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祭日(1 / 2)

弘曆是幾日後上門的。

進門請過安後,弘曆就單刀直入問道:“額娘,你有吃過皇阿瑪賞的丹藥嗎?”

因在養心殿後頭的偏殿住,宋嘉書也就格外留心說話做事。依舊與以往一樣,與弘曆在院中溜達著,開著院門,使周遭一覽無餘的才說話。

宋嘉書搖頭:“我一粒也不曾吃。”

弘曆臉上似是罩了一層寒冰,從唇齒間擠出話語來:“妖道禍國,居然敢奉上如此多丹藥給皇阿瑪吃。”其實曆朝曆代,皇室多有些丹丸補品,皇帝也跟用補藥一樣服用。但這種成百上千供應的,實在是少數。

宋嘉書止步,問道:“弘曆,你打算去勸你皇阿瑪嗎?”

她還記得,上一回為了曾靜之事,皇上說出的是‘你為人子,忍心見君父背負惡名嗎?’的靈魂發問,這回估計就是‘你為人子,是不想你皇帝親爹吃仙丹,多活兩年嗎?’。

那這就不是靈魂發問了,要是趕上皇上心情不好的時候,弘曆得被狠削一頓。

可這終究是弘曆自己的選擇。

且宋嘉書很理解弘曆的煎熬,皇上對弘曆來說,雖然算不得絕世好爹,但在這些年,也並不是一個跟他有仇的爹。

作為人子,他想要皇位,卻也不忍心見父親一直生吞朱砂水銀。

宋嘉書也不忍見弘曆糾結痛苦,便問道:“皇上這般服用丹藥,大約是不知丹藥裡是什麼?你將煉丹的原料拿去給皇上看,再犧牲幾個小兔子喂食一下,皇上便知道裡麵不是什麼珍貴藥材,而是朱砂鉛汞之毒物了。”

弘曆從袖中拿了一首皇上的禦詩:“鉛砂和藥物,鬆柏繞雲壇。爐運陰陽火,功兼內外丹。”

宋嘉書再次無語了,原來皇上從來知道是什麼。

她不免問道:“世人皆知,難道皇上不知鉛砂有毒嗎?”

弘曆蹙眉道:“額娘,你從不信什麼佛經道法的。但當年在王府裡,皇阿瑪醉心佛道,兒子卻知道一些。那道家重陽真人就說過‘鉛汞結仙胎’之言。”②

越說眉頭皺的越緊:“用他們的說法,正因道法高深,煉法精妙,才能將世間萬物煉化成神丹。還說些若是按照方子煉丹,便可去除丹毒,服用可延年益壽之類的話。”

弘曆是不太信這些的。

幼年時候的弘曆在府裡隻是個普通而寥落的阿哥,上有作為長子的三阿哥弘時,之後年側福晉又有了孩子。弘曆也曾經過皇上偏心的忽視。

大概是叛逆心理,雖然麵上非常順從,但其實皇上越信什麼,弘曆骨子裡就不肯信什麼。相對於皇上,那個在府裡阿哥中,獨獨挑了他撫養教導的康熙爺,更像他精神上的父輩。於是在許多事上,他更傾向於康熙爺的理念,對西洋藥物、天文算數感興趣些。

弘曆最終沒有決斷,隻是道:“額娘放心,兒子不吃這丹藥,您也彆吃就是。若是有話,還是兒子去說,額娘可萬不要惹皇阿瑪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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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皇上生病,是十多年來,宋嘉書陪他最久的一段時間。

幾乎近兩個月,她都一直呆在養心殿的後殿,日常陪伴皇上飲食起居。反正也不怎麼用她親自動手,她一般就是在一旁陪聊。皇上病中也有些懷舊,常與她說起潛邸舊事。

時間很快到了四月底。

五月初四就是怡親王一年的忌辰,皇上身子雖還未好全,但還是提前十天,就開始親自為怡親王撰寫數千字的悼文。

於悼文中又將怡親王的功績細數了一遍不說,還給正在外遊行演說的曾靜加了個任務,務必要將怡親王的功德告知人民群眾,禦筆親批道“使臣庶周知”。

於是朝堂上也掀起了一番追憶怡親王功績的文書風潮。

隻是雍正爺身為皇帝,自不能前往淶水親自再去祭拜一位王爺,且這位王爺還是弟弟非長輩。

於是皇上便命兩位皇子弘曆弘晝一並親去祭拜以顯鄭重,要不是弘曕還不會走路,皇上保管也要把他派了去。

重華宮中。

四月中旬,富察氏剛剛生下一個阿哥,弘曆算了算日子,不免遺憾道:“可惜這回我竟不能參加咱們兒子的滿月。”

富察氏隻是溫柔含笑:“其實是個小阿哥,爺參不參加倒是不要緊了。況且皇額娘的孝期未出,原也不能大辦。若不是皇阿瑪堅持要辦個家宴,我原尋思著就罷了。且如今都是額娘來安排,自然也委屈不了他。”

弘曆不免道:“你這話跟額娘說的一模一樣,這回用不著我去站著撐腰,就不在乎我了。”

然後又關心富察氏:“這回你倒是比第一回生小格格還驚險些,很是吃了苦,這些日子也彆理會旁的,隻養好自己的身子要緊。”

富察氏應下:“爺放心吧。”

待弘曆與弘晝出京後,吳庫紮氏便來探望富察氏,吳庫紮氏這一胎還是個兒子,生的比富察氏還早些,此時出了月子,就過來看四嫂:“其實這一回我想要個女兒的,爺也是,可還是個兒子。”

又給富察氏道賀:“嫂子如今是兒女雙全了。”

富察氏生了阿哥,吳庫紮氏是真的鬆了口氣:她也看得出皇上的立儲心意,且不看皇上,隻看自家夫君也絕不是要爭皇位的樣子。

四阿哥五阿哥兄弟倆是幼年相伴一同長大,情分深厚,可她跟這位四嫂卻不是。要是連著兩回都是自己生了兒子,四福晉還是隻生女兒,吳庫紮氏簡直都不敢再生了。

這真是不爭皇位都顯得要爭似的了。

富察氏心如明鏡,隻是莞爾。

吳庫紮氏換了個話題問道:“聽額娘說,貴妃娘娘叫姐姐自己喂兩天孩子,說是出生後親娘自己喂兩日對孩子好?”

富察氏點點頭:“是啊,雖說宮裡沒這個規矩,但就兩三日也無妨。”

因宮裡這些年夭折的孩子太多,不用旁人說,這兩位福晉也是擔憂的——隻看她們隻兩個人,沒彆的妯娌,就知道皇室孩子難養大了。尤其是富察氏還有一位堂妹,就嫁給了怡親王府從前的弘暾世子,如今正在守寡,就更讓人唏噓了。

兩人就育兒經驗交流了半日,吳庫紮氏才告辭離去,臨走前還道:“這回巧,這兩個小阿哥年紀差的極小,正如我們爺跟四哥一般,可以從小一起長大。”

富察氏也笑道:“是啊,如此就更親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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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時,在兩人口中‘親厚’地兄弟倆,正難得發生爭執。

弘晝一貫是很聽弘曆話的,然而這回卻麵紅耳赤問道:“四哥,所以說你也知道那些牛鼻子道士,那些破藥丸子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你竟不曾勸皇阿瑪?”

這回祭拜怡親王,他們並沒有坐馬車,而是策馬而行。

此時侍衛們和禮部的官員,見兩個阿哥要說話,就都遠遠綴在後麵,保持著一個若有刺客殺出他們能及時救援,但這會子聽不見二人交流的微妙距離。

弘曆按轡道:“弘晝,你還記得我去勸皇阿瑪曾靜之事嗎?”

弘晝的語氣一滯,然後搖頭:“四哥,這不一樣。那時候不過是些名聲外物,可這回是皇阿瑪的身體。四哥,以你現在在皇阿瑪心裡的地位,若是勸慰皇阿瑪他必要上心的。這回四哥你關心阿瑪的身體,皇阿瑪說不定不會如上次一般動怒。”

從京城到淶水這一條官道,因著皇子出行,是早就清出來的,這一日絕無閒雜人等能走。

整條路上也已經提前淨水潑灑,黃土鋪路。

前路望過去格外平整,沒有任何痕跡。弘曆手執馬鞭:“弘晝,你看前路無轍,但並非不可預測,隻需看曾經的車印便是。皇阿瑪的性情不會更改。”

他語氣微微加重:“弘晝,你是真想我去勸皇阿瑪嗎?”

弘晝一怔,忽然覺得手心冰涼。

他抿了抿唇,並沒有就此不言,反而直接道:“四哥,我剛才的話,並不是想激你去勸阻、惹惱皇阿瑪的意思。是我方才想的簡單了,隻想著因為皇阿瑪看重四哥,你提出來的意見皇阿瑪才不得不想一想。”

弘晝低著頭道:“可正因為皇阿瑪看好四哥做繼承人,所以事關聖躬,四哥才要比我們都謹慎才行。”

太子最難做的一點就是:皇上雖然選中他承擔社稷,也要求他有本事承擔社稷,但絕對不允許他主動露出要承擔的樣子。

正如先帝爺時候,其實很多人都提出來過整改吏治,但太子主動提出來要去做就是不行。

弘曆見弘晝如此直白,便深深呼吸兩下,然後道:“弘晝,是我自曾靜之事後,繃的有些緊了,我原不該那樣問你的。”

弘晝踟躕了一回,終是趕上弘曆的馬:“四哥,可我受不了不說話。我……我還是想去勸一勸皇阿瑪。便是他罵我,他罰我,我也認了,我若不勸皇阿瑪一回,我實在是過不了自己的心裡的坎兒。”

“好。”

聽弘曆這樣說,弘晝反而發呆:“四哥,那我去勸皇阿瑪,不會給你添麻煩嗎?”

弘曆搖搖頭:“你去也好,我早晚也要去的——我不能阻攔皇阿瑪,因他是天子是皇帝。但我也不能不關心皇阿瑪,否則一個連自己阿瑪身體都不關心的皇子,也沒有皇上會放心的。”

既要表現去真心關心,又要表現出順從恭敬,這其中的度,弘曆也還在揣摩之中,所以至今未動。

如今弘晝要先去,也不失為一個好的契機。

但弘曆深知弘晝的性子,脾氣上來,那是不管不顧的,於是囑咐他:“你可以去勸皇阿瑪,但一定不許頂撞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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