,何況是雍正爺,他當場摔了個杯子讓朱太醫滾出去。
也就是從這兒開始,宋嘉書第一回見到了給皇上煉丹的道人。
這一見,宋嘉書都有點明白為什麼皇上格外信任道人而不信太醫了:隻見進門的兩個道人鶴發童顏,唇紅齒白,看著真是格外仙風道骨,對比掛著兩個大黑眼圈,哆哆嗦嗦還禿到沒頭發的朱太醫,真是怎麼看怎麼讓人傾向於道士。
當宋嘉書聽其中一個道長自稱‘白雲’的時候,宋嘉書都想問另一個是不是黑土了。
皇上也不讓宋嘉書避到後頭去,隻道:“他們都是方外之人,且已過了耄耋之年,早不論男女大妨了。”
宋嘉書看著這兩個道人油光水滑的臉,深疑他們不是□□十歲的老頭,反而是偽造了年齡染了白發來騙皇上的。
深覺古代詐騙太少,以至於皇上沒有這個防範意識。
兩位道人也不用把脈,隻是摸著雪白的胡子看了一會兒皇上的麵色和他們口中所謂的‘真龍氣象’,就放下了兩盒子丹藥。
宋嘉書敢打賭,這會子要是把他們拎起來抖摟抖摟,就會發現他們全身也就這兩盒丹藥。
無論看出什麼‘真龍氣象’,他們今日都是來奉這兩種丹藥的。
雖皇上說了無需男女大妨,但兩位道長既然在皇宮都吃得開,自然是很懂規矩的。也不能皇上說沒事,他們就真腆著臉跟貴妃娘娘一直呆在一處——且聽說這位貴妃娘娘以後還是太後哩,那未來皇帝也不能高興。
於是放下丹藥很快告退。
雍正爺回頭,就見熹貴妃一直盯著兩盒丹藥。
“怎麼?”
宋嘉書回頭,對上皇上有些深沉審視的眼神,忽然就有所明悟。
皇上今日,是故意讓她見這兩位道長的。
因皇上想把這件事,從私下裡變成過了明路——前明就有皇帝迷戀修道煉丹幾十年不上朝的,這在清廷一直都是反麵教材,所以大清的皇帝,非大事是決不許輟朝的,更不許沉迷修道煉丹,這都寫在祖宗家法裡。
所以雍正爺想要在宮裡用丹藥,也需要過一過明路。
而他第一個展露的,便是給貴妃。
宋嘉書聽見自己心跳加快的聲音。
她借著笑意,把眉眼一彎隻道:“臣妾不懂彆的,隻盼著有能像兩位道長這般駐顏有數的仙丹靈藥才好。”
皇上便是一哂:“你們女人家啊。”
宋嘉書已經調整好了心跳,把自己的表情,調整成了三分擔憂三分好奇四分信賴後,才問皇上:“臣妾隻是擔心一事,太醫院的太醫都是家學淵源也都有根源可查,可這兩位道長可靠嗎?這是皇上要入口的東西,不能不仔細。”
皇上言簡意賅道:“朕派人都將他們的根底查的明明白白了。”
宋嘉書忽然想起皇上有一支粘杆處的特工,估計連人祖宗八代都查出來了。
這回就是真的好奇起來了:也就是說這兩個道士真的修煉得道,□□十歲了還不長皺紋?
她的思緒已經飛走了,而皇上也隻是頷首,很滿意熹貴妃的表現。
皇後薨逝後,作為後宮實際的掌權者,貴妃沒有對他要服用丹藥大驚小怪,沒有跟有的臣子一樣要死要活的攔著,哭喊著什麼僧道誤國。貴妃隻是在關心了自己的安危後,就很快接受順從了。
這才是做臣子,做妾妃該有的態度。
於是很快,皇上命道人在宮中燒製丹藥就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而是人儘皆知的活動。
內務府甚至為此加班燒製了許多玻璃瓶,用來更美觀的裝“丹藥”。
宋嘉書在收到十瓶丹藥賞賜的時候都驚呆了。
因皇上一回宮就病了,她就暫且在養心殿後頭居住,方便每日侍疾。這會子直接去前頭就能見到皇上,不免走去問道:“皇上,這不是極珍貴的靈丹妙藥嗎?您怎麼給臣妾送去了十瓶?是不是宮人送錯了?”
皇上搖頭:“無妨,昨日他們又進了一千五百粒。”
宋嘉書:……一千五百顆朱砂水銀丸??
就是吃鈣片這個量也得患上腎結石好不好!
宋嘉書實在忍不住:“皇上,一千五百粒得吃到什麼時候去?”
皇上伸手從案上拿了一隻淡綠色的琉璃瓶,倒出來給宋嘉書看:“不過是米粒大小的丸藥,一次吃一把也無妨的。”
宋嘉書:……不,我覺得還是有妨的。
回到屋裡,宋嘉書將自己的幾瓶丹藥拿出來,對白寧道:“取些油紙來,緊緊的包了收起來,可彆漏出氣息來。”
這裡麵要是朱砂水銀的話,遇熱揮發也是有毒的。
宋嘉書可不想等到夏天再處理它們。
白寧剛要伸手,宋嘉書就連忙攔住:“彆直接碰。”
就像打翻了溫度計不能玩水銀珠子似的,宋嘉書對這些丹藥,就當碎溫度計看待。
白寧也不敢做聲,隻是白著臉手腳麻利地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