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晏河清,這是群臣對先帝爺的評價!
中山侯這滿滿的戲謔嘲諷,傻子都能夠聽得出來!
但是,湯昊繼續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自然不會就這麼算了。
“那我再問你們,知道為什麼士紳富裕百姓窮苦嗎?”
“因為士紳享有功名特權,可以減免一定的賦稅,並且不用承擔徭役!”
左一刀再次給出了標準答案,或者說官方答案。
湯昊聽後點了點頭,但緊接著又搖了搖頭。
“對,但是不全對!”
“你們可以上前問問這些耕戶農戶,這個村子裡麵,大部分田地,都是誰的!”
聽到這話,眾將都是若所有思,似乎抓住了什麼。
“沒錯,就是這些士紳鄉紳的。”
“一刀剛剛說的不錯,士紳鄉紳享有功名特權,不用承擔徭役,也可以減免一定賦稅,但唯一說錯的地方在於,不是少一些賦稅,而是他們會想方設法地不繳納賦稅!”
湯昊冷聲道:“因為功名特權,這些讀書人可以大肆兼並田地,而鄉野百姓甚至會主動將自己的田地投獻給他們,寧願做這些士紳鄉紳的佃戶,也不願做個自耕農向朝廷繳稅,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這一次,連湯木都露出了茫然之色。
“侯爺,這不可能!”
“他們做了佃戶之後,租金多少全都是這些士紳鄉紳一句話的事情,連官府衙門都管不著,要是遇上心黑的士紳鄉紳,收租收個八九成,他們怎麼活得下去?”
“相反,太祖高皇帝規定的是三十稅一,哪怕是江南這等重賦重稅之地也不過是二十稅一,這些老百姓瘋了傻了才會主動投獻田地給士紳鄉紳,不願做自耕農!”
不得不承認,湯木到底是玩腦子的,對大明王朝這些基本常識還是十分了解。
但是他忽略了一個關鍵問題,那就是士紳鄉紳!
“你想過沒有,士紳鄉紳通過兼並田地,幾乎掌控了整個鄉野的田地,那縣令想要征賦收稅,是不是要跟這些士紳鄉紳虛與委蛇,是不是要受製於這些士紳鄉紳?”
這一點,是最基本的常識。
縣令號稱“百裡之侯”,看似是地方鄉野的第一人,可實際上這整個鄉野的田地都掌控在這些士紳鄉紳手中,而按時按量地征收賦稅又是縣令的第一要務,傻子都知道這些士紳鄉紳不能得罪,否則縣令這個位置就坐不穩了!
“所以,每一次官府征收賦稅,其實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賦稅攤派,士紳縉紳掌控著最多的田地,但他們又不是什麼聖人,能不交就不交,要麼就是想方設法地逃稅少交,而朝廷早就根據一縣的富庶程度劃分了相應的稅額,到了時間就必須繳納相應的稅款!”
“掌控最多田地的士紳鄉紳不交稅或者想方設法地逃稅,縣令完不成朝廷交代的稅額,那他會怎麼做呢?”
因為剛剛湯昊提及了一個詞“攤派”,所以湯木瞬間就反應了過來。
“侯爺的意思是……攤派?”
“沒錯,就是攤派,縣令會從一眾士紳鄉紳手中收取一定份額的賦稅,不多也不少,最多可能隻有三四成,而剩下那些則是全部攤派到自耕農身上,朝廷規定的三十稅一,地方官府為了完成相應稅額保住自己的官位,就不得不強行向這些平民百姓征收更多的賦稅,二十稅一甚至是十稅一、五稅一!”
眾將聽到這話,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士紳鄉紳掌控著鄉野最多的田地,卻交著最少的賦稅,所以他們可以富裕,而百姓守著自家一畝三分地,終日辛勤勞作,卻要繳納最多的賦稅,所以他們一天比一天窮!”
湯昊揮了揮馬鞭,回頭環視眾將。
“最終結果會是什麼?”
“食不果腹,民不聊生,流民暴漲,聚眾作亂,揭竿而起……然後,轟的一聲,大明王朝崩塌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是滿臉駭然地看著湯昊。
這已經不是什麼“大不敬”的問題了,這完全就是謀逆言論啊!
“侯爺慎言!”
左一刀沉聲提醒道。
但湯昊卻是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這才哪兒到哪兒,不要那麼緊張嘛!”
“把這些話全都寫下來,然後傳回京師,給陛下好好看看!”
左一刀聽到這話,都快要急哭了。
他能不緊張嘛?
大哥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麼啊!
“咱們再聊一個問題,你們說朝廷政令可以下達鄉野嗎?”
湯昊笑眯眯地看向了湯木和左一刀。
二人還未曾從震撼之中回過神來,所以全都麵帶茫然地搖了搖頭。
“沒錯,到不了的!”
“說來也是諷刺得很,大明天子乃是大明大明江山的主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可是朝廷的政令,卻隻能下發到各地道州府縣,而從未抵達過縣城以下的鄉野!這是為什麼?”
湯木和左一刀咽了口唾沫,恨不得跪在地上求侯爺彆說了。
但湯昊絲毫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反而愈發興致勃勃。
“因為鄉野就是田地,而田地的真正主人,不是咱們那位皇帝陛下,而是這些盤踞鄉野掌控田地的士紳鄉紳!”
“士紳鄉紳掌控著鄉野田地,他們就掌控了百姓,因為百姓想要活命就得耕種出糧食自給自足,而想要耕種就要田地,所以百姓不得不聽命於這些盤踞鄉野的士紳鄉紳,所以這些士紳鄉紳掌控了鄉野話語權,他們才是這些田地的真正主人!”
這番話後,左一刀徹底麻了,他也不在乎什麼了,立刻掏出了小本本,將中山侯這些“大逆不道”的言論全部記錄在案。
嗯,至於送到陛下麵前,陛下會作何感想,那就不是左一刀該關心的事情了。
俺也很無奈啊現在!
“事實上,自前宋開始,地方上就有許多‘士大夫’階層,他們擁有著大量的田地田產,掌控底層百姓的生死與輿論大權,而前宋皇室都是一些軟骨頭,竟選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最終結果就是士大夫愈發肆無忌憚,掌控了朝堂話語權之後就開始爭權奪利、黨同伐異、排斥異己,致使前宋朝政愈發混亂國力愈發衰微,耗空了前宋王朝最後一絲氣數,最終大好河山落入蒙古蠻夷手中。”
“而蒙古蠻夷比起前宋就要簡單直白得多,他們清楚想要坐穩中原江山還是得依靠這些士紳縉紳,所以蒙元朝廷直接采用“包稅製”,隻要這些地方士大夫按時給官府繳納一定錢糧,他們也不會多問一句,壓根就不管底層百姓的死活,這就讓士大夫更加瘋狂地兼並田地,更加肆無忌憚地壓榨百姓,最終引得天怒人怨,一朝國祚不足百年!”
湯昊越說越瘋狂,甚至臉上都帶有猙獰之色!
“可這些士紳鄉紳士大夫呢?王朝更迭與他們毫無關係,他們搖身一變就成了我大明的忠臣,而且分布各地鄉野無所不在,大明立國初期他們才是田地真正的主人!”
“這些士紳縉紳勾結地方官府,壟斷地方田地,控製地方人口,掌握輿論導向,甚至上下勾結通過科舉控製地方人才來源,向朝堂源源不斷地輸送家族子弟,從而形成一個個地學閥豪族,也就是所謂的鐘鳴鼎食之家,詩書簪纓之族!”
“而隨著他們家族內有人登堂入室,進入朝堂平步青雲,成為他們在朝堂之上的代言人,這些學閥豪族還會更進一步,繼續兼並田地掌控地方,僅是那江南一個豪族就兼並了萬畝良田,現在朝堂之上這些袞袞諸公,哪家名下沒有個良田千畝?”
“哪怕他們自己不貪腐受賄,不侵占民利,但是他們背後的宗族家族呢?苦心培養你讀書習字平步青雲,難道就是為了讓你去做那聖人的嗎?”
“比如那三楊,他們的家族,至今在當地都是數一數二的豪族巨擘;再比如現在朝堂之上的這些大小九卿,動輒家族名下都是千畝良田起步!”
頓了頓,湯昊又看向了湯木等將領。
“當然,還有你們這些勳貴亦是如此,不過勳貴數量畢竟是少數,而天下官員何其多也,天下士紳何其多也,每一次科舉大考平均到一個縣,都會催生出一個進士、一百名舉人和三百名秀才,這些可都是擁有功名特權的士紳啊,試想一下當大明王朝一百年後,又會出現多少士紳鄉紳呢?他們又會兼並多少田地呢?”
湯昊目光深邃,幽幽歎了口氣。
“士紳縉紳為什麼敢給皇帝陛下叫板?”
“掌控朝堂話語權,掌控鄉野話語權,這就是他們最大的底氣啊!”
當寫到這句話的時候,左一刀的手都開始忍不住發顫了。
順著湯昊這個思路想下去,科考三年一次,正常人壽命五六十年,那這一代又一代地傳承,一代又一代的士紳鄉紳兼並田地,大明有多少田地讓他們去兼並去侵占?
到最後,還能剩下幾個自耕農,還能剩下幾畝田地?
“食不果腹,民不聊生,流民暴漲,聚眾作亂,揭竿而起……然後,轟的一聲,大明王朝崩塌了!”
湯昊先前說的這句話,猶如平地起驚雷,轟然炸響在每一個人的耳畔!
直到此刻,左一刀才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所以他奮筆疾書,力求將湯昊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寫下來,然後立刻傳送回京,上呈到聖前!
皇帝陛下,必須要知道這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