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心操在去醫院的時候,又陸陸續續地碰見她好幾次。
有時是身上帶傷,有時是送彆的傷患來,有時隻是複診——其中第一種占大多數。
除此之外,她有時還會去精神科的神定醫生那裡看診,從那時起他才知道她的精神狀況並不是很好。醫院的很多工作人員都認識她,偶爾還會以VIP年費用戶來打趣這個經常出入醫院的女孩,而當她離開醫院時,有不少人會在門口對她大喊彆再回來了,是那種善意的語氣。
起初他沒有太在意——得承認一點,他之所以一直保持著這種“不太在意”的狀態,有一部分是因為赤穀海雲在外貌上實在太過優越,如果他表現出一副在意對方的樣子,很容易給人一種因外貌而覬覦對方的感覺……雖說以貌取人是人之常情,但這還是微妙地傷到他的自尊心。
但即便刻意如此,他依舊逐漸從各種途徑了解到了赤穀海雲這個人,其中絕大多數源於他的母親優子女士,也就是赤穀的主治醫生。
自從那次抓住他在門口偷窺之後——其實心操一直覺得“偷窺”是個不太恰當的措辭,好像他對那個女孩抱著什麼不好的想法,但他又找不到更適合的詞去代替,最後隻能在晚餐時間聽著一次又一次地優子女士以“之前你在門外偷窺的那個女孩子”作為話題的開頭。
比如說,赤穀海雲是空間英雄13號的弟子兼助手,經常跟隨13號出入於各種救災現場……
又比如說,這個女孩是史上最年輕的救助人員資格證考試通過者,成績還是超優的DR1……
還比如說,她參與過那次震驚全國的犯罪事件“冬將軍雪村木一郎”案……
以及,她打算報考豪門學校雄英的英雄科。
聽到這裡時,他並沒有感到很驚奇:“也沒有什麼值得驚訝的地方吧……偏差值夠格,救助人員資格證有額外加分,13號還是在雄英任教的老師,她去雄英讀英雄科不是很正常嗎?”
那麼年輕就能跟在正活躍的現役英雄身邊當助手,肯定是有著遠超常人的優秀個性吧?外加甜美可人的相貌,隻要性格不是太壞,未來肯定會被估以極高的商業價值,甚至是出現在英雄公告牌榜單的前列……
他似乎都能想象到未來女孩的笑容會如何出現在各種輕奢品牌的廣告上了。
“噢——是嗎?”優子女士用銀叉撥了撥盤子裡的西藍花,似是漫不經心地說道,“如果我告訴你,那孩子是無個性呢?”
他的手倏地一僵,餐刀在白瓷上劃拉出尖銳的噪音……在這種情況下,聽起來很像是某種滑稽劇裡的特殊音效。
“哦呀?看來是無言以對了。”她戲謔地笑了笑,放下餐具,手指在高腳杯的邊緣徐徐摩挲著,“有些事情早就可以說開了——太丟人了,人使,無論是你平常的嘴硬還是暗地裡的自憐自哀,都太丟人了。”
他的嘴唇翕動了一下,卻終究沒有出聲。
“在天資方麵,我和你爸沒有少給過你任何東西——倒不如說,從覺醒個性的那一天起,你已經比世界上百分之二十的人擁有的要多了。”她說,“遠高過及格線,說是優秀也不為過的頭腦,外加合格的早年教育,以至於你在偏差值上從來沒有感到過苦惱;優渥的家庭條件,無論是鋼琴還是繪畫,從小到大你想要得到的東西大多都能得到;能力雖然偏門了一些,但遠比那些隻能用來點根煙,或是倒一杯漱口水的個性要好得多。”
他感到了一絲惱火,並且愈演愈烈——尤其是當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夠好,而這一切卻早就在母親眼中袒露無異時,他的自尊像是被銼刀磋磨,所有防備都在頃刻間土崩瓦解。
接踵而至的是一股近乎鑽心腕骨的痛,這讓他開始有點口不擇言了:“我想要得到的東西大多都能得到?那我如果想要爸爸回來呢?你也能給我嗎?”
他看著母親原本略微勾起的嘴唇耷拉了下來,品味到了報複的快意……但也不過是轉瞬即逝,或許比一次深呼吸的時間還要短,很快他陷入到了一種更深刻的愧疚和難過中。
有那麼一會兒,他看著母親黯淡的眼神,幾乎想要拔掉自己的舌頭,他願意付出一切去換取讓時間倒流五分鐘的機會。
許久,直到心操人使因為粘稠的空氣而喘不上氣的時候,她終於開口了。
“那孩子也很想要爸爸,隻是得不到。”心操優子輕聲道,“一場車禍,那時她五歲,坐在爸爸的副駕駛座上,一輛卡車壓了過來。一般來說,司機這時候會把方向盤往自己這邊打,不是嗎?這是人的本能……但她的父親沒有,總是有些東西比人的本能還要重要。”
說到這裡,她停了片刻,啜下幾口紅酒後,慢慢地歎了口氣。
“說來也巧,那時候負責醫治她的是我博士時期的導師。”她說,“據說赤穀先生的身體幾乎被卡車壓爛了,送到院的時候,那孩子手裡還抱著爸爸斷掉的手臂。”
他仍是沉默……或者說,啞口無言。
“你沒什麼想說的嗎?”
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她是她,我是我,我不會因為彆人的生活比我更悲慘而釋然的……但她確實值得欽佩。”
聞言,優子女士聳了聳肩,咽下一顆西藍花,然後皺在了一起。她一點也不喜歡西藍花,隻是認為綠色蔬菜是有必要攝入的。
“很好,說明你的腦袋還沒有傻得太過頭——而我也不會賣弄她的悲慘遭遇來教導我的孩子。”她頓了頓,臉上終於恢複了一些笑容,並且比之前柔和得多,“人使,你未來究竟想走怎樣的路呢?”
心操人使,你未來究竟想走怎樣的路呢?
他也在心裡問自己。
答案浮現得很快,而且比他預想中清晰得多,像是海潮褪去後露出的礁石,斑駁、嶙峋,卻堅硬……或許他從未猶豫、也從未放棄過,隻是不敢承認。
“我也想報考雄英的英雄科。”他說,“我想成為英雄,媽媽。”
……………………
午飯過後,赤穀開始犯困了——這是治療的第二個副作用。
比起惡心乾嘔,這種情況更常見一點,磁震治療期間,人的神經會一直出於高度敏感狀態,所以治療結束後會有相當一段時間的亢奮,然後會出現斷崖式的低潮,伴隨著乏力和倦意。
這一次,凱坐起來將腦袋擱在她的腿上,似是安睡般地闔起眼睛,它的呼吸與女孩同步,氣流的幅度和節奏都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