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真實(1 / 2)

這晚, 白硯沒說演譚清泉的戲, 但也沒說不演。

裴摯當然沒有緊咬著不放, 反正電影最近才立項,開拍估計得是明年的事兒,白硯有的是時間考慮。

次日晨, 白硯化完妝出來, 在布景地旁邊碰到了老戲骨。

老戲骨也是早早就扮上了, 看見他就問:“淩肖來了嗎?”

白硯問:“您找她有事?”

老戲骨說:“今天第二場是我跟她的戲, 我想趁早跟她對對。她是新演員, 現在演戲遇上困難, 我們這些當前輩的總要幫一把。”

白硯本來想說, 她就是明著打算把戲全混過去的, 您這番好心注定被當成驢肝肺,可老人神色溫和卻出奇認真。對著這樣一位拿一份片酬、恨不得貢獻自己全部光和熱的前輩, 白硯想說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

他略作思忖, 說:“您忙您的,我跟她比較熟,待會兒我幫她找找狀態。”

熟人間的確比較好說話,而且,對於演員來說,有一定了解和信任的對象,比較容易幫自己入戲, 老戲骨當然也明白,可還是問了句, “你有空?”

白硯說:“放心,我的戲已經準備好了。”

當然,沒有自己的戲,女主角是不會跟他們一樣清早就出現在劇組的。

白硯自己坐下摸出劇本再次研讀,裴摯也挨著他坐下了,“那老爺子看起來是個好人,你跟他挺熟?”

這是沒話找話說,白硯還是答了句,“他人不錯,我們以前有些交情。”

的確有些交情,把老戲骨介紹給導演的,正是白硯。

不是為其他,白硯純粹不想讓眼前的世態那麼炎涼。老爺子以前有過幾部影視作品,之後一直窩在團裡演話劇,小康/生活即足。可今年春天他在橫店遇上老爺子,一打聽才知,老爺子的獨子出車禍半身不遂,所以年過六旬的老人不得不出來為昂貴的醫藥費奔波。

這種人,不會無故接受旁人金錢上的援助,白硯唯一能做的就是給老人介紹角色。

隻是為了讓世態不那麼炎涼,這是真的。

家逢巨變之後的世態炎涼是什麼滋味,白硯太明白了。

遙想他母親白女士在世時,手裡捧著的也是一線小生,這就意味著白硯本身自帶娛樂圈資源,所以在2009年一月末之前,電影學院,班裡同學和舍友對白硯總有種著意的討好。

到什麼程度?上大課都不用他說,班裡總有一兩個人會替他占座。再不熟的同窗,過生日請朋友,都不會落下他。

他媽一去,幾乎是一夜之間,大家對他的態度變了。首先,占座是一定沒有了,課間課外,以前總愛有意無意跟他結伴的那些人,也全都消失不見。

白硯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是被慢慢地、循序漸進地洗刷的。

他還有裴摯?

的確,母親去世後,裴摯跟裴明遠的關係惡化到了極點,乾脆離家常住在他們的小窩。

可他們沒能抱在一處取暖,裴摯這個行為隻是完成了一次角色轉換:以前,裴摯把父母家當成旅館,每天一門心思惦著來小窩跟他廝守。那時候則變成,裴摯把小窩當旅館,一門心思惦著出去找樂,呼朋引伴。

而白硯還顧不得自己被冷落,他隻是覺得裴摯受了打擊狀態太不對。

有一次,他們在某個餐廳遇見裴明遠,裴摯連招呼都沒打就走了,夜裡回家,白硯終於忍不住勸出口:“不管阿姨去世前他們發生了什麼,裴叔又沒有原則性的錯誤,你現在隻有他一個親人,總這樣跟他犟著,你自己也不輕鬆,何必呢?”

裴摯當時把他壓在床頭,用力親他的嘴,接著扒下他的睡褲,用最親密的行徑扯開話題,“你不愛我了,總想把我哄回他那兒去。”

激情過後,是比燃儘的香屑更落寞的冷。

白硯去浴室衝澡回房,裴摯已經不在家了。他心涼得徹底,但也不奇怪,裴摯突然消失,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有好幾回他半夜睡醒突然發現身邊沒人。裴摯的去處無非是酒吧,如果他不追著去,裴摯喝多了就在包間或者紈絝發小家睡,美其名曰,半夜回會把他吵醒。

白硯對那個時候最深刻的記憶:深夜他獨自躺在床上,望著一輪清寒的月,細想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

他們也曾美好過,可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回去了。

身邊的一切都不美好,可也曾有一個人讓白硯覺得,這個世界不隻有炎涼。

他也被人幫助過。

白女士去世後,舍友先是對他冷眼相待,他沒理,接著等著他的是冷嘲熱諷。惡意逐步升級,那時候他們周一的早課最重要,每個周日晚,白硯都會睡在宿舍。那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周日,晚間他回寢室,看見自己的床褥全是濕的,像是被誰潑了水。

幾個舍友,任何一個被他收拾都不委屈,白硯第一次發作,隨便拎了一個下床二話不說一腳踹上去。被他當成靶子的家夥鬼哭狼嚎沒一會就攀扯上了潑水的元凶,白硯去洗手間打了一整桶水潑在元凶床上。

一群欺軟怕硬的慫貨,手賤想搞事,又沒一個敢把事兒鬨大。白硯收拾完慫貨,心裡痛快了些,但這床是睡不了了,他隻能想辦法出去。

時間過了零點,宿舍門已經關了,他叫舍監大爺開門,沒叫醒。他到二樓,打算從走廊儘頭的窗子跳下去,突然有個聲音叫住他,“彆跳,這高度能摔斷你的腿。”

那是白硯第一次見到東曉,這位比他高一級的學長。白硯繼續爬窗,不耐地說:“不出去就沒處睡。”

接著他就被人拉下了地,東曉端著盆剛洗好的床單,用力把他往自己宿舍拖:“不就是沒處睡?去我那,我那兒有的是空床,舍友都出去拍戲了,就剩我一人。”

還一直跟他套近乎,“你叫白硯對吧?”

“你認識我?”

“能不認識嗎?總是有人把我背影認成你。”

拖拖拉拉,白硯最終還是被東曉拽進了宿舍。可能因為吹久了冷風,屋子的暖意來得猝不及防,他眼圈突然一熱。

東曉如臨大敵地望著他:“彆哭,哭了我可沒轍安慰你,知道你剛喪母,我可是從小連爹娘都沒見著的人,沒法跟你共情。”

豈止認識,看來這位學長還聽說過他的事。

白硯說:“你……”

東曉的眼睛非常亮:“對,我是孤兒,可我不也好好長成了一個帥小夥嗎?是吧?”

這就是白硯入圈後的第一個朋友。

如果把他們都比作兔子,黃兔子最適合東曉,而且應該是那種很暖的淺棕黃色。誰說東曉不會安慰人,他安慰人的方式就是把更苦難的自己攤給白硯看。

可他依然活得那樣熱情那樣生機勃勃,真是身體力行地教育白硯:你比我好很多,實在不必頹喪。你的世界還有希望。

那時候,就裴摯的事,東曉也寬慰過他很多次。東曉跟裴摯第一次見麵,是在兩個月後。有一晚,裴摯跟朋友組飯局叫白硯也去,那時候白硯跟東曉已經混熟了,於是帶上了東曉。

原因難明,大概,他想讓裴少爺知道,他也是有朋友的。

裴摯占有欲很強,果然很在意突然出現的東曉,一整晚膩著白硯不放,酒過三巡時靠在白硯肩上,小聲嘟噥,“哥,你不止我一個了。”

白硯頓時火騰到頭頂,裴摯成天跟那一幫子狐朋狗友混鬨,就沒想過自己是不是隻有他。所以趁裴摯去洗手間,他乾脆避開一群醉鬼拉著自己的朋友走了。

離酒吧街不遠的豆漿店,他請東曉吃了頓夜宵。白硯電話不停響,乾脆把手機關掉了。

東曉果然聰明:“你跟裴摯是一對?”

白硯想到自己從沒坦誠過性向,“我……”

東曉一笑:“彆怕,我也是。”

也是GAY?

白硯一時大驚,東曉一直對他好,可彆是……

很快,頭被東曉拿筷子敲了下,“彆瞎想,我有喜歡的人。”

接著,東曉很認真地說:“我喜歡的人站在很高的地方,我要很努力,才能讓他看見我。而裴摯就在你身邊,你多幸運。看得出,他很在乎你。”

白硯那時其實已經不覺得裴摯在乎他了。可是在彷徨之際,東曉這句話無異於一劑強心劑。

可能是也曾經從陌生人身上收獲過好意,所以,即使跟老戲骨不那麼熟,白硯聽說老人有困難時,才突發奇想地想要幫一把。

幫人得幫到底。瞧見淩小花遠遠朝這邊來,白硯果斷把劇本翻到小花今天要演的那一頁。

一隻大手在他麵前晃了晃,白硯轉頭,正對上裴摯黑白分明的眼睛。

裴摯說:“就不能給我個準話?”

白硯不明所以,“什麼?”

裴摯微微皺著眉,神色卻有些忍俊不禁,“我問,除劇組餐外,中午你還想不想吃點彆的,你都沒聽著?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不用彆的。”白硯淡淡回答,當然也隻想把話說到這了,反正他說了裴摯也未必記得,畢竟裴摯跟東曉隻有幾麵之緣。

見小花走近,他起身,“我去訓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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