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堆積壓的信息中, 還有來自顧浩英的問候,他邀請趙新月參加自己公司的年會。
雙方合作一直都很愉快,除卻開頭的一點波折, 顧三公子是優質的甲方。他很好說話,不會像一些理想主義的金主, 每天天馬行空地暢想,時不時冒出個新主意來折騰他們。
趙新月卻猶豫著退出對話框, 先處理起了彆的, 晚些時候, 才找個理由婉拒了他。
白拓明已變成那種令人困擾的前任。
她再出門時多出了戒備,會突然慢下腳步, 凝神觀察不起眼的角落。
趙新月感覺自己有些神經質, 地鐵上, 有個很高的黑衣男人走到身邊,她“唰”一下就站了起來。
陌生的青年小夥一臉詫異地看著女孩, 不懂她一個弱女子乾嘛要給自己讓座。
趙新月匆匆離開, 低頭穿過人群,走去另一節車廂。
不過, 當再度投入工作,那股不好的感覺緩解了很多。趙新月近來還算順利, 公司讓一個能力很強的策劃參與她手上的項目,他是創意文案出身, 本人很有梗的同時, 還會些手繪。他一口氣給甲方倒騰出幾期條漫, 據反饋效果非常好。
趙新月省心地把精力放在維護客戶上, 公司統一采購了年終答謝禮物, 她沒叫跑腿, 一趟一趟親自送過去。
這期間竟然遇到了湯瑤。
在某個科技園的寫字樓內,兩個人在大廳不期而遇,手裡各自提著給客戶的東西。趙新月想起她們已經有很久不見,連最後一次聯係是在什麼時候都忘了。
“嗨。”湯瑤見到她時,本想當沒看到,無奈視線已撞上,那表情複雜間多少顯得古怪。
趙新月並沒注意,她不了解湯瑤的近況,湯秘書塗著精致的紅唇,麵容看上去仍有些憔悴,也許是因為年底的工作太辛苦。
趙新月擔心地說:“你瘦了很多。”
這本該是一句讓女孩子心花怒放的話,不知為什麼,湯瑤被刺痛了一下,並不能高興起來,隻感覺趙新月在嘲諷她。
她也意外發現,趙新月看起來過得還可以的樣子,沒有明顯的變化,並不是想象中的落魄。
湯瑤勉強笑了笑:“我還有事要忙,不多聊了。”
趙新月也很快離開,實際她心裡也有點不安,懷疑起湯瑤的出現,是不是因為白拓明來了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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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拓明早晨走出地窖,吩咐人去下麵掃掉碎玻璃片。
雪後初霽,空氣很冷冽,朝日映照白地,反射出的光線亮得晃眼。他上了地麵,沒有感覺到,自己像是從無垠的黑暗裡走出來。
沈秘書來彆墅送文件,裝作沒看見他手上不起眼的指甲印。
白拓明坐在書房裡,照常為那些文件簽字、批注意見,間或提了一下公司年終團建的事,問需不需要增加預算。
一夜過去,他仍是那個態度溫和的老板,沈煜退出書房,鬆了口氣。隨後,手機往外跳起提示,白拓明在看抄送給自己的工作郵件,讀完給了詳細批複。
白拓明處理工作直到下午,母親給他彈來個視頻。
“怎麼沒來啊?”她側對著鏡頭,懶洋洋地往臉上抹著麵霜,看樣子是剛起床不久。
白拓明一時未答,他淩晨時分在地下室睡了一會兒,已經意識到,自己昨晚的衝動帶來了一係列連鎖反應,周圍的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響。
靜默之中,白母慢條斯理地斜睨來一眼,倒也沒說什麼,轉回去繼續做起手部按摩。
過了一會兒,她開始往臉上拍粉底,才柔聲說道:“不想去看爺爺,那麼找個時間去看看外公吧?”
母親依賴娘家,總覺得引以為傲的家世能夠提供多一份的倚仗。事實上,白拓明對這一點看得清醒,仲村家在大阪的勢力就算滔了天,多數情況下,也不足以跨洋越國。
他敷衍地喝起了水:“我有彆的安排。”
話音剛落,白母湊近攝像頭,一張臉驟然放大,撐滿整個屏幕。
白拓明水杯停留在半空,他沒被嚇到,知道母親不是在看他。她與人視頻從來都是把主畫麵調成她自己,這會兒認真地上下端詳,應該是想透過鏡頭檢查妝容是否服帖。
眼尾還是不可避免爬上了細紋,美婦人目中的憂愁一閃而過,白母不喜打針,嫌棄後遺症讓人看起來僵硬又蠢笨,她自恃有天然抗老的基因。然而,再怎麼青春永駐,幾十歲和十幾歲相比,畢竟是不一樣了。
“你爸爸可能按耐不住,他最近有點蠢蠢欲動的。”她往後退了退,看回鏡子,鎮定地補充遮瑕,“我找了個私家偵探盯著他,他跟好幾個理事私下見過麵,不知道在計劃什麼。”
說完這些,白母稍頓,似很不經意般地提起:“對了,你有什麼彆的安排,是女孩子?”
白拓明麵上沒有一點表情,隻有他自己知道,心臟在片刻向下墜落。
趙新月的存在不是什麼秘密,好在她足夠不起眼,輕得就像粒塵土,他一度很安心。無論是白家,還是仲村,都對她提不起興趣。
而此刻母親莞爾,分外溫柔地說:“要是你認真了,帶她來見見我。”
白拓明看看她,忽然也笑了笑。
他出生在這樣的家庭,每個人都在不自知之間濫用權力,還要尋找偽裝。而他有的時候,也下意識參與了這種行為,完全無法去指責什麼。
他若無其事把話題挪開,不痛不癢說了些理事會相關的動向,年末會有人員變動,架構要隨之調整。白母興趣缺缺地聽著,把更多的專注放在刷睫毛上,直到空氣突兀安靜下來,隻剩輕微的氣流聲。
白母略略抬起頭,隻見白拓明斂起笑容,冷淡地說:“我有自己的分寸,你不要碰她。”
“你叫我不要碰誰?”白母臉色一沉,不悅的表情來不及被鏡頭記錄,就讓白拓明掐了線。
她一把抓過手機重撥,沒等聽到信號接通聲,自己又掛斷了,不耐地丟到床上去。她生氣地想,這個兒子從小跟誰都不親,他比他父親更虛妄,比他母親更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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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拓明應付完母親,給趙新月打電話,號碼撥出一半,他想起了自己已經被拉黑。
他也明白一個事實,在如今這種情況下,她不會等他說完,隻要聽到一句聲音就會掛斷。
在某個時刻,白拓明陷入疑惑,仿佛失去一段記憶,他想不起來他們是怎麼走到了這一步。
這是個死局。
他坐在桌前,慢慢抵抗著這些混亂的思緒,嘗試新收到的郵件。
手指在觸控板上來回劃動,白拓明的眼神彙聚在那些文字上。
像是智齒發作炎症,隱秘而存在感極強,讓人無法忽略。他能看得懂每一個字,可串聯到一起,不能在大腦裡形成任何信息。
過了很久,白拓明才回過神,看清麵前的屏幕,發現它停留在書寫界麵,最上一欄的收件人已被填上“趙新月”三個字。
目光在那個名字上停留,他黑眸暗了暗,在下麵敲出幾段內容。
有一些是想問她的話,有一些是道歉,還有解釋。
白拓明想到什麼寫什麼,他很少不列提綱地寫這種非正式郵件,在這個過程中,他腦海裡閃現過各種片段。
有很多種片段,但最多的那一種,是趙新月拒絕他的樣子。
她昨晚的目光很恐懼,如同麵對一個可怕的陌生人。白拓明想到這裡,忽然有點不想麵對,不耐煩地把電腦合上了。
再晚些時候,顧二公子打來了電話。
顧二公子積極關注他的身體情況,時隔一個月,問他疫苗種完了沒有。
白拓明沒有聽完他漫長的鋪墊贅述,淡淡打斷,主動提出,是否想出來一起喝幾杯。
酒窖裡的狼籍被仔細清乾淨,換上彆的陳設,地麵新鋪了雪白的長絨毯子,被燈一照,顯得溫暖又華貴。顧二初來這個地方,帶點暈頭轉向的竊喜。
白拓明宴客是常事,但是,他在滬市另有會所,與幾個有名氣的酒廊老板也相熟,社交活動通常有固定去處。能被單獨請來他常居的私宅,屬於難得。
顧二大著膽子跟他懊惱些生意上的事。
“今年這個年是過不好了,投的錢還不如拿去打麻將……生態農場,騙人的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