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不管黑衣男人怎麼問候,裴摯都沒起來的打算,完全是不欲搭理的樣兒。
白硯站在一邊,居然聽到了些秘辛。
黑衣男人對裴摯說:“老爺子最近病得挺重,起不了床,否則他就自己來了,老爺子說,你想要什麼或者想做什麼,可以讓我轉達。”
嗯,宋老病了。眼下,這是不可能讓公眾周知的事。
聽見這話,裴摯唇角才勾起一抹笑,“那就勞煩你告訴他,聽見他病重,我渾身都舒坦了。”
這是何等坦然的敵視。
可宋憬聞依然駐足窗前,眼睛望向窗外。
黑衣男人笑意紋絲未動,“不管怎麼樣,他總是記掛你的。”
大家都像是見慣了似的。
裴摯不耐道:“我知道了,你走吧。”毅然決然地下逐客令。
黑衣男人笑容收斂了些,對裴摯點下頭:“那你好好休息,”接著把目光投向宋憬聞:“我在樓下等您。”
等黑衣男人出門,宋憬聞才轉過身來。
可裴摯依然一副氣不順的樣兒,直衝著宋憬聞撒火,“不是,我說,老爺子都快落氣了,就這麼個東西,你把他甩不掉?”
宋憬聞和顏悅色地回答:“老爺子想知道你的真實狀況,也是人之常情。”
而後,目光轉向白硯,問:“能借他幾分鐘?”
關係再尷尬,這兩人也是親兄弟。
人家親兄弟要說幾句私話,而裴摯也沒反對,白硯自然沒什麼可說的。
白硯退到外間,見郝鄔還在走廊待著,乾脆出門,在郝鄔身邊停住腳。
從走廊的玻璃窗望下去,即使已是隆冬,樓下花園依然一片蔥蘢的綠。
郝鄔就朝那片綠色望了許久,笑了下,對白硯側過臉,問:“他們這樣看起來挺奇怪的是吧?”
白硯就問:“你指什麼?”
郝鄔說:“老爺子想知道裴摯的傷情,自己起不得床,明知宋先生要來,還特意派個親信跟著。”
也沒什麼可奇怪。
裴摯終究是私生子,他的存在可能直接觸及宋憬聞的利益。宋老如果在意裴摯,在裴摯的事上,做不到全然相信大兒子,也在情理當中。
那麼問題來了,裴摯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處境?那個血緣上的爹,如果對他足夠在意,怎麼會把他扔到國外,一扔就是六年?
很快,郝鄔給了白硯答案:“這樣說吧,那六年,裴摯不是不想回國,是根本回不來。老爺子一輩子叱吒風雲,養成了說一不二的性情,當時得知還有這麼個小兒子在,據說還挺高興。”
“可裴摯的性情你知道。裴摯能乖乖認這個爹六年前,老爺子就查清了裴摯從小到大的所有事,馴服不了裴摯,隻好把他扔到國外去,這樣做,就是為了把他跟你和裴明遠隔離開,又怎麼可能讓你們輕易聯係上?裴摯現在能任性地跟你在一塊兒,不過是因為他在生死關頭走了一遭,老爺子怕了,隻能由著他。”
白硯:“……”這他媽還真是,雷霆雨露皆是恩。
郝鄔笑了笑,“當然,上邊那些事兒,我知道的也有限,一部分是自己的猜測。”
可,足夠讓裴摯沒法聯係他們,多嚴密的看管才能辦到,白硯不禁問道:“裴摯是怎麼過來的?”
詢問郝鄔可能得不到答案,可他還是忍不住問了。裴摯那身筋骨又多硬,白硯再清楚不過,真遭遇過那樣強硬的手段,裴摯勢必會不顧一切地反抗。
不顧一切,這四個字直讓白硯脊背發涼。
意外的是,郝鄔竟然知道這一段過往的內/幕。
郝鄔笑了下,“這個,你得感謝宋先生。裴摯當時拚命的心都有,要不是宋先生出麵勸解,裴摯說不定就真的寧為玉碎了。”
白硯不明所以道:“宋先生?……”
可是,宋憬聞圖什麼呢?
郝鄔歎息道:“所以我說,你行過善,會有福報。當時,裴摯能不能活下來對宋先生影響都不大。你自己想想也能明白,對著一個突然冒出來的私生子弟弟,誰都不會立刻生出多大的情分。可你替東曉說過話,是不是?裴摯跟你有情分,是不是?”
所以,宋憬聞惦著他替東曉說話的情分才救了裴摯?
白硯語竭詞窮,這是什麼樣的因果?
郝鄔說:“宋先生對裴摯曉之以厲害,告訴他,他再頑抗下去,不僅爭不出個結果,還會害了你和裴明遠。讓他安心讀書,告訴他,隻有足夠強大,才能掌控一切。彆問宋先生為什麼沒有幫你們聯係,在宋老的雷霆手段下,他隻能做到這個地步。”
白硯說:“我沒這樣想,裴摯能好好活著回來,我還欠他一聲謝。”
郝鄔搖頭輕笑,“不用謝他了,所有事說起來無非四個字,一念之差。你一念之差,種了善因,救了裴摯。他一念之差,開解裴摯,跟自己爭取到一個份量足夠的盟友。”
白硯問:“盟友?”
郝鄔頷首道:“是,老爺子現在垂垂老矣,握在手裡的東西還不願意輕易放出去,所以,正因為明白宋先生是他最合適的繼承人,老爺子對這位春秋鼎盛的大兒子才格外猜忌嫉恨。”
“那裴摯呢?”
“裴摯是滄海遺珠,硬脾性又合老爺子的意,可能是對兩個兒子的要求不一樣,在某些方麵,老爺子對裴摯簡直縱容得沒譜。這樣說吧,老爺子抓在手上的是整一係的資本,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其中不乏些怎麼也洗不乾淨的蠹蟲,比如劉總,劉總就是。宋先生接手,首先要把自己這邊的陳腐清除乾淨,他自己動手,可能會遭來老爺子最有力的彈壓,可裴摯出麵就不一樣了。”
“一來,裴少性子乖張,看得上誰看不上誰都是沒準的事,二來,老爺子到了這個年紀,腦子難免昏聵,他縱容小兒子,幾乎到了這種程度,能容忍小兒子隨便折騰這群人。所以,宋先生才想著跟裴摯合作。至於裴摯,坦白說,隻要能給老爺子找不痛快,他就痛快。”
能容忍裴摯隨便折騰跟隨自己已久的那些人?
宋老這現狀一言難儘,簡直沒有理智,根本不像一個久居上位的人能做出的事。
白硯反問道:“昏聵?”
這已經是失心瘋了吧?
郝鄔壓低聲音說:“……確實,這兩個字不足以形容他,老爺子病得太重,可能真的時日不多了。人死之前,總有些事是完全不顧利害,不講道理的。”
白硯跟郝鄔交談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他終於明白許多他不明白的,同時,幾乎顛覆他對上位者的全部認知。
半小時後,宋憬聞終於出來了。
白硯收斂恍惚的心神,準備送客。
宋憬聞叫住他,“勞煩你送我到樓下,這麼多年過去了,有些事,應該給你個交待。”
白硯立刻心領神會。
東曉失蹤,他是第一個想要追根究底的人,他也是第一個線索提供者。
六年了,宋憬聞查出了些什麼,的確,應該當麵給他一個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