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遠山把信封了起來,交給一個驛卒。
他每到一個驛站就要送出自己的家書,但越是靠近西南邊疆,驛站的數量便越少,而距離上一次送信已經過去了五六天的時間,這次是三封信共同寄出,十分厚實的一疊。
他穿著沉重而冷厲的鎧甲,上挑的鳳眼攝人心魄,彌散著屬於上位者的強勢,因為長期騎馬而布滿繭子的手不耐地敲擊著櫃麵,指尖隱隱還沾著不知道屬於誰的血跡。
驛卒不敢耽擱,當即收了信件,牽了馬兒就要走。
李遠山喊住他:“等下。”
此處驛站距離他所在的瑤水隻有半天腳程,若是傻奴回信,或許他還能收到。
他心頭一動,“可否請京城的驛卒帶回一封信給本將。”
驛卒不敢怠慢,連忙稱是。
他以前就聽說過這位將軍的名字,但還是第一次見到真人。
這位大將個子高出常人許多,身材魁梧,投下的影子如同山一般籠罩了他,身上的血腥氣和壓迫不由得讓他想到這次瑤水之戰的殘酷。
昨天瑤水傳來消息,說是敵軍被打得落花流水,對方大帥一看大勢已去,就下令撤兵五十裡,落荒而逃。
這本是好事,誰也料不到之前在瑤水瑤南燒殺搶掠的一支軍隊居然這麼快就被打退了,鎮國大將軍果然名副其實,是個戰無不勝的傳奇。
但問題就出在,這個李將軍率領幾十精兵不依不饒地追出了國界幾十裡地,把敵軍全部殲滅了不說,還把對方大帥的人頭懸在兩國交界處的瑤水城門外,那雙含恨的眼睛就那樣不甘地圓瞪著。
據說,敵軍藏身的村子也被燒了,那裡麵還有許多無辜的他國百姓……
能如此殺人不眨眼,接二連三乾下這種事情的,也隻有李遠山。
驛卒覺得自己剛才和李遠山那樣對視還能活下來都算命大。
李遠山冷冷地瞟了驛卒一眼,轉身上馬回了營地。
這次的勝利太過順利,順利到李遠山都有些懷疑,對方是不是在給他下套。
他們既能攪和得瑤水人畜不寧,就不會這樣輕易被剿殺。
他到達瑤水城門,看了眼掛在城門上起到威懾作用的人頭,眼神冷淡。
“將軍,您回來了。”李遠山的副手接過馬韁,拍拍雷電的頭,道:“將軍,這邊情勢已經穩定,對麵那些老鼠已經遞來了停戰書,咱們大可以回京了。”
李遠山腳步一頓,扭頭看向副手,目光耐人尋味。
這個時候讓他回去……
副手忙低下頭,“屬下隻是看將軍思念家人,隨口一提。”
李遠山薄唇輕掀,口吻不痛不癢,“那個村落的人死得莫名其妙,本將不會這樣算了。”
敵方逃兵和大帥是他殺的不假,但不是一整隊,而是三十個;村莊也不是他放的火,他走時那個村子還好好的,他還逗了其中一個看起來傻傻的小孩兒,因為他覺得那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笑起來像極了他家的傻東西……
他們馬行一炷香後,身後不遠處就燃起了濃煙,他帶人趕緊回去,那個小孩,還有整個村子,都變成了灰燼。
短短一柱香,殺人、滅口、放火,還把鍋扣在了他的腦袋上,李遠山為此惱火了一整夜。
尤其是當他看到那個像傻奴的孩子燒焦的手裡還握著他送的小皮鼓時,他如遭雷擊。
孩子都燒成炭了,小皮鼓卻完好無損,無疑是對他李遠山的一種強烈示威和敲打——看到了沒有?我們知道你的軟肋。
那個小皮鼓是傻奴玩過的,他隨手帶過來當個念想的物件……
城鎮上方雲波詭譎,一場大雨即將到來。
他的眼睛盯著城頭死不瞑目的人,心中疑問:要是他沒有把傻奴的小皮鼓給那個小孩,那個村裡的人還會不會死?
*
傻奴拿到李遠山寄出的家書已是半個月後,她雙眼亮晶晶地盯著管家,管家隻看了那些信一眼就捂住了眼睛,“夫人,這些話老奴說不出口啊!”
傻奴有些失望,老太太和閨中好友去五台山燒香了,沒一個月回不來,管家不肯念,她也不識字……她好不容易才盼來了他的信。
管家偷笑道:“夫人可以等將軍回來親自念給您聽。”
遠山……
想到這個名字,傻奴的耳朵悄悄變紅。
明明那個人不在家,可她竟覺得自己的耳朵變濕了,仿佛是之前他哄自己睡覺時,經常會做的那件事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