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的他,再也沒有了當年的義無反顧,變得瞻前顧後,變得小心翼翼,學會了圓滑世故,也學會了虛與委蛇。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被生活磨平了棱角,被現實折斷了翅膀。
也許是琉璃坐上雲瀾再無笑意的雙眸……
也許是金山堆裡昔垚鬱鬱寡歡的心結……
也許是中秋月下千塵字字泣血的誓言……
也許是玄清宮內紀嬗蒼白失色的麵容……
也許是長安街邊慕容璟鮮血淋漓的雙腕……
這一切的一切使他修煉出作為一個成年人必要的隱忍與妥協。
凝視著月色灑下的地方,明與暗過渡的地方,他看到了灰色。
從前的他總覺得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高興就是高興,悲傷就是悲傷;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
永遠我行我素,永遠好惡隨心。
可光與影的界限,並不是非黑即白的。
兒時總盼望著長大,可人總在某一瞬才恍然悟到成長不過是一次次向現實低頭的過程。
那些肆無忌憚的歡笑,那些隨心所欲的撒野,那些不拘繩墨的壯語,那些天馬行空的夢想……
終究會隨著一寸寸拔高的槐花樹,成為青年心底默默封存的過往。
*
次日清晨,兩人同坐一桌,自顧自地用著早膳。
“大哥。”雲柔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
雲卿以為她仍生著氣,此時突然叫他,還有些意外。
“你幫忙回信給鄭二小姐吧,就說姑母四日後上門提親。”說罷,她放下碗筷,不帶絲毫情緒地走出了屋子。
雲卿嘴裡咀嚼著糖糕的速度一點點地變慢,看著雲柔信步遠去的背影,心中緊繃的弦鬆了幾分,可旋即而來的,是無儘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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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府,孟冬伊始。
千塵正在房中撥弄著琴弦,高山流水般的琴音透過窗戶傳了出來,讓整個院落中的侍女和侍從們沉醉其中,竟在片刻之間忘卻了風中的寒意。
悠揚的琴聲戛然而止,眾人瞬時從美好意境中墮入現實。
千悅猛地推開了千塵的房門,氣鼓鼓地站在門口盯著他。
“怎麼了?”千塵以為千悅又從慕容琛那兒受了氣,趕來告狀。
千悅跑進屋,一把抱走他的琴,放到了榻上“你竟然還有心思彈琴,雲柔姐姐上午都去鄭府提親了。”
千塵的身子有了片刻的僵滯,接著嘴角露出了一抹勉強的笑意,摸了摸千悅的頭道“我還以為什麼大事呢,那日鄭二小姐不是早已定下這門親事了嗎?提親不過是早晚的事。”
他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一把澆在油上的火,讓千悅怒意更盛“我都能看出來,雲柔姐姐明明喜歡你,可你每次都視而不見,這下終於人家心灰意冷移情彆戀了吧,活該。”
過了會兒,她又覺得方才的話還不夠難聽,又對著千塵憤憤道“高千塵,你自己心裡就沒點數嗎?你都二十一的老男人了,還以為自己十六七呢?我看你就孤獨終老吧……”
千塵眼眸垂了垂,反笑道“你雲哥哥與我同歲,怎麼不見你催他?”
千悅嗆道“人家長得好看,你能跟人家比嗎?”
晚膳時間,千悅掛著張臉,隻要是千塵同她講話,她都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就連高漸漓問她話,她也是應付敷衍,隨便吃了幾口,就找了個理由下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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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露月朔日,千悅站在院中的湖邊,盯著湖麵丟著石頭。
她丟石頭的力一次比一次大,最後乾脆幾塊幾塊地一起丟,仿佛隻要那湖麵濺起的水花夠大,就能澆滅她內心的怒火。
足足丟了有半個時辰,覺得氣消了些,才打算回去。轉身的瞬間,千悅看到千塵站在三丈之外的地方看著她。
潔白似雪的衣袂,漆黑如墨的發絲,飄散在初冬的晚風中,頗有遺世獨立之姿。
千悅打算假裝沒看見,直接從他身邊繞過,卻在兩人夾道相遇的時候,被一把折扇攔住了去路。
“讓開,我要回去睡覺了?”千悅冷冰冰道。
“你不是想知道原因嗎?我告訴你。”千塵語氣平淡,但握著折扇的手不禁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