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菀心裡大概有了底,道:“夫人可否洗去脂粉,我想再看看夫人的氣色。”
朱夫人立即喚了丫鬟準備熱水,淨麵。
她嘴唇有些乾燥,且微發白,嚴重缺水。
季菀再問了些其他症狀,例如胸口是否悶痛等等,最後得出結論,“夫人患有宮寒之症,身體底子不好,且精神壓力過大,增加了身體負擔,所以難以受孕。”
“那該如何?”
朱夫人滿麵著急。
“夫人莫急。”
季菀微笑安撫她,“我先給夫人開一劑藥方調理葵水,你平日裡再多喝暖宮湯,增加運動。另外,要保持心情開朗,切勿多思多慮,自然心願得償。”
“當真?”
困擾自己已久的難題即將解決,朱夫人喜不自勝。
季菀含笑道:“自然。”
朱夫人滿眼掩不住的興奮之色,握住季菀的手連連感激,“季姑娘,謝謝你,幫了我這麼大一個忙,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才好。”
“夫人客氣,這是我的本分。”季菀起身告辭道:“時間不早了,我也該走了,告辭。”
“等等。”
朱夫人給一直守在自己身邊的貼身奶娘使了個眼色,奶娘會意,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小盒子。
“姑娘治好將軍的眼疾,又解了我的煩憂,小小心意不足掛齒,望姑娘莫要嫌棄。”
她將那盒子打開,滿滿一盒子的銀錠,足有百兩。
季菀嚇了一跳,連忙推脫道:“這可使不得,世子於我家有恩,但有吩咐,無有不從,豈能收這麼重的禮?夫人快些收回去吧,若我娘知曉了,定要罵我忘恩負義,敗壞家風。”
朱夫人倒是一怔。
沒想到這個農家小姑娘,竟是這般的有風骨。
心裡更多了些欽佩,將那盒子塞到她手上,道:“世子於你家有什麼恩義我管不著,但你對於我有莫大的恩情,我若不報,豈非也成了忘恩負義之人?這些都是你應得的,快拿著。”
其實她隻比季菀大七歲,此時語氣和善更多了些親昵,不像將軍夫人,倒更像是鄰家大姐姐。
不容季菀再推脫,朱夫人已吩咐自己的奶娘送她出門。季菀無奈,隻能將那裝滿銀錠的盒子收了。
出府的時候,在後花園碰見了陸非離。他從月洞門走出來,一身銀白色廣袖長衫,腰束宮絛,眉目俊雅,勝過這園子裡所有景色。
帶路的嬤嬤趕緊行禮。
“下去吧,我送她出去。”
陸非離語氣散漫,仿如在自己府中一般。
“是。”
嬤嬤自然不敢有所微詞,連忙躬身退下。
陸非離閒散著走到季菀麵前,瞥一眼她身邊捧著黑色盒子的曾婷,嘴角微揚。
“收獲不錯嘛。”
季菀小聲嘀咕,“我沒想收…”
說到一半又閉上了嘴巴,垂眉斂目,一副柔順恭敬的模樣,生怕得罪了他似的。
陸非離輕笑一聲,“朱夫人是齊太守嫡長女,齊糾的親姐姐。”
季菀怔住。
“她母族祖上經商,家大業大,當年她出嫁的時候十裡紅妝,比世家貴族女子出嫁還風光。這一盒子的酬金,不過九牛一毛,你不用有心理負擔。”
季菀來了將軍府這麼多次,對朱府的富貴,自然也是看在眼裡的。不說其他,便是這宅子,加上所有布景添置,少說都得一千五百兩銀子。朱夫人手上戴著的那枚玉鐲,乃上好和田玉,頭上隨便一支金簪,都不下三十兩。衣裳被褥全是真絲的。
單單伺候她的丫鬟婆子,都有二十幾號人。
這區區百兩銀子,對朱夫人來說,的確不算什麼。
“世子可是有事要叮囑民女?”
打過幾次交道,季菀對他的脾氣多少有些了解。若非有什麼事,絕不會在這裡堵自己。
陸非離笑著轉身,示意她跟上。
“我聽說,你那位堂兄已在縣城武館習武。”
什麼聽說,分明是早就打聽好了。
季菀在心中腹誹,麵上卻是極為恭敬的。就算他不問,季菀也是思索著要說的。
“嗯,已有月餘。”
陸非離單手負立,閒散的走著,路過的丫鬟均低頭行禮,默默後退。
“武館學的東西有限,而且習武不比其他,得時常練習鬆動筋骨。我剛已經跟朱將軍說好了,從明日起,你兄長每日去他府中,先和他府中侍衛一起學,等有所成效後,便由他親自教導。日後參加武舉,他可作為擔保。”
察覺她沒跟上來,陸非離轉身。
“怎麼了?”
季菀定定的看著他,還是問了出來,“世子曾說,因昔日恩師授業教導,故而對民女一家多有幫扶。但世子既已調查過我娘的身世,便應知曉,她已與家族再無牽連。世子大可不必費心至此。”
陸非離笑了笑,“你多次救治軍中將士,又不收金銀,我隻能換種方式償還。就跟你治病救人一樣,你覺得是舉手之勞無需回報。我幫你兄長走武舉之路,也是易如反掌,無需你記掛在心。”
季菀想了想,也是。對於普通人來說,學文習武本就不易,科考也不是那麼簡單,若無人擔保,便是有一身好本事,也無人問津。但對於陸非離這種公府世家子弟來說,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如此,我便代兄長先謝過世子了。”
她穿著男裝,有模有樣的抱拳行禮,倒還真像那麼回事兒。
陸非離笑笑,突然問:“你娘有沒有告訴你,當年她是如何離家的?”
季菀搖頭,“我問過,娘不肯說,想來也是一樁傷心往事。現在我們家過得很好,周家的一切,都與我們無關。”
陸非離揚眉,沒說話。
兩人一路出了府,牛車和馬車各自改了道。季菀像往日那樣,去縣裡接季平,這個時候,剛好下學。
上了車季菀便對他轉述了陸非離的那番話。
“這、這是真的?我真的能入將軍府受將軍指導?”
這簡直就是一個大餡餅砸在了頭上。
季平被這個餡餅給砸蒙了,說話都結巴起來。
“世子親口說的,不會有假。”季菀笑著說道:“大哥,你去將軍府,也能提高些眼界,多些見聞,對將來前途大有裨益。”
季平尚有些會不過神來,“將軍是貴人,我一個鄉下人,什麼都不會,萬一說錯了什麼衝撞了朱府的人…”
“大哥放心吧。”季菀笑道:“朱將軍為人豪邁,朱夫人性情和善,老夫人寬厚,都非傲下之人。你安心跟著將軍習武,將來中了武舉,也可光耀門楣。”
對上堂妹滿含鼓勵的目光,季平想起這幾個月來的點點滴滴,想起王家因無權無勢被人欺辱,險些滿門喪命。自己是家中長子,若是能多結實些達官貴人,日後考武舉,有了出息,也能給堂妹家撐腰。
想到此,他便堅定了神色,用力點頭。
“阿菀,你放心吧,我一定跟著朱將軍好好練武,爭取早日有所成就,不辜負你的一番苦心。”
“嗯。”
季菀目光溫暖,她相信兄長。
兄妹倆結伴回了村,季平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父母,夫妻二人皆是喜不自勝,做夢也沒想到自家能攤上這麼好的事兒,這都虧了侄女兒。倆人本來想登門道謝,但此刻天色已晚,家家都在準備晚飯。彆到時候道謝,成了蹭飯。
故而夫妻倆商量,第二天再去。
季菀回到家後,刻意隱瞞了母親陸非離問起她當年何故離家之事,其餘的則原原本本的對母親說了。
“世子大恩,你要謹記。”
周氏握著女兒的手,如是叮囑。
季菀點頭,“我曉得的。”
周氏欣慰的笑笑,“好了,去把衣服換了吧,要吃飯了。”
“好。”
翌日一大早,苗氏便過來了,拉著季菀的手不住的道謝,“要不是你教我做的蔥油餅和煎餅果子,我們家的日子也不會這麼好過。現在又是因為你的關係,讓阿平得以受到貴人的照拂,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大伯娘言重了。”
季菀笑著說道:“咱們一脈相承,何必說這些見外的話?大哥有天賦,缺的隻是機遇。如今得遇貴人,是咱們季家滿門的榮幸。日後大哥學有所成,入伍為將,我這個做妹妹的,不也跟著沾光?”
苗氏笑容滿麵,“有你這麼個聰明能乾的妹妹,才是阿平的福氣。”
周氏笑道:“大嫂,你可彆這麼誇她,否則她該得意忘形了,這都是阿平的造化,也是你和大哥教導有方。”
“哪兒啊,你們家阿菀才是聰明伶俐秀外慧中呢。”
苗氏眯著眼睛笑,越看侄女兒越喜歡。
“對了,你們是不是快搬家了?”
其實他們搬到北坡也才四個月。
“還早。”周氏道:“新宅子還在修繕改建,大概還得一個月才能完工,還要除塵清掃,選黃道吉日。差不多得等你們家阿平大婚後,才能搬遷。”
季平和胡翠的大婚之日定在六月初六,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
提起長子的婚事,苗氏臉上笑紋更深。
“那敢情好,住得近,也方便。”
周氏含笑點頭,又問:“阿紅今年也要定下來了吧?”
提起此事,苗氏臉色卻冷淡了下來。
周氏自然疑惑,便問:“怎麼了?”
苗氏抿了抿唇,道:“上個月我嫂子過來,說是探親,實則說親,為著她那娘家的侄兒,說什麼來個親上加親。哼,打量我不知道呢?還不是看如今我們家日子好過了,都想著來套阿菀的那些吃食方子。要不是她女兒已經出嫁,娘家又沒適齡的侄女兒,怕是早就惦記上了阿平。我大哥也是糊塗,縱得她越發得寸進尺。莫說她有彆的心思,就是沒有,我也不可能答應把阿紅許給她那遊手好閒的侄兒。我大哥沒臉到我跟前來說話,卻管不住她,這才不過半月,就來了好幾趟了。我懶得應付她,想著早些給阿紅說一門親,也絕了他們的心思。”
周氏隱約知道點苗氏娘家的事兒。
苗父苗母已逝,兄長憨厚,但長嫂強悍,獨掌家中大權,對苗氏這個外嫁的小姑子沒多少感情。
早年季大爺還在的時候,膝下三子和睦,妯娌表麵上也還過得去,家裡條件又好,苗家嫂子倒也過來竄過幾次門,當然每次都會撈著好處。可惜劉氏是個吝嗇潑辣的,嘴巴也厲害,私下裡罵了苗氏不頂用,等苗家大嫂再來的時候,說話就不客氣起來。苗家大嫂也是要臉的,漸漸的便不怎麼往來。再後來季大爺去世,季家劉氏當道,越發霸道,苗氏在季家過得不如意,她兄長倒是來過兩次,可惜嘴巴不夠利索,性子又木訥老實,沒能給苗氏做主不說,反被奚落。
打那以後,苗氏娘家人就不怎麼與她往來了。
如今苗大嫂眼見著小姑子家裡條件一日比一日好,再加上季家又分了家,自然想要分一杯羹。
但這畢竟是人家娘家事兒,周氏也不好置喙,便隻關心起侄女兒的婚事來,“那大嫂可是有了合心意的人選?”
苗氏便道:“前兒個吳家大嫂子來我家坐了會兒,我聽她話裡的意思,也是看上了阿紅。她家華子,今年剛好十五,還沒說親。”
周氏一聽便笑道:“華子不錯,穩重懂事,又是同村的,彼此知根知底。阿紅嫁過去,你和大哥也放心。”
“話雖如此,但…”苗氏也對吳華比較滿意,卻心有顧慮,“吳家人口太多,又沒分家,雖說已出嫁兩個女兒,但孫輩的還有十來號人,住在一起難免擁擠。尤其上頭的兩個兄長娶妻後,越發住不下。而且吳家大郎的媳婦已經懷孕,這孩子一生下來,都不知道該住哪兒…況且這人多了,難免就有矛盾。”說到此,苗氏歎息一聲,“我不指望阿紅高嫁,隻願她嫁個合心意的,公婆慈愛,姑嫂和善,不愁吃穿,平平順順一輩子,便是最好。她性子溫順,我就怕她在婆家受欺負,過得不如意。”
周氏點頭,看了看坐在旁邊的長女。
高嫁不高嫁的,都是其次,關鍵是嫁過去後日子要過得順心。
苗氏不是嫌貧愛富的人,但女人嫁人就等同於第二次投胎,若是嫁得不好,這輩子都毀了。作為人母,她自然是希望女兒至少嫁人後不能比在娘家過得差,所以才諸多考量。
“慢慢看吧,阿紅這還不滿十四呢,等阿平娶妻後再定親也不遲。”周氏溫聲細語說道:“畢竟是終身大事,馬虎不得。”
“正是這個理兒。”苗氏難掩愁緒,“你大哥常年給人做家具,倒是也認識了一些人,知道我們家有待嫁的女兒,也有人來探口風。我合計了一下,十有八九都是為著一個‘利’字來的。真心想要結親的,也就那麼一兩個。”
季家現在算是有了些名氣,尤其得到聖上關注的手套,以及北地將士喜歡的臘腸,算是讓季家在這一帶名聲大噪。尤其處於風頭中心的季菀,不知多少人家想要求娶。便是周氏以女兒年齡尚小拒絕,都有許多人家想要先把她定下來,等及笄後再迎娶。
這些人裡麵,多少是有利可圖,多少是真心結親的,周氏心裡如何不知?苗氏的心情,她自是感同身受。
“那這一兩個中,可有合大嫂心意的?”
“倒是有一個。”
苗氏近日來為女兒的婚事發愁,今兒個過來,也是想讓周氏幫忙分析分析,給自己拿個主意,“鎮西口的一家,姓洪,家裡開米鋪的,條件還算寬裕。人口也簡單,上頭父母更是出了名的好脾氣,應是不會苛待兒媳。”
“想必洪家也有讓大嫂覺得不如意的地方。”
周氏一針見血。
“正是。”苗氏緩緩道:“洪家兒郎,早年摔斷了右腿,有些跛腳。”
原來如此。
“想來洪家也是想找個性子溫柔的,既孝順恭謹,也不會嫌棄自己丈夫身有殘疾。”
“我想也是。”苗氏道:“洪家雙親慈和,又無兄弟相爭,日後不會妯娌不和,家中不寧。以阿紅的性子,必能做到孝順公婆,相夫教子,這一生安安穩穩的,我便也安心了。可洪家少年,畢竟身有殘疾,我這心裡,總是…我也不貪什麼富貴,隻求阿紅一聲順遂。我們是農家小戶,論起來家底比不過洪家,阿紅性子又軟,我就擔心她以後被人說道,心裡不快,卻又悶著不說,這真是…”
“我懂大嫂的憂慮。”
同為母親,周氏自然理解苗氏的猶豫忐忑。
“但孩子們長大了,總是要操持著過自己的日子。我們做父母的,撫育教導,卻不能照顧他們一輩子。阿紅若是自個兒滿意,再多的閒言碎語都可以當耳旁風。她若自己不樂意,自己心裡那道坎兒都過不去,更莫說其他。”
季菀在一旁點頭。
周氏又繼續道:“吳家這邊,本來就是自幼一起長大的,彼此也都熟悉。阿紅若不是鐵了心要嫁,那不如就找個機會,相看一下那洪家少年。阿紅的性子,看著綿軟,實則柔中帶剛。若她和洪家公子有緣,再大的風浪,她也扛得下來。大嫂,你覺得,是不是這個理兒?”
至於吳家,聽苗氏的意思,就不是那麼滿意。但都是鄉裡鄉親,若能成就兒女姻緣,彼此幫襯著最起碼日子也不會太難過。可若有更好的選擇,自然擇優。
苗氏豁然開朗,轉眼又有些為難,“可這要怎麼相看?阿紅年紀大了,要避嫌,總不好上門求見。難道讓洪家人,到我們家來?”
“這個簡單。”
季菀這時微笑道:“洪家不是開米鋪的嗎?我家正好要買米,您讓大伯親自跑一趟,洪家自然心裡有數,必然讓那洪家少年來送貨,到時候您帶大姐過來。若相看成了,自然萬事大吉。若不成,便隻做買賣,也不會傷及兩家顏麵。”
“這個主意好。”
苗氏眼前一亮,“還是阿菀聰明,得,今晚等你大伯回來,我就跟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