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生渭水,落葉滿長安。
鄭元伽來到紀府時,紀妍恰好也在。
“鄭二小姐來了,快請入內。”含煙招呼道。
“見過靜安大人,尚宮大人。”元伽稍稍欠身後端然而坐道,“晚輩今兒來是想與二位大人商議紀小姐和元佑的婚期,不知二位大人可有主意。”
紀妍道“這提親也近一年的時間了,是該定下來了。婠婠,你看什麼時間合適?”
紀婠思索道“成親需要籌備的事情很多,自是不能操之過急。可如今已是菊月,怕是要等到來年開春了。”
元伽道“靜安大人思慮周全,依晚輩看,來年麥月初八倒是個良辰吉日,不妨就定在那日吧。”
紀婠和紀妍相互看了眼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
當請柬送到高府的時候,千塵隻是像平常那樣讓管家收下後送上了一份回禮。
“到時我稱病,不去了。”千悅掛著臉道。
“你不去便不去吧,我去就行。”千塵歎氣道。
“那還是我去吧,哥哥你彆去了。”千悅道。
千塵拍拍她的腦門,笑道“到時我們一起去,備一份好一點的禮。”
千悅噘著嘴,不吭聲。
“不管我們去不去,這婚都是要成的,何必自欺欺人呢?”千塵道。
“可我就是不開心,每次我看到鄭元伽那個得意的樣子,就很煩很煩。”千意邊說邊揪著灌木,原本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葉子被弄成亂糟糟的,“你不知道,那日我還聽到鄭元伽跟雲柔姐姐說什麼,讓她多立功,給元佑爭個誥命。這些本來應該是哥哥你的,氣死我了……”
千塵看她氣鼓鼓的模樣,不禁笑道“原來你在因為這個生氣啊。誥命什麼的於我而言不過是身外之物,我若是真的在意什麼地位榮耀的,隻怕現在早就不在這兒了。”
“那會在哪兒?”千悅一時沒領會到。
“還能在哪兒,當然是宮裡了。”千塵的笑容中帶著苦澀,“像當今的貴君大人一樣,被困在那座隻有四方天空的宮殿中,即使長了翅膀也飛不出那華麗的牢籠。”
*
想起司徒楠,千塵心裡又泛起了淡淡的傷感。
早在去漠北之前,他便認識司徒楠。
那時兩人隻是點頭之交,不熟,也沒怎麼說過話。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還是給他留下了至深的印象。
也許是出於同齡人之間的默契,也許是出於他自身超越旁人的洞察力。他從那雙美麗的眼睛裡看到了許多除了美之外的東西——自卑,怯懦,冷漠,疏離以及小心翼翼。
司徒氏雖不是最顯赫的,但占據著大理寺和刑部的重要職位,不少品級高的官員見了司徒衍也要禮讓三分。
司徒楠,他一定不缺家世和地位,也不缺容貌和財富。可他眼神中蘊含的那些隻有低等世家才有的骨子裡的敏感與自卑到底從何而來。
有時候,這種敏感和自卑似乎濃烈到足以讓人忽視他極具貴氣的錦衣華服以及那雋秀到極致的五官,甚至在無形中給人強烈的壓抑感。
直到三年前,永昭帝詔他進宮為百官撫琴,歡度中秋佳節。
宴上,當時還是皇太女的昭寧帝姬暗示多次要將他納入東宮。
他不願嫁自己不愛之人,更不願一生被困在這層層疊疊的宮牆之內,所以他對著那輪明月,發下了字字泣血的誓言,也做好了孤獨終老的準備。
也是他的這份倔強和勇氣,引起了琉璃坐上那個俊秀少年的注意。
宴會結束後,他正準備離宮。
“高公子,請留步。”
一個轉身,他再次看到了那雙琥珀色的美麗眼眸,而與多年前不同的是,那雙眼睛裡又多了種情緒——羨慕。
一種不含嫉妒和仇視的,發自內心的羨慕。
他意識到眼前人的身份,忙躬身行禮道“臣見過側君大人。”
那錦衣華服的少年開口道“不知高公子可有閒心,陪我逛逛這太液池。”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本宮”。
那夜之後,他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疑惑終於有了答案。
司徒楠,他缺安全感。
他的父親冷漠無情,母親一心為國,他唯一的安全感來自他的哥哥司徒桴。
可司徒桴卻不得不進宮,就這樣,他唯一的倚靠都離他遠去了。
“我哥哥進宮選官後,一日,我心情煩悶,於是沿著長安街四處飄蕩。進了一家酒樓,第一次喝酒,便把自己喝得爛醉,我身上沒帶錢,被掌櫃扔在路中央。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間陌生的宅院裡,是垚兒救了我,隆冬時節,若沒有她,我早就在路邊被凍死了。”司徒楠望著幽光粼粼的池麵回憶道。
納蘭昔垚對於司徒楠而言,就像大雪中的驀然升起火焰,沙漠裡的從天而降的綠洲,冬日裡撥雲見日的暖陽。
“兩年後我去花神廟求姻緣,將垚兒的名字還有生辰八字掛在了那棵槐花樹上。但是當我準備離開的時候,我遇到了帝姬。”
同樣的地點,不同的時間;同樣的人,不同的人;造就了如今的選擇。