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硯在次日清晨收到了消息。
這次卻不是裴摯親自告訴他, 而是裴摯留下的兩個男人轉述。
男人說:“常天韻完全是個瘋子,跟那死人都沒見過幾次, 居然能為這人對你下手。”
白硯沒想到還出了個替癮君子報仇的英雄,真是讓人瞠目結舌,吸du本身就是找死,身為明星, 敢碰那東西,還存著不被公司棄用的僥幸?
而且視帝的惡豈止吸du,他為什麼認定東曉是被視帝背後的人帶走的,因為他錄像的那一晚,視帝對東曉說過,“既然你敬酒不吃就隻能吃罰酒了, 他看上的東西是一定要搞到手的, 你等著吧。”
就這種為虎作倀的角色,那些昧良心的東西保你一回就是看在錢的份上, 資本能為你說話, 也能棄你如草芥。
是的, 劉總當時圈禁他三天,白硯再清醒, 視帝消失了。當時的報導,說的是視帝本人舊傷複發急需出國治療, 他們那部戲隻能換角。
視帝被誰送出去的, 自然不難想象。
劉總不會冒險等他舉報,即使他沒有證據, 過多久,視帝都有被更專業的技術手段檢查出來風險。
如今想起來,白硯還是滿心懊惱。
不該,他當時就不該輕信劉總,可是,對於那樣一位看著他長大的叔叔,他的防備心終究沒有堅持到最後。因為這位叔叔平時為人儒雅謙和、一直熱衷於公益慈善,開口永遠都是仁義道德和社會責任。
更何況,劉總也是個演技派人物,拉他上車,把他送進城,在路上,一直感歎時氣不佳生意難做。
想著他的劉叔叔是那部戲的投資方,也有知情權,於是,在劉總詢問他進城意圖時,他選擇了說真話。他怎麼也沒想到,有些人真有伸手遮天的膽量。
事實上,劉總當時看完視頻也是一臉凜然,“無恥!”
劉總說:“這種人就應該立刻給他曝光出去,不能給他留一點餘地。”接著問:“你沒把消息傳出去?”
這一切反應跟平日劉叔叔正直的形象完全符合,他搖頭,“還沒。”
劉總突然動手把手機揣進懷裡,遞給前邊男人一個眼色,車停下了。
一切來得猝不及防,副駕座的男人下車,白硯才找回自己的反應,“您乾什麼?”
這時候車已經轉頭駛往另一個方向,劉總換了另一幅臉色,“回頭,叔叔換另一個手機給你。”
他怎麼就那麼天真?那是東曉的一線生機,他怎麼能輕易給彆人。
這是白硯很難放下的一件事,即使,不久之後,獵人出現,曾寬慰他:後麵那頭狼更狠毒,視帝至死的過量吸du不是完全自發;狼是敢殺人滅口的角色,就算他當時把視頻送出去,最大的可能依然是視帝沒機會交待元凶。可白硯還是覺得當時的自己愚蠢透頂。
他拚命掙紮,但車外是荒無人煙的山野,旁邊是心思和手段都比他狠毒幾百倍的男人,他所有的呼喊和反抗都成了徒勞。
隻要利益足夠,人也可以成魔。
他歇斯底裡地說:“那是一條人命啊!”
劉總說:“看跡象,那個替身演員極有可能是自己離開,就算不是,一個孤兒而已,誰在乎。”
是的,東曉是孤兒,他也剛失去依持,所以,姓劉的才敢這樣放肆。
這些人的擦邊球技巧嫻熟,他被圈禁了三天,劉總甚至沒把他藏起來,而是直接把他送回了劇組,也沒給他用什麼藥,而是強行給他喂下高度的烈酒。
他酒量不好,有次跟著白女士和這些叔叔們吃飯,一口白酒下去就是整個晚上不省人事,劉總是知道的。他沒有那三天的記憶,據說,他還曾經自己跌跌撞撞地出門跟人說話。當時正逢大批配角戲份殺青,劇組每天都有酒局,連醉三天的居然不止他一個,於是也沒人在意他的不尋常,畢竟在東曉消失的前一天,他的戲也已經殺青。
三天過去,所有的蛛絲馬跡被清理得乾乾淨淨,唯一有希望作為證明的活體證據已經在大洋之外。
可他清醒後依然報警陳述了所有,而後他見證了有些人顛倒黑白的能耐。整個網絡,到處都是祝福視帝早日康複的聲音,而他被圈禁的三天也成了宿醉。那是東曉消失的第四天,成年人消失,還帶走了自己所有的行李,怎麼看都像是自己離開,甚至有人站出來說看見過東曉背包下山。既然不能證明東曉被擄走,所以他說什麼都不足以立案偵查。他所述的一切可信度都打折:沒有證據,空口白牙、宿醉,還是有人見過他那出門的那種宿醉。
怎麼看他都像是個喝壞了腦子、胡攪蠻纏的新晉酒鬼。
他在劇組鬨過,可視帝退組前的跌發舊傷的那一跌也是結結實實的一跌,說人裝作受傷出國,大概有一半人用看瘋子的眼神看他。
最後,當時劇組的頭站出來警告他,“再往下鬨,你的戲我們也可以重拍一次。”
他被強行要求離組。
那真是他這輩子最靈魂黑暗的時刻,久而久之,連他自己都懷疑自己是個瘋子,連他自己都懷疑東曉真是自行離開。
證據不足夠走正常的法律手段,回城後,白硯試著把事件發散到媒體,那時候,他才知道娛樂圈的一切都是可以公關的。
有個娛記這樣回答他:“誰不想搞個大新聞,可是你說人家是為了躲避du檢才出國,得有證據。”
狗仔做過的不看證據的事兒還少嗎?無非是他分量不夠,而視帝的團隊早有防備,所以在現實麵前,知道真相的他隻能當個啞巴。當年的自媒體還不像現在這樣發達,在視帝那一幫利益共同體的彈壓下,他幾乎發不出自己的聲音。
他求過裴明遠,甚至,求過自己很討厭的段默初。
裴明遠表示無能為力,讓他不要把裴摯牽扯進去。段默初則選擇用拖延戰術應付他:“沒有真憑實據我不能隨便幫你發聲,但你放心,隻要他入境,我一定儘全力讓他接受du檢。”
可已經躲到國外的視帝還會輕易回來嗎?即使回來,du癮也可以是新染上的,劉總這幫人怎麼能受到懲罰?
不過,最後的結果也沒讓劉總好過,不久後,視帝吸du過量死在國外,消息這次不遮不掩地傳回來,誰也捂不住。這一群人把視帝送出國就是為了讓視帝已經完成的作品正常播出,保證自己的利益,意外驚喜,這一次,這群人的利益依然經受了重創。
可白硯心沉到了底,視帝死了,東曉去了哪兒,是不是也沒人知道了?
他對世界所有不美好的一切狠得牙癢,想著拿視帝的死做文章繼續為東曉失蹤翻案,繼續跟整個世界對抗。
某一天,他在母親的公司樓下遇見劉總,劉總微微笑著說:“前些日子,我去南方,見到了你爸爸,他有了個女兒,才滿月,胖嘟嘟的很可愛,真希望這一家子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拿他剩下的親人威脅他。
獵人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白硯被陌生人請上車,帶到某間彆墅,看到了這一位長相陌生、名字卻如雷灌耳的男人。
男人問了他東曉失蹤的全部始末,接著說,“這不是應該由你承擔的事,也不是你能承擔的事,你所有的行動就此停止。東曉到現在還沒消息,最關鍵的是找人。背後元凶能選在這個時候把視帝滅口,說明這個人跟資方不是同一夥,而且足夠喪心病狂,而極有可能,東曉就在他手上。”
男人說:“劉總那夥人,我現在就能處置,可是還不行。首先,不排除他們身上有線索,其次,立刻動手把他們連根拔除需要雷霆手段。雷霆手段有用,卻也會震驚背後那頭狼,這樣一來,元凶殺死東曉是最有用的毀滅證據的手段,我不能冒這樣的風險。”
白硯當時不相信全世界,憤憤地說:“我怎麼知道你不是來騙我收手的?說不定你跟姓劉的是一夥。”
男人溫和地問:“我編謊話才能讓你收手?你經曆這麼多,還這樣以為?”
是的,男人沒說錯。
白硯太明白,這個人要對他不利,隻需要隨便動動指頭。
最後,男人給他看了封信,是東曉寫給男人的信。
白硯看完頓時五味雜陳,原來孤兒東曉也是有人關注的,這個男人是東曉的資助人。
他離開前,男人駐足窗前,注視窗外起伏的竹浪。
男人說:“不能雷霆手段不表示不能小火慢烹,我可以向你承諾,這件事裡所有的反麵角色都會付出代價。不管一年兩年、五年還是六年,不管他們走到哪。”
想到這兒,白硯眼圈突然有些刺痛,抬頭,日頭明晃晃地掛在天邊,普照這世間的一切。
是的,2012年,當年那部戲的一位投資商鋃鐺入獄,就在今年秋天,將要走到事業巔峰正在意氣風發的劉總也垮了,獵人沒有食言。
常天韻那般陰損的心思,不也在一夜之間被暴露無遺了嗎?
這才是這個世界的應該有的運轉方式。
白硯沉默了好久,突然聽見助理在一旁驚訝地出聲:“哇!”
他收斂心神,轉過頭,“怎麼了?”
助理把手機遞到他麵前,“你看誰給佘晶點了讚。”
白硯一瞧,也驚得不輕,是不久前,他跟賀玉軒同上的、那個綜藝節目的名嘴主持。
講實話,那家電視台跟佘晶對話節目這家是對頭,可即使是對頭,也隻暗暗較勁,這種台柱站出來嗆對方的事兒還沒發生過,因為大家都需要形象,扯開了鬨不值當。
所以,這名嘴給佘晶點讚,未必是出於跟那家電視台的競爭關係。
你看,這個世界其實不乏想要發亮的心,可是,你得先撐開那片沉重的天,讓陽光照進來。
那片沉重會壓垮一身少年筋骨,那麼,你還敢做那個伸手去撐的人嗎?
這天的第一場戲是老戲骨對淩小花。
白硯不忍直視地圍觀一會兒,電話把掌心震得酥麻,抬手一看,這次是小老板。
他走出院子才按下接聽。
小老板說:“你今天去查查賬戶。”
白硯不明所以,“乾嘛?”
說話間,他切出通話,點開短信……
今兒真是驚嚇不斷。
白硯滿心不解:“你轉這麼多錢到我賬上乾嘛?”
小老板說:“是你這兩年的替公司賺的錢,資源都是你自己招來的,我拿著也不安心,都給你。”
接著支支吾吾解釋:“昨天那音頻,雖然是剪輯的,可你原本也說過你手頭緊吧。”
白硯心想那就是個嗆人的話,啼笑皆非地問:“你知道你是個商人嗎?這麼慷慨,恭喜你,離公司破產又近了一步。”
小老板慢吞吞地答:“我知道啊,可我知道,我首先得做個人。”
小老板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影帝爸爸,你合約快到期了,你要是想去更好的地方,不要不好意思跟我開口。就算去了,咱們還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