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真實(1 / 2)

白硯跟裴摯的賬隻能私下算, 他急著把話說開,卻也沒急得火燒眉毛,不可能為這種私事耽誤劇組的拍攝進程。

於是,這一拖就拖到了當晚。

這一晚, 一直到回到酒店房間,兩個人都很沉默, 白硯向來話不多。而平時拿撒歡撒嬌當招牌的裴少爺也沉靜下來,就像是徹底丟掉那層混不吝的皮,露出本身更合情理的低沉調子。兩個人都像是在醞釀著什麼,平靜之外又有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進臥室,白硯說:“我先洗個澡, 你等著。”

反正一天都等過來了, 不, 六年都等過來了, 真不缺這一會兒, 裴摯在大床對麵的沙發坐下。

他默默望著扯開襯衣領口朝浴室走的白硯, 這麼個人,這麼一張光鮮透亮的皮, 怎麼就能瞞住那麼多事兒。

那年八月底,他從西藏回去, 白硯已經回城好多天。裴摯到家時是上午十一點,玄關地上, 鞋擺得橫七豎八,再到客廳, 椅子上堆著衣褲、皮帶各種零碎,甚至還有掉出來的零票子。白硯正躺在客廳沙發睡覺,茶幾上擺著好幾個泡麵碗。

他哥愛收拾,裴摯從沒見過他哥把家搗騰成這樣,覺出了些不尋常,當時他叫醒白硯,擠在白硯身前坐下,“你這是怎麼了?不舒服?”

白硯隻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沒事。”一頭烏黑短發淩亂不堪,看起來很頹喪。

好在那正是裴摯自母親去世後最不喪的時候,裴摯又摸他哥的額頭,“不舒服咱就去醫院,熬壞身體可就當不成大明星了。”

白硯反手擋著眼睛,默了一會兒,“什麼明星,我以後再也不想演戲了?”

裴摯一愣,他哥從小就是被當成明星造的。

他立刻問:“怎麼了?”

白硯說:“我累了,現在挺煩演戲。”

白硯在劇組的最後那些天,他們通電話,每次白硯都沒精打采,他一問,白硯就說累,對,隻有一個累字,想來,那個時候,事情就已經發生了。

可按裴摯當時的認知,更容易相信白硯是真累。怎麼會不累?按白硯媽“培養”兒子的手段,從小到大,他就沒見白硯好好休息過一天,裴摯從懂事就知道他哥365天不誤課,各種課程,從小到大,就算假期他們被倆媽帶到國外旅行,白硯還得扛把小提琴,外加一箱子的書,白天出遊整天,晚上白硯都得把當天功課補回來。白硯媽總拿這個炫耀。

要不他怎麼從小對白硯媽不感冒呢?對,最初,裴摯總覺得他白阿姨把兒子當成了某種資本和工具。

所以,白硯說累,在裴摯看來隻是時間問題。於是,他附和道:“行,不演就不演。”

知道東曉的事兒,是在好些天之後。

裴摯也是隨口一問:“你那朋友,東曉,他回了沒?人家幫過咱們,今晚叫他出來吃頓飯唄。”

他眼見著白硯本就不算好看的臉色迅速沉下去,過了一會兒,他聽見白硯說:“東曉失蹤了。”

裴摯聽完一怔,“怎麼回事兒?開玩笑的吧?”

白硯有些急躁,“我能開這種玩笑?”

“什麼時候的事兒?怎麼失蹤的?”

“……在山裡晨練時走失的。”

“到附近山裡找過沒?”

“找過,沒見著人。”

裴摯當時對野外搜救那回事特彆敏感,“怎麼不早說?當地的搜救隊要是不行,我找專業的過去。”

白硯說:“人家搜救隊很負責,把山都快翻遍了。”

這就是那年夏末白硯給他的答案。也真是說一小半,藏了大半。

那時他就真以為東曉是自己走失,白硯說已經在公安那留了底,尋人啟事已經發布出去,還在失蹤人口網站上也登記過資料,還說有人在外邊找東曉。

裴摯也真沒什麼能做的了。

而且當時,好多事他都顧不上。

2009是他迄今為止最痛苦的一年,那一年發生的事簡直顛覆他十九歲之前的全部人生。

現在看來,白硯大概也跟他差不多。

這艸蛋的青春。

房間在頂層,窗開著,秋夜,風吹得還算柔緩,可硬生生給裴摯吹出了一身燥熱感。

他伸手摸出煙盒,是昨晚從郝鄔那搜過來的一整包,眼下快見底了。他抽出一支,剛要點上,“哢嚓”浴室門開了。

裴摯來不及把煙塞回去,他沒想到白硯出來得這樣快。

抬眼一瞧,拿煙的手頓住了。

這晚,白硯穿的不是平時那套長袖長褲的睡衣,而是一件浴衣,寶藍色絲光麵把胸口露出的那片皮膚襯得越發白皙,衣擺下的兩條長腿挺拔筆直。很情se,這是被一塊布料包裹住的赤luo身體,隻要扯開腰間那根鬆鬆係著的袋子,裡頭的無邊色便會顯露無疑。

白硯步子緩緩邁到他麵前,裴摯手撐著膝蓋,站了起來。

四目相對,誰也沒有躲開,裴摯總覺得會發生什麼讓他意外的事兒,他哥今天太不尋常,像是要跟他清算什麼,可又好像不隻是如此。

白硯冷冷打量他一會兒,就這樣用目光鎖住他的視線,抽走他手中的煙,拿一根叼進嘴裡,給自己點上。

煙盒被扔到到一邊,一點星火在指間明滅,白硯薄唇微啟,“坐下!”

不容分說,命令似的,就像一個真正的主宰者。

裴摯翻湧的情緒隻在唇角漾出一絲很淺的弧度,攤開雙臂示意,都聽你的。而後,身體又堅定地落回沙發。

他剛坐穩,下頜立刻被白硯掌住。

白硯就這樣鉗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抬頭看自己,接著,慢悠悠地吸了口煙。

等煙霧吐出去,白硯才緩緩俯身,眼睛對上他的眼睛,問:“想問我,為什麼沒說實話?”

裴摯就放任著自己被鉗製的姿勢,兩手搭在大張的雙腿,沒有一點反抗的意思。這輩子,他隻允許白硯這樣對他。

他隻是一瞬不瞬地望著白硯的眼睛,他難道不該問?

當時,不管怎麼樣,他們還在一起。白硯快死過一回,單單瞞他瞞得密不透風。算了,是他自己大意,裴摯一時沒說話。

白硯的眼珠是很深的棕色,被燈光映得光彩剔透,眼神卻冷得徹骨,“你呢?你又有多少事瞞著我?”

裴摯一怔,搭在腿上的手指瞬時掐進了硬實肌肉。

白硯好看的嘴唇一張一合,“你恨毒了我媽,今天我不問,你打算一直瞞下去?”

裴摯腦子一陣恍惚,隻覺得白硯的清越的聲音像是從天外來。

混沌片刻,他找回自己的聲音,再揚起嘴角時動作有點艱難,“你知道了。”

果然,沒有永恒的秘密。

其實談不上恨,他隻是不喜歡白女士,不管那個女人做了什麼事,她終究是白硯的親娘,他能怎麼樣?

提到母親,白硯冰冷的雙眸終於有了些難以克製的光芒躍動。

直擊他們之間最忌諱的雷區,白硯再開口時,聲音也有些艱澀:“我媽跟裴叔有問題。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裴摯胸口頓時一陣焦躁,這是他最不願意提起的事之一,更不願意當著白硯的麵提。

當年,他發現這兩人有不正常關係時,恨不得跟裴明遠拚命:裴明遠這渣男當得太徹底,出軌不說,出軌對象還是自己老婆的姐妹。

那時他也對白硯他媽厭惡透頂:替閨蜜兩口子勸架說和,把自己勸到閨蜜老公床上去,這種女人恐怕不多吧?

可話都說到這兒了,白硯顯然一定要問到結果。

裴摯把目光瞥到一邊,忍不住皺眉,片刻後說:“在我爺爺葬禮上發現的。”

白硯還清楚地記得,裴摯爺爺過世,就是他們關係冷卻的分界點,果然。

給自己半分鐘時間消化真相,白硯沉聲問:“所以那個時候你就跟我過不下去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裴摯立刻反問:“我怎麼會跟你過不下去?”

縱然,當時在他眼裡,白女士隨時隨地麵目可憎,可白硯無辜,他怎麼會把白女士的錯遷怒到白硯身上。

可是,他生命最初的十九年十分美滿,他的家庭一直美滿,在那之前裴明遠一直對妻子寵愛有加。可就那一次不合,裴明遠居然變成了一個不忠的男人,出軌對象居然是乘虛而入的白女士。

裴摯他媽一直把白女士當成最好的朋友,他們以前幾乎像是一家人,這第三者要是換成彆人,裴摯還有簡單粗暴的轍,可她是白硯的媽媽,他除了冷嘲幾句,還能怎麼辦?

他不能怎麼辦。就連白女士自己都知道。

當時,他發現白女士清早從裴明遠暫歇的小公寓出來,質問:“您就不為我哥想想?”

白女士說:“白硯不會知道,你也不會讓他知道。而且現在是你爸需要我寬慰,讓他知道又怎麼樣?”

裴摯長那麼大第一次吃到那樣大的憋屈。

後來,看著白硯,他就怕了。

他真害怕,他真怕自己守著白硯,哪天冷不丁殺出一句:“你媽就像個biao子。”

裴摯說:“我沒有跟你過不下去。”

顛來倒去,他好像也隻能說這句了。

白硯眉目更加凜然,“誠實點,你後來忽冷忽熱吊著我,難道不是在出氣?”

裴摯心裡像是沉著塊千鈞重的石頭,可這一下,麵上倒真是樂了。

他嗤地笑了聲:“這些事你到底聽誰說的?裴明遠?他的話不可信。坦白說,白阿姨當年跟他到底是不是那回事還難說。”

他們的父母三人,沒有哪個不是滿嘴謊言,每一個都在卯足勁給他們挖坑。裴摯隻能說一聲服氣。

裴摯,裴摯,裴摯……

裴摯前十九年的人生都是假的。

可其中的百轉千回,他當年是不知道的。

他們母親罹難時的樣子,白硯沒有看見,可他去過事故現場,一切他都親曆。

當時,裴摯他媽一臉的血。跟著上救護車的是他。

救護車門關上時,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裴明遠緊緊握住白女士的手,耳朵湊到白女士嘴邊似乎聽女人說著什麼。

直到救護車開走,裴明遠沒多看他們一眼。

其實從理智上說,白硯不在,總該有個人守著白女士。可是,彌留之際的裴太太眼角滑落一行清淚,顫抖的嘴唇艱難地吐出幾個音節。

她說:“我後悔。”

後悔錯信白女士。

後悔大意,讓白女士去寬慰自己的丈夫,而後情況一發不可收拾。

接著,她手指在裴摯掌心動了動,吐出幾個氣音:“你和……白硯……分手”

這是她的最後一句話。也是糾纏裴摯許久的噩夢。

幾乎每一晚,他睡在白硯身邊,都會重複這個夢,扛不住了,那就出去逛逛,緩過這口氣,再回到白硯身邊去。

他被抓走六年,不照樣回來了嗎?他一直是記得路的。

對著白硯犀利而清透的眼睛,裴摯艱難地呼出一口氣,“我知道我那會兒對你不太好,可你彆信他們,信我,我不會害你。”

白硯還是那樣冰冷的神色,注視他許久,唇角突然勾住一絲笑,緩緩地問:“哪怕一秒鐘都好,你恨過我嗎?”

裴摯心也沉到了底,倏忽間卻又笑了。

終於,他掰開捏住自己下巴的手,放到唇邊親了下,直勾勾地盯著白硯的眼睛,“怎麼會?我愛你,隻愛你一個人。”

白硯的視線利如冰芒,“你撒謊,你恨我甩了你,回來第一個念頭是報複我。”

裴摯抿緊了嘴唇,沒說話。

死一般的沉寂,一秒,兩秒……

白硯突然又問:“你為什麼又收手了呢?”

裴摯抬起胳膊,大手張開圈住白硯的脖子,他恨過嗎?恨白硯突如其來的分手,恨白硯到最後也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哪怕一個字也好,白硯沒有,隻給他一個滾。

要說那樣的六年過去,他心裡沒有一絲陰暗,真是騙人,他剛回來時,認真想看看沒了他的白硯是什麼樣。

可是,如果真愛一個人,這個人已經在眼前,怨的恨的,又能持續多久?白硯不好,他會心疼,他不能忍。

他們經久分離,他回來,白硯還在,這他媽的還不夠?

靜默許久,裴摯說:“還不是因為喜歡你。對你,我能怎麼樣呢?”

這是表白嗎?這不是,白硯太明白。很好,戲精終於不戲精了,終於扯開他們之間最後一點粉飾,至少,裴摯回來,剛站在他麵前的時候是揣著惡意的。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