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大明的工匠們就像現代那些習慣了快捷廉價的工業製品,開始追究起“古法製造”的現代人一樣,重新將目光投向了遺失在曆史長河中的各種技術。
他們覺得說不定老祖宗想出來的不少辦法其實是有用的,隻是當年的原材料或者火候不到,所以無法達成最佳效果,因此,他們決定將新材料、新技術結合古法進行冶煉。
就像現代的商人也會用“古法”來忽悠涉世未深的消費者們一樣,這些匠人也用這個說法忽悠了管事,於是,這個看似十分不靠譜的項目真的被立了起來,木白每次經過匠坊的時候都能看到他們換著花樣在冶鐵。
但和現代人已經無法適應古法的重體力勞動一樣,大明的工匠們其實也有些吃不消傳統冶煉法的重體力消耗。
在現在,鐵礦石內雜質的去除已經有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而古法之中則完全靠碳元素的氧化還原將其篩除,說白了全靠敲。
雖然大家都是打鐵的,但這勞動量怎麼一樣。
可是項目已經開始了,上頭還等著結果,半途放棄怎麼可以?那多丟臉啊!於是,這群大明動手能力最強者沒有辜負他們的名頭,雖然體力比不上老前輩,但他們有腦力啊。
不就是需要捶打嗎?也沒說一定要人錘,將用來碾碎石英石的水碾改造一下,加點皮帶帶上傳動再裝個大鐵塊,那不就是一個不需要人力的大錘子了嗎?
最耗力的工作有機械接下了,剩下翻轉一下鐵塊、撒點炭什麼的工作那就是灑灑水啦。
但眾人很快又發現了一個問題,雖然這樣操作的確可以省力,但水碾就那麼一個,要做比對,大家的工藝肯定得一樣,不能隻給這個法子用。
……那怎麼辦?
再搞幾個唄。
但河流的寬度就那麼大,為了保證帶動水碾的流水量也不能隨便在邊上加建,那就隻能先改進一下水碾了。
能不能縮小體積?能不能加大接水麵?能不能減少消耗?
於是,在鐵製品的改造出現之前,水碾的改造先被加入了大佬們的工作清單,眾人興致勃勃地一番操作,改進後的水碾很快作為衍生產品出現了木白的桌案上。
一通百通,風車的改進也隨即出現。在研究冶鐵的匠人中,有幾個覺得風車的改進蠻有趣的,便脫離了冶煉隊伍,往這個方向繼續深入研究。
很快,有人發現螺旋槳在使用過程中會產生大風,於是風車的衍生產品風扇就新鮮出爐了。
風扇和風車的原理本就完全一樣,不過一個是將風力轉為作用力,而風扇則是將作用力轉為風力。匠人們用自己的發明創造證明了力的相互性和可轉換性,而大明的百姓們又多了一個去暑良器。
接著,又有匠人想,在空氣中通過調整木板的角度可以產生風車和風扇兩種不同的效果,那麼在水中呢?
於是,螺旋槳便被發明了出來。
當然,如今這種靠著人力的螺旋槳對於船隻的推動力是有限的,它要正式站到曆史的舞台上還要等蒸汽機出現。
但是,螺旋槳的確給匠人們帶來了新的思路。
比起常見的槳輪,這種螺旋槳自重可小太多了,但它能夠提供的推動力卻遠大於同樣重量的槳輪。
重量小也就意味著力的消耗小,而最重要的是它提供的力完全是直直向前的,這在船隻的航行中格外重要。
不過,這種技術還沒有被研究透徹,所以,太平號上的螺旋輪還是一個試驗品,太平號的主要動力還是以分列左右的槳輪為主。
按照如今的進度,如果沒有走歪路,估計等太平號返程的時候,新式的船隻才能搭載上新的動力係統!
所謂的走歪路就是……研究人員彆再作出異想天開地試圖將船上的風帆改成風車,然後用風車的力推動螺旋槳這類事。
第一次看到試驗船的古怪造型時,木白差點沒驚得把下巴掉到地上,雖然他最後離開的腳步有些虛浮,但還是什麼都沒說。
科技和發明都離不開想象力,扼殺實驗人員的想象力等同於殺雞取卵,雞都沒了,以後哪來的雞蛋吃。
呃,就算下屬們異想天開了點、歪門邪道了點、不務正業了點,木小白還是得捏著鼻子包容他們。
他都付出了那麼多!
那麼那麼多!
誰能想到呢?在種種忍耐、次次捏著眉心原諒、幾多捂著胸口批經費之後,這艘大船它……卻不屬於木小白。
他的幾個皇叔們聯袂向他的老父親請願,要求一起上船,出使周邊的國家,弘揚大明的國威、宣傳大明的繁華,鼓勵大家都來(劃掉)做生意(劃掉),朝見大明新一任的天子。
考慮到明朝皇帝換屆的事情於情於理的確應該通知周邊國家,朱標就同意了弟弟們的請求,不過在考慮人選的時候他還是打回了一半的奏書。
大明的藩王都是要守邊境的,一下子走掉那麼多,是要把國境線變成篩子嗎?
幸運的是,作為第一個上書的燕王朱棣雖然是九大塞王,卻光榮入選,此刻他正器宇軒昂昂首挺胸地拱手立在船頭。
而代替帝皇前來送行和祝福的木白,隻能站在岸上讀又臭又長的祭文。
天哪,這個世界還有沒有天理了?!
他也想出海啊!作為皇太子,還有比他出海更名正言順的嗎?
船是他造的,技術是他的人改進的,出海這件事也是他撬動的,但他卻不能出去,天理何在啊!
這一刻,木小白一點都不去想自己曾經吐槽過的太子危險論了,他滿心滿眼都是揚帆遠航。
可惡,本文明明叫破浪,但是作為主角的他卻一次都沒有出過海!
越想越氣,越想越氣,木白看著船板上那些誌得意滿興奮異常的親戚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反手將已經用完後的裝著祭天酒水的酒壺擲向船頭。
瓷製的酒壺劃過了長長的拋物線,像是長了眼睛一般越過眾人的腦袋,隨即在觸及到包著精鐵皮的船頭時應聲而碎。
澄澈的酒水灑在了船首的獅頭像上,場麵頓時鴉雀無聲,隻餘海邊的強風卷動船上的明字旗獵獵作響。
這一邊鼓令船上等著一聲令下就揚帆起航的叔侄們也呆住了,他們收起臉上的笑容納悶地看著身著明黃色朝服的太子殿下,不知道對方要做什麼。
在華夏文化中,摔杯可都不是什麼好的訊息啊,大侄子這是有什麼說頭?
太子殿下袖手而立,十分鎮定,在眾人矚目中朗聲道:“孤以清酒一杯為諸位送行,也希望以此酒瓶為諸君擋災,祝諸位碎碎平安,早日歸來。”
眾人頓時恍然,品了品這“碎碎平安”的說法,頓覺有幾分意趣,又聽皇太子巴拉巴拉說了一通清酒祭海中仙佛,酒香為引帶眾人回家,瓶碎擋災雲雲,都覺得十分有道理,在太子建議以後每次新船出航都要以此為禮時,便也沒人在此時唱反調。
但此刻誰也沒想到,許是因為太平號在此後輝煌返航,許是因為這樣的習俗似乎當真有利於新船出航,這一玩笑般的習俗竟是在此後一路傳了下去,成為了此後新船下水的習俗,人們還為它取了特殊的名字,名曰“擲杯禮”。
而酒瓶裡的酒水也因為這些船舶所在地的不同而有了各種變化,北方的燒刀子、南方的女兒紅、桂花釀,各家都有各家的喜好。
就連木白也沒想到,此後他還有許多許多的機會為船舶行擲杯禮,而且這些船他都沒能搶到首航。
……可以說是真的十分悲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