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些百姓,他們連“門”都沒有,寒門寒門,說的不是這些百姓,而是沒落的士族豪族,跟這些百姓沒有關係。”
“這些百姓從一生下來開始,就要熟悉勞作耕田種地,然後一輩子都過著這樣的生活,在一個個村鎮裡麵辛勤勞作,不知今夕是何年,更不知外界是什麼天地!”
“那位帝王之所以會傷心,是因為他看到了,百姓不認識他,他也從未了解過這真正的民間疾苦,天子是天下臣民的君父,而臣民則是天子的子民,結果到了最後,父不知子,子不知父,這難道不可悲嗎?”
頓了頓,湯昊突然話鋒一轉,看向了左一刀。
“一刀,彆愣著,把這些話寫下來,傳回去給陛下看!”
左一刀:“???”
嗯?
嗯???
你認真的嗎?
湯昊卻是不再管他,繼續自顧自地開口。
左一刀猶豫了一瞬,還是取出紙筆開始認真記錄。
沒辦法,皇帝陛下的命令在前,狗賊中山侯想乾嘛就乾嘛。
“方才你們也說了,這天津是京師門戶,首善之地。”
“但百姓卻是麵帶菜色,衣不蔽體,你們覺得這正常嗎?”
“誠然,百姓生活艱苦,這是大明常態。”
“當今天下,能夠填飽肚子,還可以時不時沾點葷腥的,可能也就隻有京師百姓了。”
“但是,你們現在看到的這些百姓,他們不是填不填得飽肚子的問題,而是身體狀況已經差勁到了極點,隨時都有可能一頭栽倒在這田地裡麵,變成一具屍體!”
聽到這話,眾人這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確實,底層百姓吃不飽,這是常態,畢竟人家劉大夏就曾經說過,“天下軍民窮困,民窮財儘”了。
但是吃不飽歸吃不飽,那後麵還有一個餓不死,每天靠著稀粥充饑日子也能過得下去。
但是眼前這些百姓呢?
一個個地,看起來走路都快沒力氣了,還得辛勤勞作,還得耕田種地!
這他娘地,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湯昊看向湯木,後者先是一怔,隨後這才反應了過來,急忙下馬,走向了一位地裡的老農,不斷套話打探著消息。
不得不承認,這湯姆還是有著幾分聰明勁兒的。
湯昊欣慰地笑了笑,隨即下令就地休整,吃乾糧的吃乾糧,喝水的喝水。
眼瞅著老農說話都有氣無力的,湯昊瞟了一眼左一刀。
這位傲嬌的禁軍統領冷哼了一聲,不過還是下馬走上前去,將自己的乾糧和清水,笑著遞給了老農。
老農受寵若驚,顫顫巍巍地就想跪倒下去,好在被湯木給及時扶住了。
唯恐老農不肯接受這番好意,湯木笑嗬嗬地接過乾糧,然後與老農分食了起來。
經過這麼一層關係,約摸半個時辰後,湯木臉色陰沉地回來複命。
“侯爺,問清楚了!”
“說,問題出在哪兒?”
“鹽!”
湯木言簡意賅,吐出了一個字。
湯昊聞言卻是一愣,隨即又覺得可以理解。
鹽是人體必需品,長期不吃鹽,或者說吃不起鹽,就會導致四肢無力,嚴重一點的還會引起全身水腫,身體出現一係列的毛病!
可問題是,天津缺鹽嗎?
天津海河口兩側,東臨渤海灣,存在著一座巨型鹽場——長蘆塘沽鹽場,也就是我國三大鹽場之一的長蘆鹽場。
長蘆鹽區的開發曆史悠久,遠在大明立國初期,就在滄縣長蘆鎮就設置了管理鹽課的轉運使,統轄河北全境的海鹽生產。
比如朱厚照剛剛即位的時候,因為內庫沒錢了,又得給他爹辦葬禮,又要給他自己辦登基大典,還要給夏皇後辦立後大典,所以小皇帝伸手問文臣縉紳要錢,討要一萬二千鹽引,就是這長蘆鹽引。
因為長蘆鹽場距離京師最近,變現也方便,所以長蘆鹽引就成了大明官員行賄的通用物。
你給銀子又重又沉的,還容易落人口實,多不方便。
但是你給鹽引,輕飄飄的鹽引往袖子裡一收,這事情不就成了嘛!
隻是,不管怎麼說,天津都不可能缺鹽,也不會缺鹽。
就算沒有這座近在咫尺的長蘆鹽場,天津可是大明漕運的樞紐之地,難道還愁沒有鹽嗎?
但是,偏偏天津老百姓們,連鹽都吃不上,連鹽都買不起!
嘿,這可真是有意思!
湯昊臉上掛著笑容,可是傻子都看得出來,他這笑容是多麼冰寒刺骨。
“那這位老人家,有沒有說過,鹽到哪兒去了?”
“沒有,他確實不知道。”湯木低聲回答道:“據老人家說,以前還是吃的上鹽的,而且那個時候鹽也不貴,大家都買得起。”
“但是自從前些年開始,這鹽價就一路飆升,而且官府也絲毫不予理會,哪怕有人去報官也沒用,反倒是那些倒賣廉價私鹽的私鹽販子,官府抓捕起來倒是積極,抓到一個殺一個,所以後來連賣私鹽的都沒有了。”
“這官鹽太貴買不起,賣私鹽的又被官府給殺光了,老百姓是真買不起鹽,被逼得沒辦法隻能不吃……”
官鹽太貴買不起?
私鹽販子被殺光?
漂亮,真是漂亮!
官商勾結,貪腐受賄,玩的這麼花嗎?
湯昊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關鍵信息,那就是老農說的從前些年開始。
老農做了一輩子的老農,可能連這個村鎮都沒有出去過,所以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時間也很正常,甚至你要是現在去問他,他可能都不知道大明皇帝是誰,這是封建王朝絕大多數百姓的真實寫照。
但是,他不知道,湯昊知道。
大明對於鹽價的管控,一直都很重視,直到大明弘治五年,葉淇變法!
時任戶部尚書的葉淇提出改納糧邊倉為納銀運司,即鹽商不再運米、麥至邊衛換取淮鹽引額,而是直接納銀於兩淮各鹽運司,換取鹽引,赴場守支,所得銀兩一並解交太倉,以銀分解邊衛,邊衛以銀購糧。
朝廷開中,本是為了輸糧到邊,因此讓渡出部分食鹽利潤。
葉淇變法後更是臉都不要了,朝廷等同於是直接將食鹽交給這些鹽商去經營銷售,而朝廷隻管從鹽商手裡麵收錢收取真金白銀,至於九邊軍民的死活,天下百姓的死活,他們並不在意。
而現在,報應就開始了。
如果把下雨的權利交給了賣傘的人,那麼雨還能停得下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